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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线荆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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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州,别将我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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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9-26 21:37:28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即使直到今天,李浩倡也固执地认为,四月才是家乡江汉平原最好的时节。于是那年,他把回家的时间选定在四月中旬。

  公元一九九六年四月中旬的一个夜晚,一艘舷号为“渝勇敢168”的货轮,响亮地长鸣两声汽笛后,在长江中游著名的荆江段北岸的一个码头靠岸。

  码头的北边是座城市,城市的名字叫荆州。

  按原货运航程,货轮并没有在此靠岸的计划,现在靠岸,只是为了送李浩倡回家。

  李浩倡从床铺上抓起一个帆布包,走到甲板上准备下船。同事们早已站在甲板上,等着和他告别。大家都不说话,只是挨个上来和他默默握手。有几个同事和他握完手后,好像觉得握手不足以表达惜别之情,又用力拍打了几下他的肩膀或后背!

  传统的中国男人,似乎都不善于用语言表达感情,特别是面对面的时候。面前,这些多年生活在船上的人,更是养成了沉默寡言的习惯。

  在驾驶室灯光近距离地照射下,老船长下楼的身影几乎铺满了前甲板。他走近李浩倡,递给他一个用粗纸包着的、很大的饼状物。

  “这是一个云南朋友送我的一块普洱茶饼,带回去送给老人家吧,算是船上兄弟的一点心意。”船长口中的老人家,指的是李浩倡的外婆。

  李浩倡没有说话,只是打开背包,低着头把茶饼装进去。他递给老船长一支烟,给他点燃。老船长深吸了一口,吐出浓浓的一口烟雾。

  三年的船上生活,老船长和船上的兄弟们给了他许多的教诲与照顾。这些照顾和教诲,让他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生手,迅速成长为一个熟练的水手!

  老船长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

  “走吧!”

  下船的时候,他几乎是一步一回头地和大家挥手告别。

  李浩倡踏上码头的石台阶,向上走了几步,然后停下,转过身,在码头和“渝勇敢168”的灯光里,等着和它告别。

  一切准备妥当后,“渝勇敢168”的汽笛发出一声悠长的鸣叫。这一长声的汽笛语言,是它告诉码头和其他船只“我正离开泊位。”

  三年来,“渝勇敢168”的各种汽笛声无数次在李浩倡耳边鸣响,今天,他第一次听到如此悠长的汽笛声——鸣叫时长几乎超过平时的一半!

  浑厚低沉的汽笛声,在夜晚空旷的江面上久久回荡。

  这声汽笛,彻底击溃了李浩倡,泪水一下涌满他的眼眶。他掏出一支烟,装着点火,低下头快速揩去即将流出的眼泪。

  有时候,李浩倡很瞧不起自己,觉得自己太感性、管不住自己的眼泪。

  船渐行渐远,庞大的船身逐渐模糊起来,直到它的灯光和天边的星星没有什么差别时,李浩倡才放下挥动的胳膊。

  在这样一个春风轻拂的夜晚,李浩倡辞掉了这份原来非常向往的工作,回到家乡。老实说,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是迄今为止他辞去的第几份工作。

  去年的冬季,一个彤云低垂、江风猛烈的下午,“渝勇敢168”逆流而上经过荆州江面。当荆江北岸的万寿宝塔闯入李浩倡眼帘时,他突然有股冲动:我要回家!

  那感觉极其强烈,让他一下子冲出船舱,在甲板上跑来跑去。当时他的异常举动,惊吓了全船的同事。

  那时,他就知道,自己在船上的生活快结束了。

  虽然,弃船登岸重返陆地生活的想法早就有了,但是,当这个时刻真正来临,他对这艘船和船上的兄弟却又依依不舍了!

  毕竟,他在这艘船上工作了三年。三年来,船就是他的家,船上朝夕相处的兄弟早已是家人般的存在。

  离开一个家到另一个家,有回归的欣喜也有离别的伤感,这种让人分裂的感觉,无法用语言或文字描述。

  他知道自己是个念旧的人,在这点上简直无可救药。

  李浩倡转过身,继续拾级而上。

  在码头边的江岸上,是一片如森林般的广告牌。其中最大最高的一块广告牌上,正上方写着两行蓝色大字,“活力28,沙市日化”。

  “活力28、沙市日化”这八个字,不论何时何地,只要李浩倡听到或者看到,都觉得特别亲切。因为,他曾是这家上市公司的员工。

  当时的沙市日化公司,如日中天。这家公司生产的“活力28”洗衣粉行销全国,市场占有率曾高达百分之七十以上。“活力28,沙市日化”的广告语,多年出现在央视和各省市电视台的黄金广告时段。

  这家公司的高层管理者是几个狂热的足球爱好者。因此,财大气粗的公司不仅仅赞助了湖北女子足球队,还成立了男、女两支半专业的公司足球队。队员来自各体校的足球专业班。据说,市里踢野球的高手,有一半在这个公司上班。几乎每周,公司都会组织足球赛。

  这两点让他羡慕不已。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一直渴望进入这家公司上班。他应聘、找关系走后门……用尽方法,也没能如愿进入日化公司。

  后来,一次足球比赛却意外地让李浩倡进入了沙市日化公司。刚进入公司的时候,他觉得,一辈子在这样的公司上班也不错……

  李浩倡上岸的码头叫盐卡码头,坐落在城市的东部。随着他一步步上行,城市灯光和嘈杂声一点点显现、逐渐增大。等到他双脚踏上江堤路面,这座灯火辉煌的城市,完全呈现在他的面前。

  他呆呆站在那里半天没有挪动脚步。

  一切似乎都很熟悉,一切又似乎有点陌生。

  虽然生活在这座城市二十多年,他也无数次在江堤上看过这座城市的夜景,但是,那都是在城市中心地段的江堤上;夜晚在城市东部高高的江堤上俯瞰这座小小的城市,还是第一次。

  和许多长江边的小城市一样,荆州这个地级小市也是依江伴水而建。多年来,城市建设沿着荆江大堤北岸,向东西两个方向发展、呈长条状布局。城市东西距离远远超过南北的距离。

  城区分为东西两个部分。东部城区为原湖北省地级市沙市市城区,占了整个城市区域的大部分;西部是以荆州古城为主体的荆州镇。

  “禹划九州,始有荆州。”荆州为九州之一,是楚文化的发祥地,大诗人屈原深爱的故乡。荆州,古代也称江陵。李白的名句“千里江陵一日还”中的江陵,指的就是荆州。

  从李浩倡记事起,沙市市和荆州镇就早已连为一体——街道相连,公汽相通。后来,荆州地区和沙市市合并,取名荆州市。

  城市无非是有序或者无序铺在大地上一片片建筑物的集合体,这些大地上建筑物的集合体唯一的区别,只是面积的大小。

  忙碌、喧闹和拥挤永远是城市相同的主题。

  穿行其间的道路,对城市来说,简直就是一个矛盾的事物。它既是连接这些建筑物的纽带,也是分割这些建筑物的线条。

  现在,明亮的路灯,早已经把这些线条点亮。在灯光的勾勒下,城市布局也大致可见。

  现在最亮也最能看清楚的一条路是北京路,现在只能看见它的东段。这条路东西向穿过整个沙市市区,和荆州区的荆南路、屈原路和荆中路连起来横贯整个荆州市全部城区。

  这条路的东段,路两边集中了荆州市很多企业。路南的沙隆达农药厂、毛巾厂、床单厂等一溜向市区内排过去。

  即使夜晚的城市灯火通明,沙隆达——这个亚洲第一大的农药厂——厂区内,高高的反应塔上的灯光依然清晰可辨。

  路北,由东向西,江汉油田的无缝钢管厂、沙市棉纺厂和荆棉纺织厂一字排开。虽然企业比路南少,但是企业规模不小。特别是沙棉和荆棉都是职工人数上万的企业,连带家属,两个企业有将近五万人口。

  沙棉、荆棉这两个厂规模大,占地广。它们占去了沙市东区城市面积将近五分之一地方。多少年来,夜晚的沙棉和荆棉是沙市东区最明亮的一片区域。

  和北京路平行的还有两条横贯整个沙市区的马路,江津路和荆沙大道。最终,这两条路也在荆州古城东门和荆南路连接起来,形成横贯荆州市的三条东西向的主干道。荆沙大道是荆州、沙市合并成立荆州市后,才打通连接起来的一条快速大道。这条路在城市的北部边沿,现在相当于城市的北环。

  李浩倡现在没打算下江堤北行上北京路乘公汽回家,他想先在这凉爽的夜风里迈开腿尽情行走一会,毕竟三年没有踏上家乡的土地了。结结实实踩在江堤上的每一步,都是和家乡实实在在的交流和亲近!

  他点燃一只烟,边吸边向西走。不时有出租车在他身边减速,试探性地鸣着喇叭,见他毫无反应,然后又加速离开。

  顺着江堤西行,由于渐渐接近城市中心,城市的建筑物越来越高大、市中心灯光越来越亮,江津路和荆沙大道这两条路的轮廓逐渐消失在李浩倡的视线里。

  第一条南北向贯穿整个城市的马路,从城市北边而来,直抵脚下的沿江路。这条路是红星路。

  到达红星路,也就到达了城市的中心区域。

  李浩倡继续西行,越过红门路、江汉路,将近大半个小时后,下江堤向北穿过沿江路,到达城市的中心——便河广场。

  便河这条河其实早已消失,剩下的只是地名。这里原来只是中心城区的一块绿地。在这绿地茂密笔直的水杉树下,有他许多学生时代的记忆。

  李浩倡上船的前一年春天,绿地里正在施工,高大的水杉树被一棵棵放倒、移走,听说要在绿地上建成一个大型的城市广场。建这个广场,是为了庆祝荆州市成立十周年。他上船离开荆州的时候,广场正在铺设地面砖。

  眼前,这里早已是个灯火通明巨大的广场。广场上超大的电子显示屏,正放映着一部科幻片。那些路过屏幕或站在屏幕下看电影的人,不停地被电子屏幕上变化的光线涂改着颜色,变幻莫测。

  三年的时间,居然让他对这个曾经熟悉如自己身体一般的城市有了很大的陌生感。

  他跑步穿过广场,登上广场北边横跨北京路的过街天桥——沙隆达天桥。

  对李浩倡来说,天桥是个特别的地方。每次外出回来后,他都喜欢在进家门前,先到城市任何一座天桥上看一下熟悉的街景。只有这些熟悉的东西,才让他有种“我已到家”的感觉。

  北京路是荆州最繁华的一条路。如果说马路是一条河流的话,那么,马路上那些来来往往亮着雪亮灯光的车以及或匆忙或悠闲的行人就是这河流中的流水。路两边的高楼大厦就是这条河流的堤岸。

  现在,堤岸一片灯火通明。

  坐上101路公交车,他像个外来客一样不停地扭着脑袋,看车窗外的街景。101公交线沿线的路灯都换了,灯光显得比原来更加明亮且柔和。三中附近临街的房子,正对大街的墙面都涂上了新的涂料或贴了新的墙砖,北京西路沙市和荆州接壤处,有几段多年“肠梗塞”的路段也拆除了路边的房子,扩宽了马路。道路及其边上的街景都有了变化。

  刚刚登上天桥时的陌生感,现在依然存在。

  李浩倡的家在老城区。至今,高大的古荆州城墙还和几百年前一样屹立在那里,严严实实保护着怀抱里的一切。东门是古城最气派的门户,门洞上两个巨大的铜字“荆州”在射灯地照射下,熠熠生辉。

  古老的护城河环绕着古城,波光粼粼的水面反射着城市五光十色的灯光。古城的东门前的护城河特别宽阔,只不过,前几年已是水上公园的一部分。河上的九龙桥跨河直抵东大门,连接着古城内外。

  车过九龙桥时,他闻到了熟悉的水腥味。

  不论这城市外貌怎么变化,她的味道还在那里,丝毫没变。

  车进东门,他在荆南路第一个公交站台——张居正故居站——下车,然后往回走上紧挨城墙的内环东路。

  城内环是他特别喜欢的一条路。路两边的树,枝杈相交。除了冬季,行人简直就是走在一个绿色的隧道里。阳光明亮的日子,隧道里的空气似乎都绿的。

  往北第二个路口就是张居正街了。东西向的张居正街很短,不到一千米。在张居正街北,从东向西数,第三栋房子是栋三间三层的西式小洋楼。不论是房子的建筑式样还是建筑材料,都显示出它是栋超过百年的老楼房!在张居正街,这栋房子的门牌号码为“张居正街005”,大家都叫它“张居正街五号”。

  “张居正街五号”就是外婆、妹妹安歌和李浩倡三个人的家!

  街道两边的法国梧桐还和他离开时一样高大,宽大的叶子在夜风中还是和他离开时的那个夜晚一样哗哗作响。

  在所有的植物中,李浩倡比较偏高大的乔木,他一直对它们充满热爱、崇敬之情。法国梧桐是他很喜爱的一种树。

  家门口有棵法国梧桐,树干两米左右的高度,有一个巨大的结疤,结疤很像一张人脸,这张脸上最惟妙惟肖的是那双眼睛,略微向下注视着什么,显得十分深邃且略带忧伤。

  现在,他又看到了这双深邃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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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9-28 12:22:26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Anemos 发表于 2022-9-27 17:29
         荆州,别将我挽留!(二)

       到家了!

  荆州,别将我挽留!(三)

外婆、安歌第一眼看见他不敢相认、外婆甚至误以为他在外面没吃好饿瘦了的原因,其实都是因为他外形变化巨大。

  虽然时隔三年,可房间还是和他那年离开时一样整洁。这种整洁不是短时间能收拾出来的,是每天都维护才有的那种整洁。

  床头柜上摆放的母鸡啄米的闹钟还在走动。那是外婆很多年前买给李浩倡的十岁生日礼物。李浩倡走到床头柜跟前,掀开它上面一块覆盖着的灰色棉布,一个安装在木板上的矿石收音机立刻赤裸在眼前。漆包线圈、二极管、可变电容……和一对小音箱。

  这个矿石收音机是杨长春在高二下学期给他做的。他转动可变电容的旋钮,电流叽叽喳喳的杂音和众多广播电台的声音纷至沓来。

  床头边的落地灯还是那样明亮,甚至枕头边摆放的几本书,也还是他离开家时的那几本。只是床上用品刚刚被安歌换了,是一套深灰、浅灰条纹相间的纯棉磨毛床上用品,被套还能看得出折痕。落地灯灯光过于明亮,照得枕头和靠近枕头的床单上细密的磨毛发出一片晕光。

  不管他在哪里漂泊、在外面漂泊多久,外婆、安歌总是在等他回家。

  躺在宽大柔软的床上,他竟有一点不自在。和船上相比,身下的床过于平稳。

  完全没有睡意,李浩倡随手抓起枕头边的一本书,漫不经心地翻阅起来……

  有脚步声离房间越来越近。

  安歌来了。

  安歌穿着睡衣走进来,头发还没有完全干,看来也是刚刚洗完澡。她坐上床沿,抓起李浩倡的胳膊又仔细打量起来。

  “真是黑啊……”安歌摇摇头,

  “本来经过一个冬季,皮肤恢复正常颜色了。可今年从三月底一直到现在晴天多、气温高,甲板上稍微动一下就流汗,我们干活都穿短袖,不小心皮肤又晒黑了。”李浩倡笑了。

  李浩倡还想问问这几年家里都怎么样,可是想想有什么情况发生都在来来往往的信件和电话里说了,也就没有开口。

  鲜于紫琼从春节回家后,再也没去深圳。那她是怎么想的?在家,她每天在做什么?

  “今天和紫琼出去吃饭了?从春节到现在,她都在干什么?”李浩倡问。

  “我就知道你要问她!”安歌放开李浩倡的胳膊说,“她过年回来的时候就告诉我说,想在家做点事比如开个店什么的,不想出去了。到底做什么她也不知道。说先在家里看看,到时候看什么能做就做什么。现在她就一直闲着,每天就是逛逛街、喝喝茶。有时候晚上还到我这里聊聊天……周六周周日她也会找和田姐、西宁哥他们一块吃饭聊天。”

  “什么叫‘就知道你要问她’?我们这帮人,就我和她在外面漂,我问问她情况不是很正常吗?我们这帮人,都是谁和谁啊!”李浩倡弹了一指头安歌的额头,笑着说。

  “知道知道,你们这帮人,同学情深!”安歌笑着说,“要是紫琼姐知道你现在在家里,肯定会马上过来看你。”

  李浩倡没有接话,只是看了妹妹一眼。安歌接着说,“和紫琼姐聊天,只要聊到你,她总会说起读书时,你故意气她的那些事。”

  “她还记得那些事?”李浩倡笑了,“我那时候就是故意和她抬杠,故意惹她生气。那也是逗她玩呢!她是一九八六年去深圳的,到今年整整十年了!有十年没见到她了。”李浩倡喃喃自语,仿佛陷入回忆之中。

  “我现在给她打电话?”安歌右手攥拳伸出大拇指和小拇指,做出打电话的手势,眨着眼逗哥哥。

  “现在不打了,夜太深了!”李浩倡伸手抓住安歌的手,放下说,“明天约他们几个一起吃个晚饭吧。”

  “我明天打电话通知他们几个。今天也不早了,你也别看书了,早点睡觉。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睡到明天自然醒。醒了想起床就起床,不想起就赖着。”安歌说。

  “好吧,听你的!我下去看看外婆再上楼睡觉。”

  “算了,我下去看看就行。你先睡……”安歌一边说一边退出房间,然后顺手轻轻带上房门。

  李浩倡放下手里的书,想早点睡觉,可躺下半天,毫无睡意。

  他索性坐起来,靠在床头靠背上,点上一支烟。在缭绕的烟雾里,思绪回到从前……

  安歌嘴里的“他们几个”指的是和李浩倡关系特别好的一帮高中同学,这些人都是“十月读书社”的成员。他们是王西宁、柳和田、鲜于紫琼、简北川、赵南山、陈楚雄和杨长春。

  外婆和后来的曹佩璐以及熟悉读书社成员的人,碰到读书社其中任何一个或几个问“他们几个”,那一定是指读书社其他成员。

  王西宁和李浩倡是发小,两人一块在张居正街长大。小学到高中,一直都同校。绝大部分学年都在同一个班。

  其他几个同学,都是李浩倡在四中读高中时认识的。

  一九八三年,李浩倡和王西宁考取了四中,同分在高一(四)班。那年五月一日,荆州、沙市合并。所以,一九八三年在李浩倡生命里是个特殊的年份。

  市一中、二中、三中是市重点高中。四中、六中和九中是市里除了三所重点高中外,教学质量和高考成绩比较好的普通高中。

  考不上市一、二、三中,考上四中、六中和九中也不错。

  六中,美术教学是特色。美术高考成绩在全省也是前几名。

  九中则以培养体育人才出名。向各大院、校输送过不少体育成绩优异的学生。羽毛球、足球尤其厉害。

  四中以培养学生阅读兴趣、写作、辩论能力为特色教学,几十年来,成绩斐然。

  即使四中教学质量和高考成绩是市里比较好的普通高中,它也始终是一所普通高中。所以,四中的学生也不是那些学习成绩拔尖的学生。就学习成绩来说,四中的学生都是些普通学生。

  高一相对是轻松的一学年。在这一年里,还没分文理科,还没有分出重点班。学生们花在自己爱好上的时间多一点。

  王西宁喜好阅读和画画。他还是和初中一样,常常拿着个速写本在学校里这里画画那里画画。除了家里,李浩倡在外面很少画画。偶尔兴起,也只在教室里画画速写——偷偷记录同学们在教室里的有趣画面。

  李浩倡记得,那时候的自己,除了每天放学后踢将近一个小时的足球,其他大部分时间都在“看闲书”(外婆把孩子们看课外读物叫“看闲书”),用王西宁的话说他,“简直就是一头饥饿的阅读动物”。

  李浩倡文章写得不错,常常投稿校刊,被选中发表和退回来的文章几乎是一半对一半。半月刊的校刊,大概每月都能刊登他一篇文章。这投稿入选率也算是相当高了。

  但是,有比他更厉害的人!有两个人的文章,几乎期期都出现在校刊不同的板块上。这两个人,一个是高一(三)班的柳和田,一个是高一(六)班的鲜于紫琼。

  仔细阅读这两个人的文章,李浩倡发现她们俩的文章确实写得不错。

  鲜于紫琼写文章遣词造句极具特色。在写时评文章批评社会阴暗面时,用词尖刻甚至是毒辣。其他的散文类文章,有模仿三毛文笔的痕迹。

  柳和田的文章,注重搜集事实、数据;分析问题不偏颇,说事、讲理心平气和,最后总是让人心服口服。

  校刊上文章写得棒的人很多,还有两个人的文章,李浩倡也很欣赏。一个是高一(一)班的简北川、另一个是高一(五)班的杨长春。

  简北川写的都是文史类的文章,文字平实、简洁,文风古朴。

  杨长春写的多半是社会热点时评,文字犀利老辣;文章视野开阔,写得很有气势。

  期中考试后,在校刊作者联谊会上,李浩倡看到了这四个人。鲜于紫琼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油亮的栗色头发简单在脑后挽成一个马尾巴。柳和田比一般女孩子高,短发。

  简北川是个瘦高个。杨长春比简北川稍微矮点,皮肤有点黑。这两个人原来是李浩倡足球场上的老对手!在另外一个场合相见,三人显得格外亲热。

  同班的赵南山和陈楚雄爱好书法和篆刻,课余的时候,常常在教室里写毛笔字、刻石头。两人也爱好阅读。篆刻、书法的专业书他们看得多,他们看的文学类作品,也有意无意和书法、篆刻沾点边。

  李浩倡从小跟着汪老(“西泠印社”创始人之一王福庵的得意弟子,西泠印社成员,中国当代著名篆刻家、书法家。)学习书法,功底扎实。大家都爱写写画画、都爱阅读。相同的爱好,很容易地使四个人关系变得亲密起来。

  高一下学期,柳和田、鲜于紫琼分别俩担任了校刊正、副主编。

  高二刚开学,学校按高一期末考试成绩和学生志愿,把高二年级七个班分成了四个理科班,三个文科班。五班、六班和七班是文科班。七班是文科重点班。

  等分班结束,李浩倡才发现自己和鲜于紫琼、柳和田、简北川、杨长春、赵南山、陈楚雄、王西宁这七个人,分在了同一个文科班——高二(五)班。多年以后才知道,自己所在的班,是老师眼里的特色班——老师有意思地把一些有特殊爱好的学生分在了一个班。

  因为校刊的原因,也因为李浩倡的介绍,原来不同班的简北川、杨长春、鲜于紫琼、柳和田、陈楚雄、赵南山、王西宁和李浩倡八个人,一到五班就聚在了一起。他们常常一起讨论校刊上的文章,相互推荐最近刚刚看到的一本好书、一篇好文章。

  共同的爱好,使他们的关系走得越来越近。那年,他们八人成立了一个读书社。

  直到现在,李浩倡都还记得“十月读书社”成立的那天的下午发生的一切。

  那天,是十月一个秋高气爽的周六。

  下午,他们八人带着扫帚、拖把、水桶和抹布,走到学校植物园前的那排平房,打开西头第一间房子,着手收拾。

  这间房子是柳和田向校长申请特批得来的,作为读书社以后的活动室。读书社的成员称它为“大本营”。

  他们打扫的时候,不时有同学从门前经过,向屋子里张望。

  打扫结束后,紫琼从植物园采摘了一大捧各色波斯菊插在桌子上的几个玻璃瓶里。柠檬黄波斯菊、金黄波斯菊、红冠波斯菊和白蝶波斯菊像一颗颗色彩小炸弹,把大自然的颜色炸开在读书社的大本营里。

  门外,阳光灿烂,空中无风。走廊边的几棵墨绿高大而年老的杨柳树,沐浴在明亮的秋阳里,纹丝不动。不时有蝉声从杨柳树上传来。那蝉声一点儿也没有夏天时的喧闹,它显得心平气和、不急不徐,简直就是厚实秋天的一首歌谣!

  不远处的教学楼,雪白的墙面和红色的屋顶在明亮的阳光下形成对比鲜明!

  远处足球场上有人在奔跑,队员间相互提醒的叫喊声在周六的下午显得格外响亮。哪怕是周六,球场边依然有女同学在观看……

  足球场边的大树下,有个人坐在草地上低头读着什么。可能,是远方朋友的一封来信吧。

  所有的一切告诉都告诉李浩倡,那是一个闲适、美好的下午。那些画面,像一幅油画一样,至今还印在他脑海里。

  西宁不知道从哪里搬来几尊石膏像摆在大本营里,中午或者放学后常常坐在那里画素描。

  南山和楚雄,只要进大本营,不是在宽大的桌子上练毛笔字就是在那里弓着背刻手里的石头。只要走进大本营,都会闻到一股浓浓的墨汁味。

  其他人,要么在大本营看书,要么在那里写文章。李浩倡喜欢呆在大本营的感觉。那感觉就一个字:静!环境安静,心更静。李浩倡感觉只要在大本营里呆着,连写文字都能更快进入写作状态。

  对某些文学作品和电影、电视剧有不同看法在各自发表自己的意见。

  那时候,李浩倡常常指责柳和田和鲜于紫琼发表在校刊上的文章。不是说她们为配合学校活动写些官样文章而导致文章艺术性低下,就是说她们有些文章脂粉气太浓,总之,很少有他满意的。她们俩反击李浩倡最多的就是“你又写的是些什么?一个自闭症患者的梦呓!”多年后,李浩倡想起他们三人的斗嘴,还是想笑,他其实是鸡蛋里挑骨头,成心气她们俩!

  那时候的紫琼,给李浩倡的感觉是喜欢出风头,有点爱表现,喜欢引人注目。不过,这似乎是紫琼这类漂亮女孩子的通病。

  外婆的祖宅有两处,一处在沙市中山路,每层四间五层的洋楼;另一处就是荆州古城内现在一家三口住的房子。

  由于房间多,面积大,张居正街五号后来几乎成了“十月读书社”成员的第二个大本营,节假日和周末,读书社的成员常常在李浩倡家聚会。来自: Android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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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9-28 11:55:42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荆州,别将我挽留!(三)

外婆、安歌第一眼看见他不敢相认、外婆甚至误以为他在外面没吃好饿瘦了的原因,其实都是因为他外形变化巨大。

  虽然时隔三年,可房间还是和他那年离开时一样整洁。这种整洁不是短时间能收拾出来的,是每天都维护才有的那种整洁。

  床头柜上摆放的母鸡啄米的闹钟还在走动。那是外婆很多年前买给李浩倡的十岁生日礼物。李浩倡走到床头柜跟前,掀开它上面一块覆盖着的灰色棉布,一个安装在木板上的矿石收音机立刻赤裸在眼前。漆包线圈、二极管、可变电容……和一对小音箱。

  这个矿石收音机是杨长春在高二下学期给他做的。他转动可变电容的旋钮,电流叽叽喳喳的杂音和众多广播电台的声音纷至沓来。

  床头边的落地灯还是那样明亮,甚至枕头边摆放的几本书,也还是他离开家时的那几本。只是床上用品刚刚被安歌换了,是一套深灰、浅灰条纹相间的纯棉磨毛床上用品,被套还能看得出折痕。落地灯灯光过于明亮,照得枕头和靠近枕头的床单上细密的磨毛发出一片晕光。

  不管他在哪里漂泊、在外面漂泊多久,外婆、安歌总是在等他回家。

  躺在宽大柔软的床上,他竟有一点不自在。和船上相比,身下的床过于平稳。

  完全没有睡意,李浩倡随手抓起枕头边的一本书,漫不经心地翻阅起来……

  有脚步声离房间越来越近。

  安歌来了。

  安歌穿着睡衣走进来,头发还没有完全干,看来也是刚刚洗完澡。她坐上床沿,抓起李浩倡的胳膊又仔细打量起来。

  “真是黑啊……”安歌摇摇头,

  “本来经过一个冬季,皮肤恢复正常颜色了。可今年从三月底一直到现在晴天多、气温高,甲板上稍微动一下就流汗,我们干活都穿短袖,不小心皮肤又晒黑了。”李浩倡笑了。

  李浩倡还想问问这几年家里都怎么样,可是想想有什么情况发生都在来来往往的信件和电话里说了,也就没有开口。

  鲜于紫琼从春节回家后,再也没去深圳。那她是怎么想的?在家,她每天在做什么?

  “今天和紫琼出去吃饭了?从春节到现在,她都在干什么?”李浩倡问。

  “我就知道你要问她!”安歌放开李浩倡的胳膊说,“她过年回来的时候就告诉我说,想在家做点事比如开个店什么的,不想出去了。到底做什么她也不知道。说先在家里看看,到时候看什么能做就做什么。现在她就一直闲着,每天就是逛逛街、喝喝茶。有时候晚上还到我这里聊聊天……周六周周日她也会找和田姐、西宁哥他们一块吃饭聊天。”

  “什么叫‘就知道你要问她’?我们这帮人,就我和她在外面漂,我问问她情况不是很正常吗?我们这帮人,都是谁和谁啊!”李浩倡弹了一指头安歌的额头,笑着说。

  “知道知道,你们这帮人,同学情深!”安歌笑着说,“要是紫琼姐知道你现在在家里,肯定会马上过来看你。”

  李浩倡没有接话,只是看了妹妹一眼。安歌接着说,“和紫琼姐聊天,只要聊到你,她总会说起读书时,你故意气她的那些事。”

  “她还记得那些事?”李浩倡笑了,“我那时候就是故意和她抬杠,故意惹她生气。那也是逗她玩呢!她是一九八六年去深圳的,到今年整整十年了!有十年没见到她了。”李浩倡喃喃自语,仿佛陷入回忆之中。

  “我现在给她打电话?”安歌右手攥拳伸出大拇指和小拇指,做出打电话的手势,眨着眼逗哥哥。

  “现在不打了,夜太深了!”李浩倡伸手抓住安歌的手,放下说,“明天约他们几个一起吃个晚饭吧。”

  “我明天打电话通知他们几个。今天也不早了,你也别看书了,早点睡觉。想睡到什么时候就睡到什么时候,睡到明天自然醒。醒了想起床就起床,不想起就赖着。”安歌说。

  “好吧,听你的!我下去看看外婆再上楼睡觉。”

  “算了,我下去看看就行。你先睡……”安歌一边说一边退出房间,然后顺手轻轻带上房门。

  李浩倡放下手里的书,想早点睡觉,可躺下半天,毫无睡意。

  他索性坐起来,靠在床头靠背上,点上一支烟。在缭绕的烟雾里,思绪回到从前……

  安歌嘴里的“他们几个”指的是和李浩倡关系特别好的一帮高中同学,这些人都是“十月读书社”的成员。他们是王西宁、柳和田、鲜于紫琼、简北川、赵南山、陈楚雄和杨长春。

  外婆和后来的曹佩璐以及熟悉读书社成员的人,碰到读书社其中任何一个或几个问“他们几个”,那一定是指读书社其他成员。

  王西宁和李浩倡是发小,两人一块在张居正街长大。小学到高中,一直都同校。绝大部分学年都在同一个班。

  其他几个同学,都是李浩倡在四中读高中时认识的。

  一九八三年,李浩倡和王西宁考取了四中,同分在高一(四)班。那年五月一日,荆州、沙市合并。所以,一九八三年在李浩倡生命里是个特殊的年份。

  市一中、二中、三中是市重点高中。四中、六中和九中是市里除了三所重点高中外,教学质量和高考成绩比较好的普通高中。

  考不上市一、二、三中,考上四中、六中和九中也不错。

  六中,美术教学是特色。美术高考成绩在全省也是前几名。

  九中则以培养体育人才出名。向各大院、校输送过不少体育成绩优异的学生。羽毛球、足球尤其厉害。

  四中以培养学生阅读兴趣、写作、辩论能力为特色教学,几十年来,成绩斐然。

  即使四中教学质量和高考成绩是市里比较好的普通高中,它也始终是一所普通高中。所以,四中的学生也不是那些学习成绩拔尖的学生。就学习成绩来说,四中的学生都是些普通学生。

  高一相对是轻松的一学年。在这一年里,还没分文理科,还没有分出重点班。学生们花在自己爱好上的时间多一点。

  王西宁喜好阅读和画画。他还是和初中一样,常常拿着个速写本在学校里这里画画那里画画。除了家里,李浩倡在外面很少画画。偶尔兴起,也只在教室里画画速写——偷偷记录同学们在教室里的有趣画面。

  李浩倡记得,那时候的自己,除了每天放学后踢将近一个小时的足球,其他大部分时间都在“看闲书”(外婆把孩子们看课外读物叫“看闲书”),用王西宁的话说他,“简直就是一头饥饿的阅读动物”。

  李浩倡文章写得不错,常常投稿校刊,被选中发表和退回来的文章几乎是一半对一半。半月刊的校刊,大概每月都能刊登他一篇文章。这投稿入选率也算是相当高了。

  但是,有比他更厉害的人!有两个人的文章,几乎期期都出现在校刊不同的板块上。这两个人,一个是高一(三)班的柳和田,一个是高一(六)班的鲜于紫琼。

  仔细阅读这两个人的文章,李浩倡发现她们俩的文章确实写得不错。

  鲜于紫琼写文章遣词造句极具特色。在写时评文章批评社会阴暗面时,用词尖刻甚至是毒辣。其他的散文类文章,有模仿三毛文笔的痕迹。

  柳和田的文章,注重搜集事实、数据;分析问题不偏颇,说事、讲理心平气和,最后总是让人心服口服。

  校刊上文章写得棒的人很多,还有两个人的文章,李浩倡也很欣赏。一个是高一(一)班的简北川、另一个是高一(五)班的杨长春。

  简北川写的都是文史类的文章,文字平实、简洁,文风古朴。

  杨长春写的多半是社会热点时评,文字犀利老辣;文章视野开阔,写得很有气势。

  期中考试后,在校刊作者联谊会上,李浩倡看到了这四个人。鲜于紫琼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油亮的栗色头发简单在脑后挽成一个马尾巴。柳和田比一般女孩子高,短发。

  简北川是个瘦高个。杨长春比简北川稍微矮点,皮肤有点黑。这两个人原来是李浩倡足球场上的老对手!在另外一个场合相见,三人显得格外亲热。

  同班的赵南山和陈楚雄爱好书法和篆刻,课余的时候,常常在教室里写毛笔字、刻石头。两人也爱好阅读。篆刻、书法的专业书他们看得多,他们看的文学类作品,也有意无意和书法、篆刻沾点边。

  李浩倡从小跟着汪老(“西泠印社”创始人之一王福庵的得意弟子,西泠印社成员,中国当代著名篆刻家、书法家。)学习书法,功底扎实。大家都爱写写画画、都爱阅读。相同的爱好,很容易地使四个人关系变得亲密起来。

  高一下学期,柳和田、鲜于紫琼分别俩担任了校刊正、副主编。

  高二刚开学,学校按高一期末考试成绩和学生志愿,把高二年级七个班分成了四个理科班,三个文科班。五班、六班和七班是文科班。七班是文科重点班。

  等分班结束,李浩倡才发现自己和鲜于紫琼、柳和田、简北川、杨长春、赵南山、陈楚雄、王西宁这七个人,分在了同一个文科班——高二(五)班。多年以后才知道,自己所在的班,是老师眼里的特色班——老师有意思地把一些有特殊爱好的学生分在了一个班。

  因为校刊的原因,也因为李浩倡的介绍,原来不同班的简北川、杨长春、鲜于紫琼、柳和田、陈楚雄、赵南山、王西宁和李浩倡八个人,一到五班就聚在了一起。他们常常一起讨论校刊上的文章,相互推荐最近刚刚看到的一本好书、一篇好文章。

  共同的爱好,使他们的关系走得越来越近。那年,他们八人成立了一个读书社。

  直到现在,李浩倡都还记得“十月读书社”成立的那天的下午发生的一切。

  那天,是十月一个秋高气爽的周六。

  下午,他们八人带着扫帚、拖把、水桶和抹布,走到学校植物园前的那排平房,打开西头第一间房子,着手收拾。

  这间房子是柳和田向校长申请特批得来的,作为读书社以后的活动室。读书社的成员称它为“大本营”。

  他们打扫的时候,不时有同学从门前经过,向屋子里张望。

  打扫结束后,紫琼从植物园采摘了一大捧各色波斯菊插在桌子上的几个玻璃瓶里。柠檬黄波斯菊、金黄波斯菊、红冠波斯菊和白蝶波斯菊像一颗颗色彩小炸弹,把大自然的颜色炸开在读书社的大本营里。

  门外,阳光灿烂,空中无风。走廊边的几棵墨绿高大而年老的杨柳树,沐浴在明亮的秋阳里,纹丝不动。不时有蝉声从杨柳树上传来。那蝉声一点儿也没有夏天时的喧闹,它显得心平气和、不急不徐,简直就是厚实秋天的一首歌谣!

  不远处的教学楼,雪白的墙面和红色的屋顶在明亮的阳光下形成对比鲜明!

  远处足球场上有人在奔跑,队员间相互提醒的叫喊声在周六的下午显得格外响亮。哪怕是周六,球场边依然有女同学在观看……

  足球场边的大树下,有个人坐在草地上低头读着什么。可能,是远方朋友的一封来信吧。

  所有的一切告诉都告诉李浩倡,那是一个闲适、美好的下午。那些画面,像一幅油画一样,至今还印在他脑海里。

  西宁不知道从哪里搬来几尊石膏像摆在大本营里,中午或者放学后常常坐在那里画素描。

  南山和楚雄,只要进大本营,不是在宽大的桌子上练毛笔字就是在那里弓着背刻手里的石头。只要走进大本营,都会闻到一股浓浓的墨汁味。

  其他人,要么在大本营看书,要么在那里写文章。李浩倡喜欢呆在大本营的感觉。那感觉就一个字:静!环境安静,心更静。李浩倡感觉只要在大本营里呆着,连写文字都能更快进入写作状态。

  对某些文学作品和电影、电视剧有不同看法在各自发表自己的意见。

  那时候,李浩倡常常指责柳和田和鲜于紫琼发表在校刊上的文章。不是说她们为配合学校活动写些官样文章而导致文章艺术性低下,就是说她们有些文章脂粉气太浓,总之,很少有他满意的。她们俩反击李浩倡最多的就是“你又写的是些什么?一个自闭症患者的梦呓!”多年后,李浩倡想起他们三人的斗嘴,还是想笑,他其实是鸡蛋里挑骨头,成心气她们俩!

  那时候的紫琼,给李浩倡的感觉是喜欢出风头,有点爱表现,喜欢引人注目。不过,这似乎是紫琼这类漂亮女孩子的通病。

  外婆的祖宅有两处,一处在沙市中山路,每层四间五层的洋楼;另一处就是荆州古城内现在一家三口住的房子。

  由于房间多,面积大,张居正街五号后来几乎成了“十月读书社”成员的第二个大本营,节假日和周末,读书社的成员常常在李浩倡家聚会。来自: Android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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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9-27 17:29:59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荆州,别将我挽留!(二)

       到家了!

  一楼最西边的那间房还亮着灯,那是外婆的画室兼卧室。只要灯亮着,她老人家不是在作画就是在阅读。

  前几年外婆上楼越来越吃力,李浩倡就把这间房子做了改造,中间起了一道隔断,把房间分成两部分,后面做卧室,前面做画室。一楼中间的房间是客厅、楼梯间和卫生间;最东边的那间房子是厨房和餐厅。这样,外婆的生活起居完全不用爬楼了。

  李浩倡掏出钥匙,尽量小声打开大门然后轻轻关上,蹑手蹑脚向外婆的画室走去。

  门半掩着,外婆和原来一样,正坐在那张宽大的明式木椅子上聚精会神地作画,双膝上盖着一块大方巾。

  《勃兰登堡协奏曲》如游丝一样在房间飘荡。

  可能是听到推门声,八十九岁的老外婆抬起头,把老花镜往下拉了拉,盯着李浩倡看了一会迟疑地问道:

  “是……浩倡?”

  “是我,外婆!”

  得到肯定答复也听出他的声音后,外婆对着他微笑,拍拍手,张开双臂。

  浩倡身高将近一米九,他只能半跪着,外婆才能抱住她的上半身。于是,他丢掉背包,快步走过去,单膝跪在外婆身边。

  老人家一把搂住他,轻轻地拍打着他的后背。慢慢地,外婆的手停止了拍打,捧起他的脸直视着他的双眼,说:

  “亲爱的李先生,不是说出去走走就回来的么?不是说最多几个月的么?怎么一走就是三年?!三年!你知不知道在这三年里,你的老外婆和你的妹妹多想你!最让我生气的是你在这三年里,居然不回来看看……”

  “我不是常常写信、打电话给您和安歌吗?”

  “信能和活生生的人比?!我喜欢看你写给我们的书信,但是我更喜欢看到你。”

  “我错了,外婆!”

  外婆搂过李浩倡的头,一边亲吻一边在他耳边轻轻地说:

  “你这个犟伢,你这个犟伢!……”

  李浩倡走到画室门口,捡起背包打开,掏出老船长给的普洱茶饼:

  “外婆,这是船上的同事送给您的。”

  慈祥而温暖的笑意弥漫在外婆的脸上,外婆接过礼物看了看说:

  “可惜我不能当面给你同事道谢了。下次给他们写信或者打电话的时候,一定要带我说声谢谢。”

  外婆凑近茶饼闻了闻说“相当不错的茶饼!四十多年了,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的茶饼。真是不错!”

  能让外婆这么夸奖的东西绝对是好东西——外婆在鉴别茶和酒上是个大家。

  在船上的三年,李浩倡常常和船长聊天时聊到他的家、他的外婆。单从老船长挑选的这份礼物来看,关于李浩倡家里情况的点点滴滴都被老船长记在了心里。

  李浩倡蹲在外婆脚边,继续掏礼物。他给外婆的礼物是在上海买到的一大堆各式咖啡和两条围巾。“渝勇敢168”轮终点港是上海,所以李浩倡有的是时间慢慢选购。李浩倡给安歌的礼物也是两份。一部CD随身听和雨花石。CD随身听是在武汉买的,雨花石则是这三年来在南京六合区的瓜埠镇和仪征市的月塘镇慢慢淘到的。这些五彩斑斓的雨花石足足有四、五斤。它们被装在两个透明塑料袋里。

  安歌从小就喜欢那些五颜六色的石头。每次到江边沙滩玩,她都要带几颗色彩斑斓鹅卵石回家。

  外婆再次抱住李浩倡,双臂紧紧地环绕着他,脸贴在他的头发上摩挲着,说:

  “哪个要你买礼物!自己怎么不多买点好吃的补补?你啊,就是头不听话的犟牛!你看看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唉,还晒得这么黑。这是要好大的太阳、晒好久才能晒到这么黑!”

  外婆的声音颤抖着。李浩倡知道,外婆一定是心疼他这几年在外面吃了不知道多大的苦。

  外婆年纪大了,不能稍有激动。他得转移她的注意力。

  “外婆,安歌呢,怎么不在家?”

  外婆慢慢放开他,擦了擦眼睛说:

  “今天晚饭快做好的时候,她接到紫琼的电话,说约她一块出去吃晚饭,现在……”外婆看了看隔墙上的大挂钟,接着说“估计也快回来了,她出门时说十点半左右就回来的。”

  李浩倡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指向十点十分。

  “紫琼在家?她是刚回来不久,还是春节回来后就一直没走呢?”李浩倡急切地问外婆。

  “春节前回来的,一直在家,没走呢。听安歌说,她不想去深圳了。说这次回来,想在家里做点事,就不出去了。”

  “紫琼在春节前给我写过一封信,在那封信里,她也说了这个意思。她在信的最后说,我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她已经在荆州了,以后就别往她原来的公司打电话和写信了。等几个月,她会联系我。原来……她一直在家啊!”李浩倡有点意外。

  读书那会,安歌还小,除了对西宁和简北川有点亲近外,其他几个同学来家里,也就是打个招呼,和紫琼几乎没什么交往。安歌和读书社这帮人玩到一起,也是在大家参加工作之后,而紫琼那时早离开了荆州。

  “你没出去的那几年,紫琼一次也没回家;你出去这几年,紫琼倒每年春节都回家。紫琼到我们家来,总是带很多礼物来看我;我总说礼物不要买那么多,带一点来,心意到了就行。可她说,这些礼物里也有你交代她代买的一份,两个人送的,也不算多……”

  “我什么时候要她代买礼物送给您了?”李浩倡打断外婆的话说。

  外婆摆了摆手说:

  “你交没交代她代买礼物送给我,你会不告诉我吗?再说,每年春节买礼物,你都是自己买,自己邮寄……这丫头,真会说话,说得人都不好拒绝!平常时节也就算了,人家过年来看望我,我们不能不回礼。我让安歌也带上礼物,看看她家长辈。这一来二去的,两个丫头接触得就比原来多多了。现在看起来还特别投缘。也是因为我,安歌晚上很少出去。紫琼想找她玩,只好晚上来聊天,常常一聊半夜。”

  安歌和鲜于紫琼聊天一聊半夜?这有点出乎李浩倡的意外。

  安歌性格内向,恬静、话少,除了特别熟的人,一般不怎么和别人多说话。紫琼能和她一聊半夜,看来两人有很多共同话题可聊,关系也早不是前些年的关系了。

  “李先生,吃晚饭没有?”外婆又抓起李浩倡的胳膊问道。

  “在船上早吃了。”

  “人间三事不可辜负,美食为其一也。现在嘛……,弄点宵夜吃吃。”外婆看看房间的挂钟说“十点过一刻,吃点宵夜,理所当然。你看你,这胳膊瘦的,青筋都看得到!”

  “外婆,这不是瘦,只是皮下脂肪少了点。你看我胳膊上的肌肉啊,还是蛮饱满的!”李浩倡一边握拳曲臂一边说“好多练健身的,得花大力气才能达到我这效果……”

  不容李浩倡说完,外婆打断他的话说:

  “我不管什么健身效果不效果的,回来好好吃饭多吃肉。走,进厨房,弄点宵夜吃!”

  在门外的嘈杂声里,有一串脚步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李浩倡和外婆几乎同时指着大门说:

  “安歌回来了!”

  进门瞬间,安歌看见了李浩倡,她一下子停止了行走和所有动作,接下来的一两秒钟,她整个人仿佛凝固了一般。

  李浩倡分明看到她眼睛闪烁着的是吃惊、怀疑……最后,喜悦的表情像节日的焰火在她脸上绽放开来。

  李浩倡把雨花石和CD随身听递给李安歌。安歌接过后看了一眼就随手放在身后的圆桌上。

  “哥哥,你还知道回家啊,三年了!”

  李浩倡什么也不说,就像小时候一样,只要是安歌责备他,从不辩白。她愿意怎么责备就怎么责备,愿意说多久就说多久!

  她凝视着李浩倡的脸,看了许久,然后抓起他的胳膊,说,

  “哥哥,你看看你,都晒成什么样子了!演个黑人,不用涂油彩了。嗯……不过人倒是结实不少,这胳膊上的肌肉倒是……”

  “哪里结实了不少,我看就是瘦了,我看是黑瘦黑瘦!这在外面几年,不知道吃的是些什么。安歌,我们一起去弄点宵夜,给李先生加加补。”外婆打断安歌的话说。

  到厨房后,安歌从冰箱拿出腊香肠和腌鱼,还没等她动刀,外婆就说道:

  “安歌,香肠就不要切片了,切段。一段一段的。让李先生尽兴吃;今天不要吃相,吃得粗鲁一点最好!”

  安歌递给李浩倡一把本地野生芹菜。李浩倡和外婆坐在小板凳上摘芹菜叶子。

  芹菜在手里散发出它自身特有的浓郁气味,熟悉而亲切。童年的春季,有一个月左右,这个菜几乎天天都出现在饭桌上。

  微波炉“叮”的一声响起来的时候,素炒芹菜也正在锅里吱吱啦啦散发出扑鼻的香味。打开微波炉,一股腊菜的味道扑面而来。李浩倡把腊菜盘放在厨房的小餐桌上时才看清,盘里一边整齐码放的是一节节的香肠,另一边是一块块的腌鱼,泾渭分明。特别是香肠的横断面,从肥肉里烤出来的淡黄色的油脂流淌着,在灯光下亮晶晶的。

  芹菜的味道,腌鱼和香肠的肉香,弥散在厨房里;安歌炒饭时炒锅和锅铲撞击的声音,响亮而短暂。这一切唤起李浩倡久违且熟悉且的回忆。

  “什么叫人间烟火气?现在我们厨房就是!有声有色,活色生香。”厨房是个让人感动的地方,外婆也不例外。老人家高兴地嘟囔着。

  菜饭端上餐厅的桌子,三个人习惯性地坐到原来常坐的位置上。李浩倡吃宵夜,外婆和安歌坐在那里陪着说话。

  老实说,人的欲望是越被刺激越强烈,开始外婆说要弄点宵夜吃的时候,李浩倡真是没有什么食欲,可吃可不吃。经过厨房做菜那个过程的刺激,他的食欲完完全全被唤醒了。他首先夹起一节香肠,狠狠咬了一口,然后尽量不出声,低下头抿着嘴唇,默默对付口中的食物。

  可腊鱼块的味道实在太香,直冲鼻子。李浩倡控制不住,嘴里香肠还没咽下,就夹起一块鱼块,塞进嘴里大口大口嚼起来。他虽然尽力控制,但嘴巴里还是有声响发出来。

  小时候,饭桌规矩很多,外婆管教极严,喝汤发出声音,吃东西吧嗒嘴那是绝对不容许的!偶尔弄出声要受到外婆严厉呵斥和食指敲头的惩罚。

  所以他们一家吃饭时,桌子上都很安静,除了偶尔小声说话。

  可现在他觉得桌子上过于安静,似乎有点不对劲,等他抬起头才发现,安歌和外婆停止了说话,都盯着他,特别是外婆,眼里还含着泪水。

  “安歌,你哥哥哪里是什么变结实了,根本就是没吃好饿瘦了!你看你哥,要是天天都吃得饱吃得好,他会这么馋?他会吃得这么欢!?不知道这几年,吃过一餐合胃口的饭没有!”

  “外婆,不是你想象的那样。重庆味的川菜好吃得很。我每餐都吃得饱饱的。虽然重庆菜很合胃口我也爱吃,但毕竟不是家乡菜啊。三年没吃家乡菜了,现在这一吃,就忍不住露出了馋相。这并不是说我在船上一直就饿着呢……”

  外婆擦擦眼睛说:

  “好吧好吧……现在知道了,你在船上每天都吃得好!以后在家,每餐都这样吃饭,不要吃相,只要吃得香!……药呢,还在吃吧?这几年在船上,买药肯定没有在岸上方便,吃药有没有中断过?”

  如果外婆不提醒,李浩倡都忘记吃药这件事了。

  其实这三年,除了上船的头两个月还按时服药外,后来就渐渐没怎么吃了。上船的第二年,完全停了药。有天夜晚,他直接把大大小小几瓶药,从窗子里扔进了长江……

  “一直在按时吃。不管哪种药,只要吃去大概一半左右,船靠码头,我就上岸去买,补充得足足的!放心,外婆,我没忘记吃药!”李浩倡没有抬头,回答说。

  “那就好,那就好!看你现在的精神状态,还真不错!”外婆伸过手来,把指头插入李浩倡浓密的头发中,轻轻摩挲着。

  吃完宵夜,外婆挥挥手说:

  “李先生自己收拾餐具、厨房,李小姐把李先生的房间收拾一下。年轻人都早点睡觉,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我手头的这幅油画,想早点收尾,这几天得抓紧点时间。这幅画画完,还有十二幅。香港回归画展的画,一幅也不能少,不能拖哟……”

  外婆离开餐厅,向画室走去。

  在卫生间洗澡的时候,站在宽大的镜子面前,李浩倡才发现,自己的确晒得很黑了。安歌说他演个黑人不用涂油彩的话真没什么夸张的成分。

  人也比走之前瘦了。特别是脸,两颊稍微有点凹陷,显得颧骨凸出——这个对面貌改变特别大;身上几乎没有多余的脂肪,大部分肌肉虽然没有健美运动员那么厚实、大块,但是都显得轮廓分明而结实。

  船员生活,绝大部分时间是在水上航行,很无聊,所以好多人就找点什么事做。大副每天健身做力量训练,李浩倡也跟着他做;船上体力活他也尽量抢着干。三年下来,从外形上看,自己简直脱胎换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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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0-22 18:59:28 | 显示全部楼层
荆州,别将我挽留!(四十六——四十七)
李浩倡又坐到一号卡座,右手托腮,看着窗外出神。这几天,他一天中总要这样发几次呆。
紫琼看他这样,有好几次想问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但是,联想到他说下半年八月份要参加全国青年油画大赛这件事,也就打消了问他的念头——或许他在构思作品。还有,上前天晚上,从红姐私房菜回家的路上,李浩倡不是亲自告诉过自己,最近几天,神经衰弱比平常厉害吗?和李浩倡相处这么长时间,紫琼知道神经衰弱厉害时在他身上的表现:发呆,不想动和发脾气。
紫琼坐到李浩倡身边,把头靠在他胳膊上。李浩倡回过头,对紫琼一笑,伸出胳膊,搂住她的右肩!
“李浩倡,你最近是不是忘记一件事了?”紫琼问。
“我知道,我知道!领证!”李浩倡连忙说,“我怎么可能忘记!还说五·一假一结束我们就去领证的,结果不知道在忙什么,到今天都还没领证。”
“不错,还记得这事。”
“紫琼,我们今天下午就去民政局领证!”
“今天领不了了。”
“为什么?”
“傻瓜!结婚证上,要有我们双人合影的登记照。你和我拍过这样的照片吗?”
李浩倡对紫琼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
“紫琼,我们两个人的事,总是让你一个人操心!”李浩倡抱歉地对紫琼说。
“浩倡,别这么说!我们吃点东西,去发廊。你理个发,我也把头发修剪一下。明天照个漂漂亮亮的结婚登记照!”
“你不用打扮也是人群里最漂亮的那个女伢!”李浩倡也低声对紫琼说。
紫琼微微一笑,低下头,双手用力握了握住李浩倡的左手!

三月下旬的时候,西宁和桑泓通过一次电话,把自己考上中央美术学院研究生的消息告诉了她。听到这个消息,桑泓在电话里高兴地叫了起来:太好了,王老师!等我实习完了,我就回来陪你,到时候和你一起去北京!
没过几天,西宁收到了桑泓的来信,在这封信里,她告诉西宁,她决定放弃毕业分配,到北京自己找一份工作,和西宁一起生活。
“王老师,我们是结婚了去北京,还是到北京了再结婚?”在信里,她这样问西宁。
四月头的时候,桑泓说到外面去实习,电话断了两周。桑泓在外实习,不比原来在校,在固定的时间,基本都在固定的地点,西宁的电话打过去,总能找到桑泓。
那两周,西宁能做的只有被动地等桑泓的电话。
两周后,桑泓打来电话,说最近有点忙,等月底再联系。忙就忙吧,月底就月底吧!反正不久就要在一起了。这段时间,西宁手头也正忙着全国青年油画大赛的参赛作品。
可现在已经是五月中旬,整整一个月,桑泓还是和自己没有联系!认识桑泓以来,从来没有这种情况发生!
昨天下午,等他再打电话过去,好久才有人接!接电话的人问他找谁,等他说完寝室和人名,接电话的女同学告诉他,402寝室的人早在上月底就全离校了。
现在西宁有点担心有点着急了。今天上午给学生补完课,也没心思吃午饭,直奔桑泓家而去。如果她和家里也没有联系的话,那只好请假去武汉她学校找她去了。
桑泓爸爸打开门,目光和自己对视一瞬间,脸上露出惊愕的表情。放在轮椅扶手上的双手,轻微颤抖着。
和桑泓爸打完招呼,西宁询问他的身体情况,他回答都还好。
现在正是吃午饭的时候,家里出除了他一人,其他人都不在。西宁问:
“叔叔你吃饭了没,其他人呢?”
“哦,他们都有事,在外面,中午不得回来。西宁,你看,真是不好意思,家里没其他人,不能招待你吃个午饭!”
“那您中午吃什么?”
“我泡一袋方便面吃。”
“那怎么行!我去楼下小餐馆炒两个菜,和你一块吃个午饭!”
没容桑泓爸爸张口说阻止的话,西宁就走下了楼。
两人坐在桌边吃饭闲聊。桑泓爸爸手一直颤抖着。有几次,夹着的菜从筷子中间又掉落到菜碗里。
“桑叔叔,我今天来是问一下桑泓的消息。她快一个月没和我联系了,我都不知道现在她在哪,做什么?她最近和家里联系过没有?”
桑泓爸爸放下筷子,嘴唇哆嗦着说:
“西宁,你一进门我就知道你是来打听桑泓消息的。事情终究是瞒不住的……伢,我们桑家对不起你呀!”
桑泓爸把头埋在两个胳膊之间,一下趴在桌子上。
西宁一听,心头一惊!
“桑叔叔,怎么回事?你抬起头来说话!”西宁拍着桑泓爸爸肩膀说。
“没脸见你啊,伢!桑泓哪里也没去,一直在武汉。她已经是别人的老婆了,婚礼就在今天!”这个老实人,不想瞒也知道终究瞒不住,哭着说出了实情。
“什么?她今天结婚?”西宁一下子愣住了。
好像有一股气流从喉头和锁骨处直扑头脑和胸腔,脸上似乎有一群蚂蚁飞快跑过,这群蚂蚁的脚上都带着火星,让脸皮火烧火燎燥热不已;胸口似乎被什么揪住,有种沉闷的酸痛。
“这是真的吗,是真的吗?……”西宁站起身来,走到一边。
表面上看,西宁是在询问桑泓爸桑泓今天结婚的消息是真是是假;事实上,他是在自言自语。这自言自语是完全不曾料到的一个事实出现在自己眼前,一下打蒙自己后无意思的嘟嘟囔囔。
“是真的啊,伢!忘掉桑泓吧,她对不起你!我们一家都对不起你!……”桑泓爸依然没有抬起头,沉闷的哭喊声从胳膊缝隙冲出来,回荡在狭小的客厅里!
“桑叔叔,别哭了,没事的没事的!我会忘掉她的,我会忘掉会她!”西宁拍拍桑泓爸爸的肩膀,转身向门外走去。
从桑泓家出来,西宁点燃一支烟,穿过一条嘈杂的小巷,走到北京路上。他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只不知道要做什么,只是无意识地顺着人行道向前走着。
桑泓今天结婚,桑泓今天结婚!三月底,她不是写信问自己是结了婚去北京还是去北京了再结婚吗?可今天怎么就和别人举行婚礼呢?
从那天到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吗?西宁仔细回忆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一切都还是和原来一样啊!每个月该寄给她的钱一分没少。考虑到毕业期间,同学之间活动多,四月头的生活费还多寄了五百。
其他方面呢,做错什么了吗?好像也没有。如果硬要说做错什么,那就是一个月来,没给她打一个电话。
这算冷落她了?她因为这个生气了?好像也不是。以前不打电话不联系她,最长的时间超过一个月,她顶多也是埋怨两句!
不论什么原因,桑泓是离开自己了,或者说抛弃了自己。这些年来,在西宁心里,桑泓不仅仅是自己的恋人,更是未来的妻子,是亲人!
被亲人抛弃,那该是多么凄惨和悲哀的事!更悲惨的是,被抛弃了,自己却毫不知情!
这算是对自己的不屑一顾吧。自己在她心里原来就是这样的分量——不值得说个告别。一想到这里,西宁有种被轻视的感觉,愤怒的情绪充满内心。
恋人之间,分手也很正常,分手前说一声,那也是对曾经恋人的起码尊重,也是一个人做人的基本素质。
怕提出分手我不同意?这不是笑话吗!我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怎么会死皮赖脸到那个地步?难道,我在桑泓眼里是那种人?!自责、悲伤和愤怒的情绪交替折磨着西宁,他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西宁感到有点口渴,抬头寻找临街的小商亭才知道,自己已走到了洪城商港。这一路是怎么走过来的,他完全没有一点记忆。
洪城商港里,有许多供人休息的长椅。西宁找了把没人的坐下,把头靠在长椅的靠背上,半闭着眼,仰头看天。头顶是半透明的巨大顶棚,阳光照得顶棚一片明亮。
西宁想用回忆一件过去的事来摆脱桑泓,但是不论他怎么努力,总是不能集中精力完整地回想起来。西宁换了一种方式,看身边移动的东西——洪城商港里熙熙攘攘的人流和街上的川流不息的车——这些来来往往的移动东西很能分散人的注意力,让人忙碌而茫然。可今天这些移动的车和人又和往日不同,似乎都离自己很远,模糊而无声,没有往日的鲜明和喧闹,完全吸引了不他!
绝望的西宁掏出手机,拨通了李浩倡的电话。
“浩倡,过来陪我坐坐吧!”

西宁电话打过来的时候,李浩倡和紫琼正坐在卡座一号。
李浩倡从来没有听到过西宁用这种语气说话,他也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语气。隐隐约约,他感到西宁现在无助而茫然。
远远地,李浩倡看到西宁坐在一把条椅上,头靠在椅子靠背上,脸朝天似乎在仰望着什么。
李浩倡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然后坐在他的身边。
王西宁掏出烟,两人默默吸上。吸完一支,西宁又递给李浩倡一支,李浩倡摇摇头!
西宁有一口没一口地吸着烟,还是不说话。李浩倡也不说话。他知道,如果西宁想说话,他会开口的。
“我们走走吧。”西宁站起来,对李浩倡说。
李浩倡陪着西宁,沿着红门路向南走。
“李浩倡,你现在和紫琼相处得怎样?”西宁终于说话了。
“很好啊!我现在才知道所谓恋爱是怎么一回事!”李浩倡如实回答。
“那就好!”
李浩倡等着西宁继续说下去,可他又不说话了。两人登上江堤,一路沉默西行。
江堤两边的斜坡上绿草如茵,三三两两的遮阳伞,散布其中。伞下的人,或躺或坐,怡然自得。
“李浩倡,我们坐会吧!”
两人坐在当江面的斜坡上。毕竟五月中旬的中午,从江水面上轻拂过来的南风,并没有想象中的凉意。
阳光的热量却有点分量了,照射在人身上,热烘烘的。
在长江大堤的某些地段,出于安全考虑,当江面的一边,常年水位线上下,会堆砌很多大块的石头,那是用来防浪的。
西宁脱掉鞋子,岔开双腿坐到江边的石头上,把脚放入江水里。
“李浩倡,你觉得,有没有长久的爱情?你觉得,你和紫琼会一直这样下去吗?”西宁突然问。
李浩倡觉得西宁今天有点不同往常,问的问题也是他们这个小圈子里的人从没谈及过的话题,但是,既然西宁提出来了,李浩倡觉得还是认真回答比较好。
“这个,肯定有!有文字记载以来,通过文字流传下来的太多了。至于世界名著里描写的,就不说了,当然,那不是纪实。至于我和紫琼,我想应该会一直这样下去。她喜欢我我也喜欢她!告诉你个秘密,前几天紫琼才告诉我,在高中时,她就对我有好感;高中毕业那年她就喜欢上我了,十多年了!”说完,李浩倡不好意思地笑了。
“是吗?紫琼十多年前就喜欢上了你的事,今天才第一次听说。”西宁对李浩倡看了一眼,接着说,“北川和和田也快十多年了吧?在我认识的人中,他们俩恋爱时间最长。不错!”
“桑泓和你,也有六、七年了吧。你不是说,今年暑假,有可能和桑泓结婚吗?这都五月中旬了,她也该回来了吧。”李浩倡突然想到他们俩的这个计划。
西宁把胳膊放到大腿上,把额头压到胳膊上,看着水面在脚背上起伏。
“她不会回来了!今天是她的婚期,她在举行婚礼!”西宁没有抬头,回答说。
“什么,桑泓今天结婚?谁告诉你的?她和谁结婚?在哪里结婚?!”李浩倡猛地站起来,大声问西宁。
怪不得西宁要自己来陪他坐坐,原来是这么回事!
“他爸爸告诉我的。和她大学的一个同班同学,在武汉。”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吗?”李浩倡继续大声追问。
“三月的时候,她还在问我,是和她结了婚去北京还是去北京了和她结婚,我也一直在等她回来结婚,可今天她却和别人结婚了!你问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我也想知道我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西宁的声音,听起来语气平和语速适中,但仔细辨别,声音里有细微的颤抖。
看来,桑泓今天结婚,西宁是毫不知情,他完全被这个消息击溃了!
李浩倡不知道怎么安慰他,走到他身后,挨着他坐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也就在坐下的一瞬间,李浩倡看到了,西宁的眼泪一滴滴地掉落在双腿中间的水面上。
这该是多大的伤害,才能让一个男人这样无声地泪如雨下!
李浩倡有股冲上去紧紧抱住西宁安慰他的冲动,但是他又不想让西宁发现他知道西宁流泪的事实,因为没有一个男人愿意让其他人看到自己的脆弱和悲伤。
李浩倡坐在那里手足无措,有种心痛的感觉!
西宁突然站起身来,开始脱衣服。几秒钟的功夫,T恤和长裤就扔在了石头上。
“西宁,干什么?”李浩倡在背后问。
“我想游泳!江水这么清,你不想遨游其间?”西宁一步步向江中走去,头也不回。
虽然不是汛期,长江的水看起来也是风平浪静,但是长江的水,无时无刻不是向东奔流。那藏在水面下的力道,巨大且源源不断。所以,一般在长江游泳的人,都是顺水而下。
直到水没头顶,西宁才挥臂向江心游去。
“绿江深见底,高浪直翻空。惯是湖边住,舟轻不畏风。逐流牵荇叶,缘岸摘芦苗。为惜鸳鸯鸟,轻轻动画桡。日暮长江里,相邀归渡头。落花如有意,来去逐船流。隔江看树色,沿月听歌声。不是长干住,那从此路行。”西宁用喊叫的音量,背诵着储光羲的诗歌。
李浩倡抱着西宁的衣服鞋子,顺着堤岸跟着他向下游走去。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西宁继续在江水里“喊诵”着诗句。
“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李浩倡冲着江心喊。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西宁肯定听见了李浩倡的声音,接着“喊诵”。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李浩倡接着喊完最后一句。
人在大运动量的时候,说话会打乱运动者的呼吸,大喊大叫更是会消耗运动者的体力。果然,“喊诵”完李之仪的这首诗后,江里的西宁沉默了。
江水里的西宁停止了挥臂,仰头漂浮在水面上,随江水缓慢东去。
休息一会后,西宁继续挥臂前行。将近一个小时后西宁变换方向,向岸边游来。
李浩倡伸出手,一把抓住西宁的胳膊,用力将他拉上岸来。
上岸后,西宁伸出右手,用力抹去满脸的江水。
西宁的眼睛里,布满血丝。如果,李浩倡在西宁下水游泳前没看到他流泪,李浩倡一定会认为这是西宁眼睛不小心进水造成的结果;现在李浩倡知道,这可能是眼睛进水造成的结果,但更有可能是西宁痛哭过后的痕迹。刚刚被他从脸上抹去的水里,或许一半是他的泪水!
还是2005年夏天的那个夜晚,李浩倡和曹佩璐说起多年前在江边陪西宁的那个中午,李浩倡十分自责。他觉得,他当时像个傻瓜,不知道怎么安慰西宁。眼见自己的发小在身边落泪,却毫无动作。要是现在,他肯定会给他一个有力的拥抱!毕竟,那种情况下,西宁更需要安慰,而不是什么怕被发现他的脆弱和悲伤。
曹佩璐却说,这也不全怪你。中国男人深沉内敛,表达情感的方式很少或者说不善于表达情感,特别是用肢体语言。
“我亲爱的、如外祖母一般慈祥宽厚的长江,我不知道你忍受了多少年大自然的风霜雪雨,也不知道你承载了多少人间的悲欢;但是我知道,公元一九九七年那个特别的五月,一个悲伤的青年,潜入你的怀抱,把他痛苦的泪水,流淌到你巨大透明的身体里……”
几年后,李浩倡在一段文字里的,记载了西宁的这次流泪。
两人坐在草地上抽烟。西宁眯着眼,望着宽阔的江面不说话,李浩倡不时扭头看看西宁,几次欲言又止。
一个信誓旦旦要和你结婚的人,不打招呼,突然和别人结婚。而你,是在她婚礼这天才知道消息的人!这种事,对任何一个男人都是一种极大的侮辱和伤害。想到这里,李浩倡以前对桑泓的好感顿时荡然无存。心里升起的只有厌恶和愤怒!
“西宁,难道你就不想……”李浩倡终于忍不住说话了。
“什么也别想了,浩倡!”没等李浩倡继续说下去,西宁打断他的话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她已经这样做了,事情已经发生了,再说什么,再做什么,都没有必要了,没有意义了!她这样做一定有她的理由。至于这件事对我的影响,我自己会慢慢消化。我现在唯一想做的,是尽快忘记她,就当我生命里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个人!”
西宁站起身来,拿起草地上的T恤,使劲地抖了抖,一边穿一边说:
“李浩倡,我们回去吧!”
两人顺江堤往回走。到红门路口,西宁往堤下走。
“到哪里去?直接走到广场那里再下江堤嘛,到‘北岸’去坐坐。我们好好聊聊下半年的油画大赛。”李浩倡在后面说。
“今天游泳有些累了,我先回六中宿舍休息一会,过几天……嗯,最多不超过一周,我到‘北岸’找你谈谈油画大赛创作的事。”
两人在六中校门口分手。李浩倡看着西宁往校园深处走去。
从背后看,西宁那一贯抬得略微有点高的头,今天依然高昂着,只是脚步没有平时轻快。

回到“北岸”,李浩倡向在吧台和领班说话的紫琼招招手,两人走进了一号卡座。
李浩倡的脸色不对!在北京路上分手时还神采飞扬的李浩倡,怎么仅仅去见了西宁一面,回来就神情大变。紫琼有点疑惑。
“怎么啦,浩倡?”紫琼伸出把手臂搭在李浩倡肩膀上问。
李浩倡小声把桑泓今天结婚的事告诉了紫琼,紫琼睁大眼睛,完全呆住了。
接着,李浩倡给紫琼详细讲述了西宁和桑泓之间这些年来的事。
“还有,她对西宁的情感,应该也不是假的吧,怎么在两人就要结婚前,却和另外一个人结婚了呢?!……紫琼,这算什么,欺骗还是背叛?!”李浩倡压低声音,恨恨地问。
“桑泓怎么可以这样!不论什么情况,要分手,当面提出来啊。这对西宁伤害太大了!”等了一会,紫琼接着说,“别说桑泓了,越说越生气!这样,你给西宁打个电话,我约上大家一块去打保龄球吧。”
“紫琼,西宁受的伤太重了,还是先让他独自疗伤吧,这几天别打扰他。过几天,我再去找他。”
整个下午,李浩倡几乎都坐在卡座一号,没怎么到其他地方走动。紫琼有时候到卡座坐下陪他说话,他也会回应,但是紫琼可以看出来,他明显地心不在焉。

当天夜晚,李浩倡和紫琼逛街经过“金手套”,到这个本该灯火通明的地方却漆黑一片。这和灯火辉煌的北京路门店格格不入。
去年,在这个工地,和南山、西宁一起工作的日子真是开心又充实!南山为这个工程倾尽心血,却被骗光所有积蓄。好在他没有倒下,还在继续做工程,看样子是要从头再来。
西宁呢,就桑泓如此对待他的方式,他受到的欺骗,似乎比蹇汉雄骗南山更恶毒、卑鄙!
西宁现在在干嘛,他的心情怎样?他是呆坐着默默回想和桑泓过去的点点滴滴,还是在画框前挥着画刀,排遣着自己愤怒和忧伤?
一想到西宁,李浩倡就有心疼的感觉。
“浩倡,今天是不是心情很不好?”紫琼又一次打破两人间的沉默。
李浩倡转过头来,看了紫琼一眼,抓起她的一只手,握住,边走边说:
“紫琼,一想到南山和西宁的事,我心里就难受得厉害。南山被骗的是钱,西宁被骗的是感情。不对,也不仅仅是感情,这些年西宁给桑泓和她一家的经济资助也不少。不论是被骗钱还是被骗情感,被骗的人,在我看来,受伤害的程度似乎是一样的。
“蹇汉雄对南山来说,是一个陌生人,两人在‘金手套’项目合作之前,素味平生。在尔虞我诈的生意场上,被陌生人骗一把,是常有的事。这个大家都能想得通,我也能想得通。但是西宁被桑泓这样欺骗,不知道你以前见过没有,我是第一次见到。原来看到小说,里面有这样的情节,以为是作者编造的,现在才知道,现实生活里真有这样的事!而且这事就发生在我的身边,就发生在我发小身上!
“这件事,它最大的恶果,是可能摧毁了西宁对女性的信任以及对爱情的向往。
“老实说,这也完全颠覆了我以前对恋人间情感的认知!这世界居然有这样的恋人,不论你和她怎么亲密、怎么倾尽全力爱她,她完全可以不打招呼随时抛弃你!
“紫琼,如果现在桑泓站在我面前,我肯定会感到陌生甚至不敢相认。到底原来的她是真实的她,还是现在的她才是真实的她?”
紫琼没有接李浩倡的话,牵着他的手继续向前走。
其实,紫琼从李浩倡回来告诉她桑泓结婚的事开始就明白,李浩倡被桑泓的行为震惊了!他下午的行为,更是证实了紫琼的判断。现在李浩倡说的话,是震惊后的思考:这世界还有没有让人坚信的爱情?
凭心而论,在桑泓和西宁的事情中,来个角色互换,西宁换作学生,桑泓换作老师,自己也会对西宁的行为感到震惊和鄙视,进而对男人所谓的情感产生怀疑!男人曾经的山盟海誓在自己的心里也会分文不值!
那李浩倡刚刚说这些话的意思,是不是对自己和他的情感也有了怀疑?
就算他对自己和他的感情没有怀疑,那他对男女间的感情一定有了怀疑!
该怎么劝慰李浩倡、该怎么回答李浩倡?紫琼一时很为难。
一直回到“北岸”,两人也没说话!
紫琼在店里转了一圈,走进卡座一号,看见浩倡望着窗外在发呆。
紫琼没有说话,挨着浩倡坐下。
“紫琼,有没有一天,我们两人也会分开……”
“李浩倡,你胡说些什么!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说这句话好败兴好残酷!说好的,五·一后我们拿证,这几天正要拿证,你居然对我们的未来有怀疑。”紫琼虽然压低了声音,但是压不住心里的怨气甚至怒气。
“对不起,我只是问问。桑泓和西宁不是……”
“李浩倡,我们不会分手的!我知道桑泓和西宁的事对你刺激很大,现在,什么也不要想了,什么也不要说了。立刻回家,好好睡一觉,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紫琼,我们暂时不拿结婚证了,好吗?”还没等紫琼想出劝慰、回答他的话来,李浩倡来了这么一句。
陡然听到这话,紫琼有点蒙。但是,拿结婚证是两个人都觉得要组成一个家庭不可后,情不自禁要做的事,一方有所犹豫,那都显得勉强,也显得无趣。
等了一会,紫琼语气平和地说:
“浩倡,只要不是分手,一年、两年我都可以等你。”
“紫琼,还记得去年夏天你说的话吗?你说你我在同一条路上,向同一个目标前进的时候,你走得比我慢点,要我等等你。现在,我也需要你等我一会。”
“没事,浩倡,我等你!”

第二下午,李浩倡接到外婆的电话。在电话里,外婆要他和紫琼今天早点回家吃饭。李浩倡知道,那是外婆惦记着他们拿证的事。她老人家也想看看两人的结婚证。
回到家里,紫琼给外婆讲了西宁的事以及李浩倡陪伴西宁回来后的心情。
西宁的事,让外婆不停心疼地低语“可怜的伢,可怜的伢”;听到李浩倡推迟拿结婚证的决定,外婆生气了:
“苕伢苕伢,真是个苕伢!紫琼你出去叫他过来,我来跟他说,下午你们就去拿证……”
“不,外婆!还是等他心情平复后再说吧。拿证,还是要心甘情愿才好。不能有一丝勉强!外婆,你说是不是?”
外婆点点头,抱住紫琼,满怀歉意地说:
“乖乖,委屈你了!”
“外婆,没事!我宁可要迟到的心甘情愿,也不要早来的勉强!”
外婆长叹一声,“伢儿们,爱情的果实,有甘之如饴,也有苦不堪言啊!”

强烈的饥饿感把西宁从睡梦中唤醒。他抬起胳膊看了看手表,时间快到三点,日历显示的日期是从桑泓家出来后的第三天。窗外强烈的阳光,透过窗子上的布纹玻璃,把寝室照得一片光明。
从桑泓爸爸亲口告诉他桑泓结婚的那个下午直到第二天凌晨睡着前,他一直被悲伤和愤怒折磨着。两种情绪像两匹疯狂的野兽,撕扯着他的心。
清晨,学校的起床铃声把西宁从睡梦中唤醒,但是,他一点也没有起床的想法——头痛、关节酸痛加发烧——他感冒了。
躺在床上,目之所及,都能联想到桑泓。奇怪的是,西宁的心里没有了对桑泓的愤怒。
上午第一节下课铃声响后,西宁给教导主任打了个电话,请假休息三天。然后继续躺在床上。也不是有多想睡觉,只想用毛巾被蒙上脑袋,和外界隔离,独自一个人静静地呆着。
后来,在清醒和睡梦交替之中,西宁回忆、梦见的大部分还是和桑泓有关。
有个梦特别奇怪,梦中,西宁带着桑泓到一处温泉游玩。桑泓突然跳进温泉,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消失在泉水里不见了。西宁回过神来,也立即跳入温泉,多次潜入泉水里寻找桑泓,却始终不见她的踪影!
嘴里叫着桑泓名字醒来的时候,西宁发现自己正发着高烧,浑身是汗;身下的床单早被汗水浸透!
起床后,西宁在水房的自来水龙头下冲了个冷水澡,刮了胡子和脸,回宿舍换了套干净衣服,出去找吃的。
走在校园的梧桐路上,从梧桐树叶缝隙里射下来的阳光,让西宁感觉有点眼花,也有点头晕。毕竟躺了整整三天三夜,一下子走在室外的阳光下,还有点不适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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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0-21 20:57:44 | 显示全部楼层
荆州,别将我挽留!(四十四——四十五)
两人六点不到从荆州城北门高速路口上宜黄高速公路,接近八点,吕临给单位领导打了个电话,说突然有点私事需要处理一下,请假一天。
在路上,周姐一改平时喜欢聊天说笑的风格,沉默不语。为了缓和沉闷的气氛,吕临几次主动和周姐说话,每次她都只是简单应付一下,心不在焉。如此几次,吕临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
车到仙桃路段后,周姐说自己手机没电了,用吕临的电话联系一个姓简(蹇)的人,约定了见面的地方,后来对方又打电话来说,还是他带人来,到汉阳接周姐,免得荆州的客人在武汉市区因为道路不熟,浪费时间还耽误事。
下高速后,周姐着急着和对方见面,又打了对方两次电话。没等多久,接周姐的车来了,周姐和车上的人说了几句话后,又转过身走回来,站在车边对吕临说,这次因为要处理点突发事情,比较急,中午就不能陪他吃饭了。要他先回荆州。说这次周姐对不起他,事情处理完了,回荆州了,周姐再好好请他。
吕临没有停留,再次上宜黄高速,一路向西回荆州。
凭一个警察的直觉,北川知道,吕临没有隐瞒什么。
现在,知道犯罪嫌疑人潜逃到了武汉,接待她的是“金手套”的老板!
要找到犯罪嫌疑人,就要找到现在已知最后一个和犯罪嫌疑人有联系的蹇汉雄了。
抓捕犯罪嫌疑人,耽误的时间越少,抓捕成功的几率也高,相对来说,难度也会更小。
现在,出发到武汉,找到蹇汉雄调查犯罪嫌疑人的去向,刻不容缓。问题是,虽然凭直觉,吕临没有隐瞒今天的行程,但是他到底和犯罪嫌疑人真正的关系怎样,北川心里没底。如果,吕临和犯罪嫌疑人关系不一般,甚至是同伙,现在北川带着小赵、小王出发离开他后,吕临会不会给犯罪嫌疑人通风报信?
在抓捕犯罪嫌疑人前,请求上级暂时限制吕临的行动无疑是按常规流程走,这个最保险安全;带着他参加自己的行动小组,一来监控他的行动;二来,联系到这个案子,对一个年轻的基层警员来说,参加一次行动,既是一次锻炼,也是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虽然这个“过”是吕临的无意之错。
老实说,北川想带着吕临参加自己的小组。因为他是区治安中队的干警,如果要带他参加自己的行动小组,必须请求区局安排协调。
不论带与不带,首先要给区局汇报情况。想到这里,北川拿起手机。就在他拿起手机的同时,手机铃声响起。
他原本想挂断打进来的电话,因为向区局汇报情况是现在第一要紧的事,可仔细一看电话号码,是市局局长办公室的座机号。
北川按下接听键,把电话放到耳朵边。
说话的果然是老局长。
老局长先问了问北川对案子的分析和行动计划,然后告诉北川,就在北川查找犯罪嫌疑人潜逃去向线索的时候,市区有些派出所、刑警队等公安机关陆续接到多起诈骗报案,犯罪嫌疑人无一例外指向周姓犯罪嫌疑人。
从今天中午十二点左右开始,高息储户陆续围堵犯罪嫌疑人手下二十多个揽储下线的家门,引发群体性事件,社会影响很恶劣。
鉴于这种情况,市局立即成立了专案组。
老局长在电话里任命北川为本案抓捕组组长,同意了他的行动方案,还告诉北川,市局会立即联系武汉警方,请对方协助找到蹇汉雄,寻找犯罪嫌疑潜逃的去向。
接听完老局长的电话,北川回头对三人说:
“马上出发去武汉!吕临,你也跟着我们走,你现在是我们抓捕小组的成员了,等会你们中队会给你电话通知。”

车以一百二十码的速度向前飞奔。北川坐在副驾位上,眼睛看着前方永远到不了的地平线,思考者接下和蹇汉雄的见面。
如果真如蹇汉雄自己说的那样,他在公安系统刑警大队工作过将近十年,那他对公安系统的一切都烂熟于心。
如果,他和犯罪嫌疑人,仅仅是朋友关系,就如吕临和她的关系一样,自己的询问,蹇汉雄会迅速如实回答。
但是,从看到犯罪嫌疑人的通话记录上出现他的手机号码那一刻开始,北川隐隐约约有种感觉:他和犯罪嫌疑人关系不寻常!如果是这样,接下来和他的见面,就有点意思了。那不光是斗智斗勇,那绝对是全方位的较量和比拼!
接下来发生的事和北川的想象完全不一样。

傍晚时分,北川四人和武汉警方的两位干警,一起出现在蹇汉雄的办公室。
在他宽阔的办公室里,一脸疲惫的蹇总吩咐秘书给客人端上咖啡。等秘书走后,他点燃一支烟,端起面前的咖啡,小啜一口,然后说:
“真巧,我也刚从外地刚回来。我前脚进门,你们后脚到。我知道你们要问什么,等我喝完这杯咖啡,我会告诉你们的。”蹇汉雄长吐一口气,接着说,“这杯咖啡,估计是我往后多年,最后一杯咖啡了……”
随后,蹇汉雄做了详细交代。他交代的事实,简直让在场的人不敢相信。
其实,这次金融诈骗案的导演是蹇汉雄,“周主任”只是一个实施者。
蹇汉雄从公安系统辞职下海后,和他人合股筹建了“金手套”娱乐公司。在他的设想中,“金手套”在全省范围内下辖八家连锁店,旗舰店在武汉。每家店都必须建成为所在城市最大的娱乐城。娱乐城里的项目包括拳击、健身、游泳,卡拉OK和歌舞演艺等。
他这个构想一出现,多家媒体闻风而动,对“金手套”做过报道。
仅有的一点资金,已经租下了市区一家倒闭工厂二十年的使用权。把这间工厂改造成“金手套”武汉旗舰店的资金,还没有着落。
想启动“金手套”娱乐城项目,就必须找到资金。银行和有实力且愿意合作的公司和个人是首选。
一次偶然的机会,外出办事的蹇汉雄和“周主任”在荆门某银行大厅,经人介绍相识。第一次见面,两人相谈甚欢,十分投机。在交谈中,蹇汉雄向“周主任”介绍了自己的“金手套”。希望在荆州金融单位有熟人的“周主任”和自己合作。
“周主任”问具体怎么合作,蹇汉雄做了详细回答。
“现在银行利率一再下调,你可以通过你的关系网在荆州付高息向社会吸收存款,再以这笔款子作抵押,帮我从银行里贷款,还贷时除了付清贷款利息外,我另外加2.5%的利息给你。”最后蹇汉雄还向周许诺:“待荆州店建成后,交给你经营,利润你我平分!”
在巨大利润引诱下,“周主任”利令智昏,开始了行动。
其实,在“周主任”高息揽储的过程中,蹇汉雄一直在寻找其他办法。有家银行就答应他,只要有一家“金手套”店开张运营一个月,收益良好,银行就会为他提供贷款。这也是他不断催促南山赶工期的原因。
银行的钱源源不断流入“金手套”,而“金手套”还在建设中,根本不可能有收入。高额贴息越来越多,“周主任”自己的几百万存款贴进去后,只能继续高额揽储,用后面客户的钱,贴前面客户的高息。
窟窿越来越大,最后只有崩盘。
今天上午,和犯罪嫌疑人见面后,蹇汉雄立即给了犯罪嫌疑人两万人民币和一千港币,安排公司手下的一个员工,陪同犯罪嫌疑人从武汉坐火车到广东湛江,然后转车到遂溪县,由他的一个朋友接待,安排住处,躲避风头……
听完蹇汉雄的交代,北川问蹇汉雄:
“你还欠赵南山多少钱?”
“算上保证金,八百五十万。”
“你个狗日的!”北川怒吼一声,冲过去给了蹇汉雄一个右摆拳。
“简所长,别犯错误。”小赵拦住北川,拉起滚落到大班台下的蹇汉雄。
“简所肯定练过,这一拳力道不错!”重新坐到椅子上的蹇汉雄,在纸抽里抽出几张纸,揩了揩嘴角的血,继续说,“打吧,我知道你是南山的兄弟,替他出出气也好!老实说,我对不起赵老板。荆州人大气豪爽,办事果断,让人佩服……我对不起他们。”
“到牢房去说对不起吧!”北川愤怒地对蹇汉雄说。

犯罪嫌疑人的潜逃的目的地现在知道了,接下来的行动,就是立即赶赴广东遂溪县实施抓捕。因为谁也不知道犯罪嫌疑人在那个地方呆多久。如惊弓之鸟的她,如果哪天觉得躲藏的地方不安全,她会随时离开逃窜到其他地方。那样的话,再追寻她的踪迹会相当困难。
北川走出蹇汉雄的办公室,给专案组汇报了一下这边的情况和下一步行动的计划。老局长在电话里听完汇报,同意了他的下一步行动,叮嘱他们,两人一组,轮流开车、休息。至于蹇汉雄,作为本案的主要犯罪嫌疑人,荆州警方会联系武汉警方,明天派人来带他到荆州接受进一步审讯。

城市的灯光在身后渐渐远去,高速公路上的车变得相对稀疏起来。前方的黑夜越来越浓厚。
汽车前大灯射出的光,割开浓厚的夜色,引导着汽车向前奔跑。而车身像一颗巨大的拉链头,在车灯后随即拉合上拉链,让黑夜在车后合拢。
坐在副驾位的北川,看着不断从黑夜里涌到车下的公路,有那么几分钟,有些恍惚。
他点燃一支烟,放进小赵嘴里,然后自己点燃一支,深吸一口。
蹇汉雄操纵的这次金诈骗案,害了荆州不少人。一想到南山被蹇汉雄拖欠了八百五十万的工程款,北川就怒火中烧。刚刚在办公室,如果没有小赵拦着,北川真不知道自己还会打出去几拳。
打完那一拳被小赵拉开后,北川想打电话给南山,告诉他蹇汉雄诈骗的事。但是转念一想,工程都做完了,已经发生的都发生了;现在蹇汉雄被抓了,他再想骗人也不可能了。
但愿蹇汉雄还有什么现在警方不知道的产业,到时候可以变卖抵债还上南山的工程款。这个想法一出现在北川的脑海里,北川立刻摇摇头,苦笑了一声!
有时候,人明明知道有些事不可能发生或者根本不存在,却心存幻想!
即使南山在蹇汉雄的工程上有利润,也绝对不会有八百五十万多。南山在这个工程上亏损是一定的,只是不知道亏多少了。蹇汉雄是不会再有一分钱付给南山了,那南山接下来的日子有点不敢想象!那么多债主,他该怎么应付?
不论怎么应付,他始终要面对那些人。早点想办法总比迟想办法好。还是早点告诉他蹇汉雄现在的情况。
可现在,已经夜晚了。这个时候告诉他蹇汉雄的事,那南山还会睡得安稳吗?
明天吧,明天吧!今夜,还是不打扰南山的睡梦!

在北川带领抓捕小组离开武汉,连夜赶往广东的时候,南山正在他办公室和汪老通电话。
自从汪老离开荆州后,他老人家再也没有回来过。这么多年,南山也只去过深圳一次,看望过他老人家。
前几年,南山向汪老请教,多是写信;近几年,多是电话联系。
电话里,汪老兴奋地告诉南山,前几天他寄给汪老一套篆刻作品,受到了汪老一帮朋友的好评。都说南山汪这次送来的作品,比以前送来的有了质的突破。
一直以来,汪老的一帮朋友特别是西泠印社的各位师伯师叔都认为南山在是个篆刻奇才,大家十分看好南山在篆刻届的未来。特别是西泠印社的李老,尤为欣赏南山,直夸他人才难得,后生可畏。
正好,九月份,深圳举行全国书法篆刻展,李老拍着师弟汪老的肩膀说,“把这孩子的作品送展吧。是明珠,就让它在众人面前闪光。也让大家见识一下,什么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凭老夫拙眼来看,假以时日,此子必为必成大器。或可成篆刻界执牛耳者!”
李老强烈要求师弟邀请学生,有机会来鹏城一聚。
老实说,汪老当时看到南山得作品,心里也是一惊。这次的作品,不论形式还是内容,都令人耳目一新。
“南山,既然前辈们都想见一见你,你看你能不能到深圳来一趟,这对你以后在篆刻方面的发展,会有莫大帮助!”
正好“金手套”工地完工,手里没什么发项目,可以去深圳一趟。一来看看汪老,二来拜访一下各位方家。想到这里,南山说:
“老师,这个月我肯定来深圳,看望您和师娘!”

早晨八点,南山进办公室刚放下自己的包,手机响了。原来是小王来电,说今天上午不会来公司,因为有家大型ktv要重新装修,店老板约他看看场子,先谈一下。
看小王跟自己这多年,单独做一个工程的能力早就有了,于是对小王说:
“小王,这些年,你的能力,完全可以独立做一个项目了。这个项目你去谈,做还是不做,你做主;怎么做,也是你做主。除了前期垫付资金,你可以找我,以后任何事都不要找我,直到工程结束。这样锻炼一下,以后我就可以轻松一点了!”
小王在电话里说,他先看看,后面的事,他回来再说。然后就挂了电话。
五·一假期也早过了,蹇汉雄早该过来谈决算了。前几天那么着急,这几天怎么没声音了?
居然关机?南山放下手机,觉得有点奇怪。这在以前从来没有过。蹇汉雄曾经说过他的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也许,昨天有应酬,睡得晚,还没醒。
那就等会再拨吧。
十点钟,依然关机。
十一点,还是关机。
有点不正常。
蹇汉雄昨有应酬,喝醉了?还是有别的什么事?
等会再打。每小时一次,看看这小子到底什么时候接电话。
北川电话打进来的时候,南山正在审核“金手套”决算表。时间正是中午,大家都下班了,偌大的办公室只有南山一个人。
等北川说到蹇汉雄其实是荆州金融诈骗案的幕后操纵者时,南山说:
“怪不得今天打蹇汉雄的手机打了半天都是关机,原来是这么回事!北川,我知道你说的意思了。剩下的工程款,蹇汉雄是不会也没能力付给我了!一直听说做垫资工程,被骗得倾家荡产的故事,没想到,我就成了故事里那个被骗的人……”
“南山,事情还没完全弄清楚,你先别这样想。如果最后确定蹇汉雄是诈骗案的主谋,首先,他诈骗得来的那些钱,要归还给储户;如果偿还不了,他的财产会被拍卖出售,所得收入也会按比例分配偿还债务。”北川说。
“北川,那都是后话。现在我要做的,是弄清楚蹇汉雄差我多少,我差多少材料款和工资。别说了,我先忙会。你在外面注意安全。”
说完,南山挂掉电话。
南山把手机扔在办公桌上,点燃一支烟,双手十指交扣枕在脑后,仰头靠在椅子靠背上。
头顶的天花还是和原来一样白,几盏吸顶灯和刚搬进来时相比,淡黄的玻璃灯罩变得比原来更黄。南边临街窗子上的窗帘颜色,似乎没什么变化。
一只苍蝇在窗前飞来飞去,突然,它似乎被迎头痛击了一下,发出噗的一声轻响,从玻璃前掉落下去——可怜的苍蝇想飞出去,结果撞上了玻璃!
窗外的噪声几乎每天都一样,不大不小。老实说,南山从来没有觉得窗外的噪声让人心烦意乱。一条大街,如果哪天太过安静,那倒是不真实、可怕的!
烟灰掉落在南山的下巴上。温热的烟灰吓得南山浑身一抖,挺身坐了起来!
灯罩、窗帘、掉落的苍蝇和楼下大街传来的嘈杂声,好像是电影或者电视剧里的一个场景,自己并没身处其中。而下巴上的烟灰,却让自己一下子回到这个场景里。刚刚一段时间,一切都有点恍恍惚惚。
是不是一时难以接受蹇汉雄是个骗子的事实?
明明想的是把“金手套”工程所有的收入和开支统计一下,看看到底亏了多少,但是自己却丢下手里的决算表,什么也没做,只是没有任何思绪看着、听着周遭的一切!
一般来说,听到这样的消息,人们应该是愤怒和害怕,自己怎么一点这样的情绪都没有?被这个坏消息震惊到麻木了?
南山摇摇头,把手里的烟头扔到烟灰缸里,然后接着审核决算表。审核完,他把决算表和预算表、合同放到一个文件柜的同一层。
做完这一切,南山摇了摇头。
刚刚做的这一切还有意义吗?

下午两点的时候,小王敲门进入803房间,向南山汇报了上午看工地和ktv老板见面详谈的事,南山问他有什么打算。他说:做啊!南山迟疑了一会,对小王说:
“小王,这个工程,做与不做,你说了算!我除了给你五十万的垫付资金,其他什么都不会管!这五十万用完了,能接得上工程进度款你就接着做完;如果没有后续资金,做不下去,就停下别做了!记住,五十万用完,千万别再往工程里投一分钱,一分钱!
“这个工程,亏了,全是我的;赚了,你有工资和百分之十的分成!
“别的我也没什么说的了,过几天我会出去一趟,我不在公司这段时间,你来代替我管理几天。明天开会,我给大家说一下。”
“好!赵总你放心,工程的事,我来安排!”
“还有,你下午和出纳跑一趟大弯,把欠的材料款,都给人家结清!”
说完,南山把车钥匙递给小王。

傍晚的时候,李浩倡接到北川的电话。
“这个电话我考虑了半天,还是想好了打给你。你找个地方,先安静听我说件事。然后再去看看南山。”李浩倡打开手机,还没讲话,南山就来了这么一句话。
李浩倡走进一号卡座。
然后,电话里,南山简单明了地说完了蹇汉雄幕后操纵荆州金融诈骗案的事。南山接着说,就现在掌握的材料来看,估计蹇汉雄的“金手套”也就是个皮包公司,它欠南山几百万的装修款,是没有能力支付了!
“什么?这个狗东西,原来是个骗子!”李浩倡情不自禁地吼一声,站了起来!
李浩倡的声音太大,惹得大厅座位上的人纷纷侧目!
“我打电话来,不是让你发火的……”北川在电话那边说。
“南山知道吗?”
“我得知蹇汉雄和犯罪嫌疑人的关系后,第一时间告诉了南山。不论是谁,遇到这样的事,肯定是愤怒又绝望。我担心南山现在的状态,想让你去看看他。”
“那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这事,南山不我让我告诉任何人。我想了半天,还是决定告诉你……”
“别说了,我去看看南山!”
浩倡想:南山现在该是怎么样一种心情?他在干什么呢?
给南山打个电话,问他在哪里?要是他不想见人,他可以关机、也可以不接电。这样的话,不如直接去“城中城”找他。
如果在“城中城”找不到他,再打他电话。

从楼下看南山的808房间,没有灯光。办公室的窗子里,倒是有微弱的灯光。
从电梯里出来,李浩倡看到南山办公室的大门虚掩着。轻轻推开门一看,南山正弓着背,左手捏着一方石头,右手拿着刻刀,在台灯下聚精会神地雕刻着。
感觉有人来,南山抬起头。
“不对呀,不该一个人来啊。”南山放下手里的东西说。
“什么不对什么不该?”李浩倡坐到他桌子对面的一把椅子上问。
“按一般说法,你现在还处在热恋期啊,和紫琼是须臾分离不得。怎么舍得扔下她一个人到处跑,她怎么又会放你离开她乱逛?”南山说,然后点燃一支烟。
“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自从你的‘北岸’开业后,我这里你就没来过了,今天怎么还有时间到我办公室来?”
“这得问你自己啊!是不是遇到大麻烦了?听说蹇汉雄是个骗子。他还欠你多少钱?你是不是欠了很多货款和工资?”李浩倡不想遮遮掩掩,单刀直入。
“北川告诉你的吧?我交代他这事暂时别告诉其他人……”
“是他告诉我的!我也是其他人吗?”
“李浩倡,我不是那个意思。”南山走到李浩倡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毕竟,这不是一个好消息。我不想让大家听了跟着难受。”
“那你现在是不是负债累累?”
“没事!”南山伸手向烟灰缸,弹了一下烟灰说,“那次和蹇汉雄在北岸喝茶,他公司不是给我转过八百多万么,前前后后他付给我整整一千万。加上我前期垫付的工程款,材料款和工人工资都付清了……装修工程的利润你又不是不知道。算算就知道我不仅该赚的钱没赚到,还往里陪了多少钱。”
“那一千万里有你一百五十万的保证金,那就是说他前前后后总共只付给你八百五十万,加上利润……嗯,如果你现在不欠材料款和工资的话,你不仅一分没赚,反而在这个工程上亏了两百万。蹇汉雄这个畜生!”李浩倡愤怒了。
“这些年,也就积攒了这点钱!全赔了……还好,蹇汉雄欠我欠得不多。如果多欠我一两百万的话,那我该怎么面对工人和卖材料的那些老板!我就是卖车买房也还不起那些债啊!
“那些工人出来打工,一个工程做完,几个月甚至一年往家里带不回一分钱,那他一大家的该怎么生活?
“你还记得大弯(沙市地名,因马路由此向江边拐了一个大弯而得名。)买装修材料的梅师傅吧,夫妻两个都是“沙棉”下岗职工,借遍亲朋好友,凑了点钱,开起了一个卖装修材料的店。只要我工地上用得着的材料和工具,我都尽量在他们店里买,想的是能帮衬他们一把是一把。他们夫妻也够意思,只要我要材料,从不说钱的事,尽管去他们店里拖货。我手头最紧的时候,十五万多的材料款拖了他们将近一个月。
“如果欠他们的钱,那真是不敢想象。你想啊,本来开店的钱都是借的,我再赊欠他个十几万到时候无力支付,那是把他们逼上绝路了。还好,这一切都没发生。工人工资付了,梅师傅和那些那老板的货款也结清了!这就蛮好了!”
由于灯罩的原因,台灯直射的灯光最上处只能照到南山的嘴角。在南山说话的时候,那浮现在他嘴脸庆幸的微笑,尤其明显!
“你还真想得开!”李浩倡说。
“今儿晚上来我这里,就是怕我想不开?”南山哈哈一笑,“真没事。哪里跌倒哪里爬起来嘛。装修还会接着做!小王刚刚又接了个小活,预算大概两百万。最近我要去趟深圳,看看汪老。工程的事,我让小王全权负责。”
听到这里,李浩倡心里才松了一口气。
原来,在南山心里,日子还要一如既往地向前过。
李浩倡不说话了,站起来,点燃一支烟,在办公室踱步!
“这次去深圳,汪老要我带几方印过去,算是检查作业。现在我要赶作业,不陪你聊天了。你自己玩。”南山说完,又在台灯前底下头。
“下逐客令了。好吧,我也早点回家去陪陪外婆!”

半夜,紫琼下班回到张居街五号。紫琼刚走进李浩倡房间,李浩倡床头的手机响了。
“来霸王巷,一起喝点吧!”南山在电话里说。
“好!”
“都半夜了,谁的电话?”紫琼问。
“南山的电话,我去和他吃点夜宵。”李浩倡回答。
“你去了别喝酒,要南山也少喝点……”
“知道知道。”李浩倡一边回答一边摸出枕头下南山前几天才还给他的那个存折,放进裤子口袋,轻手轻脚下楼离去。
凌晨两点分别的时候,浩倡把存折递给南山。南山摇了摇头。浩倡拉起南山的手,把存折塞进他的手里。南山想说什么,浩倡摆摆手,说:
“什么都别说!”

当犯罪嫌疑人看到吕临和几个男人突然出现在门口时,本来站着的她,一下瘫坐到沙发上。
抓捕小组回到荆州后,北川立刻被市公安局任命为金融诈骗专案组副组长,具体负责这个案子。
忙了一个多星期,北川才得空休息一个晚上。
下午四点左右,走出审讯室,北川给南山打了个电话,说待会在“北岸”和他坐坐。现在,他先回宿舍洗个澡,收拾下自己。

北川走进一号卡座,看到南山和李浩倡正坐在桌子的一边喝茶。北川坐到他们对面。
李浩倡看着桌子对面的北川,虽然收拾得干干净净,但是满脸的疲惫还是很明显。李浩倡倒了一杯茶,先递给他。北川接过一饮而尽。
北川放下茶杯,小声说起蹇汉雄和他的“金手套”公司。从现在掌握的材料来看,蹇汉雄是这次荆州金融诈骗案的幕后操纵者无疑;他的公司几乎是个皮包公司。犯罪嫌疑人流入到他公司的现金,都被用于做了旗舰店的前期宣传和荆州店的装修。
“南山,这就是说,无论是蹇汉雄个人还是他公司,都没能力支付工程剩余的尾款了。”北川盯着南山说。
“没事!前几天你告诉我,蹇汉雄是这次荆州金融诈骗案的幕后操纵者,我就做好了心里准备。”南山向前伸出双臂,既像是伸个懒腰,又像是振臂给自己打气说,“好在我现在不欠任何外债,公司还能正常运转。这些年的积蓄都赔进去了说不心疼不恨蹇汉雄是假话,但是,心疼和恨又能改变什么?不说蹇汉雄的事了。你出去追逃的时候,我说过,你回来我请你吃饭,给你庆功。现在,我来联系他们几个。”南山说着,从包里掏手机。

读书社的人,全部到齐。酒桌上,闹得欢的,还是楚雄。南山依然和原来一样,既要配合楚雄和和田、紫琼斗嘴,又要防止楚雄兴奋过度饮酒过量。
总之,在李浩倡看来,读书社的人聚会,把控酒桌气氛和走向的人,一直是南山!
原以为,南山遇到这么大的事,在聚会上会心不在焉、走神等,但是,从吃饭开始到结束,南山一直谈笑风生,神态自若。
很多年后,长春和李浩倡说起南山那次酒桌上的表现,感慨道:
“都说北川沉得住气,都说我沉得住气。错!南山才是我们这帮人中最沉得住气的那个人!”
从红姐私房菜出来,南山说过几天要去深圳一段时间,今晚回家看看父母,先走一步。
大家看着他的车在园林东路尽头打着左闪,消失在江汉北路的车流里。
在回“北岸”的路上,紫琼对李浩倡说,她发现今天晚上,北川和他都显得很沉闷,话不多,像有心事的样子。
“北川一直在忙案子,可能累了;我嘛,你知道的,这几天神经衰弱又有点严重了。不过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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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0-18 05:29:55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荆州,别将我挽留!(四十一)
阳历新年一天天逼近,街上的节日气氛愈来愈浓。但是,只要路人稍微留意,他们就会发现,营造这种气氛的仅仅是商家,目的只是为了促销。因此,这种节日气氛,更多是一种浓浓的商业气氛。这种节日气氛,随着人们离家的距离越来越近,它的味道会越来越淡;等人们进了家门,这种气氛就会消失殆尽。
而传统的、纯粹的中国节日,不论人们在哪里都能感受到它的存在。离家越近,气氛越浓。
安排好元旦店里的活动后,紫琼和李浩倡回家陪父母吃了一顿晚饭。回“北岸”的路上,路过江汉北路时,李浩倡突然想到长春的店里去看看,于是两人来到江汉北路长春的店里。
长春不在。
他弟弟告诉他们两说,最近,沙市日化和德国一家公司签订了合资经合同,哥哥最近在厂里忙得很,很少来店里。
紫琼挽着李浩倡的胳膊,两人步行离开长春的店。
“不错啊,合资企业了,这下,长春的愿望可以满足了!”
“嗯,这哥们一直想在大企业大干一场!”

李浩倡在元旦前几天,给读书社的几个人和曹佩璐打了电话,邀请大家在一年的最后一天到“北岸”聚聚。除了北川,大家都答应即使换班也会按时到达。
至于北川,大家习惯了他参加聚会不是迟到早退就是根本不参加。
公元一九九六年的最后一天是个无风的日子。阳光从遥远的天空而来,照耀着广袤的江汉平原。小城荆州躺在江汉平原的最深处,静享冬日暖阳!
晴朗冬夜的气温,比前几天的阴天更加寒冷。晚上七点多的时候,北川开着警车在辖区巡逻。车从北京路上便河东路,北川减慢了车速。
车过“北岸”,他向一楼瞟了一眼,果然,在一楼最北的那个卡座一号里,坐着熟悉的那几个人。
北川靠边停车,点燃一支烟,看着落地窗后的一号卡座。
曹佩璐、和田和楚雄坐在卡座的北边,西宁、南山和李浩倡坐在卡座的南边,中间的桌子上摆着一壶正煮着的茶,有人不时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一口。
楚雄正说着什么,不停地挥手摊手,动作夸张。不知道他说了什么事可乐的事,大家都笑了。
不一会,紫琼端着盘子走到卡座里,往桌子上摆茶点。
紫琼摆完茶点,和田站起来,拉起李浩倡,指着桌子上的空盘子说着什么。李浩倡站起来,拉着紫琼坐下,拿着盘子离开卡座。楚雄指着离开的李浩倡,笑着说着什么……
在这个寒冷的冬夜,在这座城市最大的广场,在广场东边的一栋建筑物里,自己最好的几个高中同学(和田既是同学又是女朋友)在一间灯火通明的茶餐厅聚会,有说有笑。
而自己,仅仅和他们隔着一条窄窄的马路。
北川摁灭烟头,警车慢慢向前移动。在后视镜里,那扇巨大明亮的落地窗越来越小,最后完全消失。
南山的巡逻车第二!次来到便河广场南边的江堤上。他熄火停车,走出来,站在警车旁,俯瞰着广场。
零点的钟声,从北京路工行大楼的钟楼响起,广场上爆发出一阵阵迎接新年的欢呼声!
广场上,有些人拿着燃放的烟花,欢呼着、奔跑着。这些烟花随着那些人的奔跑和跳跃,在广场上划出一道道明亮而奇特的轨迹。
新的一年就这样到了!

阴历新年后不久,早春来到江汉平原。
长江边的大地上,最早感知、迎接春天到来的,是杨柳。一场春雨过后,原来灰褐的树枝上,第二天便显现出浅浅的鹅黄色。
春雨丰沛而绵长。这些来自云层的雨滴,似乎每一颗都细小到无法凭借自身的重量自由落体降落到地面,它们在空中飘飘洒洒慢慢降落,滋润大地上的万物。这雨弥漫在江汉平原的天空,有时候你都不知道它到底和雾有什么区别!
在无声下降的春雨中,那些杨柳树静静立在大地上,如一团团凝固着的的绿色烟雾。
早春,细雨,杨柳……多美的江南早春画面。而真正在这个画面里的人,他们很少有心情去欣赏这如雾的春雨、鹅黄的杨柳,更多感受到的,是无处不在湿漉漉的寒冷。
早春的一个周一,天空飘飞着细雨,团省委一个调研小组,在组织部蔡部长地率领下,来到荆州调研。
因为没有事先通知,这次调研,让大家很紧张。大家都不知道调研组要调研什么,自己该准备什么。如果事先有个通知,知道调研主题,大家可以准备相应的资料。
见大家有点慌乱的样子,和田笑了:
“慌什么!如果是个有心人,那些过去做过的事,应该都存在自己的脑子里。大家该忙什么忙什么。这次由我和小史来全程陪同调研组。调研组有什么问题,我来回答。”大家见书记这么说,都松了一口气,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小史走出办公室去迎接调研组。
最近几年,到荆州检查工作的都是蔡部长带队,和田和团市委的人,对他比较熟悉了。
这次调研,还真和以往的调研不同。在三天的调研过程中,团省委基本都在基层,比如学校、工厂和乡镇。
市团委在过去一年和以往开展的活动,在基层都有深入切实的行动,调研组在基层也能找到相应的人员和文字资料。
对有些持续多年全市开展的活动,调研组问起某个数据,比如参加活动的学校、工厂有多少,有突出表现的人员有多少,和田都能立刻一一回答出来,几乎没有迟疑。特别是该活动在全市各县、区的开展的情况,她更是能给调研组做一个简洁、全面,高度概括的介绍。
第三天上午,在和田回答调研组问题的时候,小史发现一向不苟言笑的蔡部长在远处看着和田,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
这几天,调研组成员,没有任何一个人对团市委的工作做出任何评价,这让小史心里一直惴惴不安,现在,小史看到蔡部长这一笑,心里稍微安稳了一点。
下午,省调研组在和团市委相关部门在团市委小礼堂召开了一个会议。蔡部长做了发言。
他首先简单地说了一下这三天调研经过,然后对团市委过去的工作进行了表扬。表扬分三个方面。
首先是团市委在参与制订全市青少年事业发展规划和青少年工作方针、政策,对全市院校、青少年活动阵地、青少年服务机构的建设等事务进行规划和管理方面做得不错。
其次是团市委在调查青少年思想动态和青少年工作情况,研究青少年运动、青少年工作理论和思想教育问题,提出相应的对策方面,做得很细致深入。
最后是团市委组织和带领青年在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中发挥生力军和突击队作用方面尤其做得不错。活动深入切实且持久,效果明显,社会影响很大,反响很好。
听完蔡部长的总结发言,和田终于松了一口气!现在得到省领导的表扬,是对她和团市委近几年工作的肯定!
这几天,对没有提前通知的调研,要说和田一点都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但自己带领大家所做的事,都亲自参与其中,有些还花费了自己很多的心血,这都不可能忘记。自己这几年也总结了每年的工作得失,提出了解决方法,再遇到类似的问题,也能轻松化解!
所以,即使遇到这次团省委有点突袭意味的调研,和田内心虽然有点紧张,但更多的是成竹在胸的淡定。
第二天早上,在团省会调研组离开荆州上车前,蔡部长对握手送别的和田说:
小柳啊,工作做得不错,对工作的总结也不错。以后到省里开会,空闲时,多和省里的同事们交流交流;还有,有些比你年长的领导,蛮愿意和基层的同志们交谈,也乐意给年轻的同志一些建议,你也应该去多讨教工作经验与方法。
年轻人要追求更大的进步,要有承担更大、更艰难、更全面工作的准备和信心,主动迎接更大的挑战。记住,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人!从这次调研来看,你是个准备充分的同志,希望你一如既往!
和田首先感谢了领导的表扬,接着表示,下次到省城开会,一定多和同事、领导交流,特别是多向领导讨教工作方法和经验。最后,和田对蔡部长保证,一定会一如既往认真工作!
蔡部长用赞许的眼光看了看和田,转身上车。
和田带领团市委的一帮人,向着团省委的商务车挥手告别,直到它汇入大街上的车流里。
回到办公室,和田有点兴奋。她一边来回踱步,一边回想刚刚蔡部长对自己说的话。蔡部长的话,给她传递了一个比较明显的信号。
和田坐到办公座位上,给北川打了个电话,说下班后在单位等他,然后两人一块到“北岸”坐坐。

下班后,和田一分钟都没耽搁,打车到了派出门口。还没下车,她就看到了早在派出所门口等她的北川。北川站在那里,若有所思。
傍晚的气温更低,好在雨停了。两人并肩走在人行道上,和田把最近几天陪同团省委的调研的事单说了一下,然后仔细讲述了上午送别团省委调研组时,蔡部长对她说的话。
北川的分析果然和她一样。最后北川停下脚步,站在她面前,按着她的双肩说:
“柳书记,别的不敢说,蔡部长和你说的那些话,至少有这几个意思。第一个,你是个有能力的人,工作也做得不错,有继续向上发展的巨大潜力,组织上比较认可你。第二,一个人到新的岗位去工作,要有多方面的准备。第三,所有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那就等机会!虽然这个机会不知道什么时候来!”
“还柳书记!”和田拍下北川按着自己肩膀的一双大手,挽上他的胳膊,说:“说得真隐晦!不能简单明了点吗?”
“好吧!柳书记,你有可能被调到团省委去工作!”南山低下头,贴着和田的耳朵说。
“应该是这个意思吧!……说,今天想吃点什么?我请客!”
“李浩倡他们的煲仔饭不错,特别是钵底的锅巴不错!今天吃个鸡杂煲仔饭吧……”
“真是个农民!就知道吃锅巴大米饭!不能换换口味,意面牛排什么的?”
“农民的儿子就爱这一口,不换!一说吃的,饿得更厉害了。快走快走。”
不远处,“北岸”的落地窗里,灯火通明!在气温接近零度湿冷的夜晚,那里确实是一个温暖的场所!

与和田分别后,北川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打开电脑,继续看关于12·17那个案子的资料。可今天,他的注意力怎么也集中不到案子上。常常眼睛看着屏幕,心里却想着和田上调的事。
如果那天真的到来,自己和她不是相隔两地了吗?
看和田那个样子,她是很渴望上调到更大的舞台去展示自己的能力的。即使她在维持两人关系和上调到省城去工作中,放弃上调的机会,选择在荆州陪伴自己,自己也不会让她作出那样的选择。
那太不公平,那是硬生生扼杀了和田的理想!
自己不是那样自私的人!
自己调动工作去省城陪伴和田?可自己的职业规划在荆州,自己也正按着规划一步步走着。放弃早就制定好的职业规划,确实有点可惜!如果到时候和田真上调到省城,要求自己一起去,那也只好陪她到省城……
走廊里传来的脚步声,打断了北川思考。他摇摇头,笑了,觉得自己想得太远了。他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然后仰头靠在椅子上,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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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0-10 10:05:41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浊水中清泉 发表于 2022-10-10 05:31
经典之作,只能给老师点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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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0-8 19:42:17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荆州,别将我挽留!(三十三)
从开工仪式的排场来看,“湖北金手套娱乐有限公司”还是相当注意对自己公司宣传的,公关能力也非比一般。
在晚间庆祝开工的酒宴上,酒店大厅里的电视播放了上午电视台录制的开工仪式的节目。在节目里,蹇老板侃侃而谈,对大家描绘着娱乐公司建成后的美好未来。电视里的评论员也说,这个娱乐城的建成,势必成为本市娱乐行业的航母。
一切,都昭示着这个项目有个美好光明的未来。

各供应商第一次送来的货,经过半个月的消耗,已经所剩无几。上午,泥水工头给小王做了汇报。中午吃完饭,小王照办公室墙上的供货商通讯录挨个打了一通电话,要他们尽快送货。
下午将近五点的时候,货车陆陆续续进了院子,忙着卸自己的货。后来的货车,虽然没进院子,司机也能看见院子里车满为患、挤进去也只能停在那里,甚至连卸货时打开货箱拦板都很困难,但是,还是要勉强挤进去。院子门口车水马龙的北京路,不可能让机动车长时间停在那里。既然自己把货都拉到施工现场的大门口了。总不能再拉走吧。进去了再说,慢慢想办法解决。
最先来的车卸完货想出去,司机却发现,后面、左右早堵得死死的,根本挪不动一步。和后面的司机商量,让他们先倒出去,在非机动车道上等个三、五分钟,让前面的车走了再进。
但是,现在不行了。夏季六点的城市,正进入车流高峰期。非机动车道上,下班回家的自行车、摩托车流汹涌不止。
现在让几辆货车在非机动车道上挪车、停留,想都别想。别说三、五分钟,就是三、五秒也可能让非机动车道上堵满自行车和行人。交警也会在不到一分的时间里赶来。
货车司机们吵成一团,到最后,小王成了他们撒气的对象。
等西宁发现这个情况,和李浩倡一起下楼来到院子里的时候,司机们正把小王围在中间,对着他吵闹。大部分司机怪小王没协调好送货时间。
李浩倡快步走到小王身边,要他赶快给送粗沙和水泥的供货商打电话,要么晚上十点后出发送来,要么明天晚上送来。
小王愣了一下,马上说;“明白!”
李浩倡走到司机中间,挨个给他们递烟。然后高声对司机们说:
“大家听我说,下班交通高峰期不过去,任大家怎么发脾气,挪车是不可能的。大家只能等。也等不了多久,大概七点半到八点左右,交通高峰就过去了,那时候交警叔叔也下班了,大家就可以挪车了。我知道这样一等,耽误了大家的晚饭。没事,我们管晚饭。抽完这支烟,请大家到我们办公室去,吹着凉飕飕的空调,吃大寨巷的‘李妈盒饭’!”
西宁一听李浩倡要请司机们吃“李妈盒饭”,立即掏出手机订饭。
听完李浩倡的话,刚刚还吵吵闹闹的司机们都不好意思再吵闹了,有的还不好意思地笑了。其中有些司机本来就是和南山合作多年的老板,听李浩倡这么说,有点不好意思了:
“嗨,我们本意也不是捞一餐晚饭!这事弄的……”
“没事没事。大家到办公室抽烟喝水。抽完烟喝完水,大家吃饭。‘李妈盒饭’马上就到。”西宁挥着手,招呼大家进办公室。

看着最后一辆货车离开院子、消失在北京路上的车流里,李浩倡回过头对西宁说;“回家吧!”
“李哥、王哥,今天多亏你们两位。要不是你们两个帮我处理这个事,估计今天闹得不好看!得亏送水泥、粗沙的自卸车白天不能进市区,否则今天更不好看。”
“什么帮忙不帮忙,别这么说,都是公司的事!没事了,都过去了。”李浩倡拍了拍小王的肩膀。
“以前吧,跟赵总做的工程一般都是几十万、一两百万的工程,要的材料不多,即使送货的车扎堆地来,也就三、五辆车,怎么都腾挪得开;这个工程大,毕竟上千万,看来,原来的某些经验不够用了,要改进。”
“对!比如,可以给供货商编个送货班次表,下次协调好他们之间的时间。”西宁说。
“嗯!”小王点点头。
小王掏出烟,三人点上,然后分手。

听到钥匙插进锁眼的声音,紫琼知道李浩倡回来了。她向外婆微微一笑,站起身来,快步走出画室,到大门口等着李浩倡进屋。
在李浩倡打开门的一瞬间,站在门内的紫琼,轻快地向前跳出一步,伸出双手搭到李浩倡肩膀上,冲着李浩倡轻轻叫一声“嗨!”
四目相对,李浩倡看到紫琼亮晶晶的眼睛里,闪烁的是长久等待后相见的欢愉。这份等待后相见的欢愉,从内心喷薄而出、不可压抑。
自从李浩倡到工地后,紫琼每天都到李浩倡家里来给他煲个广式汤。然后等着他回家。每次李浩倡进门,紫琼都这样迎接他!
多年后,李浩倡都会想起这段时间两人在自家客厅见面的场景。那时候的紫琼,全身心地爱着自己。
她煲的那些淮山猪骨汤、黑豆红枣鲤鱼汤、玉米排骨汤、苹果百合瘦肉汤和冬瓜老鸭汤等味道也确实不错,每次李浩倡都喝得肚子溜圆。

南山虽然忙着“金手套娱乐城”的装修,其他工程也没耽误。北京路路南的“美尔雅”服装专卖店的装修即将完工。他上午去看了看,还不错,没什么纰漏。工期也会提前十来天完工。这个让甲方老板最满意。提前一天就意味着甲方早一天开门赚钱。
离这家专卖店不远的一家服装店也准备改卖品牌男装“雅戈尔”。设计方案和预算昨天送到老板手里。因为老板和南山是熟人,之前也对店面装修风格、用材沟通过多次,对设计方案和预算也没什么意见。下午对方约南山见了一面,说了几个细节后,只要求南山的人员尽早进场开工。
走出店面,南山抬头看了看北京路北边的“楚乐城”,开车绕道“沙隆达”广场,从沿江路、红门路上北京路,最后停车在“楚乐城”的院子里。
南山先是在工地转了转,看了看施工进度和施工质量,然后和泥水工头说了对面“雅戈尔”装修的事,要他介绍一个小工头过来和自己见个面,说说“雅戈尔”的装修怎么做。
忙完后,也快七点。南山招呼西宁、李浩倡上车,说一起到什么地方吃个饭。
“你先问李浩倡去不去,我没问题。”
“西宁你这话时什么意思?难道李浩倡会不去?”
“昨天我想和他一块在江边待会,他拒绝得很干脆,没有一丝犹豫!问他有事吗,他说没有。没事还那么着急回家,我怎么想也想不通。还有,我们这几个人里面,最喜欢在外面荡是他。可最近个把月来,他一直深居简出,是不是不对劲?”西宁来了一长串分析。
一想到进门一刹那,紫琼紫琼跳起来奔向自己和她亮晶晶的眼睛,李浩倡就不忍心让她多等,应该拒绝这个时段的任何活动。但是拒绝他们几个人的邀请又从不说原因,一直让他们疑惑不解也不是个办法。想了想,李浩倡只好说:
“紫琼在家煲好了汤,等我回家喝呢。”
“李浩倡,你把话说明白点,我有点转不过弯来。”南山语气夸张地叫起来,指着李浩倡继续说,“西宁你看看李浩倡现在的样子,居然有点害羞呢,这是真恋爱了!哈哈哈……我就说你们俩关系有点不正常嘛。说,什时候勾搭上的?”
“勾搭?什么狗屁话!”李浩倡有点急了。
“应该不短了!”西宁在一旁摸着自己的下巴,眯着眼故作回忆状,“应该是上个月吧,那时候,只要我到外婆画室去,总会见到紫琼。天天下雨也阻拦不了紫琼到张居正街五号!”
“哪里每天!有些天也没去……”李浩倡说。
“有些天也没去。”南山学着李浩倡的口气重复了一句,然后接着说,“西宁,你看,是上个月。李浩倡,你们俩的保密功夫不错啊!其实早点告诉大家,让我们分享一下你们的幸福,也没什么啊。你看人家和田和北川,高中一毕业就把他们的关系公之于众了。和他们比起来,你们俩真小气!”
“好吧,算我们小气。现在你们不是知道了嘛!那我回去了,你和西宁去吃吧。”
“这样行不行,你给紫琼打电话,要她过来,我们一起到红姐那里吃个晚饭怎么样?”南山说。
“好主意!”西宁说,“我来联系其他人。大家也好久没聚一聚了。”
三人打完电话,先到“红姐私房菜”等着。
很庆幸的是,长春没有上夜班,北川也难得地没有值班。
最后进来包房的,是紫琼和安歌。
紫琼坐到李浩倡身边,凑近他,两人的脑袋几乎挨在一起,尽量压低声音,用只有李浩倡能听见的音量低声对李浩倡说:“你不是说冬瓜老鸭汤好喝吗,今天又煲了一大钵。”
“好,等回家再喝!”
“深圳的美女不好进来就和重庆的哥哥耳鬓厮磨吧?有什么话说出来,大家分享分享!”南山一脸坏笑,看着紫琼。
“说出来了啊,你没听见,那就不能怪我不分享了!”
除了楚雄、南山吃过晚饭,大家都还没吃。看来,这满满一桌子的菜不会浪费。
没人问被邀在一起吃饭的理由。多年前,寒暑假相聚,大家按“陈氏排序法”在红星路吃饭、宵夜,那是大家脱离压抑紧张的高中生活后、作为一个大学生、一个有工作的成人的自我放松;李浩倡回来后大家几次相聚,有接风洗尘的意思,更多的还是表达了大家重新聚集在故乡的喜悦。至于其他时间的相聚,无非是大家想聚!
楚雄因为吃过饭,饭桌边又不好干坐着,只好给自己倒上啤酒。他一边喝一边和大家斗嘴逗乐。
闲聊间,大家问道了南山的工程,南山说得亏李浩倡和西宁,工程进展得很顺利。长春也说起了“活力28”的事。厂子常常停车,后来厂里决定,停夜班,全厂上长白班。这样,工厂不会因为隔三差五的停车闹得人心惶惶,外面也好看,给人一种一切正常的感觉。
“算了算了,不说这不开心的事。”南山最后挥挥手说,“兄弟姐们,最近都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没有?”
“有啊!”西宁说起了开工前三人横渡长江的事。
上岸后南山腿压抑不住地抖动、换内裤时摔倒的事都被西宁绘声绘色地讲了出来,最后还输了一条烟给李浩倡。特别是摔倒的事,惹得大家大笑不止。
“嗨、嗨……”南山拍拍手,站起身来说,“西宁,我承认那天我的丑事是不少,但我也做了件漂亮的事啊。”
“什么事,我怎么不记得。”李浩倡问。
南山不慌不忙,点燃一支烟,把那天四人上车后,他在车里对紫琼说的话几乎一字不漏地复述了一遍。
大家一听,笑得比刚才更厉害。和田指着南山说,“还什么肥水、想也别想、挖墙脚……这些话,也只有你和楚雄这两个人才想得出来!”
“不要在用词上纠结嘛,我这也是给李浩倡这个没人要的大龄青年撮合个女朋友。”
“南山!”紫琼叫了一声。
先前的聚会,只要是紫琼和南山、楚雄斗嘴,如果叫他们的名字,语气肯定凌厉。而现在呢,别说语气里没有往日的凌厉,甚至有一丝请求南山别说下去的意思。
“和田,我这个人吧,你们也许觉得我说话不好听,但是我的话感染力强啊,能说服大家。在我的劝说下,紫琼不是收了李浩倡做男朋友了嘛!”
大家一下子安静了,紧盯着李浩倡和紫琼。
李浩倡站起来,微笑着点点头。
紫琼也站起来,慢慢伸出双手,抱住李浩倡的一只胳膊,微笑着有点羞怯地看着大家。
大家第一次看到紫琼如此模样。
“太好了!”北川把酒杯在桌子上一顿。
“喝酒喝酒,这是喜事!”楚雄又倒了一杯啤酒,“李浩倡,你也倒上,什么都别说了,今天放开了喝几杯!”
酒桌上的气氛有了变化。南山、楚雄再也不提浩倡和紫琼的事,其他人也尽量说着别的人和事,小心翼翼地避开关于两个人的话题。因为大家都知道,无论如何强势的女孩子,第一次在公开场合被宣布她恋爱的消息,总是有些羞怯和少许尴尬!
饭吃得差不多时,南山说:
“吃完饭,去‘糖果’吧!”
离开“红姐私房菜”的时候,红姐在大厅迎上来问大家,今天有什么开心的事,包房里欢声笑语不断。李浩倡高一脚低一脚走近红姐,贴着红姐耳朵说:有喜事,到时候请你喝酒。
“那我可等着啊!”红姐冲着离去的李浩倡喊道。来自: Android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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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0-7 19:55:14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荆州,别将我挽留!(三十二)

傍晚进城后,四人分手。紫琼和李浩倡上内环北路回家。
真正的夏季来了。酷暑里的小城,没有一处是凉快的了。即使现在是傍晚,内环北路的林荫道,经过太阳一天的暴晒和西南季风地鼓荡,和城市其他地方一样,气温并没下降多少,燥热不堪。
前几天不可理喻的李浩倡,今天看起来和原来一样,还是那个快乐阳光的人。紫琼问李浩倡,今天他们三人怎么凑到一块去横渡长江。李浩倡说起了事情的起因,说起了“金手套文化娱乐有限公司”装修的事。
“好消息啊,南山又可以赚一笔了!你也可以被抓去做点事,不至于那么无聊。”停了停,紫琼接着说,“我也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便河东路临广场的那排门面,有个‘红翻天’火锅城,你晓得吧?”
“晓得啊,怎么?”
“这个店八月底转让,一听到消息,我直接找到老板娘,下了五万定金,免得其他人来抢。店面有了,做什么我也想好了……”
“行啊,不声不响地都拿到门面了。”李浩倡很替紫琼高兴。
“开不开心?”
“肯定开心啊!你回来大半年了,能弄到自己中意的店面,马上开始开始干自己想干的事,多好!”浩倡说。
“到八月底,我们两开始做自己的事,那时候你能从南山那个工程里脱身吗?”
“能啊,早说好了,八月底我和西宁都要走的。南山沙市美校的两个同学八月下旬来接手这个工程。”
“太好了。我原来还担心你从南山工地半途出来,对南山工作有影响!没事就好!”走了几步,紫琼突然抓住李浩倡的手,接着说,“今天南山说什么‘肥水不流外人田’那些话是什么意思?我们两人现在的关系被他看出来了?还有,上次楚雄和老婆吵架后来找你看球,也说过肥水清水的。这两个人啊,嘴巴厉害,说话真是让人讨厌受不了。”
紫琼说这话的时候,并没表现出对两人的厌恶。
“有句老话不是这么说吗——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我们俩男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双璧人,这个谁看不出来?大家都觉得我们必须在一起。可现在,大家并没有发现我们在一起的蛛丝马迹,觉得太有违天意,只好派出南山和楚雄做代表,间接和直接连番用这些话提醒我们!他们两个人说的‘清水肥水’代表的是一种期盼——希望我们两个有情人终成眷属。”
“你们这些人,一个比一个会吹,一个比一个不要脸!”紫琼听不下去了,一拳接着一拳捶着李浩倡的肩膀。
“为了解除大家的焦虑,我还是告诉大家我们两人现在的关系吧!”李浩倡一把抓住紫琼的手,说,“回家,第一个告诉外婆!”
“真的?”紫琼有点紧张地问。
“真的!”李浩倡盯着紫琼的眼睛,用力点点头。

“外婆——!”刚刚推开客厅的门,李浩倡就冲着画室喊道。声音高亢而欢快。
“哎——,在呢!怎么啦?”外婆在画室里回答。
两人走进画室。
“还带客人来了?紫琼,你有些天没来了哦。”外婆指了指沙发,意思是要两人坐下。
“外婆,紫琼以后不做客人,做家人怎么样?”李浩倡盯着外婆,有点紧张。站在身边的紫琼也没想到,李浩倡就这么接上了外婆的话,没有任何过度。
“你是说……”外婆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迟疑着盯着李浩倡。
李浩倡走过去,在外婆身边单膝跪地,嘴巴贴着外婆耳朵边说:“让紫琼做你外孙媳妇怎么样?你喜欢不喜欢?”
外婆睁大眼,摘下眼镜放到手边的小圆桌上,张开双臂,对紫琼说连声说,“紫琼,过来,过来,让外婆抱抱,让外婆抱抱!”
外婆紧紧地抱住紫琼,拍着紫琼的后背,连胜说,“好姑娘,好姑娘。”
紫琼感受到了外婆身体的颤抖。
外婆松开紫琼,对李浩倡说,“让安歌别做饭了,我们去外面吃,庆贺一下!”
“安歌——”李浩倡一边向厨房走,一边冲厨房喊。
“什么事?”厨房里传出安歌的回答声。
“别做晚饭了,我们出去吃——”
一九九六年七月头,那个东南季风鼓荡的傍晚,一直安静的张居正街五号,回荡着响亮的呼叫和应答声,声音欢快而悠长!

横渡长江后的第三天傍晚,和紫琼分手回家的李浩倡走到门口,看到南山的桑塔纳2000停在门前的法国梧桐树下。
打开车门,里面坐着西宁和南山。
“上午签完合同,午饭后送走蹇老板,下午休息了一会。明天开工,你们两人要做事了哦。”驾驶位上的南山,扭过头对后座的两人说,“项目经理小王刚刚打电话说,二楼施工现场的办公室刚刚弄完,我们现在去看看吧;顺便熟悉一下以后的工作环境。小王你们俩也认识他,以后施工现场,就靠你们三个人了。”
说完,南山打开副驾位上的提包,拿出两个纸袋,递给两人。
“每人一部手机、一个寻呼机,号码在名片上。公司出纳每月会按时给你们缴费。”
“赵总真是今非昔比了!这还没上班,装备就上来了,档次还不错!”李浩倡说,“想当初,第一次陪赵总做装修,那时候哪里有这多通讯设备,办公室就更别提了。”
“当时真造孽啊!”南山说,“有时候,工程款没到位,自己能垫的钱都垫了,最困难的时候,吃饭的钱都没有!还好,那时候你们两个、楚雄和南山都在上班、也都在荆州,每次还能给我凑个千把块对付一下个人开支、应应急。张居正街五号的厨房,有段时间成了我的食堂。”
“说你现在鸟枪换炮,你却陷入回忆。不说了,出发吧!”李浩倡说。
南山直接把车开到“楚乐城”大楼后面的停车场里。下车时,李浩倡抬头看了看大楼,目测了一下,楼层应该在三十层左右。在荆州,这应该是最高的大楼了。能在城市最繁华的路段建成这么大一栋楼,“荆州市第一建筑工程有限公司”还是有实力和眼光的。
院子里堆着一大堆粗砂,看样子是刚刚运来不久。自卸车卸货时,后拦板在沙堆上拖拉的痕迹还十分新鲜、清晰。
“行动蛮迅速的啊,粗砂都拖来了。”西宁说。
“昨天夜晚送来的。”南山接着说,“签完合同,我就给那些供货老板打电话。他们送货还是蛮积极的。我们去大厅看看其他的货送来没有。”
南山带着两人走进一楼的一个大厅。
大厅里堆满了水泥和一箱箱一捆捆的瓷砖、坐便器、蹲便器盥洗器具、电缆、电线和开关等。
“不错,东西都送来了,不耽搁明天开工。”南山指着这个大厅说,“这就是以后娱乐城的综合演艺大厅。等‘“金手套”娱乐城’开业了,我们三人来做第一批嘉宾!”
三人走进二楼办公室的时候,小王正拿着个遥控,对着墙角的柜式空调摁着。
小王见三人进来,连忙打招呼。然后从办公桌上的“活力二八”瓶装水纸箱里,掏出三瓶水,递给他们。
屋子中间是张宽大的办公桌。办公桌是木工师傅们现场用木芯板做出来的,样式简洁。桌子的一端放着一部传真机、电脑和一台打印机,中间堆满了图纸、各种表格和书,看来刚刚放上去,还没整理。墙面做了最简单的处理,刮上了瓷粉。从旧货市场淘来的沙发靠墙摆了一圈,以后中午几个人可以轮流在上边躺一会。墙角的旧空调也是旧货市场淘来的,现在正吹着冷气,风力强劲。
三天能把一间毛坯房收拾成这样,算不错了。南山对小王的效率还是满意的。
“他们两人,我就不用介绍了吧?”南山对小王说。
“赵总的同学,我都熟。王哥和李哥,认识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最近一段时间,常常帮我们画施工图、效果图。”。
“千万别说画图的事,他们两人一直对画图的事耿耿于怀,说我剥削他们的劳动力!哈哈哈……小王啊,最近这一、两个月,王哥和李哥来工地帮我管施工,你是项目经理,他们两人听你安排,三人在工作上要配合好啊!这个工程不同以往的工程。不仅工程量大,施工时间也紧。你要多费点心。”
“没问题,赵总。我一定配合好两位大哥把现场管理好!”
“他们做装修管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特别是李哥,我们公司成立后,第一个装修工程,他就是现场管理,从头到尾,没出过一点差错。那年暑假,王哥也参加了现场管理。他们经验丰富,又是美术专业毕业的,你也要向他们多学习。”
“知道的,赵总!”
“从明天开始,没特殊事情的话,我每天都会到施工现场。每天早晨我会从张居正街绕一下,带上你们两个,发前会给你们打电话。哪天我不去,也给你们打电话,你们自己坐公车来。”南山说。
“不带我!我每天是天亮就醒。醒了就必须起床,如果赖床,一天都没精神。现在这个季节,5点天就亮了。我起床洗漱再坐101公汽到这里,估计也不到六点。到了我到各楼层转转,在办公室坐坐,到点干活。”
“这么早就醒了啊。那李哥你早点来,我晚点走,赵总和王哥按点上班……”
“好主意!我们四人,就按小王说的这样安排上下班时间。”南山接过小王的话说。
“小王吃饭了没有?”南山又问。
“没呢。刚和水、电两个工头碰完头,想的是,等你来看看办公室后,我就回家吃饭。”
“别回家吃饭了,一起吃个饭吧。说,想吃点什么?”

开工的第一天,大家都到的比较早。李浩倡打开一楼大厅大门的时候,时间还不到六点。不到十分钟,小王、南山和西宁也陆续到达。来的最早的工人是泥水工头带来的一帮人,进“楚乐城”院子的时候,也就刚刚六点半。

不论做了多么充足的准备,装修开工的第一天,还是有点忙乱。好在南山、小王是装修施工现场管理的老手,李浩倡、西宁参加装修施工现场管理也不是一次两次,对流程也很熟,在四人的安排下,不到一小时,工地上的工人开始紧张有序地忙碌起来。
一个星期来,每天天一亮,李浩倡立即起床。洗漱后,直奔荆中路公交车站。虽然有多路公汽可以到达“楚乐城”,但李浩倡还是喜欢坐101这路公汽。101公汽是市里开班最早,收班最迟的几趟公车之一。除了深夜和凌晨,其他时间它一直穿梭在这个城市的大街上。三年高中,上学几乎都是坐101这趟车。几年下来,坐101出古城成了李浩倡的习惯。
每天早晨呈现在自己眼前的都是一个和昨日一样的城市,但是这个城市每天又都是新的;车窗外扑面而来的风,是新鲜的南风。
李浩倡每天到达工地不到七点,但是好多施工小组已经在施工了。从他们施工的位置与昨天下班时的相比较来看,泥水工们已经干了差不多过半小时的活。因为天热,中午休息的时间比其他季节长,所以工人们早上早点来施工、晚上也会走迟点、多干会,把中午耽搁的时间抢回来。
西宁、南山和小王,三个人都能在沙发上睡着,特别是南山,倒下不到一分钟就能入睡。李浩倡没有午睡的习惯,也睡不着。
下午七点,是原定收工的时间,但是工人们一般会干到将近九点才会停手。虽然开工前第一天,四人说好李浩倡早来、小王晚走和西宁南山正常点上下班,其实四人都没早走过。每次出“楚乐城”院子大门,北京路上早已灯火通明。
早起、不午睡,每天将近十四个小时呆在工地,上下六层楼跑来跑去却没有一点疲劳的迹象,这让李浩倡自己都感到意外。更意外的是,整天精神饱满,感觉有使不完的劲。
仅仅一个星期,几乎所有见到李浩倡的人都说他气色变好了。昨天,就连刚刚认识不久的泥水工头有次见到他也说,“李经理啊,这大热天的,我们越干越疲劳,满脸欠瞌睡欠休息的造孽相,你倒是精神越来越好,比开工第一天见到你那天的气色好多了!”

开工第十天,开工仪式如期举行。
彩旗、横幅、花篮、红色的演艺台和台上大功率的音响,这些庆典仪式上必有的元素,毫无例外地也出现在了筹备已久的“金手套娱乐城”开工仪式上。七月十八日上午九点零八分,在早就开工装修了将近十来天的娱乐城门口,“金手套”娱乐城开工仪式如期举行。参加者,除了主办方的蹇老板、工程承包商乙方老板南山,主办者还特地邀请了沙市区里分管部门领导出席了开工仪式。市电视台、市日报、市晚报等多家媒体都出席了开工仪式。其他被邀请的各界人士更是数不胜数,尤以娱乐业人士居多。来自: Android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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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的流星雨 发表于 2022-9-28 1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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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行天 发表于 2022-9-28 16: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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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不要在秋天说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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