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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乡愁-荆州长篇小说《同学二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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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0-27 16:23:2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九章、存伪去真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已来到九月,林永生从正式入职彩妆公司也有好几个月了。日常他的工作就是检测采购的原材料:到仓库取样,将样品拿回实验室调温、测试黏度、刺激性、酸碱性等等,然后填写测试数据,将报告拿给研发部经理——也就是陈捷的上司张德审核。除了用大型仪器测试重金属含量和分离分析仪器方面的操作他还没有掌握外,部门内的大部分的检测操作对他来说都已经是驾熟就轻。
在深圳饮食起居等生活方面,他也早已经习惯,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本来他也不是一个很讲究的人,所以有吃住有工资拿就足够了。公司食堂的餐食是面对全厂职工的,来自全国各地的都有,所以口味也就偏大众化,他也很满意。这儿九、十月天气虽然很炎热,但相对于以前大日头下走门串户还是好多了,而且他现在的工作全部都是在空调房里完成的,这相当于都市白领级的享受——在之前他可是想都不敢想。
他与陈捷不在一个部门,陈捷的研发工作任务挺重,经常看他加班到转钟十二点,就是不加班,大部分时间也都去找林逸去了,所以两人平时交流的时候不多。林逸上次从广州过来,按她自己的说法是因为公司的工作调动,把她安排来做深圳分公司的行政主管。林永生隐隐揣测,这会不会与他的那条短信有关,不然为什么时间那么凑巧?他可不想再“此地无银三百两”似地再去找陈捷核实,偶尔有机会去研发部去,隔着玻璃看到陈捷与外籍员工在无菌实验室里面做实验,他都有些自惭形秽地认为那面玻璃隔开的就是两个世界:陈捷才是真正的都市白领,而他只不过是到这里来混生活的农民工罢了!
说到林逸,当时他是揣着自己的小心思编了信息给林逸,但几个月的接触下来,他也看到林逸与陈捷之间虽然有一些的不快,但随着两个人到同一个城市工作,所有有隔阂也都随之消于无形。而他在他们两面前,也越来越觉得自己像是个旁观者,他们俩在一起,讨论的就是怎么研发新的产品、怎么管理公司、怎么在深圳创业方面的。而他所关心的,是QQ又出了什么新游戏了,或者是怎么样在公司中站稳脚跟、什么时候能碰到自己的另一半、什么时候转正加工资呢?
不过,让他稍许满意的是在个人问题上,他已经有了一些进展:自从进公司前也与王莺见一面,清爽的外形让他对这个女孩有了深刻的印象。这不,当他被彩妆公司录用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有了努力的方向。虽然十几年以来他都唯林逸马首是瞻,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现在他也明白自己不能因为了一棵大树而错过一片森林。王莺就是出现在这片森林里他的第一个目标,林永生可不想错过。
渐渐地陈捷也看出来了一些苗头,暗地里问他是不是想追求王莺,他毫不忌讳地说:“是啊,我和你争不过林逸,你可要帮我把王莺搞定。”陈捷会心一笑:“放心,我来跟你们制造机会。”
接下来的日子里,陈捷也兑现承诺,经常性地与林逸一起邀请林永生、王莺到出租屋里去做饭、或者去深圳各个地方爬山游玩,慢慢王莺也开始接受了他这个高个大男孩。
这天,林永生去取样检测一批货,发现货物黏度偏低,超出了公司电脑ERP内储存的黏度指标的下限,测试了多遍仍然是如此。于是他填好报告,去拿给研发部的经理张德请示批准处理。当他到研发部办公室的时候,发现张经理不在位置上,王莺正在电脑前处理文件。
“莺子,张经理不在吗?”办公室没有其他人,他也大胆地将胳膊搭在王莺的肩上,想瞧她在电脑上干什么。
“干什么,吓人家一跳。”王莺知道是林永生,沉肩膀卸掉他的手:“出差了,不在。”
“你这是在做什么呢?”林永生看到王莺的电脑上都是各种图表和曲线图。
“没事别瞎转悠,等下公司巡查的来了,小心抓到你。”
“我找张经理签字,顺便看看我媳妇儿在干什么,还不行啊。”林永生咧着嘴笑,他头发已经不像刚到深圳那会儿,现在理成了一个普通短发。
王莺用笔敲了他的脑袋,白了他一眼:“谁是你媳妇?再这样说以后可不理你了!”
正在这时,陈捷从里间研发室出来,看到林永生,问:“永生,你有什么事吗?”毕竟在公司里,他没有叫他外号。
“哦,这里有一张单,需要张经理签字的。”林永生看到陈捷过来,站直了,举着单子说。
“拿我看看!”陈捷接过单子一看,知道了这是盟友公司来的甘油,这个盟友公司就是卫国所在的公司。之前陈捷刚进彩妆的时候,卫国就跟他说:巧了,以后你可是我的客户了。盟友供应彩妆好几种进口原材料,两家公司合作有些年头了。
“这样吧,这个供应商正好过来,你跟我过去把情况跟他介绍一下。”林永生因为学历问题常当着陈捷和卫国面说一些泄气的话,陈捷常开导他多学习,多掌握公司的运作和相关技术,时刻准备着,如果公司有内聘的机会,就可以申请调到研发部门学习一门技术,什么“一技在手,什么都有”,所以现在只要有机会,他就想带着林永生多见识见识。
“好,多谢捷哥!”他打趣地回应道。
两人来到会客室,一个胖胖的男人正在那里拨弄着手机,看到他们过来,忙站起来:“陈工,你好!这位是……”
“杨总,你好,这位是林工,我们公司质检部的。永生,这位是杨总,是盟友公司的,杨总是卫国派来负责我们公司的业务。”陈捷介绍说。
杨总说:“林工,您好您好!以后希望林工多多关照!”说着杨总拿出自己的名片递给林永生。
林永生第一次听陈捷叫他杨总,以为就是公司老板,也不知道怎么回应,呆呆地来回看着杨总的名片,上面记着杨小龙,销售部深圳大区经理。
“林工,方便的话,留一下电话?”杨总得到肯定的回复后,就和林永生交换了电话。
“这样的,”陈捷看出林永生的窘态,鼓励他说:“这次让林工过来,就是说一下这次来货甘油质量异常的事情,永生你把你测试的情况说一下吧。”
林永生就把他对这次来货检测的前后情况介绍了一下。
杨总听了当场表态:“好,只要两位判断有问题的货,我们马上安排退换,不跟两位带来麻烦。以后我们公司一定严格加强出货品质管控。”
杨总的话让林永生感觉自己一下子变得非常重要,在这个叫杨总的人的面前,他受到前所未有的抬举与尊重,虽然他也能意识到这是供应商对客户正常的恭维,但是这种恭维就是让他心里很舒服。
当天晚饭后,他又收到这个杨总打来的电话,杨总说自己跟他也是湖北荆州的老乡,想约个地方跟他聊几句,林永生受宠若惊地答应了,杨总还特意交代了不想让陈捷知道,只希望单独和他会面。林永生并不知道杨总想跟他这样的一个小角色接近的意图是什么,本来他是约了王莺到宝安新的行政中心去散步,现在他脑子一转,跟王莺说他着急要去药店买一下治痔疮的药,问王莺要不要跟他一块去,王莺撇了撇嘴说:“恶心,谁稀罕去!”正中他的下怀,收拾完毕,就去赴杨总的约。
转了两个街道口,他找到杨总的车,杨小龙正靠着车抽着烟等他,见他过来,热情地把他让进车里的副驾驶位置,递给他一支烟:“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林工,咱们俩是相见恨晚啊,今天得好好聊聊。”
杨小龙把他带到了西乡的一个咖啡厅,林永生这是头回进咖啡厅,里面幽暗的灯光、偶尔传来的恋人的窃窃私语都让他觉得新奇。两个人找到一个包厢坐下,杨小龙点了一壶茶和一些点心,对林永生说:“林老弟,今天见到你,真是觉得我们是一见如故啊。”
林永生还没有受到那么高的礼遇,忙说:“杨总客气了,我就是一个小小打工的,跟你差远了。你有什么需要老乡我帮忙的,言语一下,只要能做到的,我一定是尽力而为。”
“有你老弟这句话就够了。”杨小龙听了很高兴,“小老弟,我知道,你跟陈工,和我们卫总都是同学不是?”
“是的,杨总,我们是初中的同学呢。”林永生心里一颗石头落了地,他以为,原来是因为自己是他们的同学,才这么抬举他的啊。
“怎么样,小老弟,是刚到深圳来的吧,这边的工资怎么样?”杨小龙和林永生象征性隔空碰了碰茶杯。
“我们小打工的,还能怎么样?我是要学历没有学历,要经验没有经验,只有先老老实实打几年工再说。工资嘛 ,只刚刚够自己花的。”林永生还没有打算对一个刚见面不久的人那么坦白。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边喝茶边聊着,杨小龙突然说:“小老弟,你不要小瞧了自己哟。你看我,比你大不了几岁,也是没有学历的,现在不也混得还可以吗?卫国和陈捷他们是科班出生,但他们有他们的阳关道,我们也可以有我们的独木桥不是?”
林永生感觉这个比喻有点奇怪,但又说不出哪里怪。只听他接着说:“像今天出现的这个甘油粘度的问题,其实嘛,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这几天温度太高了,所以黏度测的时候就低了点。就是个小问题,你老弟只需要笔头稍微一动,我们的产品就是合格的了。是不是?我说的你明白吧?”
林永生恍然大悟,这个杨总叫他出来就是为这个事啊,想不到他一个小兵,居然也能劳动杨总大驾。不过他对杨总说的话也不敢当面拒绝,同时他也不敢答应冒着风险去做这个事情。
杨小龙看他不表态,接着说:“小老弟,你看我们公司也不容易,也就是捣腾点货转个手,如果一退货一罚款,几个月的生意可都是白做了。如果你这边能行个方便,我这里不会忘记你的好处的。”他一边说一边拿出一张银行卡,塞到他的面前:“这里就一点零花钱,希望兄弟不要见外!”
林永生一看连忙推辞:“杨总,你这是干啥?公司是有管理制度的,你这产品真有质量问题,即便我发现不出来,后续在生产中也能够发现出来,这样造成的损失不就更大了?”
杨小龙手一摆:“小老弟,你放心,该怎么样,我们心里有数,这个卡你就拿着,密码就是六个一,就是一点零花钱。以后产品在检测过程中有些什么异常,你事先跟老哥知会一声,老哥就知道怎么做了。是退是换,保证不让你为难。我们在外面打工也不容易,谁不是想多挣点钱养老婆孩子啊。”
这句话惹得林永生笑了:“杨总,我还没有结婚呢。”
“是吗?像我们老弟这样一表人才,姑娘们还不是排着队上杆子的要啊。”杨小龙看他不再推辞,顿时眉飞色舞:“小老弟,要不要哥给你介绍一个,包甜的甜妹子。”
“谢谢杨总,我现在跟我们公司的一个,正谈着呢。”林永生有些不习惯他这样赤裸裸地调侃,毕竟和他今天还是第一次见面呢。
“好勒,那我就先祝小老弟早日抱得美人归,干!”杨小龙象征性地举起茶杯。
当晚喝完茶,杨小龙又带着他去了一个会所,享受了一下高档的足浴服务。当林永生第一次看着穿着暴露的服务员来来去去为他端足浴盆、倒洗脚水的时候,他既兴奋又很紧张,杨小龙也看得出来他的局促,洗完脚之后就把他送回了公司。
回到宿舍,已经快十二点了,他才记得手机在跟杨小龙见面的时候是打的静音,打开一看,有十几个未接电话,都是王莺找他的,其中一条短信问:“痔疮药买到了吗?”才明白自己的玩笑话被王莺当真了。
那批有问题的甘油最后还是退货处理,第二次进货的时候,林永生发现粘度好像还是偏低,他心里知道还是上一批货。他打电话问了一下杨小龙的意思,就稍微把检测指标改高了一些,就是以后生产过程中发现了,也会当成是检测仪器的正常偏差,这都是杨小龙教他的。好在这批货在使用的过程中没有带来其它的产品质量问题,这就让林永生相信杨小龙说的话:一点指标偏差是不打紧的。而且经常不良反应到研发部陈捷或张经理那里,会对盟友公司的供货资格有很大影响。在他以后的检测工作中,盟友公司的货即使没有质量问题,杨小龙仍然会每月往卡里打一、二千块钱,隔几个月过来请他吃吃饭泡泡脚之类的。中间林永生有几次要把卡还给杨小龙,杨小龙反而说都是老乡,看他的平时工作那么辛苦,就当做是一点加班费,也是他自己应该得的,而且暗示他“所有人”都是这样的,让他不要推辞,林永生才慢慢地也就习惯了这种暗箱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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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0-29 11:41:2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章、暗度陈仓

刚过完二零零五年的春节,陈捷所在的研发部便接到公司的重大的任务,全体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公司的研发过程之中。
首先公司的大老板原生新年伊始便从香港赶到深圳召集了全公司的管理人员开会,陈捷作为公司的主要研发骨干也参与了会议。原生介绍目前彩妆公司面临着一个极大的机遇,就是合作方日本BV公司将在今年把BV品牌的系列产品国产化后推向市场。BV公司作为全球知名的化妆品企业,在化妆品领域有着极大的发言权,如果彩妆公司在这次的合作领域能够成功,那将至少可以支持公司未来数十年的发展!所以原生跟大家强调这将是公司生死存亡的机遇与挑战,说是挑战,因为这次合作,日方也挑选了两家备选供应商,一家是彩妆,另外一家则是彩妆公司最大的国内竞争对手,日方就是希望两家竞争,谁能先将配方转化,谁就可以获得BV公司未来十年的贴牌订单支持。原生要求各部门不遗余力地支持研发部门,争取在三个月的时间完成产品的仿制与研发工作,会议期间成立了以研发部经理张德为带头人,陈捷为研发骨干的责任团队。
这是陈捷到公司以后,接收到的最大最重要的技术攻关项目,张德亲自带头,把铺盖都搬进了自己办公室,说要学习华为公司的铺盖文化,力争大干一百天,圆满完成研发任务。在近一年的工作之中,陈捷对于公司化妆品的整个配方及制作流程已经熟稔于心,另外由于他学历优势和学校的研究经历,工作中他也能充分利用国外专利及文献的内容及化妆品行业最新的原材料方面的信息,并在最短的时间内应用到产品中,提高产品的附加值。过去一年中他的突出表现,使他现在已经是研发部重要的一员干将。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他是靠着与张德的校友关系才得到张经理的重用,对于这样的说法他只有一笑置之,对于他来说,目前的工作成绩都是意料之中的,他一点也不认为有什么突出的地方,他认为真正体现自己价值的时候还远没有到,他到深圳来的梦想他并没有忘记,流言蜚语并不能影响得到他。而现在,他隐隐感觉到这个项目正是一个绝佳证明自己能力的机会,他是不会放过的。
日方代表松本先生将在一个星期后入驻彩妆公司,在这之前,彩妆公司必须完成国内原材料的供应商的遴选与实验方案的前期策划工作,好等日方代表一到,确认方案后就能快速地投入到研发工作之中去。
陈捷仔细分析了BV公司提供的配方,日方为了原配方保密性,只提供了大致的配方,也没有告诉配方中的全部原料,而且日本配方中有些原材料在只能在国外买到,在国内没有办法采购,如果需要在国内研发一套完整的可以推向市场的配方,这就要求在选择原料的时候要充分考虑到所有可能的环节,才能在开发工作中不至于反反复复,延缓开发的效率。
按照陈捷的经验,他一方面要运用自己长期以来积累的研发数据和经验,还要去研究日文与英文的相关文献。正好他在读研究生的时间,选修过一段时间的日文,虽然说现在口语还有些费劲,但是加一本词典,查文献和专利等还是能够应付。公司研发部没有其他人懂日文,所以这个工作就全部落在了陈捷身上。
这上半年林逸又选报了MBA的课程,为了不影响陈捷的工作并让自己能够专心读书,她临时搬到了在蛇口的公司宿舍,这样她自己也少了每天上上下班路上的奔波,陈捷也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到研发工作中。
一个星期过后,日方人员到了妆彩公司,听了陈捷的PPT陈述报告,对陈捷的前期工作大加赞赏:“Very good ! You are well done!”
计划做得完备,实验工作就相对于轻松,陈捷与松本先生一起,每天都要工作十三、四个小时在样品试制、测试、人体实验、老化实验等各个环节的细节测试之中,松本先生对于实验的进度非常满意,原定为三个月的研发计划,看来他们要提前完成任务了。
与此同时,远在深圳的另一端,车公庙劲松大厦十八楼的盟友公司的办公室里,正在进行着一场激烈的争辩。
争辩的一方是卫国,一方是卫国的老板胡向忠。作为彩妆公司的大供应商,彩妆公司的一举一动当然都牵动着盟友公司的神经:现在彩妆公司正在进行的日方项目,胡老板也早有耳闻。但是彩妆公司新的研发主任,陈捷好像并不乐意选用盟友公司提供的原材料,这让胡老板有了危机感。与此同时,胡老板也打听到,彩妆公司在这个项目上的竞争对手,广州盈日化妆品有限公司也在同时进行开发这个项目。盈日公司也是盟友的客户,但是平时合作的项目并不是很多。胡老板通过关系了解到,在这个项目上彩妆进展明显快过盈日公司,彩妆公司的产品都在批量试制了,而盈日公司的样品小样都还没有研制出来。于是胡向忠就向卫国提出了要求,让他去联系他的同学陈捷,看能不能将配方弄出来,提供给盈日公司,用这样的方法来确保两头都不落空,另一种说法就是“鸡蛋不能都放在一个篮子里”,而且借此机会扩大盟友在盈日的影响力,增加公司产品在盈日的销售,简直是一举多得的买卖!
但是卫国拒绝了胡老板的这个提议,在他看来,这属于不正当的竞争,是他不屑一顾的,他希望客户能正大光明地去争取。该是自己努力得到的,就是自己的,那些不是自己的,他也不能要。
卫国:“胡总,陈捷的脾气我是知道的,就是我去开这个口,他也不可能会同意的。”
胡总:“你这是有了先入为主的概念,还怎么会想尽一切办法去达到目标?”
卫国:“这样的钱我们可不可以不要去挣,就像我们这些年过来的一样,我希望我们挣的每一分都是通过自己努力去获得的,而不是去伤害某一个人而得到的。”
胡总:“请问你伤害了谁,啊?伤害了谁,你的同学?你这个人就是这么自以为是!另外,卫总,说实话,业务手段是每个业务中不可缺少的工具,如果我们还要吃业务这碗饭,一些必要的业务手段还是要用的。”
会议室里烟雾弥漫,卫国坐在办公桌前,都看不清对面胡老板的脸,两个人僵持着。
站在一旁的杨小龙这时说:“要不,两位老总,这个事情我去试一下?”
“呯!”卫国一拍桌子,怒不可遏:“杨小龙!”
杨小龙一哆嗦:“对不起,卫总!”他是卫国的助手,对卫国的反应还是有些忌惮。
胡总:“这样吧,卫总也不要生气,为了公司的发展我看这件事情就让小杨去试一下,要用什么手段我和你都不要插手。另外小杨也不要做你的同学陈捷的业务关系,不管怎么样,我想不要伤了我们两个人的和气。你看怎么样?”
彩妆公司是卫国跟进的,他虽然还是不情愿,但胡总有言在先,是为了公司的发展,不去动员陈捷,他也不能硬扛到底,公司胡总毕竟还是大股东。只好答应,结束了今天的会议。他在离开会议室之前用狐疑的眼光看了一眼杨小龙,似乎在说:“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杨小龙眼睛看着胡总,并没有注意到卫国的询问。
他今天在胡总面前跃跃欲试,卫国不知道在打什么算盘。杨小龙以前一个街头混混,跟着他做了这几年的销售,在他眼皮底下杨小龙没有明目张胆地去找许燕冰的麻烦,但卫国也清楚他整个人还是以前那个游手好闲惯了的,绝对不会有什么好的主意。所以卫国还是计划要适当提醒陈捷一下。
卫国走后,胡总看着杨小龙,说:“说说看,你准备怎么干?”
杨小龙于是把上次甘油质量问题的事情说了一下,又把林永生的事情跟胡总汇报了,胡总说:“可以啊,小杨,这几年没有白干,有长劲啊,这个事情干好,我提拔你做销售副总!”
“好的,您就瞧着吧,这个事情,我一定给您办到位!”杨小龙哈着腰说。
当天晚上,杨小龙给林永生去了电话,说让他想办法搞到现在妆彩与日方合作的产品配方和相关的原材料资料。林永生本不答应,后来杨小龙亲自开车到宝安,把林永生约出来说:“你看卫国和陈捷现在工作得风声水起,难道你就想做一个小小的质检员?如果这件事情你能搞定,你就不要在这里干了,跟着我干,我包你挣得比在这里多十倍!”
林永生犹豫了,眼前这个杨总每个月发的小费都比他现在的工资要多。他现在说多十倍的工资对他来说当然还是非常有吸引力的,他也很想和卫国一样开着汽车穿梭在深圳的各个角落,也想和陈捷一样走到哪里都是众人的中心,得到别人的尊重。但他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质检员,在这个城市中,也只有这个杨小龙把他当成一个人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确实还是要感谢眼前这个人的知遇之恩。
杨小龙接着说:“你看我老婆都跟别人跑了,还不是嫌我没有钱,所以女人啊,只要是有钱,她就会跟着你,你一没有钱,她就会跑掉。要想你现在的女朋友将来不离开你,最好的办法就是多挣钱。知道吗,错过了这个店,别怪哥哥我没有提醒你哦。”
林永生正在和王莺热恋当中,听到杨小龙这样说:“龙哥,你说的对,我考虑一下,看怎么来说服陈捷。他可不那么好说动的。”
杨小龙知道最终还是要走到陈捷这一关,但他之前曾向对待林永生一样对待陈捷,结果没能成功,就知道陈捷不是他能搞定的。所以他说:“没关系,你好好想想,他如果开什么条件,你就跟我讲,八万十万的我们胡老板也是可以考虑的。”
与杨小龙分手后,林永生回到宿舍,一路上他思忖着这个事陈捷知道了,以他的作风一定是不会同意的,估计还会寻根就底地数落他一顿。另外他又想着自己这些年来的各种经历,如果不是陈捷,可能他还在老家抄水表,也有可能和高海涛一样在家里种地锄田,现在来到了深圳,还是得多亏了陈捷,他想可不能干对不起陈捷的事情,思来想去真让他左右为难。
纠结了一整天,第二天下班后,他与王莺一同去翻身路新一佳超市买生活用品,回公司路上,他问王莺:“莺子,你们女孩最看重男孩什么啊?”
“人好呗。”王莺说:“还能有什么啊?”她不明白他问这话的用意。
“那我好在哪呢?”
“你呀,我还没有发现好在哪啊。”
“那你还跟我在一起?”
“我啊,只是暂时跟你在一起,谁说要永远跟你在一起了?”王莺说完咯咯地笑了。
林永生心里“咯噔”一下,人都说不经意说出的话才是最真实的话了,这王莺看来还是觉得我没出息啊。
“唉,傻林蛋,怎么不说话了?”王莺打趣着问,她从林逸那听到他的初中的外号后,就一直叫他林蛋。
“说啥,我得想想办法让你永远跟着我!”林永生马上恢复了自己标志性坏坏的笑容。
“哼,可不许干坏事,也不许有坏想法!”王莺警告。
“嘿嘿,我要有坏想法,也要你给机会才行啊。”林永生作势去环抱王莺,王莺笑着跑开。
周六,出租屋里,林永生与陈捷躺在沙发上翻着手机,王莺在厨房刷着碗筷。
林永生:“陈捷,有个事跟你说一下,有人要出钱找你买配方。”
陈捷:“嗯。”
林永生:“你什么态度,表个态啊。”
陈捷:“你认为我是这样的人吗?是杨小龙找你的吧!”
林永生愕然。
陈捷:“其实卫国都跟我说了,我劝你死了这条心,我们光明正大地上班,不捣鼓那个乌其麻黑的东西,而且卫国说了,让你我离那个杨小龙远点,他不是个好人,你如果跟他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咱们兄弟的情份也就尽了!”
林永生见陈捷说得这么决绝,马上对陈捷说:“哪能呢,你放心,咱们兄弟情谊,啥时候都最宝贵。”
二天后的晚上,杨小龙的电话追了过来,林永生说自己努力过了,陈捷就是铁石心肠,根本不可能动摇的,自己帮不了,让他想其它的办法。
杨小龙说:“兄弟,你的未来是继续打这种小工,还是坐大奔,抱美女,就看你这次的决定了。”
林永生进退两难,拒绝杨小龙,等于拒绝自己的前程,杨小龙为他描绘的前景的确让他心动,如果答应他,离开陈捷他根本无法会接触得到配方。正在长吁短叹的时候,想起王莺说起,想出去吃烧烤,就起身去办公室找她。最近一段时候研发部都很忙,大部分时间都是全员加班到十点以后。
到了研发部,王莺正在电脑上处理文件,林永生问:“不是说去吃烧烤吗?怎么还没有搞完啊?”
“快了快了,正好你来了,我要去一下厕所,你帮我看一下电脑,等下电脑部的远程完了,帮摁下这个扭。”王莺指着电脑屏幕给林永生说。
“好的,你去吧,陈捷他们呢?”
“刚才还在呢,现在应该是跟日本人去车间了吧。”
王莺刚走,电脑部的远程就结束了,林永生按照指令摁了桌面那个按钮,眼前的一幕让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屏幕上ERP开着,陈捷的报告和配方豁然就在他的眼前。
林永生没有迟疑,马上找来了纸笔,迅速地把配方誊写了下来。方里的有些物料是新采购的原料,他并不知道对应的是什么,不过现在他顾不了这么多,先把配方抄下来,就是他自己这么多天紧张后的本能反应。
王莺回到座位的时候,看到林永生还在专心地抄写配方,问:“你干嘛要抄这个配方?”
“嗯,我也学习学习。”林永生看瞒不过去,就借口说:“陈捷跟我说,要我准备着,瞅准机会申请调到研发部来做研发工作呢。”
“是吗?”王莺很惊喜地问道。
“是的,哎,这里有几个T编号是什么东西你可知道吗?”林永生看到里面有几个陌生的牌号。
“这个呀,test的意思,这个是新的原材料,你也要知道吗?”王莺说:“要不我来查给你吧,一般新的原料来了都会在我这里登记进ERP新原材系统。”彩妆公司全面采用ERP管理,每个功能权限都有一个模块支持,不同的部门所能获得的模块权限都不一样,林永生平时所能接触到的也仅只有检测方面的权限而已,所以并不知道T编号是什么含义。
林永生大喜,想不到他日思夜想了几天的问题,现在得来全不费工夫,忙道:“好好,你快来查一下。”激动得他声调都变了。
正在王莺记录的时间,林永生好像意识到了一点什么,说:“莺子,这个事情你能不能不要跟陈捷讲,我怕他生气啊。毕竟没有经过他的同意。”
王莺抬头看着他,好像要看透他到底想干什么似的,忽而笑着说:“好的,林蛋,你是想给他一个惊喜吗?”
林永生暗暗长叹一口气:“是啊!”除去几个新原材料,他看到,还有一些是公司现有原料,他在检测的时候到仓库稍微留意下原材料的包装,这样一来,跟杨小龙凑成整个配方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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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0-29 11:44:5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一章、内忧外患

应日本方面新增特别要求,彩妆公司合资研发项目的开发由原来既定的三个月延宕到六个月。经过研发部大半年的刻苦攻关,反复试验,正当彩妆准备宣称与日本BV公司的联合研发转化项目顺利结案的时候,BV公司代表松本先生带回了一个令张德和陈捷他们都意想不到的消息:BV公司已经决定选择广州盈日公司作为中国大陆的产品转移转化合作方!
后面的不好的消息继续传来:首先BV公司收回了原先在彩妆公司所有的原有产品授权生产业务,对于彩妆公司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因为仅仅BV公司一家,在彩妆公司代工生产的产品就占据了生产能力的百分之三十以上,BV公司的撤出,势必严重影响彩妆公司的当年业绩及以后的市场定位,而且对于彩妆公司的行业声誉都会带来了严重的负面影响!
再后来的消息,是原生在拜访BV公司的日本总部后带回来的:从日方获知的情报表明,BV公司并非对彩妆公司的生产能力及研发能力不满意,相反,两家公司合作已有近十年的时间,相互之间早已形成了一定程度的默契。这一次的反应是BV对彩妆公司的保密制度提出了质疑,因为盈日公司的相关技术资料据说就是从彩妆公司的内部渠道获取而来。盈日在事先并不被看好的前提下,成功地在最后关头将配方转化成功,并通过保密制度完成对彩妆公司的最后一击,成为与BV合作中的最大赢家!
原生从日本回国后大为恼火,责令彻查公司内部管理漏洞。一番声势浩大的整风运动席卷全公司,引起的阵痛无法在短时间内平复,研发部经理张德在这个时候引咎辞职,按他的辞职信来说,是个人主动承担起在这起事件中的督导责任。
陈捷对于自己这个学长既是敬佩又是怜惜,张德年逾四十,身体偏瘦。来公司来一年多的时间里,张德在工作中对他严格要求,仿佛他以前在学校里的导师一样关照他的方方面面,而且他渊博的知识常令陈捷羡慕不已。比如他能仅凭“望、闻、触、感”就可以知道一个试剂瓶里装的是什么原材料,在公司里品目繁多的足足有五百多种原料中,这是浸淫了多久才能达到这样的一个技术状态啊!而且平时的工作中,一般的部门经理早就脱产就去做专业的管理工作,但近五十岁的张德仍然每天活跃在研发一线,加班加点地研究产品配方,陈捷知道这是张德对这份工作的热爱才让他拥有如此的热情。而今,让他离开工作了近二十年的工作岗位,这是一件近乎残忍的决定,却又是他不得不承担的责任。
在张德离开研发部前,张德找陈捷好好进行了一次长谈。张德首先肯定了他在公司的表现,研发和交际能力都上路得很快,能在一年多的时间里了解完公司的产品,这也不是普通人所能达到的。其次张德与他谈了谈以后的人生规划,在这点上,陈捷没有跟张德隐瞒,对于一个近似父辈的慈祥师长,陈捷找不出理由去隐瞒。他向张德坦诚的说了他的目的将来就是要拥有一个自己的公司。他认为深圳是一个创业之城,是每个年轻人梦想起航的地方,希望自己将来有机会能一试身手。张德听到这眼睛里闪着激动的光芒,他说在陈捷的身上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的自己,那个时候,他也是一腔热血,希望在这个遍布机会的地方实现自己的价值,而二十年过去,琐碎的生活过早地让自己失去了斗志。他告诫陈捷,想要创业,掌握领先的技术只是一方面,时刻准备着的心与第一手市场信息也要同时具备!
送走了张经理一个月后,陈捷低落的情绪还没有调整过来,又发生一起对他来说很震撼的事情:林永生也辞职了。起因是生产部在一次生产过程中,发现一批新来货的原料与往常不一样,经查证,是原材料检测时判断错误。而检测人正是林永生!来货的指标明显偏离ERP系统要求的指标,对于林永生这种工作中渎职的行为,质量部门进行罚款与通报批评的处理。林永生认为公司判罚得太重,所以提出辞职。
陈捷在宿舍找到正在收拾行李的林永生,林永生看他过来,明白是什么事由,坐到床上也招呼他坐下来,说:“兄弟,感谢你来送我。”说完递给他一支烟。
陈捷只是偶尔与客户应酬的时候会抽一两支烟,他父亲的经历告诉他尽量远离烟酒产品,他摆摆手:“你怎么回事?才来一年多,就急着走吗,又能去哪里啊?”
“这里工资太低了,干活又累,我不愿意干了。”林永生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让陈捷更吃惊,这与一年半前到深圳时想方设法想进彩妆的那个林永生仿佛判若两人。
“那你准备去哪里?”陈捷关心他的朋友,因为林永生毕竟是他从家里把他带出来的,他不想他再回到老家去。
“跟你说了也不打紧,我准备去杨总他们公司上班。”林永生说。
陈捷吃了一惊:“杨总,是杨小龙吗?他们为什么要招你过去?卫国知道这个事吗?”
“卫国应该知道吧,但这个事是杨总自己负责的,我过去主要是帮他做业务工作。”
“嗯,”陈捷渐渐明白了,看来林永生这个事准备很久了:“以前也没有听你说过啊?”
“是的,这里的工作太单调,工资又低,你知道的,我又没有像你这样的学历,想涨工资很难,只有在有机会的时候多闯一下了。”林永生朝空中喷出一个烟圈。
陈捷沉默了,从林永生的话里面,他感觉到他对现在工作的不满,这种不满也可以间接地说是由他带来的,他现在不知道自己当初把他从家乡叫到深圳来到底是对还是错?
“对了,阿捷,王莺以后也可能跟我一起去那边的公司。我也跟杨总说好了。”林永生接着说。王莺跟他谈朋友已经有一年多时间,这在他们之间不是秘密。
陈捷更是惊讶:“王莺也去,杨小龙凭什么这么照顾你?”陈捷觉得眼前的林永生不再像是之前自己的那个兄弟,他对于他的这些决定一无所知。
“你看你一直都那么忙,我们平时也很少沟通。有些事情我也不好意思去麻烦你。”林永生说,这句话让陈捷感觉很失败,对眼前这个同学有了深深的距离感。
“不过,阿捷,我真的是非常感谢你当初把我叫到深圳来,这个事情不能怪你的,是我自己的决定,你不要责怪自己。”林永生看见到他气馁的样子,安慰他说。
陈捷想到这段时间,因为张经理的离去,很多工作都压在了他的身上,的确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跟卫国、林永生几个人一起聚聚了,不由得说:“既然你都决定了,那现在我打个电话给卫国,让他过来一起吃个饭,跟你送行。”
“不,不用了,等下杨总就过来接我了,晚上我就不吃饭了。”生硬拒绝的话让陈捷感觉坐在自己旁边的这个人,不像是自己的发小同学,像是一个陌生的同事。
 
陈捷帮着林永生把行李搬到杨小龙的车上,杨小龙说:“陈科长,不好意思啊,挖了你的墙脚,主要是彩妆的人太优秀了,我们公司要发展,也需要优秀人才啊,希望你能理解理解,这个事不要跟彩妆其他人讲啊。”陈捷苦笑着没有说话,他对这个胖乎乎的老乡没有什么好感,在他看来,这个老乡总让他有如履薄冰之感,但让他认真想,又没有什么值得让他感觉不好的地方。
林永生在副驾驶位上跟陈捷挥了挥手作别,陈捷就看着杨小龙驾着他的丰田车消失在了滚滚车流当中。
陈捷觉得自己很失败,林永生,可以说是自己最要好的朋友中的一个,现在看来,跟他也是有着不一样的心思,甚至有些事情在谈论中也只是闪烁其词,并不想让他知道似的。他不知道是他自己变了,还是林永生变了,只是自己身边人接二连三地出现变故,对于进入职场还不到两年的他来说,的确是个不小的打击,也让他隐隐约约明白:在职场中,只靠认认真真地做事是不够的。
晚饭他也忘记了吃,林逸一周只有周末才会回来。他只身呆呆地躺在出租屋的床上,两眼望着光秃秃的白色房顶,仿佛脑子里也像这个房顶一样,成了光秃秃的样子。这个房子是他为了林永生来找工作专门为他租的,后来林永生上班后,林逸又从广州来了深圳,这个房子就一直没有退,成了他和林逸一个临时的家,虽然他和林逸没有谈婚论嫁,但大家也都知道,他们这么多年都走过来了,婚姻是迟早的事情。
正在他不知道想干啥的时候,电话响了起来,是卫国打来的。他接通了,听到卫国的第一句话就是:“在宿舍吧,下来我带你去吃饭。”
“马上来!”陈捷看到卫国的电话,就感到一阵温暖,因为从小到大,卫国带给他的帮助,在他看来,就是一份无价之宝,下午的时候,他就想到让卫国过来一起为林永生送行,后来林永生不要送行,他自己反倒忘记了去找卫国。
咚咚咚地跑下楼的时候,陈捷才想到,自己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跑步了,这段时间的变故,不但影响了他的心情,也影响到了他的习惯。他立马做了一个决定,无论如何,每天的晨跑还是要尽快地重新再跑起来!
卫国的车就停在楼道口,看到他过来,便用他惯用的亲切的笑容招呼他上车。
“班长,下午正说要找你呢,结果你就跟我送安慰来了!难道你在我这儿装了窃听器?”陈捷在卫国面前开着玩笑。在卫国眼里,陈捷就是他一个长不大的小弟弟,所以他也就笑笑。
“想吃啥?”卫国说:“来才过来的时候看到新安灵芝那里新开了一家湖北菜馆,我们要不要去尝一尝?”
“谨遵班长吩咐吧。”陈捷把座椅靠背往后打平,懒洋洋地在车里伸了一个懒腰。
“对了,班长,跟你说个事你知道吧,林永生到你们公司上班去了。”陈捷说。
“知道啊,不过这个事你可别怪我,我也是下午才知道的。”
两个人找到了那家店,下车的时候,陈捷说:“班长,我记得以前你平时都是开那个丰田车的啊,现在怎么换车了?”
“那个车现在杨小龙去开了,我现在开自己的车。”卫国说。
陈捷才想起来,下午送林永生走的时候,杨小龙开的正是去年他们去火车站接林永生时开的那部车,当时他觉得怪怪的,现在才知道就是这个车的缘故。
“现在这个杨小龙,好像升得很快啊?”
“嗯,现在他是胡老板的大红人,走,我们边吃边说吧。”卫国搂住陈捷的肩。
两人坐定,陈捷才发现,卫国形容消瘦,比几个月前好像是变了一个人,他关心地问:“班长,你最近是生病了吗?怎么瘦了这么多?”
“休息不够好,没什么。”卫国倒茶洗杯子。
“噢,可要注意身体呢。”陈捷招呼服务员点菜。
两个人点了传统的湖北菜:莲藕排骨汤,粉蒸肉,红烧武昌鱼。陈捷说:“怎么啦,班长这是想家了吗?点这么多菜?”
卫国又笑笑,并不言语。停了一会儿,说:“陈捷,你真是个呆啊,这么久,你都没有看出来杨小龙和林永生的关系非比寻常吗?”
陈捷本来夹了一块藕,听到卫国说的郑重,放在面前的碗里:“班长,我也正百思不得其解啊,他们是什么时候变成这么好的?这次听说林永生去你们公司上班,就是杨小龙的主意?”
“是的,你自己想想吧,我认为你们公司上次失标的事情也是与林永生有关的。”卫国接着跟陈捷说了当初他怎么与胡老板争辩,怎么杨小龙毛遂自荐主动担纲,怎么盈日公司与日方合作了,与盟友的业务量上升了十几倍!胡老板怎么对杨小龙大加赞赏,从以前卫国手下的一个小小业务经理,现在提拔为业务副总,现在受胡老板直接领导。到如今,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林永生就被杨小龙招到他手下做业务员去了。
陈捷听到卫国的分析,当下义愤填膺:“这次的合作搞黄了,说不定十有八九就是林永生做的怪,我要问问他,是什么目的让他做出这样的事情!”他掏出手机准备跟林永生打电话。
卫国制止他:“不慌,你现在打,他也不会承认的,生意场上的事,没有谁对谁错。你不要生气,我是看到我们公司的账上有一笔汇向林永生的五万元的开支,才知道这件事情,本以为你也参与了这件事情,但想一想不太可能,所以约摸估计这就是林永生私下干的。在公司都知道你和他的关系,这件事情捅出去,对你也没有什么好处。而且,配方方面的事情,本来就是你们研发部保护不周导致的。你说是不是?”
卫国一番话让陈捷听了后背发凉,本来他还以为这件事情是公司的误判,现在看来,还真的跟自己有莫大的关系。想到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才导致张经理离职的,他心里就难过得不知道想干什么。
“你也不要自责了,事情已经发生了,其实对每个人来说,也不见得是坏事,知道么?”卫国看陈捷还是愤愤不平的样子,继续说。
“这一段时间,我在公司的位置比你也不好过。上次杨小龙帮胡老板搞定了盈日公司的事,现在杨小龙业绩上升很快,胡老板明显开始重视杨小龙,现在对我都不理不睬了。”卫国对陈捷说。
陈捷明白了,这个林永生与杨小龙串通一气,不仅是影响了张经理与彩妆公司,另外对卫国在公司的地位也有了严重的影响。
“我倒无所谓,反正还是公司的股东,这么多年的打打拼拼,现在也有点累了,有这个新人成长的机会,我休息一下也是可以的。可是这个杨小龙心术不正,林永生现在与他在一起,只怕不会有什么好事,这个你可要想想办法提醒他,帮帮他。”卫国在这个时候,还是替别人着想。
听到这里,陈捷心情越来越沉重,这些事情,林永生没有跟他透露过一个字,他现在非常想知道,这么多年的同学朋友关系,在林永生的心里到底有多少份量?才能让他干出这些事情?而林永生一步步滑向杨小龙,他竟然没有半点察觉,这也让他非常自责。
随后的日子里,陈捷也重新找到林永生,两个人重新聚到一起的时候竟然都有些生疏与尴尬,从林永生警惕的眼神中,陈捷知道,这个自己的发小已经无法再像以前一样和他心心相印、无话不谈,也许正如林永生所说的,他现在需要的是钱和尊重。虽然钱不是检验一个人价值的唯一标准,但也是一项重要的标准。这些是在彩妆公司里没法得到,他也已经老大不小了,也希望能成功,他不像陈捷这样有学历有地位,一些非常规的别人瞧不上的手段,他也要想办法去试一试。即使不能成功,至少也代表努力过了。陈捷从他的言辞中,听出了这个“别人”是指谁,他的一颗心渐渐地冰冷,分手前他留给他一句话:“班长让我转告你,说杨小龙不是什么好人,要你离他远一些。”林永生嘴唇一动,似要辩驳,但终于忍住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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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0-29 13:17:1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二章、魑魅魍魉

相较于陈捷在彩妆的日子,卫国在盟友的日子也很难过。过去的一年公司业绩非但没有跟成立的那几年有成倍的增长,反而出现了停滞不前,眼看二零零五年已经快到年尾,今年的业绩只完成了全年的70%,利润也大幅降低,还出现了亏损迹象!胡向忠认为是公司的管理出了问题,一方面在外联系买地建厂房的事,一方面强抓公司的管理,卫国也从原来全面主抓公司的内部管理,退后为仅负责公司的仓贮物流等几个部门,研发、服务、市场现在全部由胡向忠亲自负责。
这天是元旦前的十二月十九日,公司计划召开股东会议。卫国感觉自己与胡向忠的隔阂这一、二年来一直在加大,相反,杨小龙却与胡向忠相处得很亲近。杨小龙现在是公司的业务经理,到公司四年来,从仓库管理员做起,逐渐负责了公司的大部分业务,经常与胡总同时进出公司,而最近杨小龙把林永生和王莺也都调入了公司,这些当然都是胡向忠默许的,他反对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往往在争论之后,又不欢而散,草草收场。
卫国也不知道自己与胡向忠的矛盾是不是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有的时候他都在想是不是应该离开盟友,虽然盟友是自己一手创立的公司,但想到真的要离开,他的内心也接受不了。但公司现在的状况,他却越来越像一个局外人。他的一块心病,也就是乙肝,在公司也是一个公开的秘密。自从公司前年开始全员体检,胡向忠得知了他的身体情况后,把他叫到办公室,让他放下工作,休养一段时间。他还真的好好休息了三个月,等他再回到公司准备返岗后,才发现公司所有的运作都做了改动,从那时起他就更像是一个闲人了。
公司刚成立的那几年的时候业绩好,他的工资也涨到足以满足他的日常所需。但在前年和去年都没有分红,按胡向忠的意思是分红缴的税太高了,不如用于投资新厂,增加营业额。今年公司的人员增加了不少,业绩与去年持平,是更不可能有利润分红的。卫国下定了决心,这一次股东大会,一定要把公司这两年停滞不前的深层次的原因找出来。
早八点,卫国就到了公司,他先到公司的财务处查看了今年的账簿。令他吃惊的是,公司今年竟然多了近800万的私人借贷,而且产生了近300万的利息,对于一个以贸易为主的公司来说,300万利息相当于盟友公司全年营业额的8%,稍微想想就知道这样高负债公司是不可能再盈利的,贸易公司本来利润薄,就是靠走量来获得利润,现在利润都以利息支付了出去,公司还怎么发展呢?
看到这里,卫国就惊出了一身冷汗,本来他在公司这个具体财务等事情上就不是很敏感,只是想当然地认为营业额有那么多,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的,所以对于公司的运作就不是很在意。这一段时间又因为与胡向忠的不快,也就没有太多关注公司的实际运营,但没有想到,这个借款上升的速度这么快。而且今年付出了这么多的利息,这是他所不知情的,也就是说,胡向忠瞒着他操作了这一切。如果按公司法,这当然是不合规矩的,卫国完全可以不承认这些操作,但他打内心里,对盟友公司还是有着深深的感情,不想也不愿与胡向忠发展到对簿公堂的地步。
但现在不管他承认不承认,这些都成了既定的事实,在卫国来看,公司如果不改正这样的错误,将堕入更深的泥潭,可能再也无法挽救,真到那时,又该怎么办?
九点快到了,与会人员都陆续地到了会议室。盟友的董监高不多,除了胡向忠和卫国,董事还有胡向忠的一个哥哥胡向前,还有他的老婆张姐,他的一个朋友叫彪哥的,除张姐外另外两人没有在公司里任职,股份也都是挂靠在胡向忠的名下,俗称代持。监事长杨小龙,另外两个监事一个是公司服务部门的主管,一个是仓库部门的主管。卫国与他们一一地点头示意,所有人都神态轻松,面带笑容,唯独卫国面色凝重。
会议开始,首先财务经理介绍了公司一年财务运营情况,如同卫国事先了解的一样:公司今年预计完成营业额4000万元,比去年下滑了200万元,利润为负200万元。所有者权益为1800万元,目前公司银行外债为0,民间借贷为800万元。全年的利息支出超过400万元。汇报完毕,下面就是股东质询的时间。
卫国看了看各位参会人员,并没有人准备发言,他也明白,这几年下来,内部的管理人员基本上也达成了一个共识:就是有胡总在的会,带耳朵来就行了,因为重要的事情基本上别人的意见胡总是听不进去的。不重要的事情,大家掺和着胡乱讨论一番,好像是很激烈的样子,但结果往往是无论是照哪一方的提议去做,都不会有很好的效果,当然也不会有很不好的效果。今天正好胡总在会,所以大家都是等胡总先发表意见,然后再添油加醋地提些边角意见,形成大会决议,就可以结束了。
眼看今天的会又要这样,卫国敲了敲桌子:“不知道大家听到这样的财务报告,有些什么样的想法。我所考虑的是,我们公司的策略是不是出现了问题,以至于做了4000万的营业额,却不能够盈利?现阶段贸易商越来越多,如果我们不能够突出重点,体现我们公司的优势,可能很快就会在竞争中被埋没掉,到时候再来奋起直追呢还是现在未雨绸缪?大家另外看看我们二年的时间公司业绩上了一倍,主要是去年涨了比较多,今年还回落了一点,但我们的外债多了800万!这个利息完全是消耗了公司的利润,这样下去,公司的流动资金将会越来越小,发展也会受到很大的阻碍。不知道大家的意见怎么样?”
大家知道,每到这个时候会上只有卫国和胡向忠两个人的声音,他们两个人是公司的创始人,也是公司的前两大股东。其他的人是插不进去嘴的,外面的股东对公司的运营不了解,内部的管理人员受制于行政级别的担忧,自然只说些不疼不痒的话。
胡向忠看到没有人发言,就接过话头:“对于卫总的这个问题,我来解释一下吧。首先,公司的发展方向是没有变的,就是做化妆品行业最大的供应商,我们从去年下半年到今年是受到客户增长太快、原材料价格上涨等各方面因素的影响,公司的利润受到了影响。但我还是那句话,我们只有再扩大营业额,把运营成本降下来,利润才能够上得去。公司发展的最终目标是上市,所以规模没有做起来,没有生产基地,没有自研产品,这个目标是不可能实现的,我希望全体员工朝着这个目标,坚定不移地努力。我们前几年虽然发展得很快,但也暴露了管理方面的很多问题,比如管理不规范,不标准,以至于一些内部的问题犯了一次后又会犯一次,这样的事情希望以后不要发生,出现问题,相关的责任人一定要检讨到位,就是追责到总经理我这里,也要追,一定要挖出根源,杜绝再次发生。”
胡总喝了口茶接着说:“卫总说的公司借贷消耗了公司的利润,这个是现阶段不可回避的问题,我们现在没有生产基地,银行不可能放贷给我们,我们又要发展怎么办?供应商要货款怎么办?员工要工资怎么办?所以借贷是必要的,这也是每个公司都会走过的路,哪个公司会没有贷款呢?对不对?”
听到这里,卫国接口道:“胡总,各位股东,一个健康的公司一年能有10%的纯利润已经是非常好的公司了,其实我们公司这两年也是有的,但我的借款利息就超过了这个数,是直接吃掉了公司的利润,我们是不是可以想想办法,把这个方面的开支可以缩减一些,也好为公司的长期发展储备资金啊。”
董事胡向前这时说:“卫总的意思是说这个贷款的利息高?其实这个贷款和利息都是在股东会上通过的,任何股东都可以把资金借到公司里来,说利息高的,知不知道现在深圳的房价涨得多么厉害,这个钱随便在深圳哪个地方买套房,赚的钱不比放在这里的利息多么?”
胡总:“卫总,刚才我也说了,大胡总和彪哥把钱借给公司,本质上是在救公司,公司如果当初一旦付不出货款,采购不到原料,不能满足客户的订单,对公司意味着什么,你应该比我们清楚,对不?”
彪哥这里吸了口烟:“其实我也是不想把钱借给公司的,我也没有什么钱,这个钱都是我找朋友借的钱,要不卫总,你把钱放在公司里,你来赚这个利息好不好?”
卫国苦笑着摆摆手:“彪哥笑话了,我才上班几年,再说这两年公司没有分什么红,我靠公司发的一点工资哪里有钱放在公司里?”卫国看五个董事,四个都已经发言,还有一个是张姐,不用说,她肯定是和胡总站在一起的。按照目前的形势看,他一个人是势单力薄的,另几个貌似早就统一了战线一样,即便是动用股东投票权,他仅有的20%股份也不能改变什么。
接下来杨小龙作为胡总的委托人,对公司营销这一块的总结和来年计划做了一个报告。报告中,杨小龙唾沫横飞,看他的表演阵势,今年的业绩根本不像是没有完成年初的目标,反而是业绩飘红,一片大好的样子。
所以不等杨小龙说完,卫国就打断说:“我说杨小龙,你的报告能不能实际点呢?听你的报告,我怎么感觉今年的业绩完成得还不错呢,是不是还要发一个大大的年终奖?你报告里为什么不提今年年初定的销售额是6000万?我们的目标达成额才2/3?正常我们是不是不该发这个年终奖呢?”
杨小龙听卫国说完,看了胡向忠一眼:“卫总,我什么时候说了要年终奖了?做报告嘛,写得阳光一点不好吗?大家都要提振一下斗志嘛,对不对?”
“按你这样说,那是我在给大这泼冷水了罗?杨小龙,今年所发生的彩妆的质量事情,是在你的手下发生的吧,你让公司损失了一个优质客户,而且产品以次充好,给公司带来了很不好的影响,你知道不知道?”卫国一直对彩妆的事情耿耿于怀,这儿的股东可能对事情的前因后果并不了解,他有意把这个典型案例在这儿说出来,纠正一下公司的价值观。
但是他错了,因为杨小龙马上就反击了:“卫总,彩妆的货的问题,后来也没有查出来是我们的问题啊,虽然粘度是低了一点,但不是还是在他们公司的收货范围以内吗?这个不能说我以次充好吧?再说公司买回来的原材料,不就是要卖出去吗?我还帮公司消化了呆原料呢。另外彩妆没有接到的单,广州盈日不都接到了吗?所以我们的客户根本没有少,彩妆没有接到单,那是因为他们的管理不行!”
卫国正要反问他几句,但一眼瞟到胡向忠正看着杨小龙微笑着,他知道,自己这样一个人的强辩下去,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因为他的所有提议都过不了胡向忠的关,又或者说,胡向忠心里早就有了一个结论。于是他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任由杨小龙在台上表演,不再发表任何态度了。
最后是胡总来总结,并宣布了公司明年的计划,公司已经在光明看好了一块地,准备贷款投入,然后建厂房,建自己的实验室及生产基地等等,卫国知道自己反对也没有用。因为在胡总那里,早就是拟好应对他反对的说辞:那就是有了地皮和厂房可以通过银行抵押贷款,可以还掉高利息的私贷,这个不正是他卫国强烈要求的吗?
卫国看着开会的人的脸上表情,有若无其事的,有笑容可掬的,仿佛只有他在这里才是格格不入。渐渐地他也明白了,今天这个会的结果正是胡总想让大家看到的,他让大家知道卫国现在是多么不适合这个公司,看来他的目标已经很明确了,就是想让卫国离开这个公司,但是他想让卫国自己说出来罢了。
卫国思量着,公司的私人外贷方面,除了他,其它的四个股东都有,少的也有一百万,多的高达四百万,每年的利息都有几十万到二百万之间,这些人是不会在这个场合下来反对私人外贷的,因为那样就是直接断了他们自己的财路,打了他们自己的脸。同样,只要自己的利益有所保障,管他是股份分红还是利息所得呢?股份分红还涉及到交税,这个利息还可以想想办法逃掉一部分税,何乐而不为呢?而杨小龙之流,在公司里虽然没有股份,但这几年,在业务场上吃喝玩乐颇得胡总的心思,职位也是直线上升,卫国了解到他现在的工资加上业务提成已经接近了每月二万元,这就足以让他成为胡总政策的坚定支持者。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没有了卫国质疑的声音,会议进行得非常顺利,不到十一点会议议程便结束了。
会后,胡总招呼着外来的董事中午共进午餐,杨小龙跑前跑后地张罗着,卫国借口说这几天肠胃不舒服,医生说要少吃油腻,就推脱不去了,胡总也没有强求,只是略显惋惜地说了一句:“好久没有看到卫总表现酒量了哦。”
卫国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公司里一会儿便人走楼空,由闹哄哄的状态安静了下来,他看到胡总带着各股东上了停在楼前的车,一辆接着一辆地开出了停车场。
他的目光由近及远,深圳鳞次栉比的高楼都在他的眼前,远处莲花山一片葱茏的绿色,或许现在真的是到了他应该做出最后抉择的时候了吧。
 
(中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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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 篇:濡 沫

第二十三章、山乡蓝图

二零零六年春节前夕,跟往年一样,南下打工的返乡大军为了固定的票源激烈地竞争着,陈捷在代售点前从凌晨两点就开始排队,终于买到了两张从深圳到武昌的火车票。经过返乡前的对故乡的憧憬与一天一夜在绿皮火车加大巴车上的颠簸摇晃,他与林逸终于在除夕当天返回到了楚城村各自的家中。
卫国说自己春节期间有工作安排,今年没有计划回湖北;林永生与王莺自从确定恋人关系后,说今年要去江西未来的岳父家,也没有安排回湖北。
总结来说,二零零五年陈捷的工作就像是过山车一样,从年初接到大项目时的满怀希望,到项目嘎然而止,以及张经理与林永生的离开,让陈捷一下子对工作这个命题似乎明白了很多。之前的他总是以为只要他用心对待,那些属于他的永远都不会失去,现在来看生命之中充满了很多种可能,每个人也都有每个人的选择,他的想法是何等的幼稚可笑。正如林语堂曾说:人生不过如此,且行且珍惜。
在张德与林永生离开后,他仍然如同之前一样的努力工作,公司领导看到他的勤奋与成绩,年底特地给他加薪升职,现在他已经是研发部的科长。新科长上任,让他对来年也有了新的希望,现在有一些研发工作交给部门内的其他研发人员去完成,他需要腾出更多的时间处理各种繁琐的内外部沟通方面的工作,所心爱的研发工作反而需要抽时间去做了。离职的张经理在加入了另一家港资企业后,有一天特地打电话邀请他去做研发部主管,他也委婉地拒绝了。一方面虽不肯定是林永生的原因直接导致了张德的离职,但与他是有间接关系,对于张德,他虽然非常感恩他,希望能在他的手下学习,但又同时顾忌自己再给他带去想不到的麻烦。第二个原因是他自认为彩妆这个平台能符合自己的要求,贸然的跳槽所带来的风险与新公司的不确定性,让他还没有做好准备。而且自从张德离开,公司赋予他更多的责任,也让他觉得自己应该趁这个机会更好地学习,提升自己的能力,也能为自己的将来打好扎实的基础。第三是张经理所在的新公司在龙岗,如果答应势必会去龙岗上班,与在蛇口的林逸的距离就更远了,经过七、八年的分分合合,他和林逸不再是容易冲动的少年,能长久地在一起,才是他们共同努力的方向。
再来说林逸,当初为了到深圳和陈捷在一起,她辞了广州主管的职位到这儿来做一个办事处的文员,牺牲不可谓不大。不过她这两年也没有闲着,工作虽然轻松,就用学习来补充吧,她的MBA课程已经念到了二年级呢。
陈捷说过,他要让她做个风风光光的新娘子。但一直到现在他还没有跟她提到结婚,林逸知道那是他一直没有打开自己的心结。两年前的变故甚至现在还让他有所畏惧,他害怕又回那个没有希望、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那个状态。而今,虽然比前两年的情况会强一些:陈捷家土坯房推倒了改建了一栋两层的楼房。但内心的自卑却让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在事业的道路上,他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他不能成为爸爸口中那个上了很多年的学还要回去捋牛尾巴的人。现在林永生转行做了业务,进进出出都像是成功人士一样。让他表面沉静,其实内心更起波澜:他们两个人本不在同一起跑线上,如果最后林永生还跑到了他的前面,但这恐怕也是让他平常压力大的原因。
让林逸稍感欣慰的是,或许是这么多年她的坚持,或许是因为陈捷父亲已去逝多年,又或许是爸爸也发现做不了她林逸的主,陈捷这两年的工作比之前也有长进,前些年强烈反对她和陈捷在一起的爸爸态度也渐渐地有所缓和。反而陈捷,在爸爸在村里对陈捷家的状况发表言论在村里传开以后,他再也没有上过她家的门,就是在他隔壁表哥高海涛家一张桌子吃饭,陈捷与她爸两个人都只是简单交流几句。这些都证明陈捷心里的疙瘩一直没能解开。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对陈捷的爱化作对陈捷无声的支持,希望将来他能找到适合自己的舞台,能如他所愿在深圳这个创业的天堂实现自身的价值。
 
正月初三,阳光正好,在正月里难得有这样的暖和的时候,林逸与陈捷约好一起去她表哥高海涛的种植基地去游玩。
高海涛家就住在陈捷家的隔壁,初中毕业后就留在家里务农劳作,娶的媳妇就是附近村里的,现在有一个六岁的儿子。因为楚城村离城市太近,土地稀缺,前几年在他媳妇的村里面承包了土地办起了桃树种植,听说现在有十来亩地的规模,陈捷与他在闲聊过程中谈起,说要去现场观摩观摩,高海涛当场便爽快地答应了,热情地邀请这个未来的表妹夫前去。
距离高海涛说的村庄大约有二十里路,许久没有运动了的陈捷,手脚发痒,难得碰到好天气,便与林逸决定骑自行车去。
陈捷载着林逸特地绕道荆州古城,顺着古城的外环道向西骑行。十年前陈捷和卫国在古城内读江陵中学,林逸和林永生在城南的民政学校念中专,周末上下学的时候时就常会走这条城墙外环道,偶尔还会碰到。彼时青春年少,而今虽然四人都在深圳,但见面的机会也曲指可数。
古朴的城墙巍然屹立,青石板路被几千年来的车辆行人压得光溜溜的,环古城墙新修缮的步道,靠护城河边新增了石椅与亲水平台,城墙外面是茂密的水杉林,太阳光透过树梢撒在林间的石道上,陈捷不紧不慢地蹬着车。
陈捷心情不错,对林逸说:“你知道之前读高中的时候走这条路,我最喜欢看到和最不喜欢看到的是什么吗?”
林逸坐在后座上,知道他有话,便接口道:“不知道,你说说看!”
“嘿嘿!”陈捷稍微卖一个关子:“之前我喜欢看到的就是你一个人在前面走路,最不喜欢看到的就是你和林永生走到一起。”
“为什么呢?”
“你一个人走,我就可以偷偷地跟在你后面,要是你们两个人走到一起,我就不会走这条路,绕到城里面走内环道了。”
“是吗?那个时候你怎么没有跟我说。”林逸微微仰起脸笑。
“那个时候怎么敢啊,林永生追你追到一个学校,而且还跟你走得那么近。我怎么知道你和他是不是在拍拖。”
“那你后来怎么又敢了呢?”林逸笑着问。
“后来也是听到林永生说你没有给他机会。其实后来还是不敢的,所以才只能偷偷地给你写了那封信。”
林逸坐在后座上,双手搂在陈捷的腰间,幸福的笑容洋溢在脸上,她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女孩子,与陈捷分手的那段时间的不快没有在她的心中停留多长时间,她现在工作满意,感情稳定,在她的眼中,陈捷儒雅、热情、沉稳、多才,她相信自己的眼光没有看错。
过了荆州古城的西门,再向西一路骑行,很快就到了高海涛所说的村庄。这个地方北靠龙山,南临长江,东接古城,318国道从碧绿的田野中穿行——田中都种满了正在拔节的油菜。跟陈捷所在的楚城村限制开发来比,这边的集约化、规模化的农业开展得欣欣向荣,让陈捷心旷神怡,赞叹不已。
高海涛从电话里知道他们快到了,老早就在路边等着他们俩,一下车,林逸便说道:“表哥,这个地方可真是个风水宝地!”
高海涛呵呵笑:“是吧,这地方地广人稀,你看,不远处就是龙山旅游区,空气是很不错的。”龙山是故楚的贵族墓地,现在被开发成市郊的旅游景点。
陈捷推着车:“怎么,是带我们去哪里看看啊?”
高海涛指着北边说:“嗯,我那个桃园在前面的山脚下,现在就带你们去吧,随便我们还可以在山上逛逛。”
三个人边说边走,一会儿就到了一片起伏的山岗脚下,山岗不高,约二三十米,在这个平原水乡也算是难得见到这样的小山。山上稀稀疏疏地种着一些杂树,还有人在上面种一些庄稼。山下的一片农田里,整齐地种着一片桃树林,桃树已有一人多高,枝丫已经经过精心修剪。
高海涛说:“这个就是我的桃园了,总共只有十亩地,有几百棵树,今年的春天,就可以结果子了。这个是有名的早熟桃子,每年的四五月份就可以上市了。”
“海涛,你有眼光,这个门路想得好!”陈捷赞道,这儿离城近,特色种植养殖应该有前景。
“跟你们没法比啊,只是在农村找口饭吃了,本来我们村的土地少,你嫂子家只有她一女儿,地荒着也是荒着,我老丈人他们就跟周围的几个农户调换了一下土地,集中到了一起,想了这么一个主意。”
陈捷看着山头,说:“海涛,你干嘛不把这座山一起包了,也一起种上桃树啊。这样连成一片,岂不是更好吗?”
高海涛说:“想也是想过啊,只是能力有限,我们本来就小本经营,没有什么资金的,况且现在村里正在准备把这块地改成公墓。”
陈捷一听:“改成公墓?那太可惜了!海涛你去活动一下,看需要多少资金,我来想办法来支持你,行不行?我是能力有限,卫国现在在深圳还不错的,只要你有想法,我想他肯定是会支持你把产业做大的。你想想,到时候满山的桃花,再举办一个桃花节,是不是还可以吸引城里的人来旅游啊?”
“对啊,我们还可以办一个农庄,吃的问题也可以解决,这个现在在广东那边很流行。”林逸也在一旁对陈捷的想法表示支持。
两人一席话,说得高海涛也动了心,他看着陈捷:“真的?你们也愿意做这个?”
林逸鼓励:“表哥,你去联系下哈,差什么我们来一起想办法。”
陈捷也附和:“你不知道,我们在深圳,卫国也经常说起想回来做点事情呢,只是现在抽不开身。”
三人又重新查看了一下小山附近的地形,小山是龙山的余脉,圆圆的形状,大概有一、二百亩的样子,上面除了一些杂树和坟茔,就是附近农村人的菜园子。在收割了庄稼的田地当中,保持着一抹绿色,林逸笑着提议等将来桃园做好了,就叫翡翠山庄。高海涛见他们说得很认真,自己也的确缺少资金,说马上就去联系村干部,在把这个地拿去做公墓前争取过来做成桃园。
“另外跟你们俩说个事,许燕冰就是这个村里的呢,她的公公以前就是这里的村支书。”高海涛说。
“什么,你说许燕冰?是初中的许燕冰吗?”林逸一听她以前最好的同学就在这附近,惊讶地问。
“是啊,不过她在婆家可过得不好,跟他老公闹离婚呢,去了深圳多年都没有回家了。”高海涛说:“她的老家就是那边不远,我现在带你们去看看?不知道今年有没回来。”
说着他带着他们俩向东边的一处房子走去,三间破旧的瓦房离周围房子远远的,孤零零地矗立在一片农田之中,门口一个老人正在晾晒被褥,高海涛看见了,上前递烟打招呼:“许爹爹,你一个人在家?燕冰今年有没有回来啊?”
老人看了一下,赶紧招呼他们屋里坐:“哦,海涛!没有啊,现在只怕没有人记得我这个老头子了。这两个是……?”
“噢,许爹爹,你看,这两位都是我的同学,这个还是我表妹,我们几个跟许燕冰之前都是一个班的,他们也都在深圳上班。你看你知道许燕冰在深圳哪里上班么?可以让他们之间相互联系联系?”
“是啊,是啊,许爹爹,我和许燕冰以前在学校是最好的同学了!”林逸在一旁期待地询问着。
“噢,我也不知道啊,她自从走了,也没有带信回来过,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电话是多少。”许爹爹一脸的漠然,岁月的沧桑刻在他额头深深的皱纹里。
三人从许爹爹那里没有问出来一点有价值的消息,稍呆了一会就失望地走了。返回的路上,高海涛跟他们两人说:“许燕冰大概是在你们读大学的时候嫁人了,生了一个女儿,婆家人待她不好,丈夫时不时就动手打她,回到老家后,老家的继母也不肯收留她,勉强在婆家里呆到小孩三岁,就去了深圳,一直没有回来过,现在已经五六个年头了。他们家也是破落了,前几年,她的继母也跟别人跑了,没有音讯,现在就许爹爹一个人在家里过活。你们如果在深圳能打听到许燕冰的下落,跟她带个话,让她经常回来看看她爸爸吧。老人也很可怜!”林逸听了,与陈捷对视了一下,才知道自己的同学这些年里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两人心里都是怅然。
当天晚上,高海涛给陈捷打电话,说新任村支书已经同意了他的提议,土地可以不建公墓,而且本来就是公家的地,也不存在土地确权的问题,但承包给他们的价格是一口价一年二万元,二十年的承包期要一次性交清。希望陈捷他们尽快地拿主意,陈捷想想这个价格已经不低,在深圳都可以供一套房的首付了,一时也拿不定主意,说要与卫国和林永生、林逸一起商量一下。
打电话给林永生,林永生说自己才工作,也没有什么钱,想投资也没有实力。卫国听说了计划,又听是桃花村的地,很爽快地就同意了,说让高海涛放开去干,差多少钱他可以来想办法,这倒让林逸和陈捷喜出望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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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发表于 2022-10-31 08:09:15
第二十四章、十年故知

深圳湾红树林海滨公园,一到阳光明媚的日子,就汇集着从深圳各个角落的人流,这个地方处于南山与罗湖之间,福田的正南端,交通方便,又是民俗文化村与世界之窗的毗邻。这里风平浪静,海鸟与渔船在海空之间游弋,隔着海湾远眺黛青色的香港岛,倏然间人会感觉自己的渺小,明白也只有自然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
今天是星期六,受女儿杨馨月的央告,许燕冰特地请假带她来到红树林踏青。从二零零零年,她带着三岁的“小月亮”杨馨月来到深圳,而今已经有六年。深圳,这个打工者的天堂,全国陌生人汇聚的地方,没有人认识她,也没有人会打听她的过去,她也与所有的打工妹一样,在每天繁忙的工作中,与同事、客户的沟通中,忘记自己从哪个小乡村走来,忘记那些让自己痛苦的经历,把自己当成深圳人。在那个渐渐淡忘的小乡村里,只有她从童年就开始的痛苦回忆:在她刚记事的三岁,妈妈因为与爸爸的矛盾,一气之下喝了农药没有抢救回来,当时她看着妈妈悔恨痛苦的眼睛,不明白妈妈为什么要离她而去;后来,在她渐渐懂事的时候,爸爸带回了后妈,村里人说,妈妈就是因为后妈才去喝药的,所以她打心底里也很恨爸爸和后妈。后妈不准她继续上学,爸爸在后妈面前永远是一幅耷拉着头偃旗息鼓的样子,完全不像以前在妈妈面前那般趾高气扬。爸爸求她听后妈的话:后妈不是有小宝贝了吗,不要惹后妈不高兴。后来后妈小产了,怪她奶奶没有照顾好,奶奶急得中风,没多久就离开了人世。最疼爱她的奶奶和妈妈都不在了,她不知道在睡梦里哭了多少回。
现在她已年近三十,由于长期在美容店工作,岁月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很多的痕迹,长发倦拥着她桃花般的面容,依旧妩媚动人。女儿小月亮今年九岁,个头已经窜到了她肩膀,别人都说像极了妈妈的容貌,当两个人并肩走在一起,从哪里都看不出她已经是旁边这个九岁孩子的妈妈。
小月亮是一个听话乖巧的孩子,可能是长期寄居在美容院的缘故,她也从小就聪明伶俐,常常帮助院里阿姨们干活,美容院里来往的客人也都很喜欢她。去年父亲节,小月亮从培训学校回来,带了一朵自制的纸插花送给她,对她说:“妈妈,你既是我的妈妈,也是我的爸爸,所以我也要祝你父亲节快乐!”一句话感动得她当着女儿的面就泪湿了双眼,感叹自己女儿也开始懂事,看着小月亮一天一天长大的脸,她伤痕累累的心里的才会得到一丝安慰。
她没有给小月亮讲过她以前的事情,小月亮年纪还小,说了也不会懂。偶尔带着小月亮学习唐诗和宋词,小月亮都会惊奇地问她为什么她能背诵这么多的唐诗和宋词,她才知道这么多年了,有些东西她还是没有忘记。
是啊,她怎么可能忘记得了,小月亮的爸爸至今仍然带着她伤害,他不同意离婚,谈到离婚就会以威胁、喝斥来面对她,她一个小女人,为了保护小月亮,为了不让年迈的爸爸受到惊吓和委屈,她选择了隐忍等待,等到小月亮长大的一天,她希望她们可以逃离那个人的魔爪。
让她担心的是,小月亮的爸爸杨小龙其实也生活在这个城市里,只是她不知道他在哪,实际上她也不想知道。二零零一年那个春节,她因为有家难回,所以就留在深圳,结果春节过了没多久,杨小龙就赶到深圳找到了她,要带她回湖北!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想再回去的,那里的家让她感觉到绝望,于是她跪在美容院大姐的面前,求她救救她,美容院大姐可怜她,呵退了惹事的杨小龙,帮她退租了原来的房子,让她直接搬到美容院里住。从此,美容院四层的阁楼就成了她和小月亮的家。美容院在步行街的附近,有监控也有巡视的警察,杨小龙不敢对她怎么样,她也知道,这样逃避也不是办法,但对于她一个孤身女子来说,也实在没有其他办法可想。
杨小龙带给她的恐惧是无处不在,小月亮五岁那年,她带着小月亮从幼儿园回美容院的路上,杨小龙不知从哪里开始跟踪她,到一个公园的拐角处,他从后面过来把小月亮抱起来就跑,她吓坏了,拼命地叫喊,但没人看见,听到的人认为是家庭矛盾也没有人愿意帮忙,小月亮在杨小龙的背上挥舞着两只小手:“坏爸爸,我要妈妈!我要妈妈!”就在这个时候,一辆汽车冲上去拦在了杨小龙的面前,杨小龙看见了,放下小月亮走了。当她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的时候,小月亮正独自站在车旁边大哭,她看见汽车里面一个瘦瘦的男人,戴着口罩,看到她们母女团聚,闪了一下车灯就离开了。她甚至没有来得及跟车主道谢,从此她就再也不敢带着小月亮走僻静小路,哪怕多绕几个街口,她也要走人多的地方,防止再次碰到杨小龙。
她不知道杨小龙会在哪里出现,在哪里上班,她害怕有一天他突然出现把小月亮从她身边带走,她知道,他能做到。有好几次,她都会梦到杨小龙恶狠狠地瞧着她,说她带走了他的女儿,还有就是小月亮被他带走,她找不到,走遍了深圳也没有找到,她哭着从梦中惊醒,小月亮也醒了,对她说:“妈妈,你又做噩梦啦,妈妈别担心,小月亮不会离开你的,小月亮不会去找爸爸的,爸爸是个坏爸爸。”她于是才搂着女儿又慢慢地睡着。
现在小月亮九岁,也从幼儿园成为小学三年级的学生,令她担心的事情没有再发生。虽然杨小龙有时仍会跟她打电话说些不三不四的话,还有时会跑到小月亮的学校门口等着见她,她知道,杨小龙还想跟她继续下去。可是在她的心里,已经早就关上了这样一道门,杨小龙出尔反尔是家常便饭,你根本无法预料他会什么时候突然发火,砸碎碗。杨小龙和他的家庭,她再也不想跟这些有任何瓜葛。她现在唯一想的,就是凭她自己的一份工作,能把小月亮教育好,不要让她重蹈自己幼年的覆辙。
偌大的公园里,形形色色的男女很多,她戴着墨镜,这样让她更有安全感。海风吹起她的长发和裙裾,湛蓝的天空中飘着几丝悠闲的白色云朵,她脑海中猛然回忆起一首诗来,那是上高中的卫国信里面记录的,而今,她还能隐隐约约记起句子。然而已别经年,他们早就不再是那时的青葱少年。想到这她不由得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对女儿说:“小月亮,你自己先玩一会,别走太远,妈妈走累了,在那边凳子上休息下。”
“好嘞,妈妈,我到那边滑会儿去。”小月亮脚踩着滑轮鞋,一脸的无忧无虑,指着海边的石栏杆。
许燕冰取出布垫子垫在石椅上,坐了上去,暖暖的太阳照在她的身上,透过墨镜她看着远处的山峦,思绪似乎也飘向了远方。
卫国,这个名字,离她来说已经很遥远了,从初中相识、到那次她后妈把自己买小了的连衣裙给她穿而引起的误会、中秋节他写给她的诗……再后来奶奶病倒了,她不得已退学……他上高中时,她还每周到他学校门口去看他,偶尔带菜给他,看他吃完……最后他终于考上如愿的大学,去了遥远的福州,他们俩就再没有见过面了……从收到他的最后一封信算来,到今年也有近十年了吧!十年!那么长的时间啊,足以悄悄地、永久地改变一个人!他或许早就功成名就,结婚生子,他不会想到,在遥远的南国海边,她想起了他,想起了他那炽热的诗行:
我喜欢你!
不为了什么,
不因为什么,
就像坦荡荡的白云眷恋着蓝天;
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你!
不知道为了什么,
也不知道因为什么,
正如一见钟情般的无怨无悔。
我从此便天天想着你!
知道不为了什么,
却知道因为什么,
好似向日的葵花执着的脸庞……
她的眼前浮现过村道上卫国因紧张而涨红的脸颊,在城墙边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他那如同孩童般的雀跃……他说过这首诗就是为他们俩写的,但他从来没有说过,这些是为了什么,又是因为什么?而她也没有想过,那时她虽然日夜照顾中风病倒的奶奶,但想到两人的约定就满心欢喜,又怎么会知道将来有一天,两人间会杳无音讯呢?
……我从此便天天偷瞧你!
知道为了什么,
更知道因为什么,
即使只有隐秘的快乐;
我悄悄地从你身边走过!
正如那片眷恋着蓝天的白云,
留不下半点雨滴,
不留下一片身影。
“你为什么要偷偷地,为什么要悄悄地路过我的身旁?福州的海或许也正如深圳的海,充满了美丽和神秘,可为什么你的心情却如此忧郁……”
“叮……”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将她从回忆中唤醒,许燕冰掏出电话,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她接通:“喂,你是?”
“老婆……你们在哪里啊,我在你们美容院门口,我来接你们去踏青啊。”一个特意装出来的兴奋地嗓音从电话里传来。
是杨小龙,许燕冰不想搭话,她早就把他的电话设置成黑名单,结果仍然没法阻止他,他总是隔一段时间就换个电话来骚扰她。
“喂?你怎么不说话?我还是杨馨月的老爸不?你……”许燕冰听到这,厌烦地挂掉了电话。
“呯……”“哎……呀……”突然一阵叫喊声从岸边栏杆处传来,许燕冰抬头一看,小月亮正手扶着栏杆的铁链,一个小男孩和他的自行车摔倒在地上。小月亮脸上既惊且惧,看来是被吓着了,旁边一个男人扶着她,看着小男孩摔在地上,马上又去扶小男孩。男人戴着口罩,穿着深圳义工的红马甲。
小男孩的父母这时也在一旁跑了过来,看到小男孩已经摔破了膝盖,骂骂咧咧地对小月亮指指点点,许燕冰看到小月亮呆呆地看着一动也不动,眼泪都流了出来,她东西也顾不上拿,赶忙就向岸边跑去。
只见穿义工衣服的男人对小男孩父母说了几句,抱上男孩就往公园外面走去,走之前男人又扭头朝许燕冰这边看了一眼。
“卫国……卫国……”岸边的一处人群里,突然传来了一阵叫唤声。
许燕冰心里如似惊雷一般,“卫国?”她顺着叫喊声看去,一对二十多岁的情侣,正朝这边小跑而来。
然而并没有人应答,她回头看时抱着小孩的男人与小孩的父母在一丛树林后面消失了踪影。
许燕冰看着跑过来的情侣,似曾相识,她顾不上安慰小月亮,牵着小月亮的手,对刚才叫喊的男青年问:“请问您刚才可是叫‘卫国’吗?”她边说边取下了自己的墨镜。
“燕冰?你是许燕冰?”旁边的女孩笑着跳起来,牵起她的手:“我是林逸啊!”许燕冰圆圆的脸型,眉心的一颗细小黑痣,就是她最具辩识度的特征,让多年未见的林逸居然瞬间认出她来。
“林逸……林姑娘?”许燕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认真地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没错,俏脸,略带咖啡色的皮肤,眼角眉梢尽显笑意,可不就是林逸吗?十多年过去了,她脸上顽皮的模样一点都没有变。
“许燕冰,我是陈捷,你还记得我么?”一旁的男青年,这个时候也接过话。许燕冰才注意到,陈捷变化很大,不再是之前初中那个瘦弱而又羞涩的小男孩,若非他自我介绍,她一定不会认出他来。
“陈捷,你刚才是在叫卫国吗?”许燕冰瞧着陈捷,陈捷穿着红色的棉质衬衣,与林逸在一起相得益彰。
“对啊,刚才穿马甲的那个,怎么叫他他好像也没有听见!”陈捷懊恼着挠挠头,“我来打电话给他!”说着便拿出电话出来拨卫国的号码。
“燕冰,这可是你的女儿吗?都这么大了,叫什么名字啊?真的好可爱。”林逸摸着小月亮的脸,小月亮梳着发辫,扎着五彩的发带。
“是啊,小月亮,快叫叔叔阿姨好!”许燕冰脸红着说,在老同学面前,她还有些难为情。
“叔叔,阿姨好!”小月亮怯生生地靠着妈妈,刚才的一幕,很危险,为了躲开骑车的小男孩,她加快了速度,差点从栏杆上面栽到下面海滩上面去,这里的栏杆离海滩足有两米多高,幸亏刚才那个义工叔叔从一旁拉了她一把,但同时小男孩也因为方向失控摔倒在地上。
“燕冰,春节的时候我们还到你家里去找你呢,结果你又不在家,你一直都在深圳么,快跟我讲讲,你这些年怎么样?”林逸抓着许燕冰的手不放。
“这个卫国,电话怎么也关机了?”陈捷挂了电话说,“真奇怪,刚才明明是他啊,应该能听到我们是在叫他啊。”
三人久别重逢,高兴非常,特别是林逸,遇到了儿时最要好的朋友,让她都不愿相信这竟是事实。时已过午,陈捷提议找个地方吃饭坐下来慢慢谈。当即三人打出租车到附近的蛇口,找了个西餐厅,在吃午饭的工夫,了解了这十年来各自的情况。许燕冰自从初中毕业后就没有跟其他同学联系,所以大家对她的消息知道得特别少,当知道她在二零零零年就来了深圳,陈捷吃惊地说:“想不到我们在一个城市那么久了,却到今天才碰到!”而许燕冰听到除他们俩外,卫国和林永生也在深圳的时候,也是惊讶得合不拢嘴。
陈捷抽空打了电话给林永生,他说他正好有客户要招待,赶不过来。卫国的电话却总是关机,陈捷恼火地表示晚上要去他的住处把他给抓过来给老同学赔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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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1-6 10:23:5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五章、半封信笺

许燕冰、林逸、陈捷三人一直聊到夕阳西下,仍意犹未尽。林逸喜欢小月亮的模样,不忍分开,执意要跟许燕冰去她们住的美容院,近距离地弥补这么多年未见面的遗憾;陈捷却对卫国电话关机耿耿于怀,说一定要去下沙他的家里,看看这个卫国到底在搞什么。于是四人兵分两路,各自去乘公共汽车。
蛇口往香蜜湖的公交车上,许燕冰看着窗外站台上挥手的陈捷,对林逸说:“林姑娘,陈捷对你可真不错,你们真是令人羡慕一对!”
“羡慕个啥,你不知道,前几年他是怎么对我的。我们的小月亮才是令人羡慕的呢。”她双手搂着小月亮坐在她的腿上,小月亮脸蛋红扑扑的,抿着嘴浅浅地笑着。
“那你们怎么还不早点结婚?今年你们也都二十七、八了吧?”
“我们都到深圳不久,陈捷才工作两年,也不是太稳定,说结婚还早了点。”林逸说:“陈捷说还想再积累两年,等事业有点眉目了,再结婚。对了,刚才你是不是不好意思说,小月亮的爸爸在哪里呢?”
许燕冰的眼睛黯淡了下来:“我们早就没有在一起了。”
“你们,离婚了吗?”林逸有点担心地问道。
“还没有,她爸不同意……”许燕冰今天见到老同学,本来很高兴,一谈到这个话题,眼眶中泪光闪闪,她迅速将视线扭到了窗外。
林逸紧张地看着许燕冰的背影,她微微烫过的头发如瀑布般铺在背上,一直垂到近腰间,林逸轻抚着许燕冰的背,不敢再问。
许燕冰思如潮涌,“卫国”那一声呼唤把她的思绪又带回了十年前,那段甜蜜而又带着辛酸的日子,在她的心里已经尘封了十年。
“对不起,林姑娘,你们刚才说卫国,他现在可结婚了没有?林永生呢?”过了好一会儿,许燕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回头对林逸强颜欢笑。
林逸怀里的小月亮此时已经睡眼朦胧,林逸轻声地对许燕冰说:“卫国现在已经是一家贸易公司的副总,别说结婚,女朋友也没有。林永生也没有结婚,他两年前才来的深圳,不过他应该快了。林永生刚来的时候是在陈捷公司里工作,前不久跳槽到卫国公司里去了,也是在做销售方面的工作。”
许燕冰回忆着同学们在脑海里的面容,陷入了深深地沉思。她原以为来到这个遥远的南国,可以逃掉所有的人和往事,但是现在,她是一样也没有逃掉。之前她也曾拥有和林逸一样令人羡慕的爱情,只是她的那段感情还没来得及有结果便已经凋零。
晚上八点多,三个人回到了名叫“名媛宫”的美容院,这是许燕冰工作及居家的地方。小月亮已经趴在林逸的肩头沉沉睡去,美容院里的客人也已经渐渐做完保养,技师与工人们也陆续地准备下班。许燕冰和林逸轻轻地抱着小月亮,和同事打了招呼,便带着林逸来到了四楼的卧室里。
四楼除了墙面刷白外没有其它装修,原来是美容院的仓库,因为女老板照顾许燕冰,所以就腾了一间出来给许燕冰母女俩住。与一至三楼奢华的装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四楼是这个临街铺的顶楼,其实只能算作是一间阁楼,没有阳台,就连窗户也只有一半大小,林逸看着徒然四壁的房间,心酸地说:“燕,你可受苦了。”
许燕冰从林逸怀里接下孩子,轻轻地放在床上,说:“我苦点倒没有什么,只要小月亮能平安健康长大,我也就心满意足了。”小月亮静静地躺在床上,完美的容颜像极了幼时的许燕冰。
许燕冰让林逸在床沿坐下,从床下拉出一个箱子,取出一札信封,她从里面拿出一封信,递给林逸:“你看看这个。”
林逸看她脸色潮红而表情凝重,知道这封信的重要性,她郑重地双手接过那封信,信皮上印着福州大学四个红字。从信封里抽出一张旧得已经发黄了的稿纸,只见上面一面工整的字迹:
亲爱的燕儿:
请允许我这样唐突地叫你一次,我知道,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我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你。
无法知道今天的你是多么快乐,每次你总是说收到我的信时你会很高兴,这次你拿到这封信时也一定很开心吧,是不是?——我恨我自己居然在这个时候给你带来这样的消息:你的梦不是假的,可能这就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吧,我们不能在一起!
从来没有想到过我会这样把你从我的生活中推出去,虽然我以前也知道这样的一天迟早会来。是的,我没有忘记我们的三年前的约定,我也曾说过要带着你离开那个小乡村,只是现在我无法做到了。在我来福州之前,我是多么盼望这一天早点到来,带你来到福州的海边尽情地奔跑;但自从来了这,我却自私地想着这一天迟些到来。我自私地把自己隐藏了这么久,我害怕它的出现会肆无忌惮地扰乱你和我的生活,我害怕你会从我的生活中消失。我曾经不甘心,三年的努力到头来只酿造了这样的一杯苦酒,更让我自己厌恶的是在过去的一年中,正是我自己一点一点地往这杯酒里添加着各种各样的谎言,来欺骗你,欺骗你不该欺骗的单纯的感情,现在我才知道原来自己竟是这样的一个自私的人,自私得可怕!
本想请求你的原谅,但我又不该请求你的原谅,因为那是一个无理的请求。
四年的时光,在你我过去的日子里也许是一段长的时间,但相对于你的未来,它很短暂……我不知道你在看完我的信后该会是怎样地痛哭——我以前所答应你的,包括下世纪的见面和永不从对方生活中消失的誓言,现在看来只不过是泛着光彩的肥皂泡罢了,不管我在过去的日子里怎么样小心翼翼地护着不让它破灭,但它终于还是破灭了——如同纸不能包住火一样——这些都是我们没有办法否认的现实!
现实如同一张狰狞的面具,你瞧我是多么的可恶,口里说着让你快乐,但却带给了你最大的不快乐,口里说着不让你流泪,却用实际行动把你带到了它的面前,我,我真恨我自己!
以前我还有过这样的妄想,哪天我能把你带到我妈妈的面前,我想如果她知道你也姓许,她该是多么快乐!
但这样的梦是没有办法实现了,我不能自私到连我自己都厌恶的地步,我要主动的、不带一点虚假的、真心实意地从你的生活里消失,不能再回头,我不能把你也带进那个我要去的那个山谷。
恨我吧,怨我吧,我不是你梦中倚马吹笛的王子。
信只有一页,没有署名。
林逸拿着信,说:“这个是卫国写给你的?”初中时候,她隐约地能感觉到许燕冰与卫国不一般的关系,因为信来自福州大学,所以她做了一个推测。
许燕冰点了点头。
“只有一页吗?这封信并没有写完啊,我看不出他有什么理由要离开你?”林逸问道。
许燕冰摇了摇头:“你不知道,在这封信之前,我写过一封信给他,说我们村有一个人在追求我,我想让他帮我想一个办法拒绝。……或者他遇到了比我好的人,所以才一直没有提带我去福州的约定的。”
“不对,不对!”林逸断然说,“据我了解,卫国可不是这样的人。这封信是你自己打开的吗?”
“是的……”许燕冰痛苦地回忆着那天的情形,因为就在那天,杨小龙带着信来到她的家里,在她读完信之后痛不欲生的时候,趁机占有了她,让她永远失去了与卫国继续下去的理由,她没有机会告诉他,追求她的人就是应该是她信里面说的村支书的儿子杨小龙。打那天后,她在后妈的安排下,不得不嫁给了杨小龙,开始了充满痛苦的婆家生活。后来她生下了小月亮,隐约从村里人的口中知道把她嫁到杨小龙家,是她后妈收了杨小龙的五万元钱后的约定,她无从去辨别真伪,反正她已经麻木了。她明白,就是这些传言都是真的,又能怎么样呢,她无法再回到过去,也无法再与她心爱的人儿在一起了。
“可怜的燕,你可能真的误会卫国了。你看他今天在公园里救了小月亮,他应该一直就在你的身边!这封信,里面一定隐藏着他的苦衷。”林逸信誓旦旦地说。
许燕冰坐在床上瞧着林逸,她泪流满面,脑子里乱得理不出丝毫的头绪,有一个声音在她的脑中盘旋:我真的错怪他了吗?我真的错怪他了吗?
两个人分析来分析去,久久没有睡意,快到二点的时候,才昏昏沉沉地和衣而睡。刚刚睡着,林逸的电话响了起来,忽然的铃声划破了寂静的黑夜,激荡着整个房间,把三个人都惊醒了。
林逸摸出手机一看,是陈捷打来的,接通后听到他第一句话就是:“卫国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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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1-7 11:59:3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六章、广厦将倾

卫国从红树林匆匆逃走,当然是听到陈捷的呼唤,更让他感到无法面对和紧张的是他看到许燕冰向他走了过来。刹那间,他只有抱起还躺在地上的小男孩,与小男孩的爸爸妈妈借口去医院,狼狈地逃离了现场。他对小男孩的父母说自己是小女孩的亲戚,愿意承担男孩的医疗费用与一切损失。看到有人愿意主动承担责任,小男孩的父母不再说什么,立即跟着卫国一同去了儿童医院。经检查小男孩所受的都是皮外伤,并无大碍,小男孩的父母看着卫国穿着义工的衣服,又主动承担了检测医药费,还亲自驾车把他们一家三口送回家,自己也明白小男孩在这个事件中也有责任,所以对卫国不但不怪罪,还非常感激,连声道谢。
卫国在抱小男孩到医院的路上,知道陈捷肯定会打电话给他,他关了手机,因为他不知道怎么去面对许燕冰。在他的心里,他既希望许燕冰与林逸、陈捷相认,那样可以让许燕冰在孤独的南方有可以讲知心话的朋友;同时他又很矛盾地希望许燕冰不与林逸他们相认,那样他还有机会可以像过去的五年一样,默默地从一旁看着她,关心着她。
送完小男孩一家人,他开着车,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转悠。他不敢开手机,也不敢回住处,因为他无法预料将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在等着他。他害怕开了手机接到陈捷的电话,他也害怕回到住处,陈捷和许燕冰就在门口等着他,那时他又将何以自处呢?他像一只无头的苍蝇,又像是一只落水的狗,仓皇地想从这个世界里逃掉,躲进一个无人知悉的角落里去。
大众宝来开到一个地方停了下来,他才发现他把车开到了公司下面,公司在车公庙,离他住的地方不远。他打开车窗,熄了火,让自己平躺在驾驶座上,点燃一支烟——这烟基本上都是用来招待客户的,他本人很少抽烟——眼前静静地矗立着一幢大楼,他的办公室就在这栋楼的十八层,不过他并没有想要去办公室。
他打开车载CD,Scarborough fair那熟悉的旋律响了起来,西蒙和加芬克尔重唱的魔力,让大一他在英文课上听到这曲子一直到现在都欲罢不能。
……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 Fair?
Parsley,sage,rosemary and thyme. 
Remember me to one who lives there. 
She once was a true love of mine……
他把自己沉浸在歌曲带来的无边无际的思念之中,如痴如醉地、心甘情愿地享受这如同情花一样的噬骨之毒!
午后的太阳透过榕树浓密的树冠照到他的车上,让他不由得想起了母校福州大学南门口的那株大榕树,在学校的时候,他常常去那株大榕树下面,南门不是学校的正大门,往来的人并不是很多,大榕树不知道有多大年龄了,粗粗的枝丫远远地四面八方伸展开去,占据了方圆直径近三十来米的空间。对于刚到南方的他来说,这是个奇特的物种,树上的气根倒垂了下来,又深深地扎进了旁边的土地之中,长成了比成人胳膊还要粗的支撑根,真的是一树成一林。他好奇地观察着,抚摸着树干,仿佛是依偎着他的爷爷,那个慈祥的老人,没有等到他考上大学的这一天,就带着对孙儿的期待离世了。一九九七年五月十八日以后,他再也没有收到过他的燕冰给他写的信,在福州,他也没有其他的朋友可以听他诉说,在他的经管系班上,他是一个另类,学校将他安排在与数学系的同学在一个宿舍,在他的宿舍,都是与他一样身体患乙肝病的同学,就他是个外系的。所以更多的时候,他只有默默地来到这里,坐到大榕树下的石凳上,抬头望着浓郁的树冠,把他心中所有的话轻轻地跟它诉说,如同与在天国的爷爷谈心一样。
四年的大学时光很快过去了,大榕树依旧是来时的模样。他在离开它的那个晚上,在树下坐了很久,那个时候他已经决定放弃继续读研深造的机会,追随许燕冰的脚步去深圳了。那晚,月明星稀,他口噙榕叶,为陪伴了他四年的伙伴,为了他永不可及的爱人,写下了一首诗:
我有一个恋爱
那是五月里七彩的虹
当草叶尖上还滚动着夏日的精灵
小鸟在枝头卖弄它湿润的嗓音
我有一个恋爱
那是校门前的那株苍榕
睿智的根须里有几多童话
纵横沟壑的躯干
也时常有小虫儿唧唧
我有一个恋爱
在玉兰花开遍的道旁
一个踯躅的旅人,神色匆忙
紫色的落蕊正缓缓下落
是否也正是他心中所想
我有一个恋爱
爱那高山流水、芳草萋萋、白云依依
爱只在那深深的心底
因为面对永久的分离
短暂的相逢又有什么意义
诗没有寄给任何人,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寄,它与他的所有的旧信笺一起,被他深深地埋在了箱底。
他翻出钱包,从里面拿出一张一寸的黑白照片,那是许燕冰在最后一封信里贴在信纸上的一张工厂登记照,自那以后他就将它一直带在身边。照片上的她穿着厂服浅笑嫣然,梳着干净的马尾,虎牙微微地露着,那个时候她还在等着他的召唤,希冀着他能够把她带到他的身边呢。
他迷糊着眼,感觉到倦意袭来,就把车窗关小了些,想在车里小睡一会。很长的一段时间以来,他的睡眠质量都不好,常常半夜二、三点钟醒来,思前想后再也无法入睡。他不明白既然回忆只能带给他忧郁和感伤,又为何他偏偏对回忆这样地执着不放?多年的业务应酬对身体的伤害,已经明显让他意识到自己正在一步一步滑向病魔的泥淖中,也让他对自己的身体状况越来越担心。大约从前年起,他的右胸和右胳膊就隐隐作痛,开始他还以为是没有休息好的原因,就特地强迫自己早早上床睡觉,稍微缓解了一些。去年时右腹部也开始胀痛了起来,胃口也差了,吃饭的时候时常发呕,他明白了,乙肝这个病魔并不会因为他不去想就会消失,相反,它时刻不在提醒他,它已经如附骨之蛆让他难以摆脱。他时常担心,自己一旦倒下,将如何面对他的家庭、他的朋友?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都是掩耳盗铃般的地活着,不愿意去医院治疗,不愿意在朋友面前坦白,甚至看到治疗乙肝的小广告,都会厌恶地扔掉或者不去瞧一眼。
早些年公司小,并没有安排体检,这两年,在政府政策的要求下,公司也开始安排每年一度员工体检。从那时起,他知道每次转氨酶都超标很多倍,渐渐的在公司里,他的乙肝也已经不再是一个秘密。从胡总与他沟通的眼神里,他也能看出来,胡总开始渐渐地不愿与他沟通,带他一起出差的机会也少了,也时常借口家中有事而不与他一同招待客户。林永生来了后,胡总明显开始将业务从他的身上开始向杨小龙和林永生身上转移,在处理彩妆公司的事情上,他与胡总的意见分歧也直接影响了胡总对他的态度,胡总都有一个月的时间没有跟他面对面的谈过一次话了,现在杨小龙和林永生成了胡总的红人,一些重要的客户他都把他们两个人带着去跟进应酬,不再像以前一样由他卫国全权处理了。
不过这些卫国并不是非常在意,因为他知道,公司前些年的确是他花了很多精力,但如果要长期发展下去,就需要各种各样的人,不可能只依靠他一个人。而身体原因让他渐渐力不从心,胡总也交代他多注意休息。
当卫国被叫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深圳的天气突变,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卫国看到窗外林永生带着客户正瞧着他,慌忙地打开门,对其中的一位有些谢顶的中年男人致歉说:“谢总,不好意思,您怎么光临我们公司了?”
谢总说:“卫总看来工作是太累了,在车里也能睡着?我是今天正好有空,就带着小李他们一起来看看。”
林永生在一旁说:“卫总,我们下午在公司里谈了项目合作的事情,现在胡总说一起去庆祝一下,下楼后,谢总看到你的车停在这里,下雨了,车窗没有关,要过来和你打声招呼呢。”
“哎哟,你看,真是对不起谢总!”
“卫总,你可是帮了我们公司不少的人啊,我过来怎么样也要和你打下招呼啊,怎么样,我们一起去喝两杯?”谢总来自河南,油亮亮的前额显示着他在生意场上的自信。
卫国面露难色,因为有胡总在,也并没有让他一同去,所以他也不好自作主张,就在这个时候,胡总的凌志车开了过来:“卫总也在啊,一起去吃饭吧!”胡总难得地邀请了他,化解了他在客户面前暂时的尴尬。
于是林永生、小李上了他的车,谢总上了胡总的车,一行共有十来人。一路上小雨霏霏,两辆车向远处驶去。
大众跟着凌志,一直开到了羊台山中的一个会所才停了下来,这里森林茂密,空气清幽。与之相映的是会所灯火辉煌,人来人往,门前停着各式各样的豪车,一看就是富豪私人聚会的所在,卫国以前也跟胡总来过,知道胡总喜欢把一些重要的客户带到这里来,一晚上的花费总在一两万以上。这里跟与寻常酒店不一样,这里有桑拿、棋牌、客房全套服务,酒足饭饱之后可以继续加深感情,免去酒后开车的后顾之忧。
因为身体的关系,卫国现在见到这样的场合,渐渐地会从内心泛出一种莫名的畏惧,他知道,今天胡总让他来,就是希望他们一起能够把客户陪好,有些客户来公司说是看看,但是最根本的目的不言自明,就是想要供应商好好招待放松一下,通过长期的合作,卫国知道这个谢总就是有这样需求的人。
一场觥筹交错的酒宴,一片呼来唤去的场景,一张张笑容可掬的笑脸,他不知道喝下去多少酒,只觉得头越来越沉,酒精在胃里翻滚着。胡总、谢总、杨小龙、林永生都在夸他名牌大学毕业,学历、胆识、酒量超人,他谦虚地回敬着。一遍一遍对自己说:这就是最后一杯了,但最后一杯之后还有最后一杯,终于,右腹部的疼痛和着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让他明白自己无法再坚持下去,需要去洗手间处理一下。以前他都是这样做的,喝了一段时间后,到洗手间用手指伸到喉咙中把酒催吐出来,出来接着跟客户喝。这为他在酒场上撑起了两斤酒下肚不倒的“英名”,也逐渐地确定了建立之初自己在公司的地位。同时他认为这样可以降低身体对酒精的吸收,岂不知这样更加严重地影响了他的健康。
他摇摇晃晃地与众人打着招呼,走到洗手间,关上门,洗手间本来就有人呕吐的气味刺激着他的胃,使他不由自主地剧烈呕吐起来,酒精和着食物喷涌而出,一番死去活来的折腾过后,他站起身,顿时觉得头晕目眩,右腹的剧痛让他一头滑倒在了洗手间的地板上,头也磕在了马桶上,白花花的吸顶灯在眼前晃来晃去,他实在没有力气再爬起来一次,他就想这样睡去了,在睡梦里,没有拼酒、没有病痛、没有离别,在睡梦里,他可以见到他的爷爷,他的燕冰,那个他最亲最亲的人。
当众人发现卫国进了洗手间没有出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林永生去敲门,没有回音,破门而入,发现他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人事不知。山庄马上安排车辆将卫国送到了最近的龙华医院。
晚上十二点,龙华医院立刻安排人员对卫国进行了检查和抢救,检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头部撞击造成左颞叶出现出血灶,另外重度醉酒,肝功能严重异常。医院马上安排上氧气、洗胃等一系列抢救措施,值班护士长陈敏从陪同来的林永生处了解到这个卫国是弟弟陈捷的同学,正是他帮助弟弟从毕业后的困境中走向正轨,她马上就跟陈捷打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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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1-9 08:09:4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七章、往日梦魇

窗外雨势渐大,闪电在天空云层里时隐时现,仿佛一个愁绪满怀的人不知道该找谁去倾诉。
等到林逸和许燕冰赶到医院的时候,陈捷已经在医院ICU病房的走廊里等了一个小时,看到两个人着急的样子,陈捷马上跟她们介绍自己了解到的情况:“我姐姐说,卫国患有大三阳,肝功能不正常,由于做业务的关系,造成肝脏负荷过大,详细情况要等明天检查出来才知道。不过从今天醉酒的情况看,应该是属于酒后造成的肝昏迷,现在还没有脱离危险期。即便是脱离了危险期,他这个情况,长期饮酒已经对肝脏造成了不可逆转的破坏,所以肝脏是否还有修复的可能,还不知道。”
陈捷接着说:“我太不关心他了,平日里都是他关心我们,哪里知道他的身体早已经成为这个样子,其实他也是需要别人关心的啊。我真是太大意了,我以前就发现他消瘦得厉害,他说他是因为睡眠不好……”陈捷在椅子上懊恼地抓着自己的头。
许燕冰早就伏在林逸肩上泣不成声:“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为什么要给他写那封信,为什么不给他回信……”她隐约感觉到卫国有今天一定是与她当初的决定有关。
林逸拍着许燕冰的后背:“燕子,不是你的错,卫国知道你的难处,他知道的,你不要责怪自己了……”
不明就里的陈捷奇怪许燕冰为什么反应这么大,从她和林逸的反应来看,许燕冰与卫国的关系肯定不一般,或许许燕冰就是卫国一直在等的那个人吧。每次在一起的时候,卫国都是欲言又止,而后又是喝酒买醉,他都粗心地错过了,他以为卫国喜欢喝酒,现在来看自己真是大错特错了。或许卫国在别人的印象中太要强了,要强得没有弱点,哪里知道再要强的人,都有脆弱柔软的一面,他把自己装进自己的蜗壳里,层层地包裹起来。又如同是一只受伤的狮子,只会在无人知道的角落里舔噬身上的伤口。
这个时候陈敏走了出来,她认识林逸,这个准弟妹,轻轻点头以示招呼,对陈捷说:“卫国现在心跳平稳,呼吸也正常,暂时没有什么危险,但因为身体醉酒严重,脑部出血引起血压升高,所以打了助眠降压针,晚上不会醒,你们在这里守着也没有什么帮助,自己也需要休息,不如明天上午再来吧。”
“姐,我们能进去看看他吗?”林逸看着许燕冰伤心的样子,替她对陈敏说。
许燕冰也抬着一双泪眼祈求地望着她。
“这……好吧,你们跟我来。”陈敏不认识许燕冰,但准弟妹的要求让她不好拒绝。
许燕冰和林逸随陈敏换了无菌服,进了ICU病房,许燕冰看着病床上被各种机器、管道监控着的卫国,他的面容消瘦,脸色蜡黄,早没有了以前初中在她面前红着脸表白的神气,也没有了在村道上说要带他去大城市的霸气,他静静地躺着,葡萄糖注射液滴进他爆着青筋的手背,他不会知道,他日思夜想的、念念不忘的人儿就站在他的面前!
许燕冰眼泪又一次夺眶而出,卫国,这个她以为已经淡忘了的人,今天突然出现,她才知道,在自己的心里,她从来就不曾淡忘过。他只是存在于她的心中最深最深的角落,也是她最脆弱的角落。
陈捷带着林逸、许燕冰到医院外面的宾馆里开了一间房休息,自己准备到陈敏安排的医院值班室休息。想到林永生跟卫国一个公司,卫国醉酒他不可能不知道,想想这么长时间来林永生跟自己越走越远,心里气就不打一处来,他拨通林永生的电话,关机,他又打王莺的电话,他知道他们俩肯定在一起。
“喂。”电话那头传来的是王莺半夜被闹醒不耐烦的声音。
“叫林永生接电话!”陈捷气愤得口不择言。
“嘟……”电话被对方挂掉了。
陈捷继续拔,对方摁掉后,他就一直拔,他望着手机屏幕,眼睛里似乎要冒出火来。
“喂,阿捷啊,”林永生终于接了电话:“这么晚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还睡什么觉,卫国被你们喝的躺在医院ICU里你知道不知道?林永生,你还有点人性的话,马上跟我滚到医院里来!”陈捷压抑着对林永生长期来的不满。
“知道啊,就喝了点酒,没有什么事吧!”林永生道。
“没有什么事?他患有乙肝不能喝酒,你知不知道?他现在进ICU五个小时了仍然昏迷不醒,你知不知道,你们公司的人都到哪里去了,一个人都没有看到啊。”陈捷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你小子爱来不来吧!”
他坐在医院的长椅上,轻轻地啜泣着,他所伤心的不仅仅是卫国的身体状况,更让他伤心的,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林永生,现在对待老同学这种麻木不仁的态度。
陈敏走了过来,看着弟弟,拍了拍他的背:“别像一个小孩子了,快去休息,刚劝走了两个,你不会要我来劝吧。明天可能有更复杂的情况需要处理呢。”她知道自己的弟弟过于敏感而又重情,但这个时候,对一个男人来说,需要的不是眼泪,而是决断和面对困难的勇气。
第二天早上九点,卫国被转到特护病房,仍然沉睡未醒。林逸陪许燕冰来到病房,林逸对陈捷说:“一分钟都没有睡,你看她的大眼泡子,唉!我早上去接一下小月亮,你看着照顾点儿吧。”
想着小月亮还一个人在家里,陈捷说:“你去吧,找时间休息一下哦。你也有熊猫眼了。”
“嗯,你也要注意身体!有事情打电话吧!”林逸轻声说。
上午十点时,医生叫陈捷去讨论卫国病情。
医生:“你是病人什么人?”
陈捷:“你好,医生,我是他同学。”
医生:“同学?他有没有亲人?”
陈捷:“在深圳没有亲人,医生,有什么情况你就跟我说吧。这里陈敏护士长是我的姐姐。”
医生抬头看了看陈捷:“哦,这个卫国知不知道自己有乙肝啊?”
陈捷:“这个……估计是不知道吧。”
医生:“这么大年龄不知道?”
陈捷:“那……也许知道吧。”
医生:“知道还这样喝酒?真是不要命啊?”
陈捷:“……”
医生:“他现的情况暂时脱离了危险,头部出血灶不大,可以吸收。但肝脏情况不容色观,你看这个B超图,已经有了很多节结,弄不好要动手术的。只是希望还没有癌变吧。”
陈捷红了眼眶:“医生,你好好地跟他看看,他……他可不能癌变……他才二十九岁啊……呜呜……”
医生吓了一跳:“好,好,你放心,我们一定好好检查。在我们这,二十几岁也有癌变的啊。”
陈捷:“……”他的脸上肌肉痉挛,表情几近请求。
医生:“好好,你先不要激动。先去交一下费用吧。”
待陈捷交完费返回病房的时候,在门口看到里面许燕冰在跟卫国说着话,卫国躺在病床兀自未醒,他就立在房门外稍等。
“……你怎么这么傻,知道身体不好,还喝酒?……你为什么不早跟我说我你有乙肝?你怕说了我不跟你去福州了吗?……你太傻了。……你是不是还早就知道我在深圳?……这么多年你是不是一直在我们娘俩身边,保护我们?……你怎么这么傻呢?”许燕冰一边说一边抹着泪。
“你时常看到我,却不让我看到你,你说你是不是狠心?……你把我一个人扔在老家不管我,让我受那杨小龙的欺负,你知不知道?……后来你不理我了,我不得不嫁给那个杨小龙,你知道吗?……我要跟他离婚的,但他不同意,他打我,威胁我,变态地折磨我,你知道吗?……”许燕冰断断续续地诉说着她的往事,每一句都重重地敲击在陈捷的心上。
杨小龙?杨小龙是许燕冰的丈夫?为什么他在卫国公司里上班?这是为什么,为什么?陈捷的心里不停地问自己。卫国能够知道许燕冰在深圳哪里上班,他不可能不知道杨小龙就是许燕冰的丈夫。那他为什么要把杨小龙留在自己的身边?这到底又是为什么?
“阿捷,卫国在这里吗?”身后传来了林永生的声音。
陈捷回过身,铁青着脸,他看到林永生和王莺一起,后面是杨小龙和一个女人,两个人捧着鲜花,提着果篮,看样子是来看望卫国的。
陈捷缓缓地关上房门,他不想别人去打扰许燕冰和卫国的对话。
“嚯,我来介绍,这个是王莺的同学,安嫂安萍萍,安嫂,这个就是我的上帝:彩妆公司研发部的陈科长。”林永生跟陈捷介绍杨小龙身边的女人。
陈捷没有说话,他脸色狰狞,眼睛直勾勾地瞧着林永生。
林永生被他瞧得不好意思,还以为自己脸上有东西,转过头对王莺说:“我脸上有东西吗?”
陈捷突然冲上去就是一拳,打在林永生的脸上,林永生倒地。
场面瞬间大乱,王莺惊叫着去扶林永生,杨小龙也跑过来阻挡陈捷。
陈捷挥舞双拳,又一记重拳砸在杨小龙的下巴上。
两个人爬起来,扭头就跑,鲜花与瓜果洒了走廊里一地,王莺和安萍萍跟在后面。
陈捷捡起一个苹果,向林永生砸去:“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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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1-14 19:58:0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八章、执子之手

当日下午,卫国才渐渐地有了一些意识,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记得吸顶灯在眼前转啊转啊,自己的头还在剧烈的疼痛,胃里和肝区的疼痛好了一些,他已经有很久没有这么长时间的沉睡了,现在脑子里还盘旋着昨天晚上宴会的情形,“我不能就这样倒下!”一个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回响着。
当他缓缓地睁开眼睛,发现眼前还是一片雪白,他的手臂固定在床边,药水慢慢地注射进他的血管里,鼻子上插着氧气管。他依次看到了病床前的陈捷、林逸、小月亮,以及病床另一边的许燕冰,她也正在凝视着他,卫国再一次近距离地看着她,她肤色雪白,长发披在肩头,圆圆的脸还依稀旧时的模样,泪水涌上了他的双眼,他的嘴嗫嚅着,干涩的喉管里几乎发不出声音:“对不起……”能亲口当着她的面说这三个字,这一刻他足足等待了十年!
许燕冰握着他的左手,轻轻地摇着头,为他擦去泪水:“你别说了,我都知道了,这些年你受苦了。”
陈捷在一旁安慰他:“班长,你好好养病,身体要紧。有什么需要就跟我们说,这些年我都只享受你的帮助了,一点都没有关心过你。”
卫国看了看陈捷,摇了摇头,他想说:我们兄弟之间不要说那样见外的话。
这时护士走了过来,跟陈捷说,要带卫国去做肝穿等检测,以确定肝脏病变的程度。只需要一个人陪同就可以,陈捷看着许燕冰,许燕冰点了点头。推着病床跟随护士去了。
小月亮依偎在林逸身边,对她说:“林阿姨,这个叔叔我是见过的。”
林逸问:“你在哪里见过他?”
小月亮:“小时候爸爸抱着我跑,就是这个叔叔开着车拦住了爸爸。”
林逸与陈捷四目对望,两个人都对卫国这么长时间的隐忍和默默付出心疼不已。
两个人带小月亮去吃午饭,小月亮下午还有古筝培训课,许燕冰让林逸带她去。陈捷也要跟许燕冰打点外卖回来,她早上都没有吃东西。
对于卫国这次突如其来的变故,许燕冰毫无准备,十年前他无声无息地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今天他又突然地闯入她的生活,她的心里不知道是欢喜多过悲伤还是悲伤多过欢喜。当重新看到卫国的那一刹,他消瘦的面庞让她心疼。乙肝这个疾病她只知道是一个很广谱性的传染病,因为找工作都会需要查是否有肝炎,小月亮出生也要打乙肝疫苗,她从来也不会在意,认为这些事情离自己很遥远,没有什么关系。而现在,老天就是这么任性,偏偏自己最在意的人却正罹患这个病症,林逸在做公司内的行政人事方面工作,昨天晚上据她的介绍,让她才对这个病有了一些大致的了解:中国是乙肝大国,平均每十个人就会有一个是乙肝病人,但大多数人只是病毒携带者,这些人与正常人一样。乙肝在日常生活中并不会传染,病毒携带者保护得当就是终身潜伏,不会病变;如果没有保护,病毒就会处于活动期,大量复制进而发展成为肝硬化、肝腹水与肝癌;长期睡眠无规律、饮酒、高负荷劳动就是诱发病变的罪魁祸首。现在社会上乙肝歧视的现象很普遍,很多乙肝携带者都无法正常的求学、找工作、婚恋,像卫国这样的人群不太可能不知道自身的情况,他当年选择离开她的最大原因可能就是获悉自己染上了这个病症。
如果真的跟林逸推测的一样,那当年杨小龙交给她的那封信就是有问题的。她不由得又回忆起那个噩梦一般的一九九七年。
那一年,她正好十九岁,在村附近的一个制衣厂里上班,每天都盼望着她的卫国从福州大学寄回来的信件,卫国的信是一个星期两封,她每天工作从早个八点到晚上八点,十二个小时,没有周末,回家后还要完成后母没有完成的家务。虽然每天辛辛苦苦,但一回到家,工作忙完后,打开卫国写给她的信件和诗,就会忘掉所有的烦恼,少女时代的幻想她也曾有过。她在信里对他说:她做了一个梦,她梦到,一个皮肤黝黑的男孩骑着白马来找她,说要带她去海边,看那广阔的大海,看那壮丽的晚霞。还梦到他后来和她分手了,后来一个女伴跟她说梦是反的,她才又开心了。
她天生丽质,出落得越来越引人注意,略圆的脸蛋上泛着微笑的酒窝,配着长长飘逸的黑发。追求她的男生也排队献殷勤,这当中属她们村的村支书儿子杨小龙最过分,他为了追求她,想方设法地也进了她所在的公司,每天上下班非要跟她走在一起。那些对她有好感的男青年,一个个都被杨小龙叫人打了,再也不敢接近她。
她很反感杨小龙这样的人,平日起游手好闲,他的父亲仗着村支书的地位,在村里不知捞了多少好处,比如把村里的田地改成宅基地卖给外乡人,全村房子修得最高最大就是他们家的,这样的人家表面上风光,私底下乡亲们谁不是瞧不上他们家的人品呢。
杨小龙不但上班下班粘着她,还经常往她家里跑,给她、她爸爸和后妈买好吃的送好穿的,虽然每次她知道后,都当着他的面把他送的东西扔到院子里,为此爸爸和后妈不知骂过她多少回。这些她都不好意思在信里跟卫国讲,她怕他误会,她也担心他被这个耽误学习。
卫国去了大学都半年了,都没有提之前初中的三年约定那件事,难道他是忘记了吗?她想着,要小小地惩戒他一次,于是在一封信里,她没有忍住,跟他讲了村里有一个男人在追求她,她不想同意,因为她在等待,等待一个相识了七年的男孩,来到她的身旁,对她说出她盼望已久的话。她把在厂里刚刚照好的登记照贴在信纸的上面,照片上,她自信地笑着,仿佛在对他说:哼!你要是再不抓紧,我就要去做别人的新娘子!
没想到,这居然是她写给他的最后一封信。那封信寄出去很久,她都没有收到卫国的回信,她跑村部的办公室去了几次,都落了空。正在她失望的时候,那年的五月二十八号,杨小龙下班后又跟着她来到她的家里,说有个秘密的东西要给他。她没有睬他,他能有什么东西让她感兴趣呢?回到家里后,爸爸不在家里,后妈热情地招呼了杨小龙,杨小龙对后妈耳语了几句,后妈就出去了。当时她看着两个人窃窃私语,没想到他们是在密谋着一场交易。杨小龙跟随她进了她的房间,并把门闩插上了。她警惕地警告他让他出去,他却厚颜无耻地说,他进来了就没有打算要出去。当她起身要去开门的时候,杨小龙亮出了一封信,一封让她盼望已久的信!一看信封她就知道是卫国写来的,她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收到他的信了!她抢了过来,匆匆地打开,她不在乎杨小龙是不是还在房间里,她太想知道他的消息了。
看到内容的那一刻,她惊呆了,这不是她的卫国!她的卫国竟然要离开她?
“不,我的爱人!”
信无声地掉落在了地上,眼泪如同决堤了的河水,肆无忌惮地在她光滑的脸庞上流下。
这时,杨小龙突然从后面抱住了她,对她说:“许燕冰,他不要你了,你就跟了我吧。”他那让她觉得恶心的嘴拼命地往她脸上凑,他的手也不安分地想伸进她的胸前的衣服里!
无边的恐惧向她袭来,她拼命地叫着、喊着,撕拽着杨小龙的头发和衣服,但都无济于事,渐渐地她累了,她没有力气了,她感觉自己正在跌向那无穷无尽的深渊里,没有人来救她,她的妈妈、她的奶奶、她的爱人都离她越来越远了。
什么时候杨小龙走了,她也不知道,爸爸在院子里拿着菜刀要砍了杨小龙,她也不知道。最终,可怜的爸爸也听从了后妈的建议,同意把她嫁给杨小龙。
三天三夜,她不吃也不睡,爸爸老泪纵横地求她:让她想开点,杨小龙家境不错,嫁过去她不会受苦的。她有什么还想不开的?她的爱人已经离她远去了,她现在跟谁又有什么不一样?就是现在卫国骑着白马来找她,她又怎么有脸面随他而去呢?
“算了吧,再见吧,我的爱人,我的梦!”
那年秋天,她的肚子再也隐藏不了秘密的秋天,她嫁到了她无比痛恨的杨家。
第二年春节当口,小月亮的出生,为她带来了新的希望。她不在乎她的丈夫杨小龙喝酒、打牌、彻夜不归、发脾气时摔锅砸碗,也不再在乎她的婆婆冷言冷语;回到娘家时,也不在乎后妈对她的百般奚落和刁难。终于有一天,她想到为了小月亮,她要改变自己的处境,于是她找爸爸拿了两千元钱,带着小月亮南下来了深圳,希望从此可以逃离那个没有爱、没有温情的家庭。
后来,她得知,她后妈因为爸爸私自给了她两千元钱,自己也离开了家,再也没有回来。对于木讷而软弱的爸爸,她也不知道这是坏事还是好事。
这个时候,手术室的门开了,护士推着病床出来,许燕冰走上去,接了过来。肝脏活体穿刺术,是检测肝脏状态的最好的办法,这个时候她只有多祈祷上天,让卫国从此少受些磨难,让噩梦从此远离,让他们在一起呆的时间更长一些!
许燕冰一只手平静地握着卫国的手,一只手推着病床,她对他微微笑着说:“这下你可逃不掉了啊?”
卫国像一个大男孩一样红了脸,平时他都是远远地望着她,现在梦回萦绕的人儿就在他的面前,他也不想再放开许燕冰的手。
他们就这样的对望着,甚至忘了病痛,忘记了时间,忘记了一天都还没有吃东西,他们对过去的一切都没有解释,也不用解释,时间会慢慢地给他们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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