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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线荆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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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Anemos

荆州,别将我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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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发表于 2022-11-19 10:39:41
七月,紫琼的“海聚”公司上上下下期盼的土地拍卖会如期举行。
即使时隔多年,当年参加竞拍那三块商业用地的开发商们,都会时不时回忆起那次拍卖会。
当时,三号地开拍。参加竞拍的人才发现举牌的公司只有两家——“鑫源”和“海聚”。
看来和往常一样,知道“鑫源”要拍三号地块,其他公司都退出或者根本没参加竞拍,只有“海聚”这家新公司参加进来。
大家以为“鑫源”会像以往一样,开场不久就会以一个意想不到的高价结束竞拍,哪知道,第三轮举牌后,“鑫源”年轻的总经理林小姐接了一个电话后,再也不举牌了!
前三轮只是试探性的竞价,价格比起拍价稍微高点。在众人目瞪口呆中,“海聚”公司第三次举牌后,在无人竞价的情况下,以大家意想不到的低价拍到了很多公司想拍到的那块地!
虽然,后来有传言,林小姐父亲“林疯子”并不满意竞拍的三号地块,临时放弃竞拍,但是大家都不相信这种说法。这个传言是真是假不重要,重要的是,“海聚”低价拍到了它中意的地块!
多年后,有传说说,竞拍三号地,完全是一个精心策划的局。这个局仅仅两步。第一步,“鑫源”参加竞拍三号地,吓跑几乎所有对手;第二步,象征性竞拍几轮后,“鑫源”公司放弃竞拍。
也有传说,这个局是“海聚”漂亮的总经理亲自策划的。开始大家不相信,后来“海聚”一路高开高走,高招叠出,大家也就相信了她确实有能力做这个局!
其实,后来高招跌出是紫琼花高价不断请策划高手加入公司的结果。因为浩倡精妙的策划方案,让她看到了策划的巨大价值。
这次拍卖会让大家切实体会到了“长江后浪推前浪”这句话的含义。后浪极具隐蔽性且力道十足,狠狠地把前浪拍死在了沙滩上!
拍卖会的当晚,“海聚”举行了庆功会。晚餐后,全员转场KTV,所有的人,不分老板和员工,再次陷入到狂欢状态。
紫琼也一改最近一段时间萎靡不振的状态,眼睛里闪着光,不停找人跳舞。莫姐、区姐,两人早喝得东倒西歪了,也是时而抓起话筒唱几句,时而抓住员工跳一曲。
在震耳欲聋的音乐中,区姐扶着紫琼走到李浩倡面前,指着李浩倡喊道:
“浩倡,我刚刚和紫琼说了,我要代表公司所有人好好感谢你!让我陪你跳支舞!”不由分说,他抱住了浩倡。
其实,在此之前,她和莫姐在酒桌上,不知说了多少遍感谢李浩倡的话。
区姐一边随李浩倡挪动,一边和李浩倡说话。为了听清区姐的话,李浩倡尽量低着头。
“感谢你啊,浩倡!你不想出请林老板和我们竞拍这一招,我们不知道能不能拍到这块地。即使拍到手,又不知道要多花多少钱。你这脑袋,真是聪明透顶!
“这次拍地,如果不是你借给公司一笔钱,现在公司在资金方面,真叫山穷水尽也不为过。还好,有你的资金,我们可以不受资金的影响,继续快速地进行下一步工作。”
区姐很激动,看得出,她说的是真心话。
“区姐,你要感谢,还是感谢人家钟先生和画廊。要不是他说服我,我真不会把外婆的画卖给他们。那我也没钱借给公司。”
不知道这是区姐第几次对李浩倡说感谢的话了。李浩倡不好意思,只好这样说。
“浩倡,你不想卖外婆的画的原因,大家都知道;用什么理由说服你把外婆的画卖出去,外人是不知道的。好在紫琼知道。她把那些原因告诉了画廊的人,那人才对症下药说服你。我看,这事也应该感谢紫琼。浩倡,你说是不是?”区姐贴着浩倡的耳朵大声说。
怪不得当时觉有种感觉,钟先生偷听了前天夜晚他和紫琼谈话的内容。原来,不是钱先生偷听了,而是紫琼告诉了人家。
在浩倡的心里,妻子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比亲人还要亲的人。在这件事上,她完全可以面对面地向浩倡说出她的想法:我需要更多的资金来创业。而家里就躺着一笔巨大的资金——外婆的遗作。把外婆的画作寄卖给画廊,不仅仅是变现,最重要的是外婆的遗作在画廊里更能体现和发挥它们的价值。
如果她这样对浩倡说,可能开始感情上虽有不舍,但到后来理智回归,浩倡还是会乐意把外婆的画作寄卖给画廊。万万没想到的是,紫琼居然用浩倡最不喜欢的方式,来达到她的目的。
紫琼会这样对待自己?她还是原来自己认识的紫琼吗?想到这里,浩倡突然对紫琼有了种陌生感。
这种陌生感让他害怕!
似乎有一股凉凉的东西,像墨水一样在李浩倡的胸口洇开。他弄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只好伸出一只手,按了按胸口。
见李浩倡没回话,区姐拍了拍他的胳膊说:
“浩倡,不同意我的说法吗?”
“同意同意。区姐,我渴了,想喝点冷的。我们先歇会吧!”李浩倡急忙回话。

翌日早晨,在闹钟声中,李浩倡醒来。看看身边,紫琼不在。拍地结束后,还有很多的事要处理,估计紫琼一大早出去办事了。
洗漱完后,李浩倡不知道今天去不去公司。至今,紫琼也没给自己一个准确的岗位,他去公司都不知道干什么。还是去熟悉一下那个作图软件吧。用那个软件作图,比如户型图真是方便又快速。手工作图完全不能比拟!
中午,紫琼没回公司。看来她今天要在外面忙一天。
晚上,李浩倡洗澡后到衣柜找衣服,不小心把紫琼的一件薄外套碰落。
李浩倡抓起这件衣服想把它挂回衣架,却发现正抓着的外套口袋里面好像装了些纸张。
紫琼习惯性遗忘很多东西在口袋、手提包里,结婚这些年,李浩倡也习惯帮她清理。
李浩倡掏出来几张折叠着的纸张,准备顺手放到床头柜上,不经意一看,是医院的单子。
生病了?去医院了?
紫琼做什么事都爱拼命,从没考虑过自己的身体。如果真有病,得好好治疗。
李浩倡打开仔细一看,居然是一张人流的单子,时间在五月头。
大脑短暂一片空白后,血液冲上李浩倡的脑袋,他一阵眩晕。似乎还有什么东西东西从脚底涌上来,像坚硬的固体一样塞满了李浩倡的胸口、让他疼痛而喘不过气来!李浩倡转身,木然坐到客厅沙发上。
她什么时候怀上孩子的?她怎么不告诉自己?如果今天不发现这几张纸,人流这件事,大概率自己会被她瞒一辈子,就像这件事从未发生一样。
她知道自己是多么盼望一个孩子的到来,如果没有特别的原因,自己是绝对不会让她人流掉孩子的!
让医生用那些冰冷、闪烁着寒光的手术器械,伸进其子宫,撕裂孩子的身体,然后把那些模糊、破碎的血块摆在一个盘子了……
这画面让李浩倡止不住打了一个寒颤。紫琼对生命的漠视,让他心寒。李浩倡怎么也想象不出,面对自己身体里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她竟然能做出这么一个决定。
一个人该是多么冷酷无情、漠视生命,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他真想紫琼现在就在面前,质问她:谁给你的权利,杀死我们的孩子!
许久,李浩倡转身走进卫生间,打开面盆上的水龙头,把头埋进面盆里……
李浩倡抬起头。面盆上镜子里的自己,满头是水。头发里的水流淌、滴落到浅蓝色衬衣上。他整个上身湿漉漉的!
手里一阵冰凉。李浩倡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手里抓住了一个漱口玻璃杯,里面装着牙膏和牙刷。他猛然挥手,摔出手里的杯子!杯子在墙壁的瓷砖上炸裂,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响声里,浅蓝色的瓷砖蹦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釉面,露出里面沙色的本色。
半夜,紫琼回家。等她洗漱完毕上床后,李浩倡把单子递给她。紫琼接过一看,惊愕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紫琼,记得结婚前一天,我们现在江边说的话吗?我们说好的,夫妻间不要隐瞒,有什么事尽量摆开来说。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吧。”
紫琼接过单子,瞬间明白了她接下来要面临着什么。首先,浩倡是渴望她早点怀上孩子的,现在她却把怀上的孩子流掉了,这是浩倡绝对不允许也想不到的。其次,一对两地分居的夫妻,妻子人流不告诉自己的丈夫,以后丈夫发现妻子人流的事,丈夫有其他误会,他会相信妻子的任何解释吗?
紫琼知道,现在能让李浩倡相信自己的只有实话实说。她也明白,即使李浩倡相信她说的一切,也难原谅她人流孩子这件事!
“浩倡,这个孩子是三月份我回家参加安歌的婚礼怀上的,这事我告诉过区姐,你可以问问她,现在问最好……”
“问不问什么时候问是我的事,不需要你来指定一个时间!”李浩倡打断紫琼的话。
“你不是要我和你说说这件事吗?我一开口,你就是这种语气,我们还能说下去吗?”紫琼睁大眼睛看着李浩倡。
“我要你直接说说这件事,为什么要我去问区姐。难道是区姐强迫你去人流的、要我去责问她?你自己做的事,你直接告诉我不就行了。扯东拉西的,你是在回避什么吗?这件事,我只想你明明白白告诉我它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浩倡有些激动了。
“浩倡,我来深圳,是来创业的!我明知道六月我们要成立公司,还要拿地开发项目,我能挺着个肚子到处跑吗?一个项目弄下来,怎么也是个三两年。而这三两年,正是孩子最脆弱最需要母亲陪伴的时候,这段时间我有时间、精力和心情去陪伴他孩子吗?还有,我忙碌的工作,不会影响肚子里孩子的健康吗?如果万一生下一个不健康的孩子,那是对孩子最大的不负责!我们整个家庭的生活也全部被毁了!”紫琼说。
“这就是你人流掉我们孩子的理由?”李浩倡在烟灰缸里狠狠摁灭烟头说,“丈母娘怀你的时候,不是一直在纺纱车间忙碌吗?怀你足足到预产期才休息!你出问题了吗?看看周围那些女人,谁不是一边怀着孩子一边工作,有的人甚至到预产期才休息!你就是怕怀孩子时挺着肚子的样子,影响你的形象!
“再说孩子会不会有问题,凭现在的医学条件,很多病是可以在怀孕的时候能查出来的。多去医院检查几次,你的担心和怀疑都会解除。
“如果,在孕期,你真检查出孩子有什么病,医生建议最好终止壬辰,你早告诉我了,因为这样你不用瞒着我,心安理得地去人流;你不告诉我去人流,恰恰证明孩子是健康的!你打着对孩子身体健康负责的幌子,就残害一条生命。你真是太残暴太冷血了!”
认识李浩倡以来,紫琼第一次见他冲自己发火。第一次就发这么大的火。
紫琼站起来想说什么,李浩倡一声呵斥:
“我不想听你解释!”
“你没有其他疑虑就好……”紫琼回答。
“其他疑虑?你真是想得太多了!我对我的妻子的基本信任还是有的!哈哈,这也说明,如果你我角色互换,你对我的起码信任都不会有……”
“别这么说,浩倡……”紫琼有点着急了。
“看看你,直到现在你都没把终止一个人的生命放在心上!你好漠视生命!我真对你有怀疑,我不会慢慢想办法去核实吗?用的着你来教我找谁什么时候打听你的情况吗?要说怀疑,子夜十分还接到异性约你出去喝酒的信息,我能不怀疑他们的居心和你喝醉后会被他们怎么样吗?”
“还说不怀疑,这下终于说出你的真心话!”
“我没怀疑你的品质,我是不相信那些人……”
“其实也是间接在怀疑我!”
现在已经不是说事了,两人的情绪也激动起来。李浩倡下床,走到客厅,点燃一支烟。
紫琼也来到客厅,坐到沙发上。
李浩倡转过身,对紫琼说:
“应酬一定要安排在夜晚?白天不行吗?”
“白天大家都要工作,只有晚上才有时间放松和应酬!哥哥,这是深圳不是荆州,我们得适应这里的生活才行!总之,我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紫琼的口吻稍微软了点。
“紫琼,其他都是微不足道的狗屁!你做了最对不起我的事——杀死了我们的孩子!”
李浩倡拿起桌子上的香烟盒,带上大门,走了出去。
李浩倡走到楼下,找到自己的车,坐了进去。
他点燃一支烟,拨通了安歌的手机。这种事,他只能说给安歌听。
在电话里,李浩倡告诉安歌,紫琼刚刚打掉了自己的孩子。
“……安歌,小的的时候,你和我多么羡慕街坊邻居家的小伙伴!他们家有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哥哥姐姐弟弟妹妹。而我们家呢?除了外婆和我们两兄妹,再也没有其他人了。爸爸妈妈更是从来没见过……
“因此,我们比任何其他孩子更珍惜眼前的亲人和亲情。最渴望的是什么时候我们家里也能出现一个亲人,比如爸爸妈妈,叔叔、姑姑……最怕也最不能接受的,是亲人的离去!
“前不久,童年从未想到过的亲人——我的孩子——紫琼怀上了,你想,我该有多高兴!”
李浩倡越说越激动。
“可万万没有想到的,孩子的妈妈,我的妻子紫琼,却做了人流手术!
“她有什么权利,这样对待一个生命!
“她就是个杀人犯,杀人犯!她还我孩子,还我孩子……”
安歌听着手机里哥哥的哭吼声,不知道怎么劝慰他!
结婚以来,不论紫琼做什么事,哥哥从来都是支持!即使她重回到深圳,哥哥很不情愿,也没阻拦,最后还随她去了深圳,出钱出力帮她在那里创业。
一个自由自在惯了的人,在自己老婆的公司里,干着打杂的事,处在一个没有具体职务的尴尬位置都没口出一句怨言,现在却对人流一事,他爆发了。
安歌感觉,哥哥子夜的这个来电,已经表明了在人流这件事上,他不会原谅紫琼。
凌晨,李浩倡尽量不出声也没开灯回到屋里。黑暗里,他摸着上床。一双手,紧紧抱住了自己。
紫琼把头钻到李浩倡怀里,抽泣起来。渐渐,抽泣变成嚎啕大哭。这哭声里,充满了她的内疚。李浩倡把紫琼搂在怀来,也流下了热泪。面对女人的泪水,李浩倡会无端地心疼,更何况是自己妻子的。他知道,紫琼的哭泣,有乞求自己原谅的含义。
“别哭了,别哭了。没事,没事……”黑暗里,李浩倡流着泪,轻轻拍着紫琼说。

一大早区姐莫姐请李浩倡进了接待室。区姐给李浩倡讲了紫琼人流的事。一再表示,紫琼对公司做出了巨大牺牲,她代表公司全体人员感谢她的付出,也感谢浩倡对紫琼工作的支持。
李浩倡摆摆手,平静地说都过去了,没事!
一切似乎和原来一样。但是,他知道自己在假装,假装人流的事从未发生,假装他和紫琼的关系还和原来一样。
事实上,他们两人都感知到,人流这件事后,不论两人怎么努力补救,两人间的关系似乎没有原先那般亲密无间和融洽了。

有天晚上,紫琼告诉李浩倡,她们三人商量决定,项目的销售还是外包给专业的销售公司,李浩倡还是管销售这一块,以后和销售公司对接。
“销售既然外包,那你们三个股东,谁都可以过问一下销售的事,不必要请一个闲人。紫琼,我还是不在公司挂名了。没事的话,我回荆州一段时间。”李浩倡说。
考虑到家里微妙的气氛,两人之间别扭的关系,李浩倡回荆州一段时间,缓和一下两人的关系也不错。紫琼说:
“好吧,你哪天走,告诉我一声!”

来深圳将近两个多月,也没见见南山。李浩倡想在离开深圳回荆州前,约西宁,去看看南山。
去看南山的那天,因为中途走错了一次路,李浩倡和西宁到达汪老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汪夫人打开大门的一瞬间,李浩倡一眼看到了正弯着腰,指导学员刻章的南山。
这是李浩倡和西宁第一次在荆州外的地方看到南山。
三人上车,回南山的住处。路过一处大排档,西宁说,“喝点吧!”。
李浩倡没有说话,直接把车停到路边的车位上。三人下车,找了张桌子上坐下来。
这是三个人第一在深圳的街头喝酒。
面前是一条不宽的马路,但是车来车往,拥挤而嘈杂,路灯、霓虹灯、车灯和四周建筑物的灯光光怪陆离又明晃晃,让人目眩。
空气燥热而潮湿。
前后左右的食客,说着三人听不懂的方言,或划拳或聊天,完全不在乎声音大小!
几瓶啤酒下去,三人说话的声音也和周围的食客一样大了。看着南山和西宁,恍惚间,李浩倡仿佛看到前些年大家在红星路吃宵夜的情景。
深夜,三人东倒西歪走到马路边,打了一辆出租车回到南山的住处。
在途中,南山告诉他们,到深圳的头两年,住在汪老家,后来,自己的篆刻小有名气,作品能卖出去后,才在一九九九年冬搬到帝王大厦对面的一幢高楼的顶楼居住。
南山没西宁爱收拾,所以西宁进到他的屋里,觉得有点乱。南山把沙发上的几本书和几件衣服扒到沙发一端,让李浩倡和西宁坐下。他则跌跌撞撞走到厨房,拿来几瓶啤酒放到沙发面前的茶几上。
“来,继续!”
在三人闲聊的时候,紫琼来了电话。
“在南山这里喝酒聊天呢,明天回来。”说完,李浩倡匆匆摁下关机键。
三人说起在荆州的往事,越聊越开心,刚刚强烈的睡意,又消失了。
“我开始了新探索。”南山向两人招手,往一间房子里走去。房子里,临窗一个工作台,上面还摆着几枚印章。
“看,这是什么?”南山拿起一枚印章说,“玛瑙。”又拿起一枚,说,“不锈钢。”最后拿起一枚说,“砗磲。”
“篆刻不都是青田、寿山的料子吗?”李浩倡一边看他用新材料雕刻的作品,一边问,“你怎么想到用这些硬材料?”
“第一,增加难度,第二,扩大制印材料。现在有电子雕刻机,我逐渐掌握了它的雕刻技艺,我想试试,没想到几经波折竟然成功了,这也算是创新!汪老、很多大家和同行都对这个很看好。汪老还给我新材料篆刻取了一个新名字——“异材篆刻”
说起自己的新探索,南山毫无醉意,神采飞扬。
“你是不是第一个搞异材篆刻的人?”西宁问。
“大量利用异材做篆刻的第一个人,应该是我!”
“那以后,你应该是异材篆刻的开山鼻祖!”西宁兴奋地说。
“哈哈,是吗?”南山大笑。
三人很兴奋,都憧憬着南山未来在篆刻界的成就和地位。因为在任何领域,首创都有划时代的意义。南山应该在他耕耘的艺术领域里,占有重要一席之地。
兴奋之余,浩倡想到了自己。
那自己今年在干什么?都有什么作品?今年除了和外婆在四月份合作完成一幅油画外,几乎没怎么提笔!去年和外婆说,想再次出去走走,扎实画一段时间的风景画的计划也忘到了九霄云外。
我是三届中国青年油画金奖获得者啊!我是一个艺术家!怎么一年来居然没有画上一幅画?我到深圳来干什么?哦,我的新生活就是来深圳像个无头苍蝇一样整天开车在大街小巷到处乱跑?
恍惚中,李浩倡觉得有一大群问号从眼前飞过。他伸手在眼前挥舞着,想挥去那些事实上不存在的东西。
“李浩倡醉了,西宁,我们把他抬到床上去吧……”

李浩倡离开深圳回荆州的日子正是一年最热的时候。七月底的一天中午,夫妻两在公司门前告别。多年后紫琼依然记得很清楚,李浩倡穿着一件浅蓝色衬衣,打着藏青的斜纹领带,双袖卷到胳膊肘,双手搭在汽车方向盘上,和自己说话。
李浩倡这次离开深圳回荆州,完全是一次不开心的行程。紫琼想到从结婚以来,只有她离开浩倡而浩倡从未离开自己时,浓厚的伤感的情绪涌上心头。
她情不自禁的捧起李浩倡的头,亲吻了他的脸颊。紫琼控制不住流下眼泪。李浩倡捧起紫琼的脸,用手指头默默地揩去她脸上的泪水。李浩倡似乎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欲言又止。
紫琼用力握了一下浩倡的手。
李浩倡的车驶入车流,他再次转过身,向紫琼挥挥手。
多年后,紫琼才知道,在深圳的天空下,这是她最后一次看到李浩倡!
夜晚,紫琼正准备上床睡觉,收到一条短信,是李浩倡发来的。
“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工作重要,身体更重要!我不在你身边的日子,好好照顾自己!”
早晨,李浩倡还在这张床上,躺在自己的身边。现在,房间里没有了他高大的身影,整个屋子显得空荡荡的。
紫琼放下手机,拿过李浩倡的枕头,把它紧紧抱在怀里,蜷缩在床上,嚎啕大哭!

凌晨的古城,依然灯火通明。街上车辆稀少,偶尔有车辆鸣笛,在深夜的街道显得异常响亮!
车灯射出的光柱扫过外婆画室的窗子停在大门上。李浩倡看到,外婆画室里还亮着灯。
安歌还在外婆房间,等着他回家。
李浩倡停车熄火,拿起背包,走下车!
大门打开,出现在李浩倡面前的是穿着一件宽松白色短袖针织衫的安歌。
“在那边搞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回来了?发生了什么事?”安歌满脸狐疑地问。
“确实发生了事情。”李浩倡随手关上门,走进画室,对安歌说,“公司经过考虑,还是决定把销售这一块外包给专业的销售公司,那么隶属于销售的营销策划部门当然也不需要了,当然也没我什么事了……”
“那你也不该回来啊。你在你深圳的家休息嘛……”安歌说。
“想画一段时间的风景画,我要出去看看,这不就从深圳看到了荆州?到家门口了不进来看看?……欸,怎么刚结婚就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睡觉去睡觉去。”李浩倡笑着挥挥手,赶走安歌。
安歌只好向楼上走去。她知道,哥哥说这么多,只是不想直接回答她的问题。他回来,应该和紫琼人流那件事有关。

第二天上午,李浩倡回到“北岸”。员工们见老板回来,都围到李浩倡的身边和他说话。
给员工简单开了个会后,李浩倡走进一号卡座。他打开随身带来的一本书,漫不经心地翻阅起来。
中午,李浩倡面对着一钵辣味煲仔饭,心不在焉地吃着。他瞥了一眼窗外,在中午阳光地照射下,广场上除了三五个快步行走的人,几乎是空荡荡的。
吃了饭又去做什么?
如果长春还在荆州,他或许在店里修车。去他店里坐坐也不错。但是,他不在。北川呢?原来是同学和哥们,现在是妹夫。这种关系,不论做什么聊什么,较之以前,都会放不开甚至尴尬。况且他现在在松滋。
下午,李浩倡更感百无聊奈。他丢下手里的书,走出“北岸”,到园林路边树林里的旧货市场去闲逛。
即使有树荫遮蔽,毕竟在三伏天,人们也扛不住炎热,很多摊位空着。这些空着的摊位,只摆半天,老板们早在中午就收了摊。
李浩倡慢慢地挪动着,一家一家仔细地看着地摊上的货物。汗水浸透了他的上衣,他毫不在意。在这个炎热的三伏天下午,李浩倡知道,自己并不是要在旧货市场上淘到什么东西,他只是在借寻找,掩饰自己的无所事事和孤单。
估计安歌快下班的时候,李浩倡给她打了电话,要她到“北岸”来,两人一起吃个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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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发表于 2022-11-19 16:50:18
在一号卡座,两人相对而坐。安歌面前,全是她爱吃的菜品。这些菜是李浩倡特意点的。面对美食,安歌漠然地吃着,她不时盯着李浩倡的脸,看上一会,好像有什么话要问的样子。但是到最后,还是欲言又止,低下头吃东西。
如此三番,李浩倡忍不住了,放下刀叉,点燃一支烟,对安歌说:
“看你憋得那难受的样子,有什么话就问!”
“你是不是因为人流的事,和紫琼闹得蛮严重?”
李浩倡一听这话,心里就后悔了。他不该在电话里向安歌讲紫琼人流的事。在电话里,他怒斥紫琼冷血和独断专行,哭泣自己孩子被残忍“谋杀”,即使傻子听了,也会想到他不会平静面对紫琼。
西宁和桑泓、北川和和田的分手,已经让安歌激动过两次,现在,她肯定对紫琼也有了很不好的看法。想到这里,李浩倡说:
“也没多大的事,是我反应过激了。我是对她发了火,但是我们两人也没你想象中闹得那么凶。没事的,我回来是让两人分开一段时间,各自冷静下来。”
“还说什么为了画风景画外出看看,一路就看到了荆州,看到了家。原来果然是在深圳闹了不愉快才回来。但愿你们都能冷静下来!”安歌脸上的表情稍微轻松了一点。
吃完饭,李浩倡说到江边走走。
即使有江风吹过来、也到了傍晚时分,外面依然是热浪滚滚。走到大桥下,李浩倡坐在草地上,望着江水,低低地叫了一声外婆。
安歌这才知道,原来哥哥是想外婆了。与其说是想外婆,倒不如说是想把自己遇到的烦心事向外婆说说。就像外婆在世一样,从她那里得到一点解决烦心事的指点。
很多年后,安歌才明白过来,在哥哥和读书社成员也包括自己这些人的心里,外婆一直是个精神导师般的存在!

回“北岸”的途中,遇到一群在长江游完泳刚刚上岸的年轻女孩子。其中一个跳出来,拍了一下李浩倡的肩膀。
“好久不见啊!,听说你到深圳去了……”原来是胡艳萍。
“去了几个月,回来休息一段时间。”李浩倡一边回答一边看着胡艳萍饱满的腿部肌肉。
“是吗?那再到‘北岸’吃饭,是不是还能享受老板帅哥的服务呢?”
“能啊!欢迎光临。”
“好,等着我。”

周日,北川从松滋回来。李浩倡问了问他在那边的工作情况,他说还不错,工作起来得心应手。

李浩倡原计划,回荆州后,看看安歌、北川,到“北岸”了解一下营业情况,八月中旬出发,去西南走走。到云南、贵州扎扎实实地画两个月的风景画。
可真到了八月中旬,李浩倡却完全没有了出去的意思。在外婆画室里画画、在“北岸”看书、到长江游泳和到体育场踢球,每天就这样打发着时间。
一个人在荆州无所事事的日子显得冗长而孤单。

八月中旬的荆州,还深陷在酷暑之中。高温加骄阳,笼罩着大地,即使到了傍晚,街道上,法国梧桐的叶子还是没缓过劲来,有点脱水症状,萎靡不振。
在这样一个傍晚,北川的车准确地停到厨房落地窗前。安歌看到,北川下车后,脚步轻快地走向屋里。
“什么事,电话里不说,要我等着你回来才告诉我?”厨房里,安歌递给北川一杯绿豆汤。
“安歌,我调到省厅工作了!这几天,办完交接手续我就要到武汉了……”
“是吗?你现在的这个调动,不是说调动就能调动的,那是要很长时间的。之前你怎么没向我透露一点风声?”安歌盯着北川说。
“组织早和我谈话了,但这种事,变化大。你知道了,天天揪着心等着,累!所以我没告诉你。现在红头文件下来了,我才给你说。”
“北川哥,我早就知道你是个有能力的人……”结婚这么长时间,安歌对北川的称呼,还是没有改过来。
见安歌这么直白地夸自己,北川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
“安歌,当时我也知道,派我到下面锻炼是上级培养我,可能以后要给我安排更重要的工。只是没想到,把我安排到了省厅。”北川说。
“这个好消息,我要告诉哥哥!”
听安歌在电话里说完北川要调动的事,李浩倡一连声说:
“来‘北岸’来‘北岸’,一起吃晚饭。我要和北川喝点!”
在去“北岸”的路上,安歌说:
“可惜,外婆不在了,她老人家要是听到这个消息,会多高兴……”
“没事,等会我们从江堤走,去告诉她老人家!”
快到广场时,安歌说:
“北川哥,在我们这帮人中,听说你调到省厅工作,大家都会为你高兴;只有一个人是既高兴又懊悔……”
北川摆摆手,没让安歌说下去:
“我知道,安歌,你说的是和田。我不能要求她一直等着我,那太不公平。还有,谁能预见到未来发生的每一件事?!都过去了……”
安歌点点头。
吃饭的时候,安歌也喝了红酒,脸红红的。
李浩倡一直看好北川的能力。北川上调省厅工作,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他现在走到这一步,他的能力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你到武汉,安歌在荆州,这以后两地分居,时间长了也不是个事啊……”李浩倡担心安歌一人在荆州太孤单。
“哥哥,这个你不用担心,单位说大力协助调动安歌的工作,最多两个月办妥。”北川说。
虽然北川叫李浩倡哥哥已经很多次了,但李浩倡还是不习惯。毕竟北川做自己同学十几年,做自己妹夫才几个月。

很多次深夜,李浩倡劝自己,再回一次深圳,再和紫琼生活一段时间,再和紫琼像原来那样深入聊几次。一切,都会回到从前。
可还没等他从荆州出发,八月下旬的一个夜晚,紫琼却发来一条短信,“如果你不在荆州,请立即回荆州;如果你在荆州,请等我回荆州!收到信息后请回复我。”
从拿到地的那一刻开始,紫琼应该进入了她早就预料到的忙碌中。单就以拿到的地做抵押到银行贷款这件事,足够她忙的了,更别说后面招标引进施工单位了。以后大半年,她没有轻松闲暇的日子!
这样忙碌的状态,她怎么想到要回荆州?李浩倡看到紫琼的短信,一种不好的直觉涌上心头,具体是什么也说不清。但是这感觉异常沉重!
“你回来吧,我一直在荆州。”沉默了将近两分钟,李浩倡回了一条短信!
一直在荆州。我不是回来后再出去写生画风景画的吗?回到荆州的这些日子我在干什么?睡懒觉、在旧货市场、城墙上闲逛、傍晚不是踢球、游泳,就是在看人踢球游泳。书没看一本,画笔、刮刀没拿一次……总之,我像一个无所事事的流浪汉一样,晃荡在这个长江边的小城里!
想到这里,李浩倡心里一惊!不能再这么下去了,等紫琼回来荆州后,和她一起去深圳。要么好好画画,要么去外面找一份工作,哪怕做个“家庭煮男”也好,好好照顾紫琼的生活起居,挽救自己的婚姻。

紫琼乘坐的长途汽车进入荆州市区的时候,一场倾盆大雨正从天而降。看着窗外,城市的每一处灯光似乎都被大雨打湿融化,流淌在车窗的玻璃上。
接到紫琼后,李浩倡问紫琼是不是先去“北岸”吃晚饭。紫琼摇了摇头,说回家。
“哪个家?”李浩倡问。
“我们两人曾经的家!”紫琼回答说。
曾经的家?什么意思?如果李浩倡质问紫琼,按上一个月在深圳两人唇枪舌战的对话习惯,肯定又会吵起来。想想两人这么长时间没见面,想想自己准备随她回深圳,李浩倡把质问压在了心里。
进屋后,李浩倡打开空调。
“喝点吧!”李浩倡从冰箱里拿出一瓶饮料,递给紫琼。紫琼接过来,抬头看了他一眼,随手把饮料放到面前的茶几上。
等了一会,李浩倡说:
“坐了一天车,应该是又累又饿,这样,我还是弄点东西你吃吧……”
没等李浩倡继续说下去,紫琼摇了摇头。
两人沉默半天,李浩倡忍不住,说:
“那你洗澡,早点休息吧……”
紫琼再次抬起头,看着李浩倡,说:
“李浩倡,我们离婚吧!”
前几天接她短信模模糊糊不好的预感,在此刻终于得到印证!
怪不得这么忙还要从深圳回荆州。怪不得回来半天不说一句话。怪不得她要说“我们两人曾经的家”这句话。至少在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已经放弃了这个家。或许,在此之前很久她就放弃了。
而李浩倡,还在想着再回深圳,好好和她过日子。
这对他真是莫大的讽刺啊!
不过,一直吵吵闹闹特别是到深圳后的唇枪舌战的家庭生活早让他有了预感,现在面对紫琼离婚的要求,李浩倡并不感到特别意外。紫琼这个人,对事情的轻重缓急分得很清,按李浩倡对她的了解,相比于开发楼盘来说,离婚并不是一件值得她丢下手头工作来做的事,没必要这么着急赶着回来离婚。但是,她却着急赶回来了,进屋的第一句话就是离婚。
“再着急现在也离不成啊。先睡觉,明天去民政局办手续吧!”李浩倡淡淡地回答了一句,转身走进卫生间。
在紫琼无数次想象中,李浩倡听到自己提出的离婚请求后,他会惊愕、愤怒、甚至表现出不舍,还可能会用刻薄的语言嘲讽两人的婚姻,但他绝不会哀求。结果,除了没有哀求以外,现在李浩倡的反应完全出乎她的预料。
看到李浩倡这么淡然的反应,紫琼想:李浩倡故意做出淡然的样子,来表现他的处变不惊和对自己的蔑视?又或者他早有了离婚的念头甚至一直等着自己提出来?后面的这个念头闪现在紫琼脑海里的同时,一股悲凉从她心里弥散开来。
浴室里传来流水声,看来,李浩倡在洗澡。
果然,不久后,李浩倡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扎着浴巾走进了卧室。紫琼看了李浩倡一眼,他的脸干干净净。看来他还是和原来一样,习惯在洗澡后刮脸。
李浩倡从卧室出来,穿着一件雪白的体恤衫和一条黑色的运动短裤。他拿起茶几上的烟灰缸,走到阳台上,拉上客厅和阳台的间的玻璃门,从短裤口袋里掏出香烟,点燃一支。
李浩倡拉开阳台的一扇窗子,向外面吐着烟雾。远处的霓虹灯光,在李浩倡身体的轮廓上不停变化着色彩。宽宽的肩膀,修长的身材。单看这高大的背影,已让人心动不已!高中时,把头靠在这个人宽广的肩膀上是埋在自己心里不能言说的少女秘密。即使此时,紫琼依然想走上前去,抱住这个人,把脸贴在这个人的后背上!
这是让自己多么着迷的一个男人,现在自己却从千里之外的深圳赶回来要和他离婚。
为什么和他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这一步?!
夏天的暴雨来得突然,停得也快。暴雨洗净了空气,城市的灯光似乎比往常要亮一些。李浩倡看着城市的灯光,默默抽烟,似乎在想着什么。
和紫琼的过往,不停在脑海里涌出来。一个场景还没回忆完,另一个场景又翻涌出来。事实上,任何一个场景或者往事都没从头到尾完整呈现在脑海里。李浩倡此时的思绪如夏天宝塔湾湍急的江水一样,旋转、翻腾,混乱不堪。
李浩倡看了看窗台上烟灰缸,里面有很多被摁熄灭的香烟,很多只吸了几口,有的甚至只被点燃了一下而已!
头有点晕,李浩倡转身回到客厅。
紫琼依然坐在沙发上,眼睛盯着客厅的某处出神。
李浩倡走进浴室去刷牙。刷完牙,他从橱柜里找出紫琼的浴巾,放到洗脸台上。
李浩倡走进卧室。脸向下,趴到床上。
如果紫琼不回来,此时,李浩倡要么在“北岸”呆坐,要么在“张居正街五号”看外婆的创作日记,绝不会这么早趴到床上。
从客厅里隐隐约约传来脚步声,脚步声越来越小,最后传来浴室的关门声。
紫琼洗完澡。走进卧室,关上门,然后拉上了窗帘。她坐到床沿边,啪的一声关掉床头灯。黑暗里,李浩倡睁开眼睛,他什么也看不见。
紫琼轻轻躺下,把头放到枕头上,背对着李浩倡,蜷曲着身子。
残留在紫琼身上的洗发水和沐浴露的味道,悄然潜入李浩倡的鼻腔。李浩倡睁大眼睛,依然什么也看不见。紧闭的窗帘和房门,让卧室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李浩倡,你知道我和你能走到结婚这一步,都有哪些原因吗?”这是回家后,紫琼说出的第二句话。
“哪些?”
“第一是你的容貌和身材。”紫琼说,“直白点,就是男色。”
“哦,原来女人也好色!就这么一点点?没别的啦?”
“当然还有。你很有才气,这让我很欣赏你。你是一个性格差异很大的人,有时候热情如火,有时候冷若冰霜。这让我好着迷,特别是后者。哪知道,造成后者的原因原来是抑郁症……”
“这很让你失望,是吧?”李浩倡说,“其实我们都是很普通的人,让你着迷的不是他人,只是你想着迷对方而已!”
还是那副语气!
“还有一个主要原因。虽然你的家里只有外婆、安歌和你,但是你们三个人呈现出来的家庭温馨,让我产生出一个想法,要是我能生活在你们这样的家庭,该多幸福!你知道,我的童年、少年关于家庭的记忆,除了爸爸妈妈吵架还是爸爸妈妈吵架。”
这个是紫琼童年、少年的梦魇,紫琼很早以前告诉过李浩倡。
“你呢,李浩倡,你喜欢我什么?说实话。”
“和你一样啊,我也好色啊!你长得很美。最重要的是,我喜欢那些特别的人和事物。你知不知道你在学校的时候显得很特别?什么引人注目,你就做什么!这点很特别。那时候,你引起了我的兴趣。当然,没有到我要给你递纸条、送礼物的地步。哪知道你却先约我到广场的水杉林里单独见面,我没有理由拒绝你约会的请求啊……”
明明喜欢别人,就是不说,还要别人来主动表白!
“这就是你最让人生气的原因。对你喜欢的,你从不主动热情地去争取。对什么都好像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这估计和你的家庭有关。虽然你的童年比我们艰辛,但是,自从外婆的身份再次得到承认,祖业被归还,作品美术被各大收藏机构收藏后,你们家的经济条件远远超过了绝大部分家庭,应该算很好了。因此,当我们在高中或者大学毕业后纷纷为生存而忙碌而拼命的时候,你却吊儿郎当,把工作当成体验生活,这里瞧瞧,那里看看……要是没有外婆,你敢这样?”
紫琼原来是这么看自己的!
“哦,这就是你对我的看法。谁说我对我喜爱的不去主动争取?全中国每次获得青年油画大赛金奖的人不到二十人,我三次获得金奖,那是天上掉馅饼砸到我了?夏天,画到中暑;冬天冷得手僵了画笔掉下来,这都是我对我喜欢的东西狂热追求的表现。你从来只看到我的吊儿郎当,看不到我的努力。所以……你就要和我离婚?”
“李浩倡,我们在谈对方喜欢自己什么。怎么扯到离婚了?”
“好吧,好吧,我不说了。你从来只想说你想说的,听你想听的。……”
两人谈话戛然而止,卧室陷入沉寂。
沉寂很久后,紫琼继续说:
“浩倡,刚刚你说和我争辩的,我承认你说的没错,对你喜爱的事物,你也付出过自己的心血。但是,对绝大部分事物,你是随遇而安。你热爱孩子,热爱家庭,会把家庭放在第一位。
“在以后的商场中,要想生存,我必须全力以赴,哪里能松懈,更不能随遇而安。这种全身心投入工作的状态,迫使我还会像原来一样,为了工作会放弃很多家庭责任和义务。我不会是一个合格的妻子和母亲。再说,我喜欢这种状态,不想也不会把家庭排在第一位。
“这样,家庭在你我的心目中,永远不会有相同的分量。那以后,还会因为家庭,你我之间还会不断产生不可调和的冲突——吵架,砸毁家里的用品——与其这样,不如我们早点分手……”
“我懂……”浩倡回答。
卧室再次陷入沉寂。卧室依然伸手不见五指。
在李浩倡的想象里,卧室像一个密闭的球,里面黑暗寂静。这个球,被遗弃在这个城市的一个角落里。

迷迷糊糊中,李浩倡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原来是紫琼在抽泣。他竭力睁开眼睛,依然什么也看不清。
李浩倡打开台灯的同时,紫琼抱住了他!
“浩倡……”紫琼抽泣着叫了他一声。
这声呼喊,饱含深情,心疼心酸同时从李浩倡心里涌出,他眼眶一热,流下泪来!
“再爱我一次吧,最后爱我一次吧……”紫琼一边囔囔自语,一边疯狂地抚摸、亲吻着李浩倡。
紫琼亲吻到哪里,泪水就流到哪里!
李浩倡把紫琼揉在怀里,柔情似水、愁肠百结。
紫琼亲吻李浩倡的脸颊,两人的泪水流到一起。
紫琼一个熟悉的肢体语言告诉李浩倡,她想和他融为一体。
缠绵中,紫琼双手死死地抓住李浩倡的肩膀。紫琼十个指甲抠破了李浩倡的皮肤。
分别,对很多人是一种不怎么好的体验,对李浩倡更是他一生里最不能忍受的痛苦之一。一想到自己和紫琼曾经那么相爱却即将离婚——这不仅仅是一种分离——还是一种关系的结束时,他心如死灰!
激情迸发又心如死灰,李浩倡在这次缠绵的过程中给紫琼的感受与原来完全不一样。紫琼比先前任何一次缠绵都用力,仿佛只有用力度来才能表达此时极致的感情。
离开又不舍,相爱又伤害!在这矛盾的心情下,两人的缠绵也不同于以前,癫狂而哀伤。
李浩倡也感受到了紫琼异样的变化。他的双肩疼痛难忍,在疼痛的过程中,有血液从皮肤里流出,温热的。血液爬行在皮肤上,微微发痒。
就像他左腿在船上被划伤,留下一条长长的终身伤疤一样,这次激情澎湃又心如死灰的性爱,成了李浩倡最难忘的事情之一。它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记忆深处,成了他情感世界里最深的一道伤痕!

第二天八点多的时候,两人来到区民政局。这是八月底及其普通的一个工作日,民政局大厅里的离婚窗口居然排起了不长的一个小队。隔壁的结婚窗口却没有一人。
李浩倡对着模板抄写离婚协议的时候,注意到了对面一对青年男女。女人手握着钢笔,泪流满面地对着桌子上的一张纸。桌子上还堆着几捆纸币和一串钥匙。
女人短发,面庞清秀、脸色苍白。她眼睛通红,一看就是那种长时间哭泣导致的眼红。男人面向女人,时而用指头敲着桌面,时而摊手、看手表不停地向女人说着什么!但是女人除了流泪,对外界毫无反应。
“你说的,我都答应你了!现金十万元,房子给你,你就签字!现在,”男人拍拍桌子上的钥匙,指了指桌子上的钱,说“钱在这里,房子钥匙在这里,你倒是快签字啊。不能耽搁我十点的班车!”对面的男子突然提高声音,大喊起来!
在女人的心里,婚姻里有她的青春、寄托着她的未来甚至就是她的一切,可现在在这个男人的眼里,却比不上他按时上车重要!
一直默默流泪的女人,终于忍不住,抽泣起来。大厅里的众人被男人的喊声惊到,纷纷侧目。
李浩倡把手里的笔拍在桌子上,走过去,对女人说:
“姐姐,签字吧!你握着笔一直不签字,伤心哭泣的一直是你,大哥可没伤心!早点签字,自己少受点伤害,也好让他按时上车离开!”
男人狐疑地看着李浩倡。李浩倡指了指紫琼说:
“我和姐姐一样,也是被甩的一方。同是天涯沦落人嘛,我劝姐姐最有效。这是在帮你!”
李浩倡双手扶住女人的肩膀,给她安慰和鼓励!女人抬头看了李浩倡一眼,眼神里充满感激。她哭泣着,在协议上用力而快速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中年男人抓起协议书,连忙递进离婚窗口。在窗口还不忘回头对李浩倡说了一句:
“谢谢啊,兄弟!”
几年后,紫琼和和田说起这天李浩倡劝女人签字的事,紫琼说:自己的婚姻都破裂了,他居然还有闲心劝别人签字!
“同情弱者是人最基本的天性。在李浩倡的眼里,那女人是弱者。他那时候不仅仅在劝那个女人,他是在劝所有离婚的人,早点放下不可挽救的婚姻。其实那时候,你们也没到非离不可的地步!”和田说!
在离婚协议上签字前,紫琼有几次想对李浩倡说不离婚了。但是她知道,即使当时不离婚,回去以后呢?能过一辈子吗?
她没有把握!
再说,李浩倡在家里那么多天,也没回深圳,那应该是他不想自己的表现;自己提离婚,他也没有挽留,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两个人都在离婚和挽救婚姻的边沿徘徊着,最终还是葬送了自己的婚姻!
协议里写到财产分割的时候,紫琼问李浩倡怎么写。李浩倡说,如果你想早点拿离婚证,你就写没有;如果你不怕麻烦你就在这里慢慢写。
“不在乎迟一个小时、两个小时拿证吧,还是写清楚好。”紫琼说。
最后两人还是商量了一个方案,紫琼坚持把方案写在了离婚协议里。方案很细,其中之一是把“北岸”留给了浩倡。
“以后读书社的成员回来,也好有个聚会的地方。”紫琼说。
“你把车开走吧,那是外婆送给你的结婚礼物。”
“好吧……但是这次我不开走,有机会我派人来开过去。”紫琼接受了。

离婚证拿到手里,浩倡略感意外。有人说离婚证是绿色的,其实是红色的。当然不是那种喜庆的大红色,而是紫红色的。那颜色显得陈旧。
在某些功能上,民政局和医院一样。医院见证的是生命的诞生和死亡,而民政局见证的是婚姻的诞生和死亡!
“你是回家见父母还是……?”浩倡问。
“不见。公司忙得很,我想现在就回深圳!”
“那我送你到武汉吧!”
“好吧!”
两人都知道,这可能是人生中最后一次同乘一辆车了。
在民政局大厅的门口,浩倡刚刚劝她快点签字的那个女人冲李浩倡笑了一下。这个笑,是压抑着悲伤强露出来的笑容,很勉强。
“谢谢你刚才的鼓励啊!刚才让大家笑话了。”她说。
“能理解能理解!坚强点,一切都会过去的,要好好的!”李浩倡对她说。
上车后,李浩倡发现那个女人还在看着自己这边,他向她挥挥手,女人也再次露出笑容,挥手致意。

车里只有两盘磁带,李浩倡随便塞了一盘磁带进仓。黑豹的音乐立刻在车里响起。
车上宜黄高速,向东飞奔。可能是昨夜没睡好,副驾的紫琼把头歪向右边,闭上了眼睛。正是中午时分,有一小块阳光照在她靠车窗的脸上。
“感觉总会有这么一天
看着你无话可说
太阳的光直射你的脸
难过的深埋我的头
再也不敢直视你的眼
怕你为自己流泪
再也不想让你太疲惫
我知我面临着分手
不用说godbye……”
窦唯的歌声饱含期盼、挽留和后悔,回荡在车里。紫琼紧闭着的眼睛动了一下,然后她把头完全扭向了右边。泪水不断地从紫琼的眼里涌出,只要李浩倡不看到,那就让它肆意纵横吧。
“可我又如何对你说
脑海是空白
恐惧矛盾的现在
没有权利挽留这份爱
爱依然存在
不愿消失得太快
不要把我关在门外
一切一场梦
一切将成空
一切留在孤独回忆中……”
窦唯的歌声越来越深情。李浩倡再忍不住,放开嗓子,跟着窦唯大声唱起来。片刻后,泪水流出来。他迅速揩去泪水,接着唱。
从上车到武昌火车站下车,两人没说一句话。一路上,车里无限循环着黑豹乐队的歌声!
两百多公里的路程,车里有两个人,却没有说一句话。这是李浩倡整个驾车史里最奇特的一次旅途!
在武昌火车站候车大厅的门口,紫琼突然转过身来问李浩倡:
“以后,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这不是爱情电视连续剧里的桥段吗?紫琼居然也跟着问这种浩倡看来简直不可理喻的问题。
“不!因为不想所以不能!做过夫妻的人,怎么还能做朋友?!”李浩倡感觉到眼眶热辣,连忙转过身去。
即使以现在这种方式分手,紫琼还是觉得,对不住当初的相遇与相爱!
以后三十年,紫琼常常回忆起武昌火车站候车大厅门口,李浩倡那双饱含泪水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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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发表于 2022-11-20 20:06:23
傍晚,李浩倡坐在一号卡座,想写封信给曹佩璐,和她聊聊。可想想她还有两个月就回来了,打消了写信的想法。再说,聊什么呢?想了好半天,李浩倡知道,潜意识里,自己给她写信,其实是想告诉她,自己离婚了。
去年夏天,李浩倡和外婆谈到巡回派画家,那时他有个计划:用一年左右的时间,出去走走,积累素材;然后再用一到两年的时间,扎实画一段时间的风景画。这个计划因为去深圳打断了,现在,有大把的时间来实施这个计划了!
李浩倡仔细收拾好长时间外出的用品,把它们放在后座和后备箱后,随时准备出发。

九月上旬的一个凌晨,李浩倡实在睡不着,开车沿着318国道,向西而行。等他到了宜昌的长阳县,看到他原来很喜欢的景色,却毫无感觉,他知道,这样下去,积累不了任何素材。
他以为是夜晚开车累了,失去了对外界事物的敏感,决定先休息一天再说。可第二天还是和前一天一样。
他很想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如果找到原因,他会立即想办法解决,然后再继续前行。可想来想去,李浩倡还是找不到原因。他只好沮丧地回到荆州。
第二天上午,李浩倡把外婆画室里的花换掉了几盆,新搬进来的几盆大丽花正处在一年里的第二个花期。这些色彩艳丽的花,让画室更加充满生气。
外婆一直喜欢那些色彩艳丽的花。她老人家在世的时候,一直这么说,“花就要有花的样子,艳丽芬芳才是它的特性。不然,不如做叶子!”
落地窗内外,阳光一样明亮!
李浩倡坐下,打开那幅和外婆一起没画完的画,想画上几笔。等他提起画笔,心里却始终没有创作的冲动。
他放下笔,走了出去。

浩倡一直呆在张居正街五号,安歌觉得他有点反常。
“你怎么一直住在这边,不住在自己家里?”有次安歌问他。
“北川不是说最多两个月你会调到省里工作吗?你做的饭,我现在是吃一顿少一顿,到那边住,能吃到你做的晚饭?再说,我还是住这边习惯嘛!”
见哥哥这么说,安歌也不怀疑什么了。

国庆节后,安歌接到工作调动的通知,到省体委上班。她的调动得到和田老公的大力帮助。
走的那天,看到荆州只剩下哥哥一人加上对故乡的不舍,安歌抱着哥哥哭了。
不论怎么调动情绪,浩倡还是不能像往常一样,说些语气轻松的话来安慰安歌。因为对安歌的离开,他也不舍,他也伤感。

十月下旬,一次连续几天的降雨,很快拉低了气温。天晴的那天,李浩倡感觉心情也好了很多,在“北岸”端了半天盘子。
“北岸”在凌晨两点打烊,李浩倡出门有意无意向南走去。
路过“糖果”,它门前的霓虹灯和以前每一个夜晚一样,闪烁着、变化着图案。虽然几乎听不见里面的音乐声,但是从脚下隐隐约约传来的音乐节奏的震动,可以知道,现在这个时候,“糖果”正陷在高潮中。
李浩倡推门而入。音乐声浪扑面而来,那强烈的节奏感一下子点燃李浩倡身体。他快速穿过人群,走进舞池。
李浩倡随着音乐肆意摇摆身体,不一会大汗淋漓。都是流汗,踢球和跳舞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李浩倡突然觉得有人在拍打自己的后背。但是他没有回头。舞池里人多,肢体接触很正常。但是,接连几下,后背又被拍打了几下。李浩倡回头一看,胡艳萍正站在面前,冲自己笑着。舞厅里的灯光闪烁在她的脸上,她的笑容看起来比先前更加活泼更加生动。透过她的笑容,李浩倡看到了她满脸的欣喜!
她向浩倡招招手,示意它低下头。
“嗨,好久不见啊!你怎么还在沙市?不回深圳了?”她在李浩倡耳朵边喊道。
“不回了,荆州是我家,哪里也不去了!”李浩倡贴着她的耳朵喊道。
“这里太吵了,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出去说话吧!”胡艳萍拉着李浩倡走出了大门。
两人在广场的一个冷饮亭边坐下,一人捧着一瓶可乐,啜饮着。
“回来是有什么事吗?”胡艳萍问。
“什么事都没有,这次回来,就不去深圳了!”
“不会吧?费那么大劲,开一个公司,说不干就不干了?”胡艳萍满脸疑惑。
“在干啊,只是我不干了。胡艳萍,我们不说这个事好吗?”
胡艳萍见李浩倡不想说,点点头。好久不见李浩倡,他不想让他不高兴。
“李浩倡,我肚子饿了,陪我去红星路去吃点东西吧。”胡艳萍说。
在李浩倡的记忆里,从头一天的傍晚开始,到第二天的早点铺开始营业这段时间里,红星路上的夜宵店铺和大排档,永远都有食客。
胡艳萍带着李浩倡走进一家她们常光顾的店。以前,胡艳萍和李浩倡在红星路吃过几次饭,每次吃饭,他都是一副爱吃不吃,对食物毫无热情的样子。可今天,他吃得很认真很投入。看样子是到深圳久了,馋家乡的菜了!
“是不是馋家里的宵夜蛮久了?好久没吃红星路的宵夜了吧?”胡艳萍问。
“嗯……”李浩倡停下往嘴里送鸭脖的手,想了想,说,“有几个月了。七月就回来了,只是没来这里吃过宵夜……”
“几个月前你回来过?”胡艳萍有点吃惊。
“不是几个月前回来过,而是几个月前就回来了,回来后一直在荆州” 李浩倡说。
“那怎么没碰到你?”胡艳萍问。
“那是因为你没到‘北岸’啊。”李浩倡笑着说。
“你在家里却几个月没到红星路宵夜,还是在夏天,这……有点不正常。”胡艳萍说。
“胡艳萍,在我们荆州,你什么时候看到过一个人大半夜出来宵夜的?如果你看到了,这就是一个笑话!这个人肯定没朋友,一个也没有!我不想成为那个可怜的人!”李浩倡说。
“你有啊,你那些同学呢?”胡艳萍问。
“他们都出去了,全都离开荆州了……”李浩倡说。哪怕后半句的声音仅仅略微比前半句小一点,胡艳萍还是听出了李浩倡话语里的些许失落之意。
“还是你不想出来喝酒!如果想喝酒,你总会找到人的。最少有我嘛……”胡艳萍说。
“什么?”李浩倡盯着她看了看,故作严肃说,“记住,一个男人,半夜喊你出去喝酒,除了图谋不轨还是图谋不轨!”
“哎呀,就你喜欢瞎说!”胡艳萍连连摆手,“我刚才说的是你,不是别的男人!”
“只要是个男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不要相信他!我是不是男人?我是男人,所以也不要相信我!”李浩倡笑着说。
胡艳萍知道,李浩倡用轻松的口吻在说严肃的事。这个善良的人总是为他人着想。
“好好好,知道了!越说越严肃,没趣!喝酒喝酒!”胡艳萍打开两瓶啤酒,递给李浩倡一瓶!
两人拿起啤酒瓶,对着瓶口喝。聊天斗嘴,喝完一瓶,再一起接着喝下一瓶。
胡艳萍问了李浩倡很多深圳的事,李浩倡把他看到过的,都仔细讲给了她听。看得出,她对深圳很感兴趣。
这两个月,李浩倡过得很闷。除了北川七月份回来和自己吃过一次饭、每天接触员工和供货商之外,李浩倡几乎没怎么和其他人接触。读书社的人都离开荆州是最主要的原因;这次从深圳回来,似乎有个什么东西若有若无地徘徊在心头,让他做什么事都没了兴趣,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当然,安歌是他每天都能见到的人,但是他不敢在安歌面前真实展现自己的喜怒哀乐,每天尽量在她面前表现得情绪稳定甚至有些开心。不然,她会为自己担心。
现在,他知道了,那个若有若无的东西是自己的直觉--和紫琼分手。
和紫琼的事终于结束。
离婚是件很私密的事,李浩倡不想也不会找人倾吐对自己婚姻破裂的看法和内心的感受,但伤感和遗憾充满心头,让人一时难以平复。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有人主动陪他聊天喝酒,一起做点他感兴趣的事,他还是很乐意的。因为这才是正常的生活。只有正常的生活,才能让他回到正常的轨道上。
“其实,我爸妈也在深圳,他们要我过去工作,可我不想去。”胡艳萍说。
她爸妈在深圳成立了个公司,现在刚刚走上正轨。
父母要她去深圳,她不想去。她把这叫着和父母间的战争。关于这场战争,她说了很多。
认识她这么久,今天是李浩倡第一次听胡艳萍讲自己的事。接着她又告诉浩倡,她在时代广场上班,是一名出纳。
大排档里的食客,只剩下了李浩倡和胡艳萍。李浩倡看看手表,凌晨三点半了。
“我今天是不是话多了点?”胡艳萍突然问李浩倡。
看着桌子上林立的啤酒瓶,李浩倡知道,自己和胡艳萍都喝得不少。在酒精的刺激下,人说的话比平时多也正常。于是他对胡艳萍说:
“不多啊,我还没听够呢。”
胡艳萍笑了,说:
“浩倡哥,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第一,你长得又高又帅;第二,你好有艺术家的气质;第三,你善良又体贴人……”
“这评价也太高了吧,哈哈……艳萍,你看,今天也喝得差不多了,我们回家吧!”
李浩倡站起来,想去买单。刚走一步,人就踉跄了一下。他凭本能,一把撑在桌面上。挥动的胳膊却打飞了好几个酒瓶。啤酒瓶砸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胡艳萍惊叫着扶住了他。
“哈哈,认识你三年了,酒量一点没涨!你站起来干什么?买单?今天是我请。下次你请我吧……”
在说笑中,胡艳萍把钱递给老板娘。
李浩倡真没觉得自己今天喝多了。可看看空酒瓶,才确定自己真喝得不少。他想再走几步试试,可还是走不稳。
“艳萍,你这个帅哥哥醉得不轻!你恐怕要把他送到家,交给他家人才行。你看他现在这样子,只怕掏不出自家大门的钥匙;就算掏出了钥匙,估计也插不进钥匙孔……我去拦个的士,你扶他上车。”
交给他家人?他外婆在四月份逝世,老婆在深圳,回家了无人可交。突然间,胡艳萍觉得他有点可怜。

进屋后,李浩倡跌跌撞撞的向右手边而去,胡艳萍摸索着打开电源开关一看,原来右边是间房间。她搀扶着李浩倡走到沙发边,让他躺到沙发上。
沙发背后墙上挂着的大大小小的油画,靠墙而立装满书的书柜、蒙着布的画架、落地窗前的鲜花、那些堆在小圆桌、书桌和沙发边地毯上的书,它们使整个房间散发出一种独特的气息。
这是胡艳萍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房间。
怪不得李浩倡总是有那么一股气质,原来是在这样的房间养出来的!
“你回来这么长时间,是有事吗?你怎么不回深圳去?”胡艳萍一边问李浩倡,一边走过去拉上落地窗的窗帘。
“什么事也没有,就是想回来!”李浩倡随口回答。离婚的事没必要也不想告诉她。
“我只是关心你,不是想打听你的隐私!不想说算了。瞎子都看得出来,你过得不开心……”
“是吗?你从哪里看出来我不开心说?”李浩倡翻了个身,面向胡艳萍。
“我觉得你和你老婆出了点问题……”胡艳萍说出了她的直觉。
胡艳萍的观察能力再一次震撼到了李浩倡。他把头埋在自己的手掌中,静了一会说:
“没有的事!”停了一会,李浩倡接着说,“你是回家还是留宿。留宿的话,你上二楼,睡楼梯左手第一间房。那是我的房间。回家的话,现在就走。不过现在回家太晚了。”
“醉得连路都走不稳了,还记得安排我。你到底是醉了还是没醉?”胡艳萍问。
“既醉也没醉。酒只醉了我的身子,没醉我的心智。”
“第一次听到这种奇谈怪论。那你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我现在强迫你做点什么,虽然你不愿意,但是你也没办法是吧?”
胡艳萍把李浩倡的头扳过来,让他看着自己。然后胡艳萍低下头,她看到自己的头发落在李浩倡的额头上。
她迅速低下头,含住李浩倡的双唇,深深地吮吸了一口。
终于吻到李浩倡了,胡艳萍心里一阵狂喜。同时,这个吻更多的是一个试探。如果李浩倡还是和原来一样,迅速有力地推开自己,那他一定还是和原来一样,深爱着自己的妻子,夫妻关系也很好。今天他好像没什么反应,看来,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李浩倡再次把头转过去,把脸埋进沙发的靠垫里。
“你洗洗去上楼睡吧”从沙发的靠垫里传来李浩倡闷声闷气的声音。
胡艳萍上楼的脚步声慢慢远去。
“离婚真的给了我很大的创伤?以至于没听说我离婚消息的人都能看出来?!不行,对于离婚这件事,明天我要表现得更加云淡风轻!”黑暗里,躺在沙发上的李浩倡,在半梦半醒里告诫自己。
躺在李浩倡床上的胡艳萍,也在想一件事。李浩倡对自己吻他的反应,刚刚得出的结论也不一定准确。喝酒后的人反应迟钝,他没推开自己,或许是自己吻他的时间不够长。等他反应过来,自己的吻早结束,他没有推开自己的必要了。
算了算了,不想了不想了,明天再找机会试一试。
窗外,荆中路上,路灯还亮着。早班的第一辆101公交车正离开张居正故居站,向东门外行驶而去。
夜色虽浓,但是所谓的明天,其实早已来临!

下午,胡艳萍给李浩倡打来电话,说晚上要到拥军路喝鸭汤。拥军路在城里,那里有几家饭店,鸭汤做得真不错!
“昨天都抢着买单,今天不想请我了?”没听到李浩倡立即回答,胡艳萍有点着急了。
“请请请!我在看上个月的营业报表……我在‘北岸’等你,你来了我们一起去!”李浩倡说。

胡艳萍和他以前认识的女孩子完全不同!她大胆、直白,从不掩饰自己的感情。对于男女间的感情,她更不会含蓄。喜爱、厌恶表达得清楚明白,一点不给对方误会的空间。她喜欢明亮、喧闹、肤浅和一切浮夸的事物,她贪图口腹之欲。
这一切在李浩倡眼里显得俗不可耐。在他看来,他和胡艳萍交往的这几年,简直就是一部低俗小说。
但是,在这个红尘世界,芸芸众生每天书写的绝大部分都是柴米油盐、市井烟火的低俗小说。李浩倡想:低俗一点也没什么不好。它至少让人轻松自在。
李浩倡没想到的是,吃完晚饭后,叙述普通男女间交往过程的低俗小说里的情节,发生在了他和胡艳萍之间!
胡艳萍凌晨想好的试探、李浩倡所谓的云淡风轻都在这一刻被彻底遗忘。

胡艳萍翻身抱住他问:
“没老婆?什么意思?”
沉默几秒钟后,她似乎明白了什么,接着说,“你的意思是说你离婚了,现在是单身?”
胡艳萍的反应真是灵敏,直觉也准!
“是的,上个月底离婚了……”李浩倡点点头。
“我就说你情况不对嘛……”胡艳萍说,“不过,我不知道你离婚了。明知你是有老婆的人,还这样拼命地……总之,我依然不是个好女人!”
“别这么说自己!”李浩倡抚摸着胡艳萍的头发,说,“胡艳萍,你和我走到今天这一步,肯定有走到这一步的理由。至于理由是什么,我懒得去想。从外婆去世以来,很多时候我过得不开心也很心烦。最近和你在一起的几天是我今年最轻松的几天……”
“真的?那太好了!”不等李浩倡说完,胡艳萍打断他的话说,“只要看到你,我心里就高兴,和你在一起,更高兴。我最怕的是我喜欢你,你不喜欢我甚至讨厌我,那才是最没意思的事!现在听你这么说,我真的很开心!”
见李浩倡没有回话,胡艳萍说:
“李浩倡,我也知道你我不是一路人。你不要有什么心里负担。我也不要求你把我当女朋友。能和你在一起就好,时间长短真不重要!”
李浩倡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只有默不作声。
胡艳萍也坐起来,蜷着身子,坐到李浩倡怀里,把头靠在他的胸口。
“李浩倡,刚刚我……表现的……是不是很差劲……?”胡艳萍断断续续小声地问。
李浩倡知道她说的意思,安慰她说,“没事,以后会好起来的!”
“那你要多教我,我肯定是个好学生!”胡艳萍说。

九月下旬的一天胡艳萍轮休,李浩倡也没去“北岸”。他找了部科幻电影《第五元素》的光碟,坐在房间的沙发上观看。胡艳萍从厨房拿来几罐啤酒,放到床头柜上。她点燃一支烟,递给李浩倡;自己则打开一罐啤酒,挨着李浩倡坐下,一边喝啤酒一边看电影。
电影即将结束的时候,看到拯救地球的莉露和柯本在治疗仓激情相拥,胡艳萍也抱住了李浩倡,深深地给了他一个长吻。

李浩倡突然停了下来,胡艳萍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
“渴死了,想喝!”李浩倡说。
胡艳萍从床上跳起来,抓起桌子上的一罐啤酒,打开递给李浩倡。李浩倡一饮而尽。他第一次感觉到啤酒原来这么爽口这么解渴,那淡淡的苦味也可以这么可口!

九月三十号夜晚,南山打来电话。
“你深圳的手机号怎么打不通了?你回深圳了吗?在深圳的话,明天我们一起到汪老家吃个午饭,汪老说好久没见到你了,想见见你……”
这时,李浩倡才想起来,自己和紫琼离婚的消息还没告诉南山他们。
“离开深圳的那天,我以为不久就会回来,以后还会和你常常在深圳的大排档喝酒。没想到,上个月底,在荆州,我和紫琼离婚了。所以,深圳的手机号没用了……你告诉汪老,我回荆州了,一时半会不会来深圳了……”
手机那边沉默了一会,传来南山的声音:
“这他妈都是怎么回事?!是我们病了还是这社会病了?西宁女友甩了他、和田甩了北川。难道你也被甩了?你们怎么也分开了呢?‘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我们都没遇到什么大难吧,怎么一对对都各自飞了呢……”南山的语气,有点愤怒、不解和无奈。
“哈哈哈……不激动!南山,有的鸟,只是碰巧歇息在一个林子里,其实根本不是同林鸟,分开是必然的;有的确实是同林鸟,但是其他林子的诱惑更大,其中几只奔赴新林子而去,我们也能理解也应该理解吧!我和紫琼,反正不在一个林子里了……”浩倡反而劝慰起了南山。
即使李浩倡和紫琼离婚不是悲伤的事,也绝对不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这个时候在电话里说什么都比不上坐在李浩倡身边陪他喝几杯。想到这里,南山对李浩倡说:
“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蛮不喜欢听分手的故事。不想在电话里说这破事了,你也早点忘掉这些破事!我挂了!”
虽然南山在手机里这么说,但是后来一连几天,他都发来短信。那些短信有和李浩倡探讨离婚原因的,更多的短信是告诫、劝慰李浩倡赶紧开始新生活的。那些短信多达百条,好多内容,李浩倡至今都记得。

也是九月三十号的夜晚,远在千里外的长江边,一个大型储油基的施工现场因连轴转的夜班停班而安静了下来。按“天发”集团公司的安排,国庆节放假三天。
长春安排好工地假期的值班后,连夜开车赶回荆州。
回到荆州后,长春没有回家,直接回到公司。
宫总面带微笑看着左手边沙发上的长春大口喝着茶。前几天接到他的电话,说假期回来要和自己谈点私事。今天——假期第一天——他果然如期而至。看来,在长春心里,这是件很着急的事,不然他不会连夜驱车赶回来。
等长春简洁明了地说完自己的想法后,宫总才知道,这个小伙子是来辞职的。他想辞职后自己做点事!
看来,他辞职和公司给他的待遇职务等等一切无关,他只想自己创业!
在宫总眼里,读书社的几个孩子,都是有想法有能力的年轻人。现在长春提出辞职,宫总不仅没有责怪长春辜负自己提拔他的意思,反而从心底里升起一股欣慰之情——年轻人就该在充满激情年纪做一些外人看来冲动的决定!
“具体做什么想好了没有?”宫总问。
“宫总,随着人们的生活水平的逐渐提高,以后休闲零食的需求会越来越大。我想,把全国各地的零食整合一下,做一个全国最大最全的供货商。免得商家进货东奔西跑。”长春说。
“这个想法很不错,值得一试!”宫总说,“不过,前期准备工作会很长很辛苦!”
“是吗?那我更有信心了!”长春笑了,“哪有做事不辛苦的,这个心理准备我有。”!
宫总递给长春一支烟,接着说:
“创业,一定要想好做什么项目。项目选对了,相当于创业成功一半!”
现在,两人吸烟、喝茶和说话,简直是两个朋友在聊创业,一点也不像下属向上级来辞职谈话的样子!
创业项目聊得差不多的时候,宫总问:
“你是不是很着急离开公司?”
“不着急。接替我的人到了,办好移交我再离开。早几天迟几天没关系!”
“那好,因为我得仔细挑选一个人来接替你的工作,所以时间可能要久一点。最迟到月底,你就能离开!”宫总说。
“没事,我不着急!”长春说,“办好移交后,我回来再和您告别。”
“下月我可能要出国两个月,阳历年前难得回国。你办好移交手续,直接去忙自己的事,不用回来和我见面。”
长春告别的时候,宫总送到门口。宫总突然对长春小声说:
“遇到问题,可以给我打电话,也许我的主意,在某些时候会对你有帮助。”
“有不明白的事情,我一定到时候请教!”长春激动地说。
后来,在长春创业的过程中,他遇到了一个战略性问题,在宫总的鼓励下,他成功闯过难关,把公司由一个零食供货商成功转变为一个全国连锁的上市企业——良品店子!
二十一世纪一零年代末期的一年,公司在深交所上市的那天,长春热泪盈眶!上市仪式结束后,这位新晋百亿富翁打的第一个电话,就是给宫总的。
在他心目中,宫总是他在商业道路上艰难前行时,在背后推着他走还时时提醒他注意前进方向的人!
长春离开宫总办公室,走在办公楼的走廊上!突然背后传来宫总的声音:
“仰天大笑出门去……”
长春回头对宫总招手,大声回应说:
“吾辈岂是蓬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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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发表于 2022-11-23 19:26:22
李浩倡接到长春的电话时,正和胡艳萍慵懒地躺在房间的沙发上。

“我在一号卡座,你在哪里?”长春在电话里问。

“我在家里,你什时候回来的?我马上到‘北岸’”李浩倡一听是长春回来了,坐了起来。

“上午回公司,向宫总辞职了……”

“你这是为什么?”不等长春说完,李浩倡问。

“你过来再说。”

在一号卡座里,长春正仰头靠在沙发抽烟,从脸色上看,他很疲倦。他面前的桌子上,是一杯咖啡。

李浩倡坐到他对面,啪的一声点燃一支烟。

“来得蛮快嘛。”长春坐直了身子,在烟灰缸里摁灭烟头。

“你怎么一下子就辞职了?傍晚了,我们先点餐吧,边吃边说。”李浩倡说。

长春点点头。

“你现在在‘天发’干得这么好,怎么辞职了?”李浩倡问长春。

长春喝了一口咖啡,说:

“你们几个都知道我的理想,无非是管理一家制造业的工厂,生产出大众每天都需要的产品。但是,无论是冰箱厂还是日化公司,我都没实现自己的理想。在‘天发’,眼看这样的机会即将到来,但是,等‘活力28’被天发收购后才发现,它已经错失最好的时机,生产、经营早已无力回天。这样,我留在天发实现自己的理想已不可能。

“不能为理想奋斗的日子,是浪费人生!

“在‘天发’工作的日子里,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仔细思考我的理想。那我的理想到底是什么?想来想去,原来我的理想是成立一个企业,按自己的经营理念来经营它。如果是一家制造业的企业更好;不是,退而求次也行。最重要的是能按自己的经营理念来经营它!

“我已经年过三十,不想再等了,所以辞职了!”

李浩倡没有说话,点了点头,问:

“宫总意思如何?”

“他很支持!这个月底,我办完交接后就要干自己的事了。”李浩倡点燃一支烟说。

“具体做什么,到哪里做?”

长春简单地把自己要做的事给李浩倡讲了讲。

“那为什么不在荆州开始,要到武汉?”李浩倡问。

“荆州的市场太小。在武汉这样的城市发展,上,可到北京、上海、深圳等城市发展;下,可到地级市铺开。可进可退。”长春说。

长春喝了一口咖啡,接着说:

“别光顾着说我的事了,你呢,怎么回事,离婚了?”

“南山告诉你的?”李浩倡问。

“是啊。大家看你们两人好好的,怎么不声不响地离婚了?是到深圳后遇到什么事了吗?”

“没有!”李浩倡不想说直接导火索流产孩子的事,点燃一支烟,接着说,“和具体的事没关系。你知道紫琼是个人喜欢折腾的人。她好像永远都要站在时代的潮头一样。我们念高中那会,诗人、文青受人崇拜,她写诗写小说;现在有钱人最受关注,她做生意。而我,只想过点自由自在的生活,读书、画画。有烟抽有咖啡喝有饭吃有房子住就够了!如果我们仅仅只是同学关系,我们会彼此欣赏对方对生活的态度。但是,我们是夫妻。我们对未来生活不同的追求,必定会影响对方。而两人都不想改变自己观点还想改变对方……这样的日子,每天都有冲突。分开是必然的,迟早的事!”

长春点了点头,抽了几口烟说:

“有人说:我们因为爱情而有性生活,也因为爱情而结婚。性是肉体的生活,我们遵循的是快乐原则,在性生活里我们追求的是最纯粹的肉欲,最低级的快乐;爱情是精神生活,我们遵循的是理想原则,我们还赋予爱情很多烂漫的色彩。婚姻呢,则是社会生活,遵循的是现实(社会)原则。这三个是完全不同的东西,想用婚姻把这三者结合统一起来,几乎不可能,这太困难了。其实,爱情和婚姻是两码事。”

“不论大家意识与否,那些一直在婚姻内生活着的两人,就结果上看,似乎是把这三者统一了……”浩倡说。

“似乎而已!”长春说,“大多数婚姻中的双方,根本没考虑到这三者间的关系;即使有极少数人考虑到这三者间的关系,要么是忍受、妥协;要么分道扬镳。真正把三者统一起来的婚姻,太少太少!”

“婚姻里,或许,我和紫琼都太自私?”

“也许吧……”长春很少见地叹了一口气,说。

仔细回想长春的话,李浩倡觉得他说得很全面也很透彻。从年少青春的高中时代开始,他对事物的分析就比其他人深刻。

长春站起来告辞的时候,“北岸”的晚餐高峰也刚过。

在“北岸”门口的便河东路走了没几步,长春对李浩倡说:

“别送了。这个月底我在公司交接完后,还会回来的。到时候我们再见!”

李浩倡点点头,目送长春离开。

四号晚上,西宁和南山先后打来电话。两人也没什么事,只是和李浩倡闲聊。两个人和李浩倡聊的时间都很长,聊的都是过去的荒唐好笑的事。

画室的大丽花开得正盛,整个画室明亮而富有生机。胡艳萍把头搁在李浩倡的大腿上,蜷曲在他身边。李浩倡对着电话聊天,偶尔低头看一眼胡艳萍。

即使华灯初放,透过窗子,西南角天空绚烂的火烧云依然清晰可见。李浩倡坐在一号卡座,想到自己的“风景画计划”,心里充满惭愧。这曾是自己亲自向外婆保证完成的一个计划啊!

领班在卡座外对李浩倡说,吧台有个找他的长途电话,从德国来的。

“喂,佩璐吧,你好啊!”李浩倡拿起话筒说。

“李浩倡,还有十几天我就要回国了。说说,想要什么礼物。”

曹佩璐打来电话的时间一般选在她的中午李浩倡的傍晚时分。

“BBA,随便带一辆回来吧,我不挑的!”李浩倡逗她。

“哈哈,那我买不起。还是我定吧,我买什么你就接受什么。”沉默片刻,曹佩璐接着说,“原来计划回国第一站是深圳,落地后去看看你们和你们的公司的,可没想到你和紫琼……你还好吗?”

“公司、紫琼都还在深圳,你还是可以去看看啊。我好得很。谁告诉你我和紫琼……”

“前几天,打你们深圳公司电话找你,紫琼告诉我的。”

“哦,上次打电话找我是什么事?”

“也是想告诉你,想到深圳看看你……和紫琼以及你们的公司。”曹佩璐说。

其实,这次打电话来,曹佩璐还想说另外一件事。北川告诉她李浩倡现在的生活,她很想在电话里劝劝李浩倡:日子不能过得太随心所欲。这些话在电话里怎么讲也不如面对面说得清楚明白。还有十几天就回国了,到时候再和他说吧。再说,北川也劝过她:李浩倡现在这样,只是一种自我疗伤的方式,过段时间他也许会好起来。

“李浩倡,我有些话想对你说,今天不说了。回国后面对面说吧!”曹佩璐说。

“搞那么神秘,什么话一定要回国面对面说?好吧好吧,回来再说就回来再说!”李浩倡笑了。

长春再次回到荆州的那天,荆州落下了秋天的第一场雨。北风不大,但让人感到了秋的凉意。

他已经办理好了离职手续,回家特地交代弟弟,好好经营修理厂,这首先是一家人的衣食保障,也是他进退的大本营。

虽然父母、妻子原来就不同意他出去闯荡,多次劝说他,要他权衡利弊,但是依然无法改变他的想法。

傍晚时分,长春走进“北岸”大门。一号卡座里,李浩倡正坐在那里抽烟,等着他。长春放下挎包,坐到李浩倡对面。李浩倡没有说话,递给他一支烟,给他点燃。

“为什么今夜走?”李浩倡问。

“夜班车早晨到武汉,我下车就去租房子,正好!”长春回答。

原来,长春坐的是从荆州专门到汉正街进货的卧铺大客车。这车不走高速走三一八国道,夜晚十点出发,慢慢悠悠走,中途还会停车休息两个小时,到武汉,天正好亮。因为不走高速,价格便宜很多。

说好晚餐是践行,两人都却没喝践行酒。在吃饭的过程中,李浩倡递给长春一张纸包着建行卡。

“不多,三十万左右。你拿着吧,要用的时候就用。密码是你生日。”李浩倡说。

长春抬头看了看李浩倡,过了会才说:

“这些年上班、搞修理,有点积蓄。再说,刚开始创业,钱太充裕的话,容易大手大脚,还是紧点好!这卡你暂时拿回去,哪天我真差钱了,第一个找你要!”

“你先拿着,用不用卡里的钱,放在你身上也不碍事啊。留在身上,底气足点。”李浩倡走过去,把银行卡塞进他的挎包里。

虽然没有了原来那么多人在一起聚餐的热闹,但是饭桌子上的气氛一点也不沉闷压抑。本质上,长春是个理智又乐观的人,所以他对自己出去闯荡很有信心。他对未来进行展望、描绘的美好前景,让李浩倡也跟着热血沸腾。

李浩倡要开车送长春去车站,长春态度坚决地拒绝了。在“北岸”门口,他挥手和李浩倡告别,然后大步向广场西边走去。

由于下着小雨,广场上人不多。广场上的巨型屏幕正播放着一部关于深圳打工妹的电影,屏幕里的中国南方热闹非凡。

长春从便河西路横穿过北京路。北京路上的路灯和川流不息行驶在其上小车的车灯,还是和任何一个夜晚一样,让北京路成为一条灯光的河流。

长春回望了一眼身后,广场两边高大的建筑物上,灯火通明、霓虹闪烁。“沙市饭店”楼顶上的“活力28,沙市日化”的霓虹灯字依然绚烂明亮。这些曾经辉煌的企业,不仅没有让他实现自己的梦想,还一个接着一个倒在了他的眼前……

不知是荆州太小,还是自己的心大,总之,今天要离开这个生养自己的城市,去另一个城市寻找自己的未来。

不论是到“立白”去学习,还是到长江边的油库基地去工作,每次离开前夜,他习惯带着老婆孩子去街上逛逛。那些或明亮或暗淡但是看起来让人温暖的灯光,总是让人心生留念和不舍。现在,城市的灯光在秋雨和凉风里比平常更显温暖,对任何一个即将远行的人,这灯光都是一种无声的挽留。那万家灯火,更是向路人发出回家的召唤。

即使依依不舍,也要出发。因为希望的生活一直在前方,我必须出发去追赶。

亲爱的故乡,我要离你远去!

荆州,别将我挽留!

此时的长春,百感交集。内心里满是伤感、不舍等在他看来脆弱的感情。

不能这样!他心里喊了一声,回过头,加大脚步,快速向前。

“仰天大笑出门去,吾辈岂是蓬蒿人!”他一边走一边大声喊叫着。

路人纷纷侧目。他冲他们笑着,继续奔跑。

拐个弯,车站就在前面。从这个灯火通明的车站出发,穿过黑夜,在明天黎明时分,就会到达自己的目的地!

李浩倡怎么也没想到,曹佩璐回国后第一次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竟然是在张居正街五号。

由于太过突然和意外,李浩倡停下脚步,放下手里提着的一箱啤酒,靠在厨房门框上,看着站在里面的曹佩璐微笑。在他站到门框前,曹佩璐正和背对着他的胡艳萍说着话。

仅仅出门去买箱啤酒的片刻,曹佩璐居然到了自己的家里。

一时间,他不知道说些什么!

从外貌和神态来看,她没有什么变化,但又好像有什么变化。

曹佩璐也看着李浩倡。这个自己常常在莱比锡想起来的高个男人,整个人还是和原来一样,给人以安安静静的那种感觉。他脸色有点不对劲,稍微显得憔悴。

两人这么看着对方,有几秒钟都没说话。

正在切菜的胡艳萍察觉到了什么,抬头看到了对视的两人。

“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早说!”李浩倡先开口说话,走进厨房。

“昨天到家,回来看看爸妈,休息几天后去同济报到。准备到‘北岸’去找你坐坐,路过你家门前,猜想你也许在家,反正顺路,下车来看看。没想到你还真在家。”曹佩璐微笑着说。

“不是说好落地就通知我的吗?现在到家了,总该给我打个电话呀。不管你是到‘北岸’还是到我家,来之前也该打个电话。要是我不在呢?你这人……”李浩倡摇了摇头。

“现在不是傍晚,你不会去踢球。除了北岸和家里,你能到哪里?好了,不说这个了,看看我给你带回来的礼物。”曹佩璐向餐桌走过去。桌子上有两个包,其中一个是阿迪达斯的运动包。

曹佩璐要李浩倡打开阿迪达斯的挎包。李浩倡简直不敢相信,包里居然装着一套拜仁足球俱乐部主场球衣、球袜、一双足球鞋、一条拜仁球迷围巾和一个印有拜仁队徽的马克杯。

这些来自德国东西不便宜。尤其对于一个中国球迷来说,更是珍贵。

这礼物真是是太合李浩倡的心意了!

“去慕尼黑参见啤酒节,顺便看了一场拜仁的比赛。也顺便在体育场边的球迷商店给你买了这些东西。本来还想买莱比锡队球衣的,哪知道俱乐部今年破产了。所以没买。李浩倡,我是不是很势利?哈哈哈……”曹佩璐笑了。

在外人听来,曹佩璐给李浩倡买的礼物,只是参加啤酒节顺带买的一点东西。但李浩倡知道,她一定是为了给自己买球衣才特意去的慕尼黑的。因为在回国前,她多次问自己,德国足球俱乐部队哪个强,自己喜欢哪支球队。

“佩璐,这些礼物我太喜欢了,太谢谢你了!说,我要请你在‘北岸’吃多少顿饭,才能回报你给我买礼物的那份心意?”李浩倡抓着挎包,像一个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对着曹佩璐开心地傻笑着。

“不知道。先请我吃顿晚饭吧!”

“没问题!咱们等会就去‘北岸’。”李浩倡说。

“你们不是在做饭吗?就在家里吃!欸——你们这是在做晚饭还是做午饭?”曹佩璐问。

“我也不知道是午饭还是晚饭。我只知道这是专门为你做的饭。”李浩倡摆摆手,阻止要反驳自己的曹佩璐说。“你看,你迟不来早不来,一来就碰到我们在做饭。你说,这不是为你做的还是为谁做的?……”李浩倡说。

“这么巧?”曹佩璐笑了,“明知道你说的假话,可听起来高兴!”

李浩倡把啤酒收拾到冰箱后,接替胡艳萍做饭。

饭做好,时间也到了四点。三人围坐吃饭。每一个菜,曹佩璐吃第一口都要夸张地叫一声“好吃!”吃饭的样子也和原来完全不同,享受的表情洋溢在脸上。李浩倡笑话曹佩璐夸张。

“让你吃一年面包和黄油后,你也会像我一样!”曹佩璐回应他。

自然地,在餐桌上曹佩璐讲起了在莱比锡的生活。在讲述里,她尽量弱化自己的存在,多叙述异国风情。

在学习结束后,曹佩璐用了一周的时间,游览了德国很多地方。虽然是走马观花,但很多的风土人情也令她印象深刻。曹佩璐还和李浩倡说起足球、科隆大教堂、康德等等。

曹佩璐的讲述,胡艳萍听得很认真。她讲述的很多内容胡艳萍未必没有通过其他渠道了解过,但是亲历者面对面地的讲述,更吸引人!

三人吃得很慢,边吃边聊。

“你呢,最近在忙什么?”曹佩璐用一句问话,结束了自己对过去一年的讲述和回忆。

曹佩璐是真不知道李浩倡现在在做什么。

“八月以来,嗯……不,确切地来说,从深圳回来回来后,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外婆逝世前,我曾经对外婆说过,我要出去一到两年,扎扎实实地画画风景。九月开车出去,走到恩施后没有了兴趣,只好回来。现在每天除了北岸就是家里,没画画、没读书、没踢球也没游泳……偶尔去糖果玩玩。真的什么什么都没做!四五个月,真的什么都没做……太可怕了!”

不回忆则已,一回忆李浩倡自己也吓了一跳,这么久,居然没正儿八经地摸过画笔。

在外婆面前说过的话,也没有兑现!

曹佩璐正好吃完,她放下碗,说:

“李浩倡,你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你没有新的生活目标。你在绘画上有天赋也有成就,我觉得你应该在美术这条路上找个新目标。”

李浩倡听完曹佩璐的话,默默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低下头去吃饭,没有回应曹佩璐的话。

饭桌上,胡艳萍没怎么说话。一是因为她和曹大夫以前仅仅见过一次,还有些生疏;二是曹佩璐和李浩倡后来谈的什么科隆大教堂、康德她不懂也不感兴趣。

可他们两人分明对那些东西很感兴趣,谈得也很开心。看来,心脏外科医生、青年油画家确实和她不是一个层次的人。好在她自己早认识到这一点,也不至于碰到这种情况感觉郁闷、自卑。

十一月的黑夜,来得比夏季要早得多。三人饭后喝了一会茶,门前的街灯亮了。

胡艳萍说要回家,起身打招呼准备走。李浩倡、曹佩璐送胡艳萍出门。

在门前,看着远去的胡艳萍,李浩倡对曹佩璐说:

“她叫胡艳萍,你认识的……”

“那次打架,得亏她帮忙,我当然记得。”

这时候和曹佩璐说胡艳萍,更像是解释什么。可是为什么要解释?李浩倡笑了。

“胡艳萍是做什么的?”曹佩璐问。

“时代广场的一个出纳。她喜欢在迪厅玩,在‘糖果’玩得多,认识的人也多……”

“所以你现在常常去‘糖果’吗?”曹佩璐说。

“是啊,都是她邀我去的。”李浩倡停了一下说,“别说她了,我们喝点咖啡吧。”

李浩倡把茶换成咖啡,端到外婆画室。

曹佩璐喝着咖啡,眼睛盯着李浩倡,很久不说话。李浩倡被看得心里发毛,忍不住问:

“曹大夫,怎么啦?”曹佩璐问:

“你最近失眠厉害吗?”

“不失眠,睡得很好啊!”

“那心情还好吧,外婆逝世和离婚对你影响……”

“佩璐,你直接问我最近抑郁症是不是有犯过多简单,绕那么大圈干什么?我没有犯病,一切都好。”李浩倡打断她的话说。

“我看你脸色憔悴得厉害,才多问这几句!”曹佩璐说。

曹佩璐停了一会,接着说,“你刚刚不是说着快半年了,什么都没做吗?那是因为你在沉沦,你在放纵!你没有目标。你可不可以给自己定个目标,比如像西宁一样,考个研究生?这样,人有努力的方向,绘画肯定也会有提升。你有多好的天赋,多好的条件啊!你完全可以在绘画上取得更大成就的。可你却在浪费自己的天赋和外婆留给你的遗产!”曹佩璐越说越激动,“你不失眠,睡得也好,那为什么还如此憔悴?你是不是天天和胡艳萍泡在‘糖果’?李浩倡,堕落会让人欲罢不能。赶快振作起来吧!”

曹佩璐越说越激动,李浩倡则越听越惶恐。

她说的都是事实。

李浩倡点燃一支烟,低头吸着。

见李浩倡不说话了,曹佩璐拍拍李浩倡的肩膀,问:

“怎么啦?生我气了?我知道我的话说重了!”

“没有。”李浩倡站起来,对曹佩璐说。

“送我回家吧。”曹佩璐说。

“上车吧,我送你回家。”李浩倡在门口说。

“陪我走着过去。我想走走。”

顺着张居正街向西而行,两人没话。

两人走上荆中路,李浩倡突然问:

“佩璐,给我说实话,你在莱比锡过得好吗?”

曹佩璐尽量挨近李浩倡,边走边说:

“看到我们和德国医疗水平的差距,我很着急。我想多学点东西,我没有周末和假日,几乎每天都在医院工作和学习。有时候,入睡前,我还会回忆当天新学到的东西。这种状态我觉得很好!当然,也有好多次入睡前,想到荆州!”

李浩倡点点头。

其实曹佩璐还想告诉他,很多歌夜晚,她是看着“神采飞扬”那幅速写入睡的。

走到长江大学文理学院大门口,李浩倡说:

“明天我开车送你到武汉吧。”李浩倡摇摇手说,打断想要拒绝他的曹佩璐说,“我也想去看看安歌、北川和和田。”

见李浩倡这么说,曹佩璐只好笑着点点头。

李浩倡从武汉回来的那天,曹佩璐看着远去的李浩倡,居然有种不舍和担心的感觉。

从武汉回来的那天是周五。“北岸”打烊后,李浩倡没有回家,而是到了“糖果”。

在“糖果”,果然找到了胡艳萍。

看到李浩倡,她笑着向李浩倡跑过来!跑到一半,她又转过身,抓起卡座沙发上的一个提包和一件风衣,向歪倒在沙发上的一堆人挥挥手,再次向李浩倡跑过来。

到了街上,胡艳萍才说话:

“今天才回来?我们回张居正街五号吧!”

“不去吃点什么?不饿吗?”李浩倡问。

“不想吃也不饿!我们快点回张居正街五号吧!”

“上次在厨房见曹医生,她看你的眼光,满是关心和疼爱,加把劲,你们就能成为男女朋友。如果有这天,你要告诉我,我会退出的。”胡艳萍对要说话的李浩倡摆摆手说,“别打断我。我说的是真心话。李浩倡,你和她是一路人,和我不是一路人。我和你现在这种关系蛮好,单纯!在一起开心就好!哪天我感觉我们在一起不开心了,我会告诉你,会离开你;你也要一样!行吗?”

作为一个女人,她不可能漠视自己和曹佩璐的关系。只是没想到,胡艳萍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在胡艳萍的内心,自己难道仅仅是一个性伙伴?

“还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辞职了。玩两个月后,我可能要去深圳爸妈那里了……”胡艳萍说。

“想通了,要和爸妈团圆了?”浩倡问。

“什么想通没想通!我只想通了一件事,每一天都要开心!”胡艳萍大笑着,抱着浩倡给了他一个吻。

……

这是最激情四溢的一个黎明!

在黎明李浩倡昏沉沉睡过去的时候,胡艳萍还没睡。

……,……

休息了一会后,李浩倡下楼去找吃的。厨房外明亮的阳光照得李浩倡眯起眼睛。看看太阳悬挂在梧桐树上的位置,时间正是中午。

李浩倡似乎觉得有一团白色的影子从背后过来,回头一看,原来是胡艳萍……跑到身边。李浩倡低吼着让她回去穿衣服,她却笑着不动,说要给李浩倡做点吃的。

李浩倡只好抱起她向楼上跑去。她在李浩倡怀里调皮地扭动着身子、踢打着双腿,像一条不甘被俘挣扎的鱼。

吃完东西回到楼上,胡艳萍正在电视上打游戏。看着打着游戏不时喝上一口啤酒的胡艳萍,李浩倡想:胡艳萍怎么既不饿也不困呢?

李浩倡再次醒来,是在外婆画室的沙发上。夕阳的余晖把天空染得通红。他到二楼一看,胡艳萍依然坐在床上投入地打着游戏。

晚上在“北岸”下车,李浩倡要胡艳萍进去吃点东西,她却拒绝了。

“不吃不吃!我要去蹦迪!我要去喝酒!”胡艳萍兴奋地喊着,快步向南走去!

用餐晚高峰刚过,不到夜晚十点,李浩倡离开“北岸”,去“糖果”。

胡艳萍正站在一个领舞台上,随着音乐节奏,疯狂地蹦跳着,扭动着身体,汗流满面。

凌晨,胡艳萍没有食欲也没有睡意,只是抱着李浩倡缠绵。对她两天两夜不眠不休不可思议旺盛的精力,李浩倡有了一丝不安和恐惧!

周一,李浩倡打胡艳萍手机,结果关机。晚上打,还是关机。给她那个小姐妹打电话,她说胡艳萍最近常常关机,她也不知道胡艳萍在哪里做什么。

李浩倡去胡艳萍家敲门,隔壁家的人都出来抱怨他敲门声音太大,而胡艳萍房子里却没一点回应!

李浩倡回到“北岸”,坐在卡座一号。他点燃一支烟,吸了几口,将烟摁灭在烟灰缸里;他又盯着广场,看上面的行人,片刻后又兴趣索然。

总是不能安心思考和做一件事!这种状态,从外婆去世持续到现在。这种状态很折磨人,它让人像无头苍蝇一样,看着忙碌实则什么事都没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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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发表于 2022-11-23 21:08:14
回家后,李浩倡揭开画架上那块灰色的布,坐到那幅未完成的油画前。
家里很安静。窗前,是前不久换进来的一批菊花。偶尔,那里传来极其轻微的响声,似乎是花瓣或者叶子凋落的声音。
假如现在有人要李浩倡画完面前的这幅油画,他一定不知道怎么动笔。因为现在,他头脑好像什么都在想又好像什么都没想——一片混沌,一片空白。
李浩倡起身走到香炉前,点燃一支檀香。烟雾笔直升起,由浓到淡消失在房间的上空。熟悉的气味弥漫在画室。这气味,从外婆逝世到现在,第一次出现在画室里。李浩倡闭上眼睛,外婆在世的一切,历历在目。有那么一刻,他甚至觉得外婆就在油画架前的椅子上坐着……
李浩倡拿起一本书,坐到沙发上打开。

夜晚,曹佩璐打来电话问李浩倡在做什么,他回答在看书。李浩倡问曹佩璐,最近情况怎么样,她回答一切都好,就是忙。等轮休了,回来休息两天。
放下书,李浩倡发现,这是好久以来,第一次静下心来,看了两个小时的书。

胡艳萍再次出现在李浩倡面前,是周三的晚上。她带着那个小姐妹一起来的。
吃完饭,胡艳萍没有随小姐妹离开,而是走进一号卡座。李浩倡问她周一为什么关机。她却淡淡回答,说想安静地睡个好觉,不想被别人打扰。
李浩倡没说什么,只要她没事就好。
“你下班了,我就去你家找你!”胡艳萍离开的时候说。
凌晨,胡艳萍带着一股寒气闯进屋内。她跳起来,悬挂在李浩倡的脖子上,吻着李浩倡。她的表达方式猛烈甚至有点粗暴,和温柔完全不沾边。但是,这种风格已经让李浩倡习惯。就像现在李浩倡和她接吻时,习惯了她嘴巴里的啤酒味道一样!
窗帘外的天色越来越亮,两人却要在这时候沉沉睡去。

有天夜晚,李浩倡在广场散步,他看着四周五光十色的灯光突然发现,自己有很多天没在阳光下活动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日子过得黑白颠倒了?!
从胡艳萍披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像个海妖一样缠住自己的那个夜晚开始。和胡艳萍的交往,直接简单,一切都是赤裸裸的肉体享受。从午夜狂欢到黎明,在太阳升起的时刻跌入到黑暗里去昏睡度过整个白昼都凭心情。
这是一种堕落!
因为需不要任何约束、可以随心所欲,所以堕落起来最感轻松!它让人欲罢不能,越陷越深。

季节渐渐迫近冬季,气温下降得厉害。十一月快结束的时候,李浩倡不小心感冒了几天。因为怕将感冒传染给胡艳萍,将近一个星期,他拒绝和她见面。
中途,她打过一次电话,问李浩倡:
“是不是和曹医生好上了,不想见我了?如果是,我可以离开啊!”
“胡说!等我感冒好了,我和你到‘糖果’喝酒。”李浩倡回答。
胡艳萍在电话那边发出响亮的笑声。
周日(12.1)李浩倡忙到晚上十一点多,才从“北岸”出来,去“糖果”找胡艳萍。
远远地,看到几辆警车闪烁着警灯,停在“糖果”门口,门口挤满了一堆人。
“放开我,放开我!我还要等一个人,我在等一个人啊……”一个撕裂的女声从警车那边传来,声音有点耳熟,像胡艳萍的声音。但是他从没听见胡艳萍这么叫过,所以不敢肯定。隐隐约约,李浩倡看到一个人挣扎着被押上警车。他还没走到“糖果”门口,警车已启动,响着警笛,在便河东路和李浩倡擦肩而过。
穿过大门口议论纷纷的人群,李浩倡到了后台。因为胡艳萍有个同学在“糖果”驻场乐队担任贝斯手,所以她常常待在后台玩。在休息室里,大家也围在一起议论着什么。这群人中,也没有胡艳萍。浩倡掏出手机,正准备打胡艳萍电话,吉他手手走过来,直接拉着他的胳膊,走出“糖果”。
在便河东路的一棵树下,他告诉李浩倡:贝斯手“溜冰”后,在舞台表演失常,被线人举报,刚刚被抓走,胡艳萍和贝斯手一起溜了冰,也被抓走。
怪不得觉得声音有点熟悉,怪不得说要等个人。原来那个声嘶力竭叫喊的女人是胡艳萍!
在十二月的夜晚,听到这个消息的李浩倡心里一片冰凉,如同这个夜晚降到零下的气温。

第二天,李浩倡找到北川原来的部下小金打听胡艳萍的消息。小金告诉李浩倡,胡艳萍昨天被抓,现在正羁押在治安中队。鉴于她已经表现出精神障碍这种情况,中队正联系她的家人,商量下一步怎么管理她。
“她现在精神状态还不稳定,你最好不要见她。”介绍完胡艳萍的情况,小金对李浩倡说。
多年后,李浩倡还时常想起这天,后悔没有坚持去见胡艳萍一面!那次离开张居正街五号,在房间门口的回头竟是最后一面,在“糖果”门口听到的“放开我,放开我!我还要等一个人,等一个人!”竟然是最后一次听到胡艳萍的声音!
当天,应湖北省美术家协会邀请,李浩倡赶到武汉参加了一个研讨会。几天后回来,他联系小金问胡艳萍的情况,小金告诉他,前天胡艳萍的爸爸从深圳回来,把她带了过去。
李浩倡挂掉小金的电话就拨打胡艳萍的电话,但是电话关机。后来一连几天,电话依然关机。

胡艳萍肯定被暂时关在医院在治病,治好病,她会联系我的!在这样的自我安慰下,李浩倡慢慢放下胡艳萍,开始提起画笔,恢复手感。他也给西宁打电话,问考研的事!西宁建议他考广美或者中央美院油画研究生。过了不到一周,李浩倡收到一个大大的纸箱,里面全是西宁邮寄过来的考研资料,资料很全面。
绘画,考研学习,李浩倡忙碌起来。
有天,在画室看考研资料的时候,李浩倡突然想起,在这里,曹佩璐曾斥责自己浪费才华和外婆的遗产。被佩璐斥责的那夜,自己下定决心改变生活,首先从考研做起。可真正学习,是在胡艳萍离开荆州之后。
在此期间,李浩倡时常拨打胡艳萍的手机,每次都是关机状态。他还跑到胡艳萍家附近打听他们一家的联系方式,也没人知道。
她肯定在医院治病。治疗好后,她还会联系我的。说不定,哪天我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里音乐震耳欲聋,一个声音在里面喊道:
“浩倡哥,来‘糖果’蹦迪!”
原来是胡艳萍的声音……
在这样的想象中,浩倡慢慢放下对胡艳萍的担心,静静等待着她在某天联系自己。
放下担心后,浩倡逐渐安下心来。读书,画画,到“北岸”上班。

手感完全恢复后,在一个难得的冬日大晴天,他摘下画架上的蒙布,在那幅和外婆合画却未画完的油画上,动起了笔。
几分钟之后,他停下笔。他想,还是不画完。以后,每当自己想外婆的时候,就在这幅画上画几笔。因为只有在这幅画上动笔,他才能更多、更清晰回忆起和外婆一起画画的时光。
以后,只要浩倡揭开蒙在这幅画上的布,就仿佛置身外婆在身边指导自己画画的场景里。

圣诞节的前一天,李浩倡到邮局领回一个深圳寄过来的包裹。拿到手的时候,他还以为是南山给他寄来的东西。
回到家里,坐到画室的沙发上,李浩倡开始拆包裹。包裹里面是一个鞋盒。划开鞋盒上的胶带,打开层层包裹着的气泡膜,一个圆圆的cd随身听和一封信出现在眼前。在随身听的面板正中间,赫然是一朵手工绘制的指甲盖大小的向日葵。
这是胡艳萍的随身听!
终于有她的信息了!她现在怎样?
信封上只有“李浩倡收”四个字,字迹秀丽不失力度,应该是女性的笔迹,但不是胡艳萍的笔迹。李浩倡往外抽信纸的时候发现,刚刚拆信封把里面的信纸也撕破了。
“李浩倡:
你好!
我是胡艳萍的妈妈,现在流着热泪给你写信,因为今天是我女儿胡艳萍的头七!……”
展开信纸读到的第一句,居然是这么一句话。刹那间,李浩倡胸口一紧,头脑一片空白!
怎么会这样?!
一个活生生的人,离开这么几天,怎么就走了呢?李浩倡双手握信放在膝盖上,抬头看着头顶的天花板,泪眼朦胧!
强忍着悲痛,李浩倡低头继续看信。在看信的过程中,他的眼泪不停地落在信纸上,打湿了纸张。在安静的画室里,眼泪落在纸张上的声音很响。
看完信,李浩倡把信贴在胸口,忍不住哭出声来。
原来,胡艳萍从三月开始吸食冰毒。冰毒能破坏人体的大脑组织。她离开荆州时,已经产生明显的精神病人的症状了。
在深圳,她时而清醒,时而犯病。在她清晰的时候,她告诉妈妈,李浩倡对她很好。
在一次清醒的时候,她指着CD随身听中间的那朵黄灿灿的向日葵,对妈妈说:
“他是个画家,好有才华!你看,这就他给我画的!以后他开画展,这是件特别的作品。所以,我要还给他。”
“谢谢你,孩子。你让我的女儿在世的时候,享受了爱情的甜蜜。谢谢你!”信里的这句话,让李浩倡崩溃,痛哭流涕。曾经,他那么瞧不起胡艳萍,嫌弃她低俗浅薄。现在,再也见不到她。回响在耳边的,只有那个冬夜她“放开我,我要等一个人,我在等一个人啊……”的嘶喊声。
她还告诉了她妈妈,引诱她吸毒的,是一个外号叫“三儿”的毒贩子。她父母已把这些情况电话告诉了小金。
父母不想把她送进精神病医院,只能把她关在家里。胡艳萍她们一家住八楼。一天早晨,母亲看她情绪稳定,出去给她买早点。哪知道,母亲出去的空档,她的病又发作了。她砸开房门,走到外面的阳台上。在阳台上载歌载舞一番后,她翻过阳台的栏杆,直接跨向前方辽阔的天空……

在浩倡收到胡艳萍遗物的这一天傍晚,曹佩璐回到一医。从明天开始,她给一医的心脏外科大夫进行为期两周的业务培训和指导。
她走进一号卡座。李浩倡呆坐在那里,木然望着窗外。桌子上没有书。
等李浩倡回过头来发现佩璐,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怎么回来也不电话说一声?”
“突袭检查啊!你不是说每天都书不离身,看考验资料吗?书呢,在哪里?”曹佩璐问。
李浩倡挪挪身子,果然,沙发上挨着窗子那边露出几本书。
两人吃晚饭的时候,曹佩璐发现李浩倡几乎没吃什么,只是偶尔喝点汤,情绪也不高。
“怎么,心情不好?”佩璐问。
“吃完饭,我给你样东西!”
吃完饭,李浩倡给曹佩璐倒上一杯水果茶,然后掏出胡艳萍妈妈那封信,递给曹佩璐。
和李浩倡一样,曹佩璐刚看到第一句,就惊呆了。一个漂亮活泼的女孩子就这样走了!
虽然曹佩璐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孩子就感觉到她和李浩倡的关系不一般,但是曹佩璐没想到他们关系会这么密切。这样一种关系的朋友跳楼身亡,论谁也忍不住心中的悲伤。
这个可怜的人,外婆逝世,夫妻离婚,已经让他的情绪低落了很长一段时间。胡艳萍跳楼身亡,对他更是一个巨大的刺激!刚刚从前两件事里走出来的他,完全有可能再次沦陷到对胡艳萍的思念和愧疚里去。
现在,他的朋友都离开了荆州,安歌也不在家了。独自一人面对,会很困难。他需要安慰,需要陪伴。
如果安慰和陪伴是一种拯救,她想自己来拯救李浩倡!
这个时候,任何安慰的话都显得多余和苍白无力。曹佩璐走近李浩倡,挨着李浩倡坐下来。她伸出胳膊,拍了拍李浩倡的后背。
李浩倡转过头,默默看了曹佩璐一眼。

老实说,李浩倡对情人节、圣诞节这些洋节日毫无感觉。但是因为做餐饮,更因为“北岸”中、西餐都做,洋节日来临的时候,他不得不应景,让员工们把店里店外都布置一番。布置完后的“北岸”,充满了圣诞的元素,显现出一股浓浓的节日气氛。
二十四号,气温寒冷,天空灰暗发黄。这是下雪的征兆。果然,天黑的时分,先落下一阵雪霰,然后下起了碎雪。
七点左右,曹佩璐来到了一号卡座。她头顶上那顶浅紫色贝雷帽,让她的着装显得比平时活泼许多。
“今天因为业务上的事,多说了几句,来迟了。店里生意不错啊,你怎么没去端盘子?”曹佩璐坐到李浩倡对面问。
“从接到你电话开始到现在,我就一直坐在这里等着,哪里还敢动!端盘子跑来跑去的,你来了找不到我怎么办?所以,不端!……”
“自己懒,还找借口!你几时这么重视过我说的话?”曹佩璐笑着打断李浩倡的话。
李浩倡笑了,“怎么,还真来请我吃饭啊?”
“你请了我那么多次,我也该回请你一次了!”曹佩璐说。
其实,她只是想多找些机会,分散李浩倡的注意力,免得他时时想起胡艳萍的事。还有,有些话他想在今天对李浩倡说。
“佩璐,我们今天回城里去。随意走,看上哪家店就进哪家店吃,怎么样?”李浩倡说。
“雪中漫步,那样最好。我们走!”曹佩璐拉起李浩倡的手,走出了“北岸”。
外面下着的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大朵大朵的雪花了。
一路上,临街的店面,或里或外,立着或大或小的圣诞树。店面玻璃门上的圣诞老人和“Merry Christmas”的贴纸更是给店面增加了节日气氛。店里的灯光也比平时明亮,很多店里还亮起了彩灯。这一切,都比不上正在下的雪,它更让这个夜晚像一个传说中的平安夜!
李浩倡把车停到家门口。两人下车。
李浩倡长长呼出一口气,仰起脸。雪花漫天而来,穿过法国梧桐的树枝,落到脸上。脸上这里一点那里点的冰凉起来,不一会,满脸冰凉一片。
曹佩璐则弯腰刮了一点地上的雪,团成一个小小的雪球,砸到李浩倡的胸前。
李浩倡笑了笑说:
“现在还不是打雪仗的时候,明天应该可以。我们逛街去吧!”
曹佩璐向李浩倡伸出胳膊,李浩倡一楞,几乎同时他又笑了,马上伸出自己的胳膊,挽上曹佩璐。两人从张居正街走到屈原路,再从屈原路走上荆中路。
虽然不是中国的传统节日,但大家还是愿意借着平安夜这个由头出来买点东西、吃个饭。街道上人很多,熙熙攘攘。大家裹着大衣、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漫步在街头。从嘴巴里哈出的白气,浓重却转瞬而逝。
雪越下越大,街上的人越来越多!这时候出来逛街的人,更多的是来享受在雪中行走快乐的。生活在长江边的人,他们很珍惜下雪的时光。
两人漫步在荆中路上,走到球场路口,相视一笑。两人都想起了那个夏天,他们在球场路的相遇。
“李浩倡,我们去步行街走走吧。”曹佩璐说。
步行街上,已有人在打雪仗。他们的笑声、叫喊声,响亮地回荡在雪夜里。
两边店里的人比往日要多,灯光比往日明亮。
一排贴着绿色圣诞树和白色“Merry Christmas”字样的窗子出现在两人眼前。窗子里,灯光明亮。临窗的座位上,有人相对而坐在进餐。窗子上的“南粤餐厅”几个霓虹字告诉路人,这是一家粤菜餐厅。
曹佩璐看了浩倡一眼,浩倡点点头,两人相视而笑,走进这家明亮的餐厅。
找了一个临街窗口的座位,两人坐下。
在等上菜的间隙,两人闲聊。曹佩璐说,最近几年,雪下得都还不错。林夕子来的那年,雪下得时间长,也很大!
“李浩倡,是不是雪下得很大的年份,都有美好的爱情出现?”曹佩璐看着李浩倡,半开玩笑地说。
“也许吧!”李浩倡说,“但是,在我们这个不怎么下大雪的城市,美好的爱情也不多吧……有时候,就像这落雪,”李浩倡指了指窗外,说,“下的时候我们不珍惜,等下完了,又后悔没认真去享受她给予的美好。”
上菜了。李浩倡往曹佩璐和自己的的酒杯里都倒了小半杯红酒。
曹佩璐一边轻轻摇晃着杯子里的酒,一边说:
“浩倡,我今天约你出来一起吃饭,是有些话要对你说!”
“佩璐,我这段时间,心里挂着件事,等我把这件事处理完了,静下心,认真听你说!你现在说,我怕我不能全心全意对待你说的话。等我几天,就几天!”李浩倡盯着曹佩璐的眼睛说。
李浩倡从看完胡艳萍妈妈写给他的信那一刻开始,一直考虑着怎么抓到引诱胡艳萍吸毒让她走上不归路的毒贩子三儿。这个丧尽天良的畜生,还会毒害他人。他的存在就是对其他人的一种危害。
抓住三儿,绳之以法,既是对胡艳萍在天之灵的告慰,也是为社会清理一颗毒瘤。
这就是李浩倡对曹佩璐说的心里挂着的那件事。
这件事到底怎么做,他心里有了一个想法。这个想法能不能实施,他要问问北川原来的下属小金,也需要小金帮忙。
明天就找小金,这个计划实施起来,应该很快能抓到毒贩三儿!
“没事,那就等几天,等几天再说!”曹佩璐说。
李浩倡没让曹佩璐说出她准备好久要说的话,并没让她感到失望,相反,她更期待李浩倡在心无旁骛的情况下听到她一番话后的反应。
认识这些年,曹佩璐知道:对朋友说的话,李浩倡都会认真对待。上次自己怒斥他自甘堕落浪费才华的一番话,确实让他难堪。但是他没有漠视自己的那番诤言,全听进去了,完完全全振作了起来。
既然他会认真对待自己的话,迟几天又无妨。再说,这些话,完全和上次那些话不同。说那些话,要有一个好的时机和氛围。肯定有比现在更合适的时机和氛围。
“李浩倡,你看,外面的雪越下雪大了。”曹佩璐看着窗外说。
“是啊,多美的雪夜!”李浩倡看着窗外的城市说。
窗外的雪花,下得正急。

第二天上,到治安中队后李浩倡才知道,小金早升任为治安中队的队长。在自己的办公室,他热情地接待了李浩倡。
李浩倡说有事想和金队长单独谈,带他进来的年轻警察,立刻起身离开,顺手带上了办公室的门。
听完李浩倡的计划,金队长吃了一惊。
原来李浩倡想装扮成一个暗藏的吸毒者,到各大迪厅去购买毒品,引诱出三儿,在交易的过程中,让警察抓个现行。
三儿是最近一年才出现的毒贩。他狡猾多疑,行事谨慎,即便公安部门早注意到他的犯罪活动,却一直没能抓到现行。最近几个月关于三儿的线报越来越多,特别是胡艳萍的事情后,中队正准备采取行动抓捕他。现在李浩倡要把自己当做诱饵去引诱三儿出来,这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在这个行动中,李浩倡是危险的。遇到警察抓捕,三儿这个亡命之徒绝对不会束手就擒,他难免不会做出狗急跳墙的过激行为,现场的李浩倡,安全没有绝对的保障。
金队长在办公室踱步,思考着。
“金队,我这计划不行吗?”李浩倡见金队只顾踱步,半天不说话,忍不住问。
金队把自己的顾虑告诉李浩倡后,接着说,
“浩倡哥,你的计划确实不错。但是我们不提倡让普通市民,冒着生命危险去协助警察抓捕犯罪嫌疑人。我们的工作本来就是保护市民平安的,又怎么好让你深陷危险之中呢?”
金队最后一句话,确实是他的心里话。
“不管你们抓不抓,我都要行动!等我买到了他手里的毒品,再到你们单位举报他,你们应该抓他了吧?”李浩倡说。
看来,李浩倡是执意要做这件事了!
他是个毒圈外的人,突然冒冒失失直接去找三儿,肯定会引起对方的警觉。稍微处理不当,对方会对他产生怀疑。轻则,打草惊蛇,对方会消失一段时间甚至就此洗手不干。准备了将近两个月抓捕三儿的行动也会流产。重则,不仅打草惊蛇,三儿还会怀疑李浩倡的动机,对他下毒手!
李浩倡单独一个人行动,太危险。
与其让他一个人莽撞地去找人,不如让他加入到队里的行动。一来对行动有利,二来还可以保护他的安全。想到这里,金队对李浩倡说:
“浩倡哥,其实,我们也早准备抓捕三儿了。既然你一个人也要死磕三儿,那你还是参加到我们抓捕三儿的行动小组来吧……”
“那太好了,什么时候行动。”李浩倡打断金队长的话,一下站起来问。
“不急。现在你加入了,那我们的方案也要改一改……”
一个上午,小金和李浩倡仔细设计了一个行动计划。他还给李浩倡讲述了在以后行动中要注意的事项和细节,介绍了小组成员和他相互认识,让他们相互留下了电话号码。

各大商业场所,圣诞之夜无疑是热闹的。李浩倡在“北岸”忙到八点左右,步行去“糖果”。这个时间,“糖果”刚刚开门。虽然人还不多,但是“糖果”的音乐早已响起,声音震耳欲聋。新换的音乐,节奏更强,似乎想让人一听到它,情绪就被点燃。
小金要李浩倡多留意一个叫小倩的女孩子,也就是胡艳萍最好的那个小姐妹。说她一直在三儿手里拿货。
不久,浩倡碰到小倩,两人聊了一会,她开口问胡艳萍情况。浩倡说电话打不通,他也不知道胡艳萍在深圳过得怎么样。
三儿的照片,李浩倡在治安中队看过,他牢记在脑海里。整个夜晚,他都在寻找这张脸。在不同的地方,他也能看到行动小组的两名队员。
直到舞厅散场,李浩倡也没看到三儿出现在“糖果”。
深夜,浩倡请小倩和她们一帮小姐妹宵夜。
几乎所有人都显示出一种兴奋过后的疲惫。唯独小倩神情亢奋,依然处在激动中。她不停地和其他人碰杯,有想找个人一醉方休的感觉。
回想起胡艳萍那次不眠不休神情亢奋的几天,李浩倡看得出这个女孩子大概是“溜冰”了。
宵夜后,李浩倡载上一部分女孩子,说送她们回家。他有意把小倩放到最后送她回家。等到车上只有小倩的时候,李浩倡对副驾位的她说:
“真羡慕你们年轻人,玩到现在精神还这么好。”
“哈哈,还……还你们年轻人,就像你是个老头似的!想知道原因吗?你去问艳萍姐,她会告诉你的!”小倩回答。
“哦——,我知道了。是不是溜点那东西,冰?”李浩倡吸吸鼻子,说,“原来是这东西,艳萍和我一起吸过。最近精神不好,我还是真想吸点。唉……艳萍不在,到哪里弄这东西?”
这是明摆着告诉小倩,他很早就溜冰了!
“对,就这东西。这东西还真不好弄。艳萍姐出事后,卖这东西给艳萍姐的三儿,吓得三个星期没露面。昨天刚出来。我今天弄点吸了。你真想吸的话,看在艳萍姐的份上,我明天找三儿给你买点。到时候保证让你力气大得打得死老虎!”说到最后,小倩语气夸张,还格格地笑了。
在江汉北路的一个路口,小倩急切地叫着“停车停车”。李浩倡刹住车一看,原来路口站着一个男孩子。
“我男朋友!”她指了指男孩子,跳下车,和他相拥而去。

在“糖果”这个建筑物里,正中间是散座和舞池。南边靠墙是舞台。东边靠墙一排卡座。北边是光溜溜的墙壁,墙边左边是大门,右边是个走廊,直通卫生间。西边靠墙是一排包厢。
在散座和舞池的的四周,有些小台,是演员领舞的地方。在这些地方领舞,更贴近客人,更能带动大家的情绪。南边的舞台也有领舞的人,在那里,表演的成分多点。
十点左右,小倩向后台走去,李浩倡不动声色地跟着她。从后台休息室出来后,在后台一个无人的角落,小倩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李浩倡。
“唉,昨天真不该答应你,这不是个好东西!”小倩后悔给浩倡买了这个东西。
“明天到我店里来吃晚饭,我请你。顺便把今天该给你的钱拿了。”李浩倡贴着小倩的耳朵说完,转身离开后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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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发表于 2022-11-27 18:52:57

第二天傍晚,小倩果然来到“北岸”。李浩倡把她安排在一个包间。

“一个人,要什么包间,太浪费了吧。”小倩说。

“难得小倩单独来我店里吃饭。我肯定要高规格接待啊!想吃什么?随便点。”李浩倡把菜谱放到小倩面前说,“还是老规矩,像以前给你们当专职服务员一样,今天我还是给你当专职服务员。”

在吃饭前,李浩倡把钱递给小倩。小倩一看,递过来的钱明显比昨夜买冰的钱多。她动了动手,要退回多余的钱。李浩倡一把按住。冲她笑了笑。

吃饭的时候,小倩告诉李浩倡,这东西一次不能吸多,也不要吸得频繁。

“这些艳萍姐都应该告诉过你。唉,艳萍姐胆子大,那次溜多了点……”小倩再次提到胡艳萍。

李浩倡压住自己的情绪,说:

“小倩你放心,我不会吸很多,也不会常吸的。画画没灵感的时候,我会来一点。”

“据说你们艺术家为了追求灵感,有时候会吸点让你们兴奋的东西。”小倩问。

李浩倡点点头,还说,他吸这个东西,绝对是在家画画的时候,不会在外面吸。

“小倩啊,不如这样,你把我介绍给三儿,我以后直接找他,就不用麻烦你了。”李浩倡说。

“把你介绍给三儿不是我说了算,主要看他愿不愿意接触你。做这号生意的人,谨慎得很。不摸清楚你的老底,不到他百分之百相信你,才不会卖东西给你!”小倩说

李浩倡对小倩说,自己溜冰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原来是胡艳萍给他冰;现在是小倩给他,大家早就是一个圈子里的人,有什么不放心的!

小倩点了点头,答应什么时候碰到三儿就说说这个事。

小倩离开“北岸”不久,李浩倡到了“糖果”。他想早点在这里碰到三儿,把照片和人对上号。

但是,不论李浩倡怎么在“糖果”东游西荡,他还是没看到那张他想看到的脸。

他却碰到小倩。他拉着小倩到外面说话。

“你给三儿说我的事没有?”李浩倡问。

“浩倡哥你好着急!这些事,我明天会告诉你的嘛。刚刚和他说了,他说既然是艳萍姐和我的朋友,我什么时候带你去和他认识都可以。至于直接在他手里拿东西的话,等几天再说。!”小倩回答道。

“为什么”李浩倡问。

小倩说,从艳萍姐那次出事后,三儿将近三个星期没来“糖果”,那是他在躲风头。最近几天人虽然来了,但都没带东西来。他这几天是在试探风声,也是告诉买家:我还在,我回来了。如果这几天没事的话,他马上就会在“糖果”出货的。

“他狡猾得很!”小倩说。

“那昨天你给我的东西哪里来的?”李浩倡问。

“东西肯定还是他卖给我的。但不是在这里,是在我上班的路上……这些细节,你就不问那么清楚了。等哪天三儿卖东西给你,你都会知道的。”

李浩倡点点头。

“既然他说等几天,那就等几天吧。”李浩倡说,“小倩我们进去吧。”

两人返回“糖果”,在进大门的时候小倩突然说了一声“这么早就回去啊?”

她在和谁打招呼。

对面一个身材不高穿件耐克羽绒服的短发男子,稍微停顿一下脚步,说:

“小倩啊!我有点事出去一下,回来和你喝酒。”

原来小倩打招呼的对象是他。

李浩倡和他擦肩而过。

这个人在哪里见过?就在李浩倡觉得他面熟的同时,在治安中队看到的那张照片也瞬间闪现到脑海。

三儿,这人是三儿!

李浩倡有股冲上去摁住三儿的冲动。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干。金队长和他设计的行动计划,是李浩倡近期认识、接触三儿后,在他出售冰给李浩倡的时候,让暗中一直尾随李浩倡的行动小组成员,抓三儿个现行。

“你看你看,刚刚和三儿哥碰面,怎么就忘记给你们两人做个介绍呢。真是没反应过来。”小倩懊恼地说。

“原来他就是三儿啊!没事,早几天晚几天没事的。”李浩倡说。

回到“糖果”,李浩倡找了个位置,坐那里心不在焉地喝啤酒。那震耳欲聋狂放的音乐,他充耳不闻。看他那慵懒的样子,简直置身在这个舞厅之外。

不时有女孩子过来搭讪,他请她们喝酒,但委婉拒绝和她们跳舞。

既然三儿这几天不卖货给自己,那在这里呆着也没什么意义了,不如回“北岸”或者家里看看考研的书。李浩倡喝完手里的啤酒,走出了“糖果”。

第二天李浩倡和金队沟通了一下情况,金队说:不着急,等着三儿和你联系。“糖果”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一切自然一点好。

前几天下的雪还没有融化干净,下午天空又时断时续地飘起了雪花。2001年最后一天,又是一个雪花飞舞的日子。

下午,曹佩璐打电话到“北岸”定了二十多人的座。傍晚,曹佩璐带着一大群原来的同事来到“北岸”吃饭。吃到一半的时候,曹佩璐坐到了钢琴前。

“新年好呀,新年好呀,祝福大家新年好!”的韵律从钢琴里欢快地涌出。大厅里的好多孩子,被钢琴曲感染,拍着手跟唱起来。曹佩璐看了一眼站在吧台边的看她弹琴的李浩倡,微微一笑。

曹佩璐继续弹琴。等一曲终极了抬头看向吧台,李浩倡却不见了。

李浩倡此时正在一个包间打电话。他刚刚接到小倩的电话,说三儿来了,要拿东西快来。

“今天可以直接在他手里拿东西吗?”李浩倡问。

“废话,肯定啊!要不然喊你来糖果干什么。喊你来就是让你们见个面,以后直接联系。快点啊,三儿说他今天不会在糖果呆很长时间……”小倩说。

李浩倡立即和金队联系说明了情况,让他准备行动,然后步行去“糖果”。

走进“糖果”门口后,李浩倡拂拍头上、身上的雪花。借着这个机会,他看了看四周。一个行动组的成员,站在他左边不远处正抽着烟。有一个行动组成员在这里,那整个行动组成员都会在这里。

他们应该准备好了!

小倩带着李浩倡进了最北边一个包间。包括三儿在内,包间里只有三个人,两男一女。

“三儿哥,浩倡哥。”小倩对李浩倡和三儿说。

“我认识,‘北岸’的老板。”三儿淡淡地说。

“以后要东西,那我就直接找你了。”李浩倡说。

“好说!今儿要几袋?”三儿问。

“三袋吧”李浩倡说。

三儿边上的年青人弯下腰,从他身后的沙发下,掏出三个透明塑料袋。袋子如Zippo打火机大小,里面装着冰块样的东西。

年青人正要把东西交给李浩倡,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简单说了几句,他对三儿说,外面有人要货,他要送货。三儿接过他手里的袋子,对他说,外面要多少,那他就再到沙发下拿多少。

年轻人弯腰去拿货。就这这时,包厢门被撞开。三个行动小组的成员站在门口。两人举着枪,一人在摄像。

“别动!高举双手,放到墙上!”行动小组成员厉声命令道。

“小倩你们害老子!”三儿扔掉手里的袋子,一下跳到沙发上,猛地向窗子撞去。

李浩倡想也没想,跟着跳了下去。刚站起来伸手抓到三儿后背上的衣服,三儿转过身来,一刀捅向李浩倡。李浩倡本能张开左胳膊去挡,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扎在小臂上,有点凉有点痛。

三儿扔掉手里的刀子,拔腿向南狂奔。

长年运动加身高腿长,即使胳膊中了一刀,李浩倡离三儿距离也越来越近。追赶到便河东路和沿江路交叉口,三儿急转向东,李浩倡向前跳起来,抓住三儿皮夹克后领。

在后面追赶的小组成员听到一声尖利刺耳的刹车声,看到一辆由东向西行驶的白色小汽车,撞飞了三儿和李浩倡。他们高高飞起,落在沿江路北边的行道树下。

李浩倡在抓住三儿后领一瞬间,听到一声尖锐的刹车声,同时,他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把他被高高抛起。

他知道自己在仰面飞行。天空是纷纷降落的雪花,雪花里的路灯像一个橘红色毛线球,缓慢向脚的方向飞去。一棵树伸着覆盖着白雪的树枝,好像要拥抱他似的。李浩倡也想伸出胳膊给它一个回应,可他胳膊不听使唤。

完全没有了力气,人也感觉特别累!李浩倡只想闭眼休息一会。在闭眼休息的一瞬间,飘着雪花的天空里,突然出现了胡艳萍的面孔。李浩倡叫了一声“胡艳萍”,然后昏沉沉睡了过去……

不到十分钟,李浩倡被送进一医急救室。虽然伤者左胳膊流出的血弄满全身很吓人,但是这点外伤在医生眼里不算严重,急诊医生很快清创缝合,完成了手术。在这个过程中,急诊医生初步诊断,病人在被车撞击的过程中,心脏受到外伤。急诊医生一边交代护士赶快联系曹医生,一边进一步给伤者拍片确诊。

曹佩璐刚进医院门诊大楼,就接到急救室电话。她几乎是小跑着赶到急救室。她知道,病人的心脏情况一定很严重。要不,急诊室不会电话直接联系自己。

她万万没想到,躺在急救室的竟然是李浩倡!

晚餐开始不久,那个在吧台冲着自己微笑的男孩子,现在竟然浑身是血躺在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情况到底有多严重……

意识到自己是来抢救李浩倡后,曹佩璐深呼吸几次,稳定住情绪,立即投入到抢救中。

简单了解浩倡情况后,曹佩璐拿起胸片,清楚看到一小片破碎的肋骨扎到浩倡的心脏上。浩倡的情况很糟糕,曹佩璐仿佛看到死神的镰刀已经放在了他的脖子上。那闪烁着寒光的刀锋,随时可能割断他的脖子。

浩倡,坚持住,我来救你!死神有镰刀,我有手术刀!我一定用我的手术刀,打败死神!

曹佩璐在心里默默给浩倡和自己打气。

诊断结束后,曹佩璐她立即通知大家,把伤者火速转入手术室,立即手术!

送浩倡来的是几个警察,在手术室门口恳求着曹佩璐尽最大努力抢救伤者,保他平安。

曹佩璐向他们坚定地点点头。

浩倡是个身体强壮的年轻人。这样的身体条件对手术是很大的支持。

一切准备就绪,佩璐准备手术。

这是个漫长且复杂的手术。在这个手术中,有几次浩倡的心脏停跳,曹佩璐都尽全力让心脏复苏。有时候,却又要对浩倡采取可控心脏停跳措施。曹佩璐采用0.2mg/kg腺苷静脉注射,诱导伤者产生约20秒左右的心脏停跳,这样她可以在伤者心脏静止的状态下精确进行最关键的缝合。

在这个手术中,她采用了最大胆的方案、用到了自己最精湛的手术技艺。

做完手术,曹佩璐走出手术室,赫然发现站在手术室门口的安歌和北川。

“哥哥情况怎么样?”

“浩倡情况怎么样?”

询问情况的同时,安歌更是抓住了曹佩璐的手。

“手术很成功,浩倡的情况已经稳定!”曹佩璐回答。

“太谢谢你了,佩璐姐!”安歌握着她的手说。

“谢谢你,佩璐!”北川说。

“我们之间,用得着说谢谢吗?!”曹佩璐微微一笑。

曹佩璐坐到走廊边的椅子上,掏出纸巾,擦去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珠。

见曹佩璐坐下,几个送浩倡来的警察,围着曹佩璐连声道谢。在这件事上,他们对浩倡最为愧疚,心也一直揪着。现在他们听到浩倡手术后情况稳定,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

“待会李浩倡送ICU病房,你们在走廊看看他就回家休息吧。”曹佩璐对安歌说。

安歌点点头。

“你们怎么知道消息的?”

“北川原来的同事通知我们的。”安歌指了指小金他们几个人。

“这……是怎么回事?”曹佩璐看看小金,又看看北川。眼里满是疑惑。

“等会告诉你这件事的详细情况。”北川回答道。

三天了,李浩倡还是没有醒过来。专家会诊,依然找不出原因。

一个星期后,李浩倡还是没有醒来!

曹佩璐心里开始焦急,但她不能露出丝毫焦急的神情。为了安慰安歌,她告诉安歌,李浩倡被撞击,造成了严重的脑震荡。过不了几天,他会苏醒的。

曹佩璐回武汉那天,李浩倡依然没有醒来。回武汉后,她把李浩倡的病情资料,发给世界各地的老师、同学,期盼他们能给她一点建议。

以后,曹佩璐每周回来一次,观察李浩倡的病情。李浩倡依然没有醒过来。

春节将至,大家陆续回家。除了不能回荆州的楚雄和还没回荆州的紫琼,其他人都到医院看望过李浩倡。西宁、林夕子,南山,长春每天都到医院。哪怕仅仅是在病房门口的走廊上坐坐,大家也坚信李浩倡能感知到大家一直和他在一起。

腊月三十上午,最晚回到荆州的紫琼,直接开车到了医院。

在她一再要求下,护士给她穿上隔离服,套上鞋套,戴上口罩和隔离帽,才让她进到李浩倡的ICU病房。

看着身上缠着线、管,脸上罩着氧气面罩毫无反应的李浩倡,紫琼握着李浩倡手,泪流满面。她想,如果不和李浩倡离婚,他肯定不会回荆州;那他也不会有遇到那些人那些事以及发生在那个夜晚的那场车祸。

无论现在她和李浩倡关系如何,曾经,他们相爱过、他们是夫妻。现在,她握着浩倡的手泪流满面的百感交集,旁人无从体会。

从病房出来,紫琼抱住和田,哭出声来。和田送紫琼回到她的车里。紫琼关上车门,俯身在方向盘上,嚎啕大哭。那个常常望着自己无声微笑、笑起来有点腼腆得男人,会这样一直昏睡下去吗?

和田没有敲窗去劝慰她。这个时候,紫琼哭一哭更好,人的情绪需要宣泄。

吃完团年饭,到坟头烧点纸钱和点个灯、拜祭一下已故的亲人,是荆州过年的风俗之一。

曹佩璐吃完团年饭,去医院观察李浩倡情况。

北川值班,没有回来。安歌一人在医院守候着李浩倡。曹佩璐让安歌早点去江边,拜祭外婆。

这么多天过去了,这个男人还是没有醒来。

想到平安夜自己要对他说的话没说,曹佩璐现在觉得简直是个无可挽回的遗憾。

无可挽回的遗憾?那意思是李浩倡再也不会醒来。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曹佩璐在心里暗暗骂了句:

呸,愚蠢!

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李浩倡到底改能不能醒过来。如果李浩倡现在能听见她说话,只是没有能力反应,她却不说,而后李浩倡情况恶化永远醒不来,那才是最遗憾的遗憾——她错失了她知道且能把握的机会!

不能错失机会。现在就去对他说!也许,他能听见!

曹佩璐穿戴好全套防护服走进ICU病房,远远看着李浩倡满身线、管,安静地躺在床上,涌上心头的全是心疼。他走近李浩倡,抓住他的一只手,捧到自己双手里。

这个躺在面前的男人,他腼腆又调皮,阳光又坦诚,始终像个孩子一样善良。

是不是善良的人总要承受比常人多的苦难?如果真是这样,这世界谁来善良?!

“李浩倡,你知不知道,第一次在文理学院足球场边和你见面,你给我留下的是什么印象?想到那天的你,就会想到那天的太阳和穿过校园里的风——阳光、清新!”曹佩璐想起和李浩倡第一次见面,情不自禁俯身凑近他的耳朵,小声说道。

“虽然你留下了电话号码,但是我好长时间都没打。我想,我们以后不会有什么交集。哪知,我们还是有了交集。没想到,我第一次参加你们的聚会,就认识了你们这群有趣的人。

“也认识了外婆这个美术界殿堂人物。原来外婆抚养大的你,就该那么纯真又情感细腻!更认识了紫琼,你未来的妻子。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对她颇有好感!后来我想,因为我喜欢你,所以也喜欢一切喜欢你的人。

“随着时间地流逝,我越来越希望遇见你,越来越喜欢和你说话。你抑郁症复发,我真心疼、着急。你到上海的那段时间,我每天和上海同学通话问你情况。最多一天打了十六个电话。她笑话我说:别对人家那么上心,人家老婆一直在他身边陪着,你是不是有点过了?也许过了,但我是真惦记你,放心不下!

“我也知道,我不能和你有更多、更亲密的接触,毕竟你是有女朋友的人。”

太多的往事涌向心头,曹佩璐也不管自己是否啰嗦,一一说出来。

“我不想弄明白我是不是喜欢上了你。如果我弄明白了我是真喜欢你,理智会约束我不会继续和你交往。其实,那时的我在自欺欺人!自己喜不喜欢一个人,怎么可能自己心里不清楚。

“还记得去德国前,我们在江津湖边的拥抱吗?那时我人生里第一次和一个男孩子拥抱。那一刻,我有点眩晕。

“在德国,很多个孤单的夜晚,我常常回想起那个拥抱,幸福又害羞!甚至觉得不道德——我怎么和一个有妻子的男人那么亲密?在莱比锡,我还梦见过你。我不好意思告诉你。

“你问我,说好回国第一站落深圳,为什么没去,那是因为你不在深圳了。你不在的深圳,对我没有任何意义!

“听到你离婚得消息后,我心疼又居然有些许高兴。你是个善良的人,离婚对你肯定是一种伤害;离婚后你恢复单身,那无论我和你有怎么亲近的交往,都是理所当然的。我没心理包袱了。这就是我高兴的原因。

“回来看到你和胡艳萍的交往,我知道你在放纵自己。你沦陷在肉欲的享受里。你想用这种享受来冲淡、麻痹离婚对你的伤害。

“对这种情况,我感到痛心和惋惜。我怒斥你浪费天赋和外婆留给你的遗产,那是我喜欢你!不想让我喜欢的人沉沦下去。

“……

“李浩倡,我知道你是个重情义的人,你要为胡艳萍讨一个公道。但是,你不能老躺在这里啊!你都躺了两个多月了!你知道吗,今天是除夕了。再躺一天,就又是一年了!

“李浩倡,醒来吧!醒来了,我陪你散步、和你聊天聊天。你肯定不知道,我喜欢和你聊天。我还要把圣诞夜没对你说的话说出来。你想知道我那夜要说什么吗?现在我告诉你:我喜欢你!

“李浩倡,我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吗?如果你听见了,你可以用眨眼、转动眼珠、握我的手指和说话任何一种方式告诉我!”

说完,曹佩璐抬起头,把自己右手的食指放到李浩倡的掌心,然后看着李浩倡的脸。

李浩倡眼球转了转!

曹佩璐惊呆了!几秒后才说:

“李浩倡,你是真听见我说话了吗?如果是,请你再动动眼球!”

李浩倡的眼珠又转了转,眼皮颤抖着,似乎想要睁开。同时,曹佩璐的食指被李浩倡握住!

“李浩倡,你真的听见了!”曹佩璐压低着嗓子叫了起来。

病房的护士听见曹佩璐说话,跑过来看看发生了什么情况。她看到两串泪水从李浩倡眼角流出、艰难地睁开眼睛。

“怎么啦?醒了醒了!太好了,曹医生!”护士叫道。

曹佩璐掏出手机,拨通安歌电话,对护士说:

“电话通了你只说一句:你哥哥醒了!”

然后,她蹲在床边,把李浩倡的手贴到自己满是泪水的脸上!

安歌肯定是从医院大门口跑进来的,到病房门前的时候,大口喘着气,脸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她不顾曹佩璐的阻拦,匆忙穿上整套的防护服,冲进病房。她抚摸着浩倡地脸,叫着他的名字。

浩倡再次睁开眼睛,艰难地对安歌露出一个微笑……

在曹佩璐和护士的劝说下,喜极而泣的安歌离开病房,到走廊上上打电话,告诉大家,李浩倡醒了。大家一听都要过来,曹佩璐在电话里一一劝大家不要过来。

“他刚刚醒来,情况不稳定,人也十分虚弱。你们来了,他情绪激动,不利于他恢复。等他恢复几天,你们再过来吧!”

结束通话后,紫琼没有犹豫,立即赶到医院。在病房里,她看到的李浩倡,还是和上午看到一样,满身是线、管,脸上带着氧气罩。

“他只清醒了一小会,已经睡着了。”看到紫琼遗憾的表情,曹佩璐安慰她说,“没事的,情况会越来越好,过几天你就能和他说话了。不着急!”

送走紫琼,安歌和曹佩璐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休息。

“先前,也不是没人和他说过话,可哥哥没反应。佩璐姐,今天你和他说了多久?居然唤醒了他。真是太好了!”安歌还处在激动中。

“事物都是由量变到质变的一个过程。先前,你哥哥身体还没恢复,也许他听见了,但没做出反应的能力;今天我说得多点、时间长点,加上这么长时间的治疗,他有了做出反应的能力。”曹佩璐回答。

“你和他说了多久,佩璐姐?”李安歌问道。

“从你离开到护士给你打电话,我一直在和他说话。”

“那么久?你到底和我哥哥说了些什么?”安歌继续问。

“有些话是我平常想说没给他说的;还有些话,是平安夜我和他一起吃晚饭时,想和他说却没说的……”

“那到底是什么?”

“你真想知道?”曹佩璐问。

李安歌点点头。

“好吧……”曹佩璐想,不知道浩倡听没听明白自己刚刚对他说的那些话,现在把自己想说的话告诉李安歌也好,至少这世界除了李浩倡,还有另外一个人知道自己是爱他的!

听完她的讲述、看着身边的曹佩璐,李安歌觉得哥哥遇见她,真是哥哥最大的幸运。如果这次曹佩璐不回来,哥哥的心脏手术不是说一医没医生做,起码手术效果没这么好。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她是哥哥的救命恩人。

不仅仅是这次,哥哥的抑郁症,也是她发现并在她的帮助下确诊的。

哥哥在这次车祸之前,振作起来认真学习、准备考研也是在她的强烈建议之下才行动起来的。

在哥哥情况最糟糕的时候,她总是默默出现在他身边,然后帮助他度过难关!

“佩璐姐,你真是哥哥的救星!”李安歌忍不住说。

“说得这么夸张?我有这么大的能力?”

“你有!”李安歌说。

曹佩璐每每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在哥哥面前,先前她也疑惑过。现在,她终于知道了原因。

一个关心你、喜欢你、爱你的人,会一直陪伴在你身边!

从医院出来后,紫琼开车漫无目的地向前,遇到红灯就向右。几个右拐后,车上了北京路。路过广场的时候,她看到有人在广场燃放鞭炮和烟花。在广场南边,城管划出了一块区域,供那些觉得“过年放点鞭炮烟花才有过年气氛”的市民燃放鞭炮。

她把车停在便河西路路边,看着广场上空五光十色的烟花一朵朵怒放,想起了“北岸”开业头年大年初一的子夜。她抱着李浩倡的胳膊和他坐在一号卡座,观看广场上怒放的烟花。

“你永远都不知道,下一颗烟花会是什么颜色和形状,就像我们未来的生活!”那天,李浩倡看着烟花这么说。

现在,自己坐在车里看着烟花,李浩倡却躺在病房里。

天空爆炸的烟花,在紫琼的车玻璃上绽放着璀璨的光芒,在玻璃另一边的车内,泪水在紫琼脸上奔流而下。

李浩倡被唤醒后,曹佩璐每天都来和他说会话,回忆以前的事,直到五天后回去上班。

多年后,李浩倡告诉曹佩璐。其实在除夕夜曹佩璐向他说那番话至前,他也听到过有人讲话。但是在无穷无尽黑乎乎不见光亮的一片混沌中,他没力气做出任何一点反应。

除夕夜曹佩璐持续的说话,先是唤起了他的意识,然后他开始追随这声音。为了离这声音近点,他在那片黑乎乎的混沌里奋力游向这声音。

追赶声音太累了,他甚至希望那声音消失了,那样他就有了放弃的理由。但是,那个声音一直在!他只好坚持。最后他几乎耗尽全身力气,冲破混沌,见到了说话的人!

“如果不是你一直坚持呼唤我,我也许就留在了那片混沌中!”每次回忆除夕夜的呼唤,李浩倡都会用这句话做结束语。

大年初三,在贴着李浩倡耳朵说话的时候,曹佩璐居然听到李浩倡叫了声“妈妈”。曹佩璐出病房后,和安歌说起这件事,安歌说哥哥应该说的是别的。因为爸爸妈妈这两个词是他们兄妹俩内心最想喊又最不愿提及的两个称呼。

一年后,李浩倡告诉曹佩璐,他确实喊的是妈妈两个字。在曹佩璐贴着他耳朵说话的时候,李浩倡看到了她雪白脖子上的那颗红色的痣。这颗痣和无数次梦境中妈妈的那颗痣一模一样。恍惚中,李浩倡以为在梦中,以为妈妈又在亲吻自己,于是呼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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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发表于 2022-11-27 18:54:28

第二天傍晚,小倩果然来到“北岸”。李浩倡把她安排在一个包间。

“一个人,要什么包间,太浪费了吧。”小倩说。

“难得小倩单独来我店里吃饭。我肯定要高规格接待啊!想吃什么?随便点。”李浩倡把菜谱放到小倩面前说,“还是老规矩,像以前给你们当专职服务员一样,今天我还是给你当专职服务员。”

在吃饭前,李浩倡把钱递给小倩。小倩一看,递过来的钱明显比昨夜买冰的钱多。她动了动手,要退回多余的钱。李浩倡一把按住。冲她笑了笑。

吃饭的时候,小倩告诉李浩倡,这东西一次不能吸多,也不要吸得频繁。

“这些艳萍姐都应该告诉过你。唉,艳萍姐胆子大,那次溜多了点……”小倩再次提到胡艳萍。

李浩倡压住自己的情绪,说:

“小倩你放心,我不会吸很多,也不会常吸的。画画没灵感的时候,我会来一点。”

“据说你们艺术家为了追求灵感,有时候会吸点让你们兴奋的东西。”小倩问。

李浩倡点点头,还说,他吸这个东西,绝对是在家画画的时候,不会在外面吸。

“小倩啊,不如这样,你把我介绍给三儿,我以后直接找他,就不用麻烦你了。”李浩倡说。

“把你介绍给三儿不是我说了算,主要看他愿不愿意接触你。做这号生意的人,谨慎得很。不摸清楚你的老底,不到他百分之百相信你,才不会卖东西给你!”小倩说

李浩倡对小倩说,自己溜冰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原来是胡艳萍给他冰;现在是小倩给他,大家早就是一个圈子里的人,有什么不放心的!

小倩点了点头,答应什么时候碰到三儿就说说这个事。

小倩离开“北岸”不久,李浩倡到了“糖果”。他想早点在这里碰到三儿,把照片和人对上号。

但是,不论李浩倡怎么在“糖果”东游西荡,他还是没看到那张他想看到的脸。

他却碰到小倩。他拉着小倩到外面说话。

“你给三儿说我的事没有?”李浩倡问。

“浩倡哥你好着急!这些事,我明天会告诉你的嘛。刚刚和他说了,他说既然是艳萍姐和我的朋友,我什么时候带你去和他认识都可以。至于直接在他手里拿东西的话,等几天再说。!”小倩回答道。

“为什么”李浩倡问。

小倩说,从艳萍姐那次出事后,三儿将近三个星期没来“糖果”,那是他在躲风头。最近几天人虽然来了,但都没带东西来。他这几天是在试探风声,也是告诉买家:我还在,我回来了。如果这几天没事的话,他马上就会在“糖果”出货的。

“他狡猾得很!”小倩说。

“那昨天你给我的东西哪里来的?”李浩倡问。

“东西肯定还是他卖给我的。但不是在这里,是在我上班的路上……这些细节,你就不问那么清楚了。等哪天三儿卖东西给你,你都会知道的。”

李浩倡点点头。

“既然他说等几天,那就等几天吧。”李浩倡说,“小倩我们进去吧。”

两人返回“糖果”,在进大门的时候小倩突然说了一声“这么早就回去啊?”

她在和谁打招呼。

对面一个身材不高穿件耐克羽绒服的短发男子,稍微停顿一下脚步,说:

“小倩啊!我有点事出去一下,回来和你喝酒。”

原来小倩打招呼的对象是他。

李浩倡和他擦肩而过。

这个人在哪里见过?就在李浩倡觉得他面熟的同时,在治安中队看到的那张照片也瞬间闪现到脑海。

三儿,这人是三儿!

李浩倡有股冲上去摁住三儿的冲动。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干。金队长和他设计的行动计划,是李浩倡近期认识、接触三儿后,在他出售冰给李浩倡的时候,让暗中一直尾随李浩倡的行动小组成员,抓三儿个现行。

“你看你看,刚刚和三儿哥碰面,怎么就忘记给你们两人做个介绍呢。真是没反应过来。”小倩懊恼地说。

“原来他就是三儿啊!没事,早几天晚几天没事的。”李浩倡说。

回到“糖果”,李浩倡找了个位置,坐那里心不在焉地喝啤酒。那震耳欲聋狂放的音乐,他充耳不闻。看他那慵懒的样子,简直置身在这个舞厅之外。

不时有女孩子过来搭讪,他请她们喝酒,但委婉拒绝和她们跳舞。

既然三儿这几天不卖货给自己,那在这里呆着也没什么意义了,不如回“北岸”或者家里看看考研的书。李浩倡喝完手里的啤酒,走出了“糖果”。

第二天李浩倡和金队沟通了一下情况,金队说:不着急,等着三儿和你联系。“糖果”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一切自然一点好。

前几天下的雪还没有融化干净,下午天空又时断时续地飘起了雪花。2001年最后一天,又是一个雪花飞舞的日子。

下午,曹佩璐打电话到“北岸”定了二十多人的座。傍晚,曹佩璐带着一大群原来的同事来到“北岸”吃饭。吃到一半的时候,曹佩璐坐到了钢琴前。

“新年好呀,新年好呀,祝福大家新年好!”的韵律从钢琴里欢快地涌出。大厅里的好多孩子,被钢琴曲感染,拍着手跟唱起来。曹佩璐看了一眼站在吧台边的看她弹琴的李浩倡,微微一笑。

曹佩璐继续弹琴。等一曲终极了抬头看向吧台,李浩倡却不见了。

李浩倡此时正在一个包间打电话。他刚刚接到小倩的电话,说三儿来了,要拿东西快来。

“今天可以直接在他手里拿东西吗?”李浩倡问。

“废话,肯定啊!要不然喊你来糖果干什么。喊你来就是让你们见个面,以后直接联系。快点啊,三儿说他今天不会在糖果呆很长时间……”小倩说。

李浩倡立即和金队联系说明了情况,让他准备行动,然后步行去“糖果”。

走进“糖果”门口后,李浩倡拂拍头上、身上的雪花。借着这个机会,他看了看四周。一个行动组的成员,站在他左边不远处正抽着烟。有一个行动组成员在这里,那整个行动组成员都会在这里。

他们应该准备好了!

小倩带着李浩倡进了最北边一个包间。包括三儿在内,包间里只有三个人,两男一女。

“三儿哥,浩倡哥。”小倩对李浩倡和三儿说。

“我认识,‘北岸’的老板。”三儿淡淡地说。

“以后要东西,那我就直接找你了。”李浩倡说。

“好说!今儿要几袋?”三儿问。

“三袋吧”李浩倡说。

三儿边上的年青人弯下腰,从他身后的沙发下,掏出三个透明塑料袋。袋子如Zippo打火机大小,里面装着冰块样的东西。

年青人正要把东西交给李浩倡,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简单说了几句,他对三儿说,外面有人要货,他要送货。三儿接过他手里的袋子,对他说,外面要多少,那他就再到沙发下拿多少。

年轻人弯腰去拿货。就这这时,包厢门被撞开。三个行动小组的成员站在门口。两人举着枪,一人在摄像。

“别动!高举双手,放到墙上!”行动小组成员厉声命令道。

“小倩你们害老子!”三儿扔掉手里的袋子,一下跳到沙发上,猛地向窗子撞去。

李浩倡想也没想,跟着跳了下去。刚站起来伸手抓到三儿后背上的衣服,三儿转过身来,一刀捅向李浩倡。李浩倡本能张开左胳膊去挡,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扎在小臂上,有点凉有点痛。

三儿扔掉手里的刀子,拔腿向南狂奔。

长年运动加身高腿长,即使胳膊中了一刀,李浩倡离三儿距离也越来越近。追赶到便河东路和沿江路交叉口,三儿急转向东,李浩倡向前跳起来,抓住三儿皮夹克后领。

在后面追赶的小组成员听到一声尖利刺耳的刹车声,看到一辆由东向西行驶的白色小汽车,撞飞了三儿和李浩倡。他们高高飞起,落在沿江路北边的行道树下。

李浩倡在抓住三儿后领一瞬间,听到一声尖锐的刹车声,同时,他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把他被高高抛起。

他知道自己在仰面飞行。天空是纷纷降落的雪花,雪花里的路灯像一个橘红色毛线球,缓慢向脚的方向飞去。一棵树伸着覆盖着白雪的树枝,好像要拥抱他似的。李浩倡也想伸出胳膊给它一个回应,可他胳膊不听使唤。

完全没有了力气,人也感觉特别累!李浩倡只想闭眼休息一会。在闭眼休息的一瞬间,飘着雪花的天空里,突然出现了胡艳萍的面孔。李浩倡叫了一声“胡艳萍”,然后昏沉沉睡了过去……

不到十分钟,李浩倡被送进一医急救室。虽然伤者左胳膊流出的血弄满全身很吓人,但是这点外伤在医生眼里不算严重,急诊医生很快清创缝合,完成了手术。在这个过程中,急诊医生初步诊断,病人在被车撞击的过程中,心脏受到外伤。急诊医生一边交代护士赶快联系曹医生,一边进一步给伤者拍片确诊。

曹佩璐刚进医院门诊大楼,就接到急救室电话。她几乎是小跑着赶到急救室。她知道,病人的心脏情况一定很严重。要不,急诊室不会电话直接联系自己。

她万万没想到,躺在急救室的竟然是李浩倡!

晚餐开始不久,那个在吧台冲着自己微笑的男孩子,现在竟然浑身是血躺在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情况到底有多严重……

意识到自己是来抢救李浩倡后,曹佩璐深呼吸几次,稳定住情绪,立即投入到抢救中。

简单了解浩倡情况后,曹佩璐拿起胸片,清楚看到一小片破碎的肋骨扎到浩倡的心脏上。浩倡的情况很糟糕,曹佩璐仿佛看到死神的镰刀已经放在了他的脖子上。那闪烁着寒光的刀锋,随时可能割断他的脖子。

浩倡,坚持住,我来救你!死神有镰刀,我有手术刀!我一定用我的手术刀,打败死神!

曹佩璐在心里默默给浩倡和自己打气。

诊断结束后,曹佩璐她立即通知大家,把伤者火速转入手术室,立即手术!

送浩倡来的是几个警察,在手术室门口恳求着曹佩璐尽最大努力抢救伤者,保他平安。

曹佩璐向他们坚定地点点头。

浩倡是个身体强壮的年轻人。这样的身体条件对手术是很大的支持。

一切准备就绪,佩璐准备手术。

这是个漫长且复杂的手术。在这个手术中,有几次浩倡的心脏停跳,曹佩璐都尽全力让心脏复苏。有时候,却又要对浩倡采取可控心脏停跳措施。曹佩璐采用0.2mg/kg腺苷静脉注射,诱导伤者产生约20秒左右的心脏停跳,这样她可以在伤者心脏静止的状态下精确进行最关键的缝合。

在这个手术中,她采用了最大胆的方案、用到了自己最精湛的手术技艺。

做完手术,曹佩璐走出手术室,赫然发现站在手术室门口的安歌和北川。

“哥哥情况怎么样?”

“浩倡情况怎么样?”

询问情况的同时,安歌更是抓住了曹佩璐的手。

“手术很成功,浩倡的情况已经稳定!”曹佩璐回答。

“太谢谢你了,佩璐姐!”安歌握着她的手说。

“谢谢你,佩璐!”北川说。

“我们之间,用得着说谢谢吗?!”曹佩璐微微一笑。

曹佩璐坐到走廊边的椅子上,掏出纸巾,擦去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珠。

见曹佩璐坐下,几个送浩倡来的警察,围着曹佩璐连声道谢。在这件事上,他们对浩倡最为愧疚,心也一直揪着。现在他们听到浩倡手术后情况稳定,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

“待会李浩倡送ICU病房,你们在走廊看看他就回家休息吧。”曹佩璐对安歌说。

安歌点点头。

“你们怎么知道消息的?”

“北川原来的同事通知我们的。”安歌指了指小金他们几个人。

“这……是怎么回事?”曹佩璐看看小金,又看看北川。眼里满是疑惑。

“等会告诉你这件事的详细情况。”北川回答道。

三天了,李浩倡还是没有醒过来。专家会诊,依然找不出原因。

一个星期后,李浩倡还是没有醒来!

曹佩璐心里开始焦急,但她不能露出丝毫焦急的神情。为了安慰安歌,她告诉安歌,李浩倡被撞击,造成了严重的脑震荡。过不了几天,他会苏醒的。

曹佩璐回武汉那天,李浩倡依然没有醒来。回武汉后,她把李浩倡的病情资料,发给世界各地的老师、同学,期盼他们能给她一点建议。

以后,曹佩璐每周回来一次,观察李浩倡的病情。李浩倡依然没有醒过来。

春节将至,大家陆续回家。除了不能回荆州的楚雄和还没回荆州的紫琼,其他人都到医院看望过李浩倡。西宁、林夕子,南山,长春每天都到医院。哪怕仅仅是在病房门口的走廊上坐坐,大家也坚信李浩倡能感知到大家一直和他在一起。

腊月三十上午,最晚回到荆州的紫琼,直接开车到了医院。

在她一再要求下,护士给她穿上隔离服,套上鞋套,戴上口罩和隔离帽,才让她进到李浩倡的ICU病房。

看着身上缠着线、管,脸上罩着氧气面罩毫无反应的李浩倡,紫琼握着李浩倡手,泪流满面。她想,如果不和李浩倡离婚,他肯定不会回荆州;那他也不会有遇到那些人那些事以及发生在那个夜晚的那场车祸。

无论现在她和李浩倡关系如何,曾经,他们相爱过、他们是夫妻。现在,她握着浩倡的手泪流满面的百感交集,旁人无从体会。

从病房出来,紫琼抱住和田,哭出声来。和田送紫琼回到她的车里。紫琼关上车门,俯身在方向盘上,嚎啕大哭。那个常常望着自己无声微笑、笑起来有点腼腆得男人,会这样一直昏睡下去吗?

和田没有敲窗去劝慰她。这个时候,紫琼哭一哭更好,人的情绪需要宣泄。

吃完团年饭,到坟头烧点纸钱和点个灯、拜祭一下已故的亲人,是荆州过年的风俗之一。

曹佩璐吃完团年饭,去医院观察李浩倡情况。

北川值班,没有回来。安歌一人在医院守候着李浩倡。曹佩璐让安歌早点去江边,拜祭外婆。

这么多天过去了,这个男人还是没有醒来。

想到平安夜自己要对他说的话没说,曹佩璐现在觉得简直是个无可挽回的遗憾。

无可挽回的遗憾?那意思是李浩倡再也不会醒来。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曹佩璐在心里暗暗骂了句:

呸,愚蠢!

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李浩倡到底改能不能醒过来。如果李浩倡现在能听见她说话,只是没有能力反应,她却不说,而后李浩倡情况恶化永远醒不来,那才是最遗憾的遗憾——她错失了她知道且能把握的机会!

不能错失机会。现在就去对他说!也许,他能听见!

曹佩璐穿戴好全套防护服走进ICU病房,远远看着李浩倡满身线、管,安静地躺在床上,涌上心头的全是心疼。他走近李浩倡,抓住他的一只手,捧到自己双手里。

这个躺在面前的男人,他腼腆又调皮,阳光又坦诚,始终像个孩子一样善良。

是不是善良的人总要承受比常人多的苦难?如果真是这样,这世界谁来善良?!

“李浩倡,你知不知道,第一次在文理学院足球场边和你见面,你给我留下的是什么印象?想到那天的你,就会想到那天的太阳和穿过校园里的风——阳光、清新!”曹佩璐想起和李浩倡第一次见面,情不自禁俯身凑近他的耳朵,小声说道。

“虽然你留下了电话号码,但是我好长时间都没打。我想,我们以后不会有什么交集。哪知,我们还是有了交集。没想到,我第一次参加你们的聚会,就认识了你们这群有趣的人。

“也认识了外婆这个美术界殿堂人物。原来外婆抚养大的你,就该那么纯真又情感细腻!更认识了紫琼,你未来的妻子。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对她颇有好感!后来我想,因为我喜欢你,所以也喜欢一切喜欢你的人。

“随着时间地流逝,我越来越希望遇见你,越来越喜欢和你说话。你抑郁症复发,我真心疼、着急。你到上海的那段时间,我每天和上海同学通话问你情况。最多一天打了十六个电话。她笑话我说:别对人家那么上心,人家老婆一直在他身边陪着,你是不是有点过了?也许过了,但我是真惦记你,放心不下!

“我也知道,我不能和你有更多、更亲密的接触,毕竟你是有女朋友的人。”

太多的往事涌向心头,曹佩璐也不管自己是否啰嗦,一一说出来。

“我不想弄明白我是不是喜欢上了你。如果我弄明白了我是真喜欢你,理智会约束我不会继续和你交往。其实,那时的我在自欺欺人!自己喜不喜欢一个人,怎么可能自己心里不清楚。

“还记得去德国前,我们在江津湖边的拥抱吗?那时我人生里第一次和一个男孩子拥抱。那一刻,我有点眩晕。

“在德国,很多个孤单的夜晚,我常常回想起那个拥抱,幸福又害羞!甚至觉得不道德——我怎么和一个有妻子的男人那么亲密?在莱比锡,我还梦见过你。我不好意思告诉你。

“你问我,说好回国第一站落深圳,为什么没去,那是因为你不在深圳了。你不在的深圳,对我没有任何意义!

“听到你离婚得消息后,我心疼又居然有些许高兴。你是个善良的人,离婚对你肯定是一种伤害;离婚后你恢复单身,那无论我和你有怎么亲近的交往,都是理所当然的。我没心理包袱了。这就是我高兴的原因。

“回来看到你和胡艳萍的交往,我知道你在放纵自己。你沦陷在肉欲的享受里。你想用这种享受来冲淡、麻痹离婚对你的伤害。

“对这种情况,我感到痛心和惋惜。我怒斥你浪费天赋和外婆留给你的遗产,那是我喜欢你!不想让我喜欢的人沉沦下去。

“……

“李浩倡,我知道你是个重情义的人,你要为胡艳萍讨一个公道。但是,你不能老躺在这里啊!你都躺了两个多月了!你知道吗,今天是除夕了。再躺一天,就又是一年了!

“李浩倡,醒来吧!醒来了,我陪你散步、和你聊天聊天。你肯定不知道,我喜欢和你聊天。我还要把圣诞夜没对你说的话说出来。你想知道我那夜要说什么吗?现在我告诉你:我喜欢你!

“李浩倡,我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吗?如果你听见了,你可以用眨眼、转动眼珠、握我的手指和说话任何一种方式告诉我!”

说完,曹佩璐抬起头,把自己右手的食指放到李浩倡的掌心,然后看着李浩倡的脸。

李浩倡眼球转了转!

曹佩璐惊呆了!几秒后才说:

“李浩倡,你是真听见我说话了吗?如果是,请你再动动眼球!”

李浩倡的眼珠又转了转,眼皮颤抖着,似乎想要睁开。同时,曹佩璐的食指被李浩倡握住!

“李浩倡,你真的听见了!”曹佩璐压低着嗓子叫了起来。

病房的护士听见曹佩璐说话,跑过来看看发生了什么情况。她看到两串泪水从李浩倡眼角流出、艰难地睁开眼睛。

“怎么啦?醒了醒了!太好了,曹医生!”护士叫道。

曹佩璐掏出手机,拨通安歌电话,对护士说:

“电话通了你只说一句:你哥哥醒了!”

然后,她蹲在床边,把李浩倡的手贴到自己满是泪水的脸上!

安歌肯定是从医院大门口跑进来的,到病房门前的时候,大口喘着气,脸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她不顾曹佩璐的阻拦,匆忙穿上整套的防护服,冲进病房。她抚摸着浩倡地脸,叫着他的名字。

浩倡再次睁开眼睛,艰难地对安歌露出一个微笑……

在曹佩璐和护士的劝说下,喜极而泣的安歌离开病房,到走廊上上打电话,告诉大家,李浩倡醒了。大家一听都要过来,曹佩璐在电话里一一劝大家不要过来。

“他刚刚醒来,情况不稳定,人也十分虚弱。你们来了,他情绪激动,不利于他恢复。等他恢复几天,你们再过来吧!”

结束通话后,紫琼没有犹豫,立即赶到医院。在病房里,她看到的李浩倡,还是和上午看到一样,满身是线、管,脸上带着氧气罩。

“他只清醒了一小会,已经睡着了。”看到紫琼遗憾的表情,曹佩璐安慰她说,“没事的,情况会越来越好,过几天你就能和他说话了。不着急!”

送走紫琼,安歌和曹佩璐坐在走廊的长椅上休息。

“先前,也不是没人和他说过话,可哥哥没反应。佩璐姐,今天你和他说了多久?居然唤醒了他。真是太好了!”安歌还处在激动中。

“事物都是由量变到质变的一个过程。先前,你哥哥身体还没恢复,也许他听见了,但没做出反应的能力;今天我说得多点、时间长点,加上这么长时间的治疗,他有了做出反应的能力。”曹佩璐回答。

“你和他说了多久,佩璐姐?”李安歌问道。

“从你离开到护士给你打电话,我一直在和他说话。”

“那么久?你到底和我哥哥说了些什么?”安歌继续问。

“有些话是我平常想说没给他说的;还有些话,是平安夜我和他一起吃晚饭时,想和他说却没说的……”

“那到底是什么?”

“你真想知道?”曹佩璐问。

李安歌点点头。

“好吧……”曹佩璐想,不知道浩倡听没听明白自己刚刚对他说的那些话,现在把自己想说的话告诉李安歌也好,至少这世界除了李浩倡,还有另外一个人知道自己是爱他的!

听完她的讲述、看着身边的曹佩璐,李安歌觉得哥哥遇见她,真是哥哥最大的幸运。如果这次曹佩璐不回来,哥哥的心脏手术不是说一医没医生做,起码手术效果没这么好。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她是哥哥的救命恩人。

不仅仅是这次,哥哥的抑郁症,也是她发现并在她的帮助下确诊的。

哥哥在这次车祸之前,振作起来认真学习、准备考研也是在她的强烈建议之下才行动起来的。

在哥哥情况最糟糕的时候,她总是默默出现在他身边,然后帮助他度过难关!

“佩璐姐,你真是哥哥的救星!”李安歌忍不住说。

“说得这么夸张?我有这么大的能力?”

“你有!”李安歌说。

曹佩璐每每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在哥哥面前,先前她也疑惑过。现在,她终于知道了原因。

一个关心你、喜欢你、爱你的人,会一直陪伴在你身边!

从医院出来后,紫琼开车漫无目的地向前,遇到红灯就向右。几个右拐后,车上了北京路。路过广场的时候,她看到有人在广场燃放鞭炮和烟花。在广场南边,城管划出了一块区域,供那些觉得“过年放点鞭炮烟花才有过年气氛”的市民燃放鞭炮。

她把车停在便河西路路边,看着广场上空五光十色的烟花一朵朵怒放,想起了“北岸”开业头年大年初一的子夜。她抱着李浩倡的胳膊和他坐在一号卡座,观看广场上怒放的烟花。

“你永远都不知道,下一颗烟花会是什么颜色和形状,就像我们未来的生活!”那天,李浩倡看着烟花这么说。

现在,自己坐在车里看着烟花,李浩倡却躺在病房里。

天空爆炸的烟花,在紫琼的车玻璃上绽放着璀璨的光芒,在玻璃另一边的车内,泪水在紫琼脸上奔流而下。

李浩倡被唤醒后,曹佩璐每天都来和他说会话,回忆以前的事,直到五天后回去上班。

多年后,李浩倡告诉曹佩璐。其实在除夕夜曹佩璐向他说那番话至前,他也听到过有人讲话。但是在无穷无尽黑乎乎不见光亮的一片混沌中,他没力气做出任何一点反应。

除夕夜曹佩璐持续的说话,先是唤起了他的意识,然后他开始追随这声音。为了离这声音近点,他在那片黑乎乎的混沌里奋力游向这声音。

追赶声音太累了,他甚至希望那声音消失了,那样他就有了放弃的理由。但是,那个声音一直在!他只好坚持。最后他几乎耗尽全身力气,冲破混沌,见到了说话的人!

“如果不是你一直坚持呼唤我,我也许就留在了那片混沌中!”每次回忆除夕夜的呼唤,李浩倡都会用这句话做结束语。

大年初三,在贴着李浩倡耳朵说话的时候,曹佩璐居然听到李浩倡叫了声“妈妈”。曹佩璐出病房后,和安歌说起这件事,安歌说哥哥应该说的是别的。因为爸爸妈妈这两个词是他们兄妹俩内心最想喊又最不愿提及的两个称呼。

一年后,李浩倡告诉曹佩璐,他确实喊的是妈妈两个字。在曹佩璐贴着他耳朵说话的时候,李浩倡看到了她雪白脖子上的那颗红色的痣。这颗痣和无数次梦境中妈妈的那颗痣一模一样。恍惚中,李浩倡以为在梦中,以为妈妈又在亲吻自己,于是呼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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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发表于 2022-12-1 20:32:13
(搬砖和世界杯延迟了更新。第103章   完结章)
几天后,大家开始陆陆续续离开荆州。在离开前,无一例外到医院和李浩倡告别。李浩倡恢复得不错,只要大家来看望他,和他说话,他都能艰难地睁开眼睛看看大家。有一次他嘴唇微微张合着,似乎像在说话,可南山即使把耳朵凑近他的嘴边,也依然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春节期间,紫琼来过几次医院。不知道什么原因,无一例外,李浩倡每次都处在深度睡眠中。
紫琼离开荆州的那天,最后一次来医院看望李浩倡。
她握住李浩倡的手,在他耳边小声说话。她告诉浩倡,用他策划的那个方案拍卖到的地,开发得很顺利很好。建筑主体还没出地面,早已卖完。她在深圳过得很好,前几天她在江边已告诉过外婆。
外婆在世的时候,是那么挂念一个人在外的她!
突然,浩倡的手在她的双手中动了动。虽然力度不大,但她还是清楚感受到了,那是浩倡在抓握她的手。
“浩倡,你是听见我说话了吗?你能睁开眼睛看看我吗?”紫琼激动地说。
李浩倡的胸脯起伏比刚刚大了些。他的的眼球转动着,眼皮剧烈地抖动。看样子他是想睁开眼睛。
一会后,浩倡的眼皮不再抖动,两串眼泪从他的的眼角滑落。不论他怎么努力,最后还是没能睁开眼睛。
“好了,好了,浩倡!我原以为你是不想见我,现在我知道你不是不想见我。你只是睁不开眼睛。浩倡,你要好好地恢复身体,只要能恢复好身体,钱不是问题。我在公司的股份,你我各占一半。回深圳后,我会再给你转一笔钱。
“他们每个人来看你,你都睁开过眼睛。为什么我来这么多次,你却睁不开眼睛?为什么?……
“公司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处理,我不能再等了。离开你,我就直接回深圳了。你知不知道,以后好长一段时间,回想起你,你在我脑海里的形象,就是你现在的样子: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导线、输液管,脸上戴着氧气面罩。这不是我想看到的,你的样子。我还是想看到站着的你:高大的身材、清秀的面庞和常常出现在脸上温和、安静的微笑……
“等几个月,我处理完手头的一些事后,我会再回来看你。
“再见了,浩倡!”紫琼轻轻吻了一下浩倡脸颊。
第一次,紫琼尝到了李浩倡的泪水。原来他的泪水,竟然是这样的咸味。
紫琼站起来向外走。走到病房门口,她停下脚步,转身再次看了李浩倡一眼,大步离开了病房。
我曾经的恋人、丈夫和亲人,我们怎么就分开了呢?!
紫琼心里一阵酸楚。
听到脚步声远去,更多的泪水从李浩倡的眼角涌出来,它们恣意纵横,爬满他的脸庞。
李浩倡竭力想睁开眼睛,是想告诉紫琼:我不会因为你和我曾经的关系,故意拒绝见你。

紫琼的车,已上北京路。行驶在这条熟悉的路上,她贪婪地看着街景。不久,在故乡的一切,都会永远遗留在身后的这条街道上。

曹佩璐回去后,几乎每天都会打来电话,问安歌李浩倡的身体情况。
二月下旬,李浩倡完全清醒,恢复了正常意识。不久,医院给他做了肋骨手术。几天后,他被转到普通病房。
十多天后的一个下午,李安歌告诉了哥哥,曹佩璐把他呼唤醒那次,她都对哥哥说了些什么话;她还告诉了哥哥,去年平安夜他和曹佩璐晚餐时,曹佩璐想对他说又被他拦住没机会说的那些话。
听完安歌的讲述,浩倡很激动。逼着安歌拨通了曹佩璐的电话。
电话接通后,浩倡接过手机说:
“佩璐,你唤醒我那次说的话,刚刚安歌告诉了我;平安夜我没让你说的话,她也告诉了我。我就是个苕!”浩倡的呼吸急促起来,“我现在想对你说……”
“我有话,是当着你的面说,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也请你走到我面前说。现在,你放下电话,好好休息!”从电话里听出浩倡的情绪激动起来,曹佩璐立刻打断他的话,挂掉了电话。
浩倡有点失望,曹佩璐没让他把想说的话说出来;失望过后,更多的是高兴,因为她给了自己去当着她的面,说出心里话的机会。
三月中旬,李浩倡让安歌请了个护工照看自己,“赶走”安歌,让她回武汉去上班。

安歌走后,曹佩璐和浩倡每天都通电话,不是曹佩璐询问他的身体情况就是浩倡主动向她说起自己身体的变化。她也通过原来的同事,了解浩倡的情况。她知道浩倡正逐步走向健康。

去单位上班两周后,安歌回来看望浩倡。见哥哥恢复得很好,她问浩倡,什时候去武汉,向曹佩璐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这事不能拖,越早说越好!”安歌对浩倡说。
“我不想面色苍白、步履蹒跚的出现在她的面前。如果那样,她会为我的健康担心的;再说,那个样子她会很陌生,那不是她熟悉的我。最重要的是,如果见到她,她答应了我的请求。我想把一个健健康康的自己交给她!所以,完全康复前,我不会急着去见她!”浩倡说。
这就是哥哥,他一直是个把他人感受放在首位的人。
听哥哥这么说,安歌点了点头。

李浩倡积极配合康复,年轻加上多年踢球的身体素质,他恢复的速度远远快过常人。
五月中旬的时候,除了身体有点虚弱外,浩倡几乎恢复了健康。有几次,他跟着“跛哥”去了球场,看人踢球。
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他坐在球场边给跛哥加油。跛哥带球像风一样沿边路突破,鞋钉带起来的草屑抛到空中,飞扬在他的眼前。
跛哥呼啸而过的身影让他热血沸腾,他恨不得马上上场踢上几脚。
五月下旬的时候,浩倡感觉自己完完全全是一个健康人了。他做了一次全面的身体检查,检查结果显示一切正常。
他觉得是时候到武汉,当面向曹佩璐说出自己想说的话了。

五月下旬的一个清晨,曹佩璐枕头边的手机响了。她拿起一看,是李浩倡打来的。她以为是李浩倡打给她,说身体情况的电话。
“今天我休息,好不容易睡个懒觉,被你这么早打醒了。是汇报身体情况吗?”曹佩璐说。
“是的。刚刚做了个身体检查,结果显示,我完全康复了……”
“那太好了!以后你也不用汇报了。”不等李浩倡说完,曹佩璐在那边说。
“我想……今天到你这里来。”李浩倡接着说。
“你来做什么?”曹佩璐接着问。
“向你求婚!”李浩倡等不及见面向她表白,直接说出了他想见曹佩璐的目的。
“开车两百多公里,你现在的身体条件允许吗?算了,你还是在荆州等我,我开车回来见你!”
什么有话当面说,什么矜持统统忘到脑后,曹佩璐没经过任何思考,脱口而出。
“我向你求婚,那是我的事。即使跨越千山万水,那也是我向你奔赴而来!我不开车,坐长途大巴。等会我就出发,坐最近的一趟班车来。等着我,我中午就到了。”
“那上车了告诉我到站站点和时间,我开车到车站等你!”说完,曹佩璐立即挂了电话。
她不敢多说,怕李浩倡听出她内心的激动。
离开家之前,浩倡站在悲鸿大师画的那张外婆肖像前,告诉她老人家,自己马上去武汉,向曹佩璐求婚。
“祝福我吧,亲爱的外婆!”浩倡低下头,深深向肖像鞠了躬,小声说。
九点,大巴驶出车站,沿江津路向东而行。
车过红星路口,李浩倡不由自主地向南望了一眼。这一眼,仿佛望穿了多年。多少个夜晚,路灯下那些大排档里冒着的热气的火锅,温暖了一群年青人的身体和心灵;不论开心还是悲伤,在这条路上,大家的情绪总是会在透亮的酒精中得到释放。还有想起来总让人想笑的“陈氏排序法”……
浩倡收回目光,茫然望着车窗。车窗玻璃,仿佛是一块荧屏,南山、楚雄、北川、西宁、长春、和田、紫琼和曹佩璐的面孔闪现其上。
还有胡艳萍!
这个女孩子像一颗烟花,突然冲进浩倡人生的天空里爆炸,绽放出绚烂多彩的生命之光,然后陡然消失。多么鲜活的一条生命,就这样消失在他乡的阳台下。
想到她,浩倡不禁痛苦地轻哼了一声。
紫琼呢?她像一团燃烧着的明火,轰轰烈烈,谁都看得见。她随风而来,也会随风而去。远去后,会遗留下满地的灰烬和无奈。
曹佩璐则像一盆炭火,也许被表层的灰烬覆盖,看不到它的光芒,但是,这火持久而炽热,会一直在你身边,温暖你!
车到豉湖路口,向北而行。路上的法国梧桐宽大茂密的树叶一如从前。那年冬天的一个夜晚,路灯光艰难穿过茂密的树叶,照在他和紫琼的身上。紫琼钻进他的大衣里,仰头看着他,第一次说要和他结婚……说话时,她一直紧紧地抱着他的腰。
可是,最终……她还是松开了拥抱他的双手,离他而去。
曾经把自己抱得最紧的人,也是松手最快的人。
百感交集的浩倡低下身子,把头埋在自己的手掌里。
车上高速公路,城市完全退到身后。心情平复的李浩倡抬起头,转过身,依依不舍地看了身后一会。
去年六月离开荆州到深圳的那个白天,七月随装满外婆画作的货车离开荆州的那个夜晚,浩倡都有一种离开荆州,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故乡的惆怅和不舍。特别是那个夜晚,车过长江大桥,一路向南,反射着城市灯光的长江,在后视镜里愈走愈远最后消失的画面深深印在李浩倡的脑海里。那一刻,对故乡的不舍,差点让他落下泪来。那时候,他对未来的生活,有些茫然……
今天,他依然不舍,依然不知道何时再回荆州,但是想到即将见到曹佩璐,他对未来的生活充满期待。
头顶是明艳的阳光和蓝天,在阳光和蓝天下,坦荡如砥的绿色田野一望无际,直接天际。晚春的风,从南而来,像看不见的水一样,漫过广袤的田野,让其中的农作物随之高低起伏。
六年前的春天,在温暖的南风里,李浩倡乘船回到了荆州;六年后的春天,他又踏上了离开荆州的汽车。
在春天阳光下,在春天的风里,亲爱的荆州渐行渐远,逐渐消失在李浩倡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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