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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线荆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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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Anemos

荆州,别将我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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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0-3 07:46:55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荆州,别将我挽留!(十)

“说我吃饭狼吞虎咽、吃相不雅直接说,何必抹弯拐角。”
“真不是啊,人对一种事物保持热情总是好事!”
紫琼很享受和李浩倡斗嘴的乐趣。但是这次斗嘴,她更多地讲出了自己的真实感受。
“李浩倡,我想回家睡觉。等我睡好了,我们俩下午再约时间坐坐。”
“昨夜麻烦你了,你先回家吧。”
“真是分开久了啊,什么时候开始会说客套话了?!”鲜于紫琼笑说,“你也回家睡会吧,别给外婆说你醉酒的事。”
“知道!”
紫琼拦到一辆出租车,在车里向李浩倡挥挥手走了!
李浩倡穿过屈原路时,看到街对面的“宾阳西点”店,进去顺手买了两大包糕点和果酱。
外婆特喜欢吃这家店里刚出炉的新鲜面包。
李浩倡走进客厅,发现外婆正在卫生间洗漱。
“外婆,看,刚刚出炉热气腾腾的面包!”他打开纸袋,招呼外婆。
“是吗,今天这么好的口福!安歌每天上班走得早,我要吃面包,也是微波炉里‘叮’出来的。虽然也是热乎乎的,可味道就是赶不上刚刚出炉新鲜的面包”
李浩倡打开果酱瓶,把掰开的面包里涂上厚厚的一层果酱,然后递到外婆手里。
外婆张开嘴,作势狠狠咬了一口,故意夸张地“嗯”了一声,夸奖说:
“嗯——好面包!是‘宾阳西点’的面包吧,真不错!”
“哈哈,外婆,反正啊,只要是好吃点的面包西点,都是‘宾阳西点’的!”李浩倡说。
吃完早餐,外婆进画室继续去完成昨夜没有完成的画作,李浩倡也跟进画室。
“怎么,是不是有兴趣想画点什么?”外婆笑着问,接着又说,“三年没摸画笔,估计也没什么手感了。”
“是啊,外婆,三年没摸笔了,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感觉。我想找一幅原作来临摹,您猜猜会是哪幅呢?”
“是吗,李先生今天有这个雅兴?想临摹哪幅画呢?”
“反正不是您李女生的大作。不过,我要临摹的肯定是大师级人物的画。”
“哦,是悲鸿的那幅肖像画吧?动笔前要仔细观察哦。”外婆对徐悲鸿大师的称呼是那么自然亲切。“不要糟蹋他的大作和大作里的主人翁啊!”
“是担心主人翁的形象吧?您放心,这幅画我看了多少年!构图,色彩和细节都刻在我脑海里了。我可以单凭记忆就能默写下来!”
这几年体力活做得多,手劲变大了,在画框上绷画布,比以前容易多了。
在画第一笔前,他深深吸了口气,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等他在画布上涂下第一笔时,一种陌生的感觉从画笔顶端传来——感觉全无!
三年没摸画笔的后果太严重了!他不甘心,尽量放松身体,接着画了几笔,还是不行。这握笔在画布上涂颜料的感觉好陌生,和原来完全不同!
极度失望!最后失望到有点恼怒,李浩倡狠狠把画笔杵向画布。
外婆放下画笔,向他走过来,吃力地捡起粘在地上的画笔,用擦笔纸把它擦干净,放在调色板上。
“没手感了?生气了?”外婆摸着他的头问道。
他苦笑着点点头。
“手感是慢慢丢失的,那就慢慢找回来,不着急。用三年时间丢掉的感觉,再用三年找回来有点夸张。但是用三个月找回感觉也算正常吧。三天、三小时甚至想用三分钟就找回来,你觉得可能吗?!先画一个星期再说。画布、颜料我们有的是!只要你想坐在画布前,时间也有的是!再说,即使你把悲鸿画里的主人翁画成一个丑八怪,我保证,她也不会怪你的。”
“还是担心把您画丑了!”不等外婆说完,李浩倡呵呵笑了。
李浩倡静坐了一会,用画刀刮干净画布上的颜料,重新开始!
中午吃饭的时候,客厅电话响了。李浩倡拿起话筒,原来是王西宁。
“你的李妈妈听说你回来了,还说有些日子没见到外婆、安歌了,今天晚上接你们一家三口到家里吃饭……”
“李妈妈煨的藕汤,荆州一绝……”一想到西宁妈妈煨的藕汤,李浩倡就禁不住口水直流。
“现在什么季节,即使有去年冬天留下来的老藕,煨出来的藕汤也不是那个味了!”
“几步路,还打个电话,过来说不行啊?”
“在学校呢,是你李妈妈在福利院打电话来说的,她以为我在家。不多说了,今天早点过来!”只要和李浩倡说起自己的妈妈,西宁总是称她为“你的李妈妈”。
现存的荆州古城,始建于明朝。城内深处小巷里的居民,祖祖辈辈在此繁衍生息,街坊们的祖上多少代也是街坊。
张居正街,是一条东西向的小街,为明著名改革家、内阁首辅张居正故居所在地。小街名副其实,东西距离不到一公里。
在这条街上,街西头王西宁家、斜对面的陈三爷家和自己家走动得最密切。
安歌回来刚好六点。李浩倡叫上安歌,一边一人,搀扶着外婆,慢慢向王西宁家走去。
张居正街街道两边的绿化树,全是年代久远的法国梧桐。这些高大的法国梧桐枝叶相交,在街道上形成一个绿色的法国梧桐穹顶。在荆州古城,不论绿化树品种是什么,几乎所有的街道的绿化树,都在街道上空形成了这样的穹顶。
四月中旬的下午六点,太阳正从西边的街道口照进来,和街道上其他的人和物一样,祖孙三人的轮廓被太阳镀上一圈明亮而毛茸茸的光圈。
街坊们有的冲外婆微笑、有的冲外婆点头,年纪大点的还和外婆聊几句。有的冲李浩倡说:几年不见,你算回来了,老太太这几年好想你。
街对面在自家门前逗鸟的陈三爷看到这一家三口,冲外婆伸出一个大拇指,说,“您老好福气!”
“托您老福,三爷!”外婆向三爷摇摇手。
走到王西宁家楼下的楼道口,李浩倡一个公主抱抱起外婆就向楼上走。
“慢点,不要走这么快嘛。”李安歌在后面喊。
“外婆,你好像比原来又轻了。”李浩倡说。
“不是我变轻了,是我的伢又长力气了!”
大门打开,李妈妈看到李浩倡,楞了一下。她一边搀扶外婆进门,一边对李浩倡说:
“你这孩子,总算回来了,外婆这几年想你想得不行。以后不能这样!出门,要说一声;工作再忙,也得回家看看啊。”
“孩子回来就别说了,今天就是高高兴兴吃个晚饭!”王西宁爸爸打断了李妈妈的唠叨。
三年来,这是李浩倡第一次看到满桌子的家乡家常菜。
酒桌上聊天,李妈妈几次说到西宁和女朋友的事,巴不得西宁女朋友大学一毕业,两人就结婚,但是每次都被西宁拿别的话岔开。看到西宁东扯西拉拿别的话题打岔、慌乱的样子,李浩倡低头偷笑。
“你还笑!说起来你小西宁一岁,其实也就小几个月!浩倡,你现在好像连女朋友也没有啊,要加油呢!”李妈妈看李浩倡偷笑,立刻又替他着急起来,“唉,兄弟两个都二十大几快三十岁了的人了,一个不找女朋友,一个不着急结婚。南山、北川、和田和紫琼也是一样……看看你们这帮孩子,还真是好同学,都一个样!真让人着急!”李妈妈越说越着急。
“哪里像您说的,都一个样?楚雄、长春不是结婚了吗……”西宁嘟嘟嚷嚷。
“是啊,他们几个都结婚了,你们怎么还不结婚呢?结婚了也不行,生孩子了才行,才让我们父母放心。我们那辈人,在你们现在这个年纪,早都孩子满地跑了。”李妈妈说。
李浩倡连忙收敛笑容,拉了拉西宁的衣服说:
“不要犟嘴。吃饭!是我们对结婚生子不上心,是我们错了,让长辈们担心了!”
说完低头故意夸张扒饭。李妈妈看到李浩倡装出来的样,和外婆相视一笑。
男人们开始吃主食的时候,李妈妈再次给盘子里添上热气腾腾菜。
桌子上最当季最有家乡特色的菜是泥鳅煨莴笋。李妈妈一调羹一调羹往李浩倡碗里送。李浩倡碗里堆得都看不到米饭了。
“不要了、不要了……”李浩倡一边埋头扒饭,一边嘟囔。
“慢慢吃!这几年在外面,怕是没吃到这些菜了吧?现在这个时节,不是喝藕汤的时节。要不然,李妈妈给你煨上一大炖钵。”李妈妈右手插进李浩倡浓密的头发里,慢慢梳理着、按摩着。
说起藕汤,李浩倡想起了童年。那时候,李浩倡没少在西宁家蹭饭。只要是他蹭饭,西宁家的排骨煨藕汤大部分都被他喝了。记得那时李妈妈一边看自己喝汤,一边满面笑容地问自己,藕汤是不是真的很好喝。那时候他常常是嘴里含着鲜的藕汤,连连点头,等吞下汤后,才说,“李妈妈的藕汤是全荆州城最好喝的藕汤!”尤其在冬天的时候,那热气腾腾的排骨藕汤,吃上一碗,能温暖整整一个晚上。
“妈妈,他都快三十的人了,你就不要这样的了吧!你看你,每次见到李浩倡,都要摸人家的头。”
几乎每一个男人,都不怎么喜欢别人摸自己的头,李浩倡也是如此。但是他却从小就不反感外婆和李妈妈摸自己的头,甚至还很享受。
“这是我和李妈妈之间的事,她想摸,我愿意给她摸,你就不要管了。”李浩倡打断西宁对妈妈的埋怨。
除了外婆,李妈妈和宏法法师是李浩倡最愿意亲近的两个女性长辈。
不论什么时候,她李妈妈总是给自己温暖的感觉!李浩倡隐隐约约觉得,这肯定还是有什么原因的,不会是无缘无故的!
后来,外婆也到李妈妈家学习过几次排骨煨藕汤,但是不论外婆怎么努力,煨出来的藕汤,还是和李妈妈的藕汤有差距。
晚饭后,李浩倡一家下楼回家,王西宁也跟着下了楼。
“怎么,你也出去?出去闲逛还是回校?”看看王西宁不仅仅是送客的样子,跟到街上了,李浩倡问他。
“不回学校,跟你们回家。有几天没到外婆的画室了,想去那里坐坐。”
“好啊,新到了几本画册,你可以去看看。”外婆说。
到家后,安歌照顾外婆洗漱,李浩倡和西宁走进外婆的画室。王西宁径直走到沙发前的圆桌前,拿起桌子上的一本画册就站旁边看起来。李浩倡还是坐在上午的位置上,继续临摹那幅肖像画。
洗漱完毕的外婆走进画室,看着站在桌子边的西宁说:
“西宁啊,是桌子上的画册吧?你这伢,坐下看,坐下看。我今天也不画画了,也看点书。来来来……伢,坐沙发上慢慢看。”
外婆拍打着沙发,招呼着西宁坐到沙发上。顺手打开沙发一端组合音响上的唱机,旋即,贝多芬的《D大调第一号小提琴与钢琴奏鸣曲》在房间弥漫开来。
由于是画室,外婆画画阅读都在这间房子,所以这间房子里的灯光比较齐全,顶灯、壁灯、台灯和落地灯应有尽有。仅仅外婆和西宁坐的这张宽大柔软的沙发两端,就分别立着两盏落地灯。
房间里,灯光明亮,即使有巴赫的音乐和外婆、西宁翻书不时地发出的响声,依然让人觉得安静。也许是现在的气氛让人心静,李浩倡画起来比上午感觉好了点。画笔在画布上涂摸起依然说不上流畅,但那种生涩、卡顿感还是消失了些许。
不知画了多久,李浩倡感到有点口渴。他站起来拿起圆桌上的一个按压式出水的开水瓶,走进厨房。
他打开煤气灶,坐上一大壶水。然后打开冰箱,找了瓶“荆江”汽水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喝着。喝完汽水,炉子上的水也开了。李浩倡先注满开水瓶,然后冲了三杯咖啡,用盘子端进画室。
即使是夏天,外婆也喜欢喝热咖啡。记忆里,外婆开始喝咖啡应该是在李浩倡读初二的那年。那年,现在居住的这栋三间三层的祖屋被政府归还给了外婆,政府还给她补了多年的工资。
李浩倡还记得第一次喝咖啡时的狼狈——那股强烈的焦糊味和苦味让他把喝进嘴里的咖啡忍不住全吐了出来。后来跟着外婆喝越喝越上瘾,慢慢变得口味越来越重,很多时候,喝咖啡都不加糖。
李浩倡坐到原来的位置继续画画,外婆和西宁放下书,聊起了天。过了会,安歌也来到房间,坐在李浩倡身边,默默看着他画画。
音乐依然在房间弥漫。外婆和西宁哥聊天的声音小声而平缓,他们小口啜饮咖啡的声音听起来让人惬意无比,身边的哥哥目不转睛地画着画,呼吸均匀。来自: Android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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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0-3 13:50:06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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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0-3 15:16:08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想飞的鱼 发表于 2022-10-3 13:50
这个要置顶,很精彩,看一次下次再看时,要翻好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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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0-4 12:18:26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荆州,别将我挽留!(十三)
“毕业那年,离开学校后,到‘沙松’冰箱厂上班。和我同期进厂的,差不多都是毕业不久的高中生和技校生。三班倒的工作,肯定不轻松,尤其对人生第一次上班的年轻人来说,上班真是累!没几天,我们车间就跑了几个。剩下的人,每天上班也是在‘熬着’。老实说,我也觉得上班不轻松,但是看到那些源源不断从流水线上涌来的产品,我心里莫名地充满巨大的满足感和成就感。我的这种感觉,很多人不理解,甚至遭到过同期进厂青工们的嘲笑。但是,我真有这种满足感和成
就感。这两种感觉,大大减轻了工作对我造成的疲劳。我还想有朝一日,能管理一家企业,完全按照我的想法,生产出每个家庭都必须使用的产品。或者像早期美国的福特汽车,或者像面前的长虹电视机。”长春指了指墙上铁架上的电视机,接着说,“大街小巷、每家每户,随处可见自己的产品,这成就感满足感是不是更大?!我在我的小店,找不到这感觉。”杨长春看着紫琼和浩倡说。
浩倡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哦,怪不得不辞职回家一心打理自己的小店赚钱,原来有远大理想呢。想工业富国强民!支持!”李浩倡语调轻松地回了杨长春一句。
“原来是这样!长春,你有这样的想法真不错!人还是要有理想、有目标!”鲜于紫琼对长春点点头。
“我辞职一心一意专门来打理这个小店的话,收入肯定还会增加,但是,没有我要的那种感觉。
“我喜欢装配、修理机械和电子产品,这个你们都知道。至于后来修理摩托车,李浩倡,别人不知道,你应该是知道的,那还不是因为我开始上班不久买的那辆不知道几手的摩托车。它三天两头地坏,有一次送你回家,它不就坏在了影剧院门口么?后来我就买了几本书对照着修理,直到它再也不犯病。再后来,工厂同事也来找我修车,才慢慢弄了个修理铺。
“我喜欢修理,和有些人讨厌自己的工作却还要以此谋生来相比,我是快乐的。但是,一辈子做个小修理店老板,我不愿意!我还是喜欢现代大型工业企业的生产方式,它才是现代生产力和创造力的代表。这种源源不断澎湃的力量让人振奋!即使我只是其中渺小到微不足道的一员,我也愿意!
“现在多好!上班不是糊口的工作,反而是我喜欢做的事,出去上班就是开心事;下班回来坐到店里的工作台边,安安静静修个发动机,对我来说,就像别人下班回家喝个小酒、打打牌一样,是休息。”
“懂,懂!”李浩倡和鲜于紫琼两个人连连点头。
闲聊一会,说到吃午饭,杨长春说等到十一点,带他们到一处地方吃农家饭。正说着,一个年轻人走过来和长春打招呼。
李浩倡在边上一听,才知道年轻人原来和杨长春很熟,也是个老客户。年轻人急切地说,早定好了今天回宜昌,参加发小的婚礼。哪知道早晨起来,才发现自己的摩托车出问题了,怎么都打不燃车了。
李浩倡随长春出去一看,一辆三轮装着一辆摩托车停在店门口。
“长春哥,今天怎么都得帮帮我的忙!午饭,烟,饮料都算我的,下午三点一定得弄好!”年青人一叠声说着。
“没办法,小胡也是原来玩摩托车那个圈子里的朋友;今天还得回家参加发小的婚礼,不好推辞哦!”杨长春冲李浩倡和鲜于紫琼摊手一笑,说:“还说今天聊聊天,一起吃个午饭的,看来是不行了。”杨长春递给李浩倡一把钥匙,说,“这是小黄蜂的钥匙,你拿走,和紫琼出去转转。多好的天气!”
推车出门,李浩倡拿起车把手上的头盔,给紫琼扣在头上。他觉得,紫琼的相貌立刻发生了变化,呈现出一种别样的漂亮。
“到长湖去看看吧,简北川老家那一带。”李浩倡说。
“可以啊!你还别说,回来几个月了,还真没到长湖边走走呢。今天天气不错,快走吧!”紫琼捋着头盔外的头发说。
在李浩倡眼里,女人只要戴上帽子,总会和没戴帽子有很大区别。这种区别多种多样,或妩媚、或俊俏、或英气勃发……
鲜于紫琼扣了几次都没扣好头盔带子。李浩倡下车,帮她调了调带子的长度,扣好带子后,他还仔细看了看帽子戴得正不正,最后才替她放下面罩。李浩倡刚跨上摩托车,杨长春赶过来,也在他头上扣上了一顶头盔!
等两人上车坐好,紫琼才知道,不论自己怎么坐,坐哪里,到最后,后高前低、倾斜的坐垫都要把自己往前送,直到自己的身体和李浩倡身体贴在一块儿为止!
自己从没和一个异性这样紧靠在一起过,紫琼有点不自在!她还是想和李浩倡保持一点距离!经过几次调整后,她觉得双手抓住李浩倡的肩膀的姿势最好——不论启动、加速还是刹车、减速,她都不会因为速度变化而前俯后仰,始终保持自己除了双手以外的身体和李浩倡的身体在一定距离范围内。
李浩倡知道鲜于紫琼在后面扭来扭去的原因,他只能等着。
杨长春看到鲜于紫琼在小黄蜂后扭来扭去不停调整坐姿,忍不住走上前,拍了拍她的头盔,说:“坐稳当了!”然后就开始前后推拉紫琼的肩膀。
“呀——”紫琼尖叫起来,掀开面罩问,“长春,你干什么?”
“设想一下你是李浩倡,我是后座的你,你能把握住摩托把手吗?这车还能骑吗?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电影里那些小流氓带女朋友飙车的镜头你都忘记了?”杨长春坏笑着一连声反问。最后,他从李浩倡双肩上拿下紫琼的双手,放在李浩倡的腰上,说,“应该是这样,双手抱腰!”
“好久没看见猪跑,忘记了!”鲜于紫琼红着脸对杨长春一笑,双手不自然抱住了李浩倡的腰。
李浩倡在前面听见他们的对话,哈哈一笑,然后发动摩托车。
本田小黄蜂像一条鱼,灵活地穿行在车流里。头顶的法国梧桐叶子,在四月南风的帮助下,筛下一地斑斓跳动的阳光和自己的阴影。马路上这些不停抖动的光斑和阴影,在车轮下不断涌来,冲击着李浩倡的视线,让他目不暇接甚至有点眼花。
车刚开始跑的时候,李浩倡能感觉出来,即使紫琼抱着自己的腰,也知道随车运动,但是她的身体还是很僵硬。经过几次拐弯、加速和刹车后,在李浩倡身体语言的告知下,紫琼的身体才放松柔和下来。
车上“318”国道后,向东行驶不久,在公路边的小镇锣场拐上了北去的一条路。
一出小镇,广阔的田野扑面而来。
小路两边的行道树是细高细高的白杨。白杨的叶子嫩绿青翠,既不像早春刚刚长出来皱皱巴巴的样子,也不像被酷暑里的太阳烤了、狂风暴雨肆虐了后墨绿苍老的模样。在江汉平原,几乎所有的春天发芽长叶子的树,在四月中旬都是这个样子。
如果要用人的某个时段来做比较的话,四月的树叶,就像十年前的自己,那是一个从少年向青年过度的阶段!
一个高高的水闸出现在眼前。水闸之所以高,是因为它建在高高的长湖大堤上。
这样的水闸,在长湖大堤上有很多。水闸的一边是长湖,一边是宽广笔直的人工河。打开水闸,清澈的长湖水就会从这条人工河里翻腾着奔向广袤的田野。
摩托车轻快地穿蹿上大堤,在大堤上的一排杨柳树下停住。
李浩倡下车,帮紫琼摘下头盔,然后举起双手直了直腰。
北边远处的田野里,离大堤不到百米的地方,生长着一片高大茂密的树林。树林呈条状生长,南北窄,东西长。
在一片色彩斑斓的农田里,这片高大的树林,就像悬浮在广阔田野海洋里的一个绿色小岛!
在江汉平原广袤的田野里,那些浮在田野里的绿色的小岛,十之八九都是一个个小村庄。偶尔,透过大树的缝隙,远处的大堤上的路人可以看到屋顶的红瓦。
眼前这个浮在田野里的绿色岛屿也是一个小村庄。简北川的家就在这个绿色的小岛上。
长湖大堤内,靠近大堤,很多地方是浅滩,由于是现在还是枯水季,这些浅滩超过湖水水平面很多,成了湖边的一块块草地!草地上点缀着各色野花。草地上这里一棵那里一棵生长着很多杨柳树!虽然这些杨柳躯干扭曲,树形矮壮,每年都会在洪水季节被长湖的水泡上几个月,但它们从不怕淹。除了靠近岸边的这里一簇那里几支芦苇,湖面上还看不到水生植物。
湖面一望无际。在阳光的照射和湖水的反射下,湖面上空比田野上空要明亮得多。正是因为光线太过充足,反而让人不敢久视。
“李浩倡,”鲜于紫琼向北边田野里指了指说,“我好像记得,简北川的家就在那里吧?”
“是啊。好多年没到他家去了。我高中时,暑假里到同学家玩得次数最多的,就是北川家……”浩倡说。
“浩倡,我们到草地上坐坐吧。”紫琼指了指湖边的草地说。
下大堤的时候,李浩倡一直紧紧攥着紫琼的胳膊。
在一棵杨柳树下,两人坐下。
两人坐在草地上闲聊,触景生情,聊得最多的还是原来读高中时在湖里玩的往事,特别是毕业后的那个夏天。
八个人,一条船太挤,简北川还向邻居家借了一条船,两条船一起下湖。大家在长湖上整整玩了两天。那两天,钓鱼、摘莲蓬、摘菱角和游泳是主要活动。
大家也是第一次吃到了在渔船上做出来的饭。简北川在自己家的船上,展现了一个长湖男孩在水上应该具备的技能。
毕竟四月中旬了,夹杂着花香的空气,暖洋洋而让人昏昏欲睡。
李浩倡开玩笑地对紫琼说,四月田野的空气让人迷醉,他要在草地上睡一会。话一说完,他就抱头趴在地上了。
透过放在自己脑袋上两条胳膊的缝隙,李浩倡能看到的只是一片湖水。在微风地吹拂下,湖面漾起细小的鱼鳞波,一阵接一阵。这些相同而连续的波纹,具有强烈的催眠作用,让他昏昏欲睡。
鲜于紫琼也不说话了,侧身看着身边草地上的这个男同学。
认识他有十多年了,除了高中两年,后来十年间,从未见面。虽然在这十年里通信、电话联系不断,但终究不是面对面的接触,因此对他的感觉一直还停留在高中时代。
那时候的李浩倡绝大部分时候是个热情、乐观的男同学。同学们看到的李浩倡是个兴高采烈、精力充沛的活泼青年。不论是闲聊还是对文学作品发表评论,讲话最有激情最能感染人的是他;在球场上,进球后庆祝动作花样翻新最张狂的也是他。为这个,对方球员没少和他吵过、动过手。他们认为李浩倡的庆祝动作极具挑衅性和嘲讽性。
偶尔,喜欢恶作剧,对象也包括自己;还喜欢和别人斗嘴,他最喜欢斗嘴的对象应该是自己。
这个人也有安静、萎靡的时候。那时候的他,要么坐在教室自己的座位上,要么坐在“大本营”的一个角落里,面无表情、沉默无语在那里发呆。
那个时候,如果有人打扰他,他要么像个木头人一样呆坐不回应,要么突然发脾气。事后,会找到人家,故做小心翼翼状道歉,说对不起,要对方原谅自己。原谅自己漠视同学关心;原谅自己刚刚的臭脾气,不把对方逗笑不罢休。
以后,再见他一个人独坐一隅,大家也见怪不怪不打扰他了。
紫琼还记得。高二寒假的一天,两人闲逛路过大寨巷路口,看到一个无腿残疾人用双手撑地挪动着沿街乞讨,李浩倡掏出自己口袋里所有的钱,放在乞丐的碗里,又脱下自己的手套当场给乞丐戴上。在乞丐的谢谢声中和路人惊诧的眼光里匆匆离开。
自己从后面赶他,说他不该这样,这些人,大部分人是假乞丐,在路上装可怜骗钱,估计他今天被骗了。
“大部分是假的,那就是说还有真的!要是这个人是真的呢?这么冷的天,双手撑在冰冷的地上,皮肤都快磨破了,我看到心里不舒服。即使他是假乞丐,我也愿意把钱和手套给他。”李浩倡当时的话,紫琼至今还记得。
老实说,那是自己第一次看到有人那么想、那么对待身份不明的乞丐。自己甚至觉得李浩倡的善良有点过头甚至愚蠢。
只要提及这个人见到这个人,脑海里全是十多年前的他。
昨夜听他讲王西宁的故事,他只抽了两支烟,每次抽烟前都征得自己的同意才抽。这看起来没什么,但是,任何人在任何地点任何时间都可以抽烟的荆州文化里,他的表现已经算不错了。
早上在餐桌上,给自己递水拿餐巾纸,都做得那么自然。好像这些事就该他做一样,而自己就该是那个坐在那里心安理得享受照顾的人。
今天出发前,给自己调整头盔带、把帽子戴在自己头上还看看戴没戴正的这个小细节,让自己心里划过一丝异样的感觉。
这个人和其他人对自己不一样:细心、体贴。
这个趴在草地上的男人,是和自己通信、电话聊天最多的人。在深圳,和他通信最频繁的时候,达到了每周一封。在信里,自己和他什么都谈。有对过去的回忆,也有对中国开放后会发生什么变化的展望;自己告诉他在深圳每天都做些什么,当然,自己都过滤掉了那些不开心的事。李浩倡也告诉她在家乡都在怎么上班、辞职、再上班、再辞职等等。特别是他复读退学和从日化公司辞工那段时间,他心情极端糟糕。即使在那段日子里,他还是不断给她寄去家乡的零食和土特产。说是不想让她忘记了家乡!
工作压力、孤独和思乡是三只怪兽,它们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出现。它们啃噬自己的心,让自己在异乡的黑夜里泪流满面。自己对付它们最有力的武器,就是这个男同学的信笺、零食和家乡的土特产!自己会在枕头下摸出那些东西,抱在怀里,然后在满眼的泪水中进入梦乡。来自: Android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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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发表于 2022-10-4 14:26:58

荆州,别讲我挽留!(十四)
在信里,他好像和自己无话不谈,但是自己总觉得还是差点什么。
简北川和柳和田朦朦胧胧有点相恋意思的时候,柳和田及时在信里向自己提及。等到他们两人相爱并确定男女朋友关系后,柳和田把她的幸福和自己分享了一次又一次。没想到那么沉默寡言的简北川,也会那么说情话!那些情话简直让人心惊肉跳和迷醉!
直到那一天,她才突然醒悟,原来觉得李浩倡和自己聊天差点什么是差什么了!
对!自己希望下一次接到李浩倡的信,打开的时候,简北川对柳和田说的那些话,李浩倡也会写在信纸上!
记得当时自己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的一瞬间,心里一惊,脸腾地一下就热了!同时,也觉得自己很可笑,怎么一下子就想到那一步了呢?
李浩倡确实是和自己交流最多最深入的男性,可他给自己的感觉始终是个男孩!什么时候他才成为一个男人,说些让自己面红耳赤的话?
现在呢?十年了,这个趴在草地上的男同学,还是那样吗?
虽然是四月中旬晴天的中午,气温也有二十多度,可是李浩倡毕竟睡在湖边草地上,时间长了,有可能感冒。
“嗨,该不会真睡着了吧?”鲜于紫琼拍了拍李浩倡的肩头。
“没有!睡在野外的感觉真是和睡在家里不同啊!紫琼,有时候我真想露营一次呢。在长湖边、长江边和田野都可以。抬头看得到银河,伸手摸得到花朵或者泥土……”李浩倡没有抬头、依旧趴在地上说。
“那你买顶帐篷,把帐篷架在野外不就行了吗?现在别说露营的事,今天既然出来了,那就跑远点吧。这么好的天气,不在阳光下多跑点路,简直对不起这天气!起来,我们顺着长湖大堤向前跑吧。什么时候不想跑了就回家。”
“好吧,那我们现在就走。顺着大堤向北,环湖游。”李浩倡站起来,拍拍裤子说,“昨天睡得不好,现在还真想睡会……”
“那还是我来骑车,你在后面迷糊。”
走上大堤,鲜于紫琼拿过钥匙、跨上摩托车。
点火、挂挡、加油门、缓缓放离合,所有动作衔接流畅,整个起步一气呵成。
行驶一会,鲜于紫琼开始加速。摩托像一条欢快的游鱼,顺着大堤,蜿蜒前行。
长湖大堤因为顺着长湖的形状筑土成堤,所以很少有长距离的笔直大堤,大部分大堤弯弯曲曲。大堤堤顶宽敞平坦,并行两辆汽车也绰绰有余。长湖汛期来临时,这也是防洪抢险、运输抢险物质的主要通道。平时,也是长湖边广大乡村的一条乡间公路。
摩托车加速不久遇到会车,鲜于紫琼减速换挡靠边停下,然后回头掀起面罩。
“出发前,杨长春告诉我在后面怎么坐,你没听见?”鲜于紫琼笑着问。
李浩倡也掀起面罩,回答说:“我没听见呢,怎么啦?”
“你没听见?你没听见你当时还笑?算了,既然你没听见,那我就再告诉你一次,你的坐姿,对我驾车有影响。我要求你改变坐姿……”
“我坐姿怎么啦,你长后眼看到了?”李浩倡不自然地笑着说。
“李浩倡,我不用回头也知道。你双手抓着坐垫两边,双脚拼命蹬着脚蹬,生怕我变向、拐弯把你甩下车,是不是?脚心手心都是汗是不是?”
“是啊是啊……”李浩倡笑了,双手从坐垫边拿开,俯下身体,故作自然地放在紫琼腰上。“应该是这样的坐姿,才不会影响你驾车。”
“你要觉得你先前的坐姿舒服,我也无所谓啊!”紫琼说完,放下面罩转过头,发动摩托车。
摩托车启动的一瞬间,李浩倡双手本能地抱住了鲜于紫琼的腰。
车顺着路面不停左右变向,紫琼的身体在座位上也随车左右扭动。这不停扭动的腰身,在李浩倡的胳膊弯里就像一条游水的鱼,柔韧而有力。
十几年前,如果说紫琼紧握他的双手算身体接触的话,那他和紫琼算有过身体接触。回想起那次,他觉得自己像个白痴,嘴巴干、身体有点发抖,说话语无伦次并且声音越来越小。
现在,虽然没有那样的感觉,可一种从未经历过的新奇感觉还是让李浩倡莫名紧张。
看着胳膊弯里紫琼的腰,李浩倡突然发现,紫琼的腰太细了!他伸手比划了一下,紫琼的腰完全可以被他的一只手握下。
身高将近一米七的女人,腰居然这么细!如果不是今天他比划一下,真不知道,紫琼的腰会细到这个份上!
是不是每个女人看起来的样子都和实际上的不一样?
李浩倡尽量不去看紫琼的腰也不去感受胳膊里的感受,他掀起面罩,抬头看大堤四周的田野风光,想借此分散一下自己注意力。
可是紫琼的长发在风中飘散抖动,时常扫在他的脸上。她脖子里飘出的味,让田野里的花香、长湖水面的水腥味统统消失了。
这种味道让李浩倡迷醉。
几经调整,李浩倡找到了最舒服的坐姿。这个坐姿就是身体尽量放低,前胸完全贴着紫琼的后背,最后脑袋靠在紫琼肩膀上。自然而然地,他的胳膊慢慢地在紫琼的腹部合拢,真正抱住了紫琼。
前面的紫琼也感觉到了李浩倡的身体变化,她知道,现在李浩倡才能算是完全抱住了自己!
她加大油门,车猛然向前一蹿!
这是她第一次在渴望中被一个男人从后面抱着。这种被抱住的感觉和她想象差不多。想象毕竟是想象,李浩倡真实的环抱还是比想象的轻柔。即使这环抱如此轻柔,还是让鲜于紫琼的心跳加速。
眼前的田野风光似乎都消失了,李浩倡眯起眼睛,模模糊糊只看到路边的杨柳树一棵一棵向后跑去,连成一片。
两人都不说话,摩托车一直这样向前奔跑。
李浩倡觉得过于安静,他哼起《hey jude》.
嘿朱德!别沮丧
找一首哀伤的歌把它唱得更快乐
记得将它唱入你的心田
世界就能开始好转
……
嘿朱德!你会办到
下一步该怎么做就全看你自己
嘿朱德!别丧气
找一首哀伤的歌把它唱得更快乐
记得将它深藏于心
世界就能
开始好转
……
前面的鲜于紫琼也跟着李浩倡哼唱起来。
有那么一会,李浩倡希望,他抱着紫琼,车就这么一直行驶下去,永远没有尽头。
大堤上一块路牌提示,车已进入荆门市辖区。
来不及避让,摩托车碾上路上的半截转头。鲜于紫琼“糟糕”两字还没喊出来,李浩倡的下巴就重重磕在她肩头,随即,李浩倡在后面沉闷地哼叫一声!
鲜于紫琼慌忙停车,想看看李浩倡到底是磕破了舌头还是嘴唇。
李浩倡一只手捂着嘴巴,一只手直摆表示没事。其实,他在强忍。他嘴里的那股腥甜味告诉他,舌头出血了。
两人在一个叫后港的小镇吃午饭。李浩倡吃饭的速度还是和从前一样快。他吃野山椒炒田螺,不是像紫琼一样用筷子一颗一颗夹起田螺肉来放到嘴里,而是直接用勺子盛到碗里,拌着米饭大口扒进嘴里。
每扒一口饭进嘴,李浩倡都要闷哼一声,然后哼哼唧唧却又是十分享受地咀嚼起满嘴的食物。
“疼得厉害吧?可你还吃这么辣的菜,真是活该!”看到李浩倡狼狈又贪吃的样子,鲜于紫琼实在忍不住一边笑一边说他。
一天中,温度最高的时间应该在下午两、三点的时候。回家路上,看到湖边一大块草地,李浩倡停下车。
“紫琼,我想在湖里游会泳。”
高中毕业那年的冬天,李浩倡和杨长春就加入了市冬泳俱乐部,一年四季都在长江游泳。
“好啊,我也想游泳,可惜没有衣服。你游泳吧,我在湖里洗洗脚就可以了。‘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紫琼脱掉靴子,挽起裤腿,在湖水边浅水里小心翼翼地走着!李浩倡脱掉鞋子衣服,只剩一条平角内裤,走到湖北,蹲下向自己身上撩水。
“水有点凉啊,李浩倡,下水慢点,慢慢适应再游。”
“知道!十几年的冬泳老队员,还要你提醒这些?”
李浩倡觉得自己很奇怪,不论是冲凉水澡还是冬泳跳到冰凉的江水里,只要一接触凉水,就要情不自禁大声喊叫。喊叫声毕竟有点吓人,开始喊叫一两声后,然后变成大声唱歌。
“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
李浩倡高亢撕裂的嗓音在湖面上响起!
紫琼听得出来,他是故意这样唱的。其实,他的嗓音明亮、干净,唱高音也很轻松。
长湖的水,除了温度有点低,现在几乎是静止状态,没有侧流逆流。这游泳环境简直和游泳池没有区别。李浩倡轻松地划着水,向湖心游去。估计游到两百米左右的距离,再转身回游。
来来往往十来趟之后,李浩倡觉得有点累了,游到湖边,走上草地,仰躺在上面。
头顶的天空,由于太阳照射的缘故,呈现出模糊的淡蓝色,反而是远方的天空蓝得更深更艳。大朵的白云,厚实却轻盈地在辽阔天空无声滑行。
李浩倡看着那些云,觉得那些云不是被自己仰望凝视着,反而是那些云从高高的天空俯瞰着自己。如果云有眼睛,在云的眼睛里,自己是不是像一个蚂蚁一样渺小,或者根本小到没有图像……
湖面辽阔,田野辽阔,天空更加辽阔。辽阔的天空覆盖在辽阔的的大地上,天空和大地好像也离得并不遥远。
身边的那些杨柳树,在自己的仰视下,枝丫伸入了高高的蓝天里。
树木其实是大地伸向天空的手,这些手一直渴望去抚摸白云和星辰。
见李浩倡躺在草地上半天不说话,紫琼走近问:
“嗨,怎么啦?累了?”
“没有,看天呢。脚洗好了吧,擦擦脚穿鞋我们回家吧”李浩倡一边说,一边走过去,把自己的牛仔裤铺到草地上。
李浩倡全身没有一点多余的脂肪,每走一步,薄薄的皮肤下,腿部肌肉怎么在动,都看得清清楚楚。胸大肌、肩头的三角很明显,和那些健身的比,他的肌肉没有那么发达、大块;他的肌肉相对单薄一点,但是轮廓还是很分明。和十年前长江边瘦削的少年相比,现在的李浩倡显得结实而有力。扑面而来的,是一股男人的味道!
“我抱你起来,你把脚伸到湖水里涮涮,涮干净了,去我裤子上擦干,再穿鞋。”李浩倡说完,抱起鲜于紫琼走进湖水里。
原来他把自己的裤子铺到草地上,是为了给鲜于紫琼擦脚。
鲜于紫琼双臂环着浩倡地脖子,窝在李浩倡赤裸的怀里。紫琼第一次真切地接触到一个年轻异性结实、赤裸的肌肉。她脸上一阵阵发热。
她心慌意乱,双脚在湖水里胡乱地摆动;有时候都不知道怎么划水,双脚的动作很不协调,简直笨拙。
鲜于紫琼站在牛仔裤上穿鞋的时候,感觉自己有点站不稳。
因为早晨答应了和外婆一起吃晚饭,紫琼随李浩倡一起回到张居正街。等安歌到家,饭菜正好上桌。
宏法大师的斋菜做得真是色香味俱全。特别是那道梅菜扣肉,扣在梅菜上的“肉”不知道用什么食材做成,简直和真的扣肉一样。每一片扣肉酱色的肉皮,晶莹剔透的肥肉,棕红色的瘦肉都模仿的惟妙惟肖。
李浩倡看到这个菜,完全被震惊了。原来只听说过斋菜可以做出荤菜的样子,没想能到做到这个程度。更震惊的还在后头,放一块“肉”到嘴里咀嚼,一股肉脂味充盈口腔,和真肉味道不相上下!
“这菜真是绝了。外形、颜色和味道无一不像真肉啊!外婆,宏法大师她们做这些斋菜,是不是说明她们一直对荤腥念念不忘啊?”李浩倡在惊奇过后问,突然眨着眼睛开着玩笑问外婆。
“哥哥,你又说些蠢话!”李安歌瞪了里李浩倡一眼。
“哈哈,让你哥说吧!”外婆对安歌微微一笑,然后转过头对李浩倡说,“上次和宏法大师闲聊,说起有有些佛家子弟能斋菜荤做,我问这个手艺还有没有传承,她说她自己就会做,因此大家今天才有口服吃到这个佛门的‘梅菜扣肉’。其实,不论是对人还是对事,真正的放下,不是刻意回避,而是直面相对却心如止水。刻意不去想、不去碰触,恰恰是你说的念念不忘”!
大家一边吃饭,一边闲聊,安歌说过几天自己在体校的启蒙教练王校长会到家里来,和外婆说自己工作调动的事——安歌的教练想调她去市体委工作。虽然教练早就调到市体育局任副主任了,可安歌还是习惯叫她教练。
外婆说,安歌想到哪里工作都行,只要她开心。


荆州,别将我挽留!(十五)
紫琼和外婆聊到她和浩倡在长湖游玩的经过,说到他舌头磕破还吃爆辣的田螺,外婆笑了,说他从小嗜辣,不用担心他。
听完紫琼说浩倡在长湖游泳的事,外婆放下手中的筷子,朗诵道: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我们的家乡,一直就是这么美啊!”
晚饭后。李浩倡送鲜于紫琼回家,
出东门,小黄蜂上北京西路,向东疾驰。紫琼在后面塌下腰身,完全贴着李浩倡,紧紧抱着他,尽量避免气流吹到自己的身体。从紫琼的坐姿,李浩倡感觉到了紫琼对气流的躲闪,于是降下车速。
北京路上的路灯全换成了新的,确实比自己离开的那年亮了许多,公交站台也全换成新站台,站台上的广告灯箱光线充足、色彩艳丽,使马路显得更加明亮。
看到豉湖路口白色雕像,李浩倡驾驶小黄蜂拐上豉湖路,向北行驶。豉湖路上的路灯,有好多被阔大的法国梧桐的树叶遮挡,光线立刻暗淡许多。
鲜于紫琼的家,在荆棉纺织厂一栋职工家属楼里。摩托车在楼前空地上轻盈地画了一个弧,停下。
“你上楼吧,我走了。”李浩倡侧身挥挥手,驾车离开。
鲜于紫琼看着李浩倡的车向前疾驰而去。拐弯前,摩托车刹车灯猛地亮了一下后,最终消失在前排楼房的一个小巷里。
杨长春最喜欢的班次是早上八点到下午四点的班次,这样的班次最符合人类的生活习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上班不赶时间,下班后还有比较长的时间供自己活动。
他觉得,这是把工作、休息协调得最好的一份班次表。
和往常一样,杨长春七点半从家里出发上班。辽阔的蓝天、灿烂的阳光和满大街高大苍翠的行道树,让人心旷神怡。在这样的晚春早晨,不论谁出去做什么,都应该有个好心情!他故意放慢摩托车速度,尽量多享受一会早晨的阳光和南来的微风!
即使刚刚高中毕业,为了缓解家庭经济困难,尽快去找份工作挣钱,杨长春也是尽量选择大工厂而不是工资最高的工厂。在杨长春的心目中,大工厂才是现代企业,才是强大的。那些小工厂总给人一种弱小、手工作坊的感觉。
除了“沙棉”、“荆棉”这两个上万人的企业,当时荆州最大最先进的工厂就是“沙松”冰箱厂了。这是个中外合资企业。外资方是日本松下株式会社。
大工厂首先是人多,人多给人的感觉就是热闹、有力量!从小上学,热闹的集体生活几乎是每天生活的全部,杨长春习惯也喜欢人多的环境。
“沙松”冰箱厂车间整齐的流水线更是把工业生产“有序”“紧张”实实在在地展示在他面前。杨长春只要走进去车间,他就会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情绪高涨。这种感觉让人兴奋、心情愉悦。
他喜欢这种感觉!
他特别爱在流水线终端,看那些不断涌来的成品。看着这些成品,心里充满收获的喜悦。
老实说,几乎每一天,不论是走进原来沙松冰箱厂的大门,还是现在沙市日化的大门,他的情绪都是饱满的。
今天,刚进大门,杨长春就发现有点不对劲!车间那边没有传来生产时惯有的机器喧闹声。凭直觉,车间停场了!再看看传达室对面巨大宣传栏前,有十来个人聚集在那里看着什么。
杨长春过去一看,和原来一样,又是临时停产通知。仔细看内容,杨长春心里透出一丝凉意。这次通知告诉大家,全厂停车、放假一周。从去年下半年开始,车间停车通知,几乎每月都会在宣传栏里出现一、两次,每次通知大家停车一、两天。
记得一九九三年刚到日化,直到去年上半年,车间一直满负荷生产,春节也没放过假!等着拉货的大货车从厂门口直排到江堤上。
短短大半年,虽然工厂门前还是有排队等候拉货的大车,但是大车排队到江堤上的情景再没出现过;车间开工后,日产量还是和原来一样多,可时常的停车,让工人们怎么也不可能像原来一样,一年到头保持住那股“拼命生产”劲头。那时候工人累是累,可大家整天乐呵呵的,精神饱满,工作起来劲头十足、不讲条件。大家每天只担心一件事:今天的产量能完成吗?现在呢,也只担心一件事:不会明天又停车吧?
杨长春推车走出公司大门,把车放在路边,点燃一支烟,在车边来回踱步。
工人们出出进进,几乎每一拨出来的工人,都在议论着这隔三差五的停车放假通知,口气里满是疑惑和不满。
从远处走来销售科科长老刘,他肩上挎着一个人造革旅行挎包。老刘头发乱糟糟的,下巴脸上胡茬子一大片。这样子,一看就知道出差回来,并且刚刚从长途汽车上下来。
这些年来,公司里所有的销售人员都这样,不管什么时候回来,先回厂里安排发货,然后汇报销售情况。
老刘五十年代出生,在他们那代人里,是球踢最拔尖的几个人之一。年轻一拨中的杨长春,他最为欣赏。小伙子球技好,工作也是一把好手,那一手修理绝技,真是没话说。
“刘科长,出差回来了?”杨长春打招呼问。
“是啊,这不,出车站就往厂里赶,有些事要向领导们汇报汇报。杨科长,在门口打什么转,怎么不进去?”
“进去了,又出来了。车间又停车了。”
“嗨……”老刘长叹一口气,“现在这情况真是不妙!”一边说一边摸口袋。
杨长春知道他在掏烟,连忙给他递上一支烟,点上火。老刘深吸一口说:
“其实吧,好多事,虽然公司没公开说,但是大家私下里也知道一点。我们公司早在去年春就遇到了资金问题。一家企业,遇到资金问题是最麻烦的。资金是根本,没有资金,其他无从谈起。在最红火的时候,公司领导未雨绸缪、考虑过资金的事,当时有些办法很可行,可上面不同意。没办法,从去年从开始,公司着重准备第二套方案,先前一个方案也没放弃,现在两个方案同步进行,就看哪个先实现了。只是不论哪个方案先实行,都必须快一点,不然,情况真的不妙!”
老刘大口吸烟,眼睛望着前方,开始还是对着杨长春在说话,到后来慢慢成了自言自语。
一阵手机铃声从老刘口袋里传来,老刘掏出手机刚刚说了一句,就冲杨长春说:
“总经理在办公室等着我呢,走了!”然后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快步走进公司大门。
杨长春看着老刘远去的背影,突然发现,这个球场上的高大粗壮的汉子,居然有点驼背了。为配合快速行走他加速摆动右手臂,又为了不让右肩的挎包滑落,他只好耸着右肩。在这种情况下,他快速摆动着的右手臂,像极了一只大笨鹅,在水面竭力拍打翅膀加速前进的样子。
杨长春不想回家,也不想回到他的小店。他现在就想找个人聊聊天。太阳刚刚升起不久,一大早的,即使有人陪聊,也不是个闲聊的好时间。
杨长春骑车上江堤东行,过了盐卡码头,远远看见一帮人,在江边钓鱼。
长江在那里和缓地拐了一个大弯,大弯里水流平缓,是鱼儿爱聚集的地方,因此也是个垂钓的好地方。多年来,一年四季都有人在此垂钓,从没断过人。
杨长春在垂钓处停下车,坐在一棵杨柳树下点燃一支烟。
只要在江堤上,不论什么时候,总会有风从江面吹而来。
刚刚老刘说的话,外人听起来肯定听不明白。但是杨长春知道老刘说的是什么。据说,在“活力28”一夜爆红后不久,公司高层觉得仅靠无泡洗衣粉这个单一产品,以后不足以抵抗市场竞争,决定发展相关产业,比如洗发水、沐浴露和刚刚兴起不久的瓶装纯水等。
扩大生产需要资金,于是公司决定上市。
可是市里不同意。理由简单直接却又莫名其妙:这么优秀的企业都要上市,那么多急需资金的企业怎么办?
前几年李浩倡还在沙市日化上班的时候,公司上了一条世界级先进技术的纯水生产线,生产出来的纯水名字也叫“活力28”,结果也是一炮而红。湖北范围内,其他牌子的纯水短时间内几乎绝迹,剩下的一、两个品牌也是苟延残喘。
从那以后,他出去踢球,除了“活力28”瓶装纯水,再也不带凉白开了。
可从去年起,历年欠账终于爆发,公司不堪重负,只能寻求外部合作。去年六月和德国一家家化公司展开合资谈判,据说有眉目了。作为公司的中层干部,杨长春还没参加过关于合资情况通报的会议。
就算是有眉目,公司能坚持到到外资注入的那一天吗?
就现在这样断断续续地生产,能满足市场需求吗?以后车间停车会停得越来越长吗?多长?两周?一月?半年?或者一直停下去……
想到这里,杨长春禁不住心里一惊:难道从高中开始就一直用着的“活力28”洗衣粉、喝了几年的“活力28”瓶装纯水会从自己的生活里消失?
中午时分,杨长春往市区走。
不自觉中,车到了江汉北路。他丢掉油门、捏了一下刹车,摩托车慢慢滑向自己的修理店门前,在摩托车即将停下的前一秒,杨长春加油转向,车向北而去。
今天,他确实没有心情坐到自己的小店里去修理什么。
他来到古城南城墙下,从城内环路登上城墙。高中刚毕业不久,开心不开心的时候,他都喜欢约李浩倡来这里爬城墙,然后坐在城墙上聊天。
今天,他只想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城墙上!
下午回家时,将近三。正在客看电视的母亲,看杨长春提前回家,问:
“今儿怎么提前下班了?”
“最近厂里安排设备大修,今天生产半天就停车了,这就早点回来了嘛!”
“哦,这样啊……”母亲还想说点什么,张了几次嘴,还是欲言又止了。
母亲是荆棉第一代纺织女工,和鲜于紫琼的妈妈花阿姨是同事。他们两人,原来都是万人大厂的技术标兵,光荣栏上的常客。只是最近几年,纺织行业越来越不景气,厂里第一批纺织女工都实行内退。母亲提前几年回家休息。
忙了一辈子的母亲,退休回家后,做什么事都好像心不在焉,丢三落四得,还常常长吁短叹。
一个人几十年的生活节奏或者说状态被突然改变,开始肯定会不习惯不适应。杨长春是这样看待内退回家的母亲的。他还想,过段时间,也许几个月、半年甚至一年,母亲会慢慢习惯退休后的生活的。
几个月以后。母亲做家务确实没有心不在焉丢三落四了,但偶尔还是常常叹长气。杨长春在这叹气声里,能听出一种深深的担忧!母亲担忧什么呢?杨长春仔仔细细把家里的事都想了一遍,也没想出来有什么事值得母亲担忧的。
父亲休息的日子,一般都会来修理店里看看、坐坐。有次父亲来店里,正好那天没什么事,杨长春陪父亲喝茶。喝茶的时候,他和父亲说起母亲退休后在家的状态。
杨长春要父亲多陪母亲说说话,开导开导母亲。父亲深吸了一口烟,说:
“我又不是瞎子,我还看不出你妈妈在家里是什么状态?你以为她是为家里、为自己担心什么吧?不是啊!再说,现在我们家日子过得多好,根本就没什么让她担心的!她不开心,她叹气,是为她们的荆棉担忧啊!
“最近几年,纺织行业不景气,沙棉、荆棉的效益一天不如一天,减产减员。你妈妈内退就是减员啊!好多三十来岁的,也被减员了。
“想想原来,沙棉、荆棉多红火!招聘女工,把本地适合进厂的女孩子都招聘完了,还跑到荆门招聘,生怕招不到人。哪像现在,今天内退明天减员……这前后一对比,谁心里舒服?你想想,你妈妈在荆棉工作了几十年,她对荆棉是有感情的啊!现在荆棉这个样子,她看到了心里会舒服?她怎么不叹气?除非荆棉恢复到原来红红火火的样子,否则,你妈妈还是会叹气、还是会不开心。所以啊,你妈妈现在这个事,谁都劝不了。”
听完父亲的话,杨长春才知道,他大大低估了母亲对荆棉的感情!
从去年下半年开始,日化公司几乎每月都停产。不上班的日子一多,母亲就问他公司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问题。他每次都是编各种理由搪塞母亲。其实,他也知道,这么频繁的放假休息,肯定是公司遇到了什么问题。不管编什么理由、不管这些理由编得多么合情合理,它无论如何是骗不了一个老工人的!但是,他还是不能说实话,他怕母亲知道日化公司的实情了,又担心起沙市日化的未来。这些老工人,都亲历或目睹过这些企业的辉煌过去,他们谁也不愿看到这些企业走下坡路。
“长春,吃没吃午饭?”母亲问。
“吃了。妈妈,今天晚上多弄几个菜,我想和爸爸喝点酒!”
“好呀,晚饭我多弄两个菜,等你爸爸晚上下班回来,你们爷儿俩喝几杯,好些日子你和你爸没喝点了。”

荆州,别讲我挽留!(十六)
父亲比平常到家时间晚一点,因为下班前,有个车间的一台机器出了点小问题,他修理好弄妥当才回家。
母亲吃完,回到卧室看连续剧影碟去了。
这些影碟都是她选的港台连续剧,杨长春租回来的。每次租影碟,杨长春都要和店老板闲聊几句,顺便要他推荐一下现在最流行些的连续剧,然后,等母亲看完一部再给她续租一部。沉浸在这些剧情里的时间一多,母亲就没那么多时间想其他事情了。让她慢慢适应退休生活,忘掉原来的一切,这是杨长春给她接二连三租影碟的最大原因。
父子两人默默喝酒,几乎没怎么说话。
在杨长春的眼里,父亲是个话不多的人,外表也普普通通,硬要说和其他差不多年纪的男人什么不同,无非下巴上的胡子多点,个高点,这两点结合起来给人的感觉就是父亲比一般男人糙点。
但父亲其实一点不糙,他是个心灵手巧的人。大到车间的大机器、小到家里、隔壁左右街坊邻居的家用电器、闹钟等等,他都能修。这些东西在他手下都会重新正常运转起来。
自己和弟弟都遗传了父亲动手能力强的特点,加上从小看着父亲在家像变魔术一样让那些坏掉的闹钟、收音机、电视机洗衣机什么的重新动起来,两人也爱上了修理。
两人在电子、机械修理上表现出来的天赋让父亲很自豪。记得小的时候,他常常在家对母亲说,我这两个孩子,别的优点我不敢说,单说这动手能力,还是有天赋的!这样的天赋,不进工厂和机器打交道实在可惜了!
他常常挂在嘴边的有一句话就是“这世上,除了田里长出来的庄稼,工厂里生产出来的产品,其他都是虚的!”在父亲的眼里,工人和农民是这个世界上最脚踏实地的人,做的是维持人类社会正常运转最基础最要紧的事。
“我老杨家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工人家庭,孩子们读完初中读技校,读完技校毕业进厂参加工作也蛮好。”那时候他常常这样对母亲说起他对两个儿子的安排。
等到自己读初中了,父亲再对母亲说这话时,母亲不同意了。她会说,现在孩子们可以凭本事考大学了,还是让他读高中考大学吧,孩子们有个更好的前程不好吗?
后来两个孩子高中都考上了,大学却是没考上。两孩子读完高中都直接进工厂上班,没像有些孩子,宁愿在街上逛荡,也不上班。
杨长春一上班,父亲对他的态度就改变了——立马把他当大人看了。这个转变就是父亲喝酒时,也递给他一个酒杯,两人一起喝几口。
父亲在酒桌上和他聊的最多的是怎么在厂里和同事处理好关系、怎么做一个让大家喜欢、尊重的同事。至于怎么虚心向老工人同事学习技术,他几乎没怎么和杨长春谈过。
父亲在工厂那么多年,他知道哪些人是那些心灵手巧的人,即使你不怎么教,他也会一眼看懂。自己的孩子就是这种孩子。这点让他十分自豪。况且,现在的孩子文化水平比自己那一代高,即使没人教,他们看书看影碟也能学会。
“你们公司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父亲放下酒杯,突然小声问道,同时向母亲看电视的卧室望了望,那意思是提醒两人说话小声点,不要让母亲听见。
“是啊,从去年开始,时常停产。原来每次停车就是个一、两天。今天倒好,停车一周。早上下班回来,碰到销售科的刘科长,才知道厂里外面的历欠款多,加上又上了纯水生产线,现在资金紧张。这次停车这长时间,估计是遇到大问题了……”
“这问题还真是大问题!估计是购买原材料的钱都没有了吧。”父亲没等杨长春说完,接过他的话说,“原来‘沙松’冰箱厂,在全国同行业的厂中也是数得着的大企业,也是红红红火火的一个企业,还不是说倒就倒了。多可惜!即使‘沙松’最红火的时候,也没像现在的‘活力28’火。沙市日化是全国同行业中的头牌啊!没想到现在也会这样!唉——,那你们公司有什么打算?”
父亲激动了,一口抿干净一大杯酒。
杨长春又给父亲倒上一杯。
“打算啊,据说公司两年前就想上市,结果市里不同意;现在在走第二条路,说是今年初开始,和德国一家企业谈判,准备合资。合资的事是老刘告诉我的。据老刘说,不久厂里要召开一个中层干部会议,准备把和德国合资这方面情况和大家通个气。依我看,不如开个全厂职工大会,给大家通报一下现在的情况更好。让大家知道,我们公司停车的原因就是差资金,不是别的!免得大家猜东猜西、想七想八的!”长春说。
“市里这么多银行,市领导多做点工作,多贷点款不久成了;再说,上市也可以啊,洪城不是上市了吗?据说一下子就解决了资金问题。合资啊,学人家先进的技术先进的管理真是没话说,等到没资金了才想用合资来解决资金问题,是不是迟了?”父亲叹了口气。
父亲又一口干了酒杯里的酒,然后打开烟盒,递给杨长春一支烟,自己也点燃一支吸上。
这支烟一点上,就表明父亲这顿酒算是喝完了。
看看桌子上,父亲和自己面前一人一个空“白云边”的酒瓶,杨长春知道,父亲今天喝得有点多了。
“没想到,全市最火的‘活力28’还会遇到资金问题。”沉默了半天,父亲慢悠悠地吐出这样一句话。
父亲接着说;“真不能再像‘沙松’一样倒了啊。企业倒了,倒霉的是工人,损失的国家!从六十年代我们市里大力发展工业以来,几乎一夜之间每个人都有稳定的工作和收入。我们市是一天比一天强,老百姓的生活也是一天比一天好。我出去学习过技术也出去教过别人技术,跑了大半个中国,不是吹,像我们沙市(即使荆州、沙市合并后,父亲这辈人依然自称自己是沙市人。)这么富裕的城市,除了北京上海和武汉,还真没发现其他哪个城市比我们沙市强。真的,真的……”
父亲真是喝多了!每次父亲这样吹嘘沙市的时候,杨长春只是笑着摇摇头,认为父亲是个井底之蛙。
多年后,杨长春才知道,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以前,沙市真是中国不多的富裕城市之一,父亲的感觉没有错。
杨长春头有点晕,吸了几口烟,更是昏昏糊糊。
“‘沙松’规模、产量、技术和管理都是全国一流,日本先进技术的引进,全国也是独一份。可它,居然就倒了。日化呢,我看它鼎盛时期比‘沙松’还要强;可现在呢,常常停产,还要和人家德国公司‘合资’。这不是为了学习先进的技术,而是为了获得维持运转的资金……是不是我运气不好?我进沙松,结果沙松倒了;再进日化,日化又常常停产了。”杨长春摇头苦笑着说。
父亲深吸了一大口烟,站起来。他不知道怎么劝慰儿子,只好走到杨长春身边,用他宽厚的手掌轻轻拍打着他的肩膀!
安歌回家,比平时晚了一点。三人坐在厨房时,安歌告诉外婆说,明天五·一放假一天,教练王校长要来家里坐坐。外婆回答说,行啊,你教练什么时候来都行。吃完饭你给你教练回个电话,我明天在家等她。
“吃饭吧,你哥哥的厨艺越来越好了!”外婆说。
明天就五·一了?每一天不觉得时间过得快,等过完一段时间回过头才发现,时间过得真快!
长湖回来的第二天,李浩倡似乎过上了一种有规律的生活。
早上起床时,家里一般都是静悄悄的——安歌早上班了;外婆要么在画室里作画、看书,要么出去写生了。吃完安歌留在厨房里的早餐,李浩倡留在家里无非是画画、看书;出去不是一个人闲逛,就是和鲜于紫琼坐在茶楼里喝茶闲聊。到晚上五点左右一定回家。回家做顿晚饭、等安歌下班回家,一家三口吃饭。
就厨艺来说,李浩倡很一般。但是每次晚餐,外婆都吃得津津有味,很享受的模样,李浩倡知道,其实她老人家享受的是三人在一起的晚餐时光,吃什么、味道怎么样她老人家都不在乎。
李浩倡觉得看书最舒服的两种姿势,一种是躺在床上,一种是窝在沙发上。几乎每天关灯睡觉前,李浩倡都要看看书。不看书,似乎缺少点什么,入睡都会受到影响;半夜醒来再次入睡困难,也要看看书,只有看书,才能帮助自己再次入睡。
“在蜂拥的人群中,士兵们用枪托开辟道路,乌苏那和阿玛兰塔挤过密集的人群,到了邻近的一条街上,变看见了奥雷连诺……”刚刚看到这里,房间的电话响了。这是个分机,李浩倡还是接了。
“李浩倡吗?”电话里传来赵南山的声音。同时,李浩倡听到“咔咔”两声,那是外婆和安歌放下话筒。
“是我,什么事?”
“你回来都十几天了吧,我一直瞎忙,除了上次聚会一起吃过一顿饭,这好多天都没见到你和大家了。明天五·一,我们一起聚聚吧!你明天没事的话,我就通知他们几个……”
“你看看他们有没有时间。我是个无业游民,大把的时间,有什么活动,我随时参加。”
“明天‘五·一’,大家应该放假休息,只要节前没有安排,一起吃个饭还是没问题的。我来通知他们吧,有几个算几个。你早点来,到我办公室来,我们聊聊天。现在的办公室在‘城中城’八楼。办公室的大门正对着电梯口,出电梯就看到了,好找!”虽然赵南山的声音通过电话有点失真,但是李浩倡还是听出了他声音里透出来的疲惫。
“我保证你的邀请,至少有两个人参加,我和鲜于紫琼。紫琼也一直在休息,也有大把的时间,我现在就来通知她。”
赵南山在那边笑了,说:
“嗯,确实!你们俩应该没问题。那我就不打她电话了,你通知她吧。明天下午早点到我办公室来。”
“好的!”
李浩倡和鲜于紫琼一边闲聊一边慢慢向荆中路上的“城中城”走去。在鲜于紫琼的介绍下,李浩倡才知道,矗立在荆中路北边的“城中城”大厦已然成为现在市区西部具体点说是古城内地标性建筑物之一。说它是地标性建筑物,不是说它外形有多高多大——比它高的建筑物比比皆是;而是说它是城内最具特色的一个商业体。“城中城”一、二、三楼为商业购物中心,四、五、六、七楼分别为餐饮部、棋牌室、美发桑拿洗浴中心和保龄球馆,八、九、十楼为宾馆部客房,十一楼为大厦管理各部,顶楼十二楼为音乐酒吧。
小城里几乎所有的商业娱乐项目,一个人足不出户,都能在这座大厦里享受得到。这座大厦简直就是一个微型的商业消费小城。因为这个意思,这座大厦才取名“城中城”。
听完鲜于紫琼的介绍,李浩倡有点吃惊,问道:
“紫琼,你怎么了解的这么详细?你到‘城中城’玩的次数不少吧?”
“玩是玩过几次,也没你想得那么多。六楼做过几次头发,四楼吃过几次饭,也到顶楼酒吧去过一次,剩下的就是赵南山的办公室了……我回来想做点事,各行各业我都要看看啊!”紫琼突然站住,对李浩倡说,“哎,你是不是忘了,那天晚上,我说过,我们俩一起做点事的?”
李浩倡回走两步,拉起紫琼的胳膊说:
“没忘!走路耽搁说话呀?还站住了,走吧!”
“我怕你忘记了!没忘记就好,你最近想没想做什么好?”紫琼接着问浩倡,只是她依然没动。
李浩倡也索性站住不动了。
“紫琼,如果你想找个全方位的合伙人,你不找我!我了解我自己,我知道我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老实说,我对做生意这一块感觉很迟钝,也懒得考虑很多;不讨厌但也不喜欢。选项目什么的你选、你操持,具体做什么我做!”李浩倡盯着紫琼的眼睛说。
“这就够了!有个扎实做事的人在后面,心里就踏实了!好,我来加紧选项目,看看做什么好。你要等着,不要又跑了或者做别的什么事去了哦……”
“不会,除非你通知我不干了!”李浩倡笑了笑。
阳光从西南天空倾泻而下,李浩倡那些在微风中飘拂的头发,被明亮的阳光照射得几乎根根透明,紫琼甚至听到了这些散发着栗色光芒的头发在微风里沙沙作响。
这是一头多么洁净的头发!
“走吧!”
紫琼抓起李浩倡的胳膊,继续前行。
“城中城”一楼被分为两个互不相通的部分,东边的“城中城”宾馆大堂和电梯间,西边的“城中城”商场一楼。
紫琼和李浩倡走进宾馆大堂的时候,碰上几个穿演出服的白人女嘉宾。最近几年,小城酒吧迪厅流行请俄罗斯演员演出,估计一同进电梯的也是俄罗斯美女。电梯关门后,俄罗斯美女身上的香水味更加浓郁。
电梯到达八楼,紫琼带着李浩倡直接走到对面的一间双开门的办公室门口。紫琼竖起食指压在嘴唇上对李浩倡做了噤声的动作,然后轻轻地推开大门。
荆州,别将我挽留!(十七)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间宽大的办公室。靠右墙边也是西墙边是沙发和茶几,看来是会客的地方。其他的办公桌由于摆放的距离,自然而然地分成两部分。靠茶几这边只摆了两张办公桌,前面的桌子上有个小姑娘正按着计算器算着什么,后面是张大的黑色亚光大班台,大班台上铺着一张很大的图纸,赵南山和王西宁并排站在桌子前,低头指点着图纸,小声说着什么。左边靠东墙,一溜摆放着四张桌子,每张桌子上都堆满了图纸和作图工具,桌子边上的人低头不语忙碌着。李浩倡目测了一下办公室的面积,大概有将近四十平米。
紫琼敲了敲门,抬起头来的,只有赵南山和王西宁。
看到是他俩,坏笑立刻弥漫在赵南山的脸上。他一边向李浩倡和紫琼走近,一边示意两人到沙发那边就坐。
“两位是……哦,应聘的,好!最近公司有新项目,人手不够,确实需要新员工加入。两位分别应聘什么岗位?这个……男士不错,浑身肌肉,看样子也蛮敏捷,是个做体力活的料。你贴贴外墙瓷砖,装装玻璃幕墙什么的,应该拿得起。可我们只招施工队,不招收单个的施工人员。这个,你还是另谋高就吧……”赵南山一边说,一边捏着李浩倡的胳膊。
办公室里其他的人,都停止了手里的活,一脸迷惑地看着他们的老板和刚刚进来的两个人。
评点完李浩倡,他又开始围着紫琼转圈。
“你应聘财务岗位?嗯……这个……就不好安排了。……什么?你问原因?你自己不知道?你身材这么好、相貌这么漂亮,不论是到银行办事还是别人来我公司办事,只要是男的,看到你这么漂亮的女士,总要想方设法和你多说几句话什么的。这个,耽误时间,影响工作效率啊!‘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你耽误赚钱、谋害生命,这哪个公司敢要你啊!?”
不等南山说完,西宁抢过南山的话接着说:
“什么,‘长得漂亮是我的错吗?’,你居然……居然这么……骄傲!为什么不化个妆,把自己化普通点,一定要素面朝天这么艳丽逼人吗?不想办法解决问题,还居然反问他人,‘长得漂亮是我的错吗?’。你这个人态度也有问题。你走吧,我们小庙容不下你这大菩萨!你走,不送!”
鲜于紫琼被赵南山和王西宁的表演逗得笑个不停,到最后快笑岔气了。紫琼举起手包,给他们肩头一人来了两下,说:
“你们两个学什么美术!你们应该学表演,去考电影学院啊!这么高的表演天赋,做演员绰绰有余。不,我觉得你们俩当演员都浪费了!做导演才人尽其才。去给其他人说戏!……读书社的男生,都是天生的演员。”
读书社的南山、楚雄、西宁和李浩倡和有许多逗姑娘们开心的小招数,这几个人在这方面也似乎比其他人更有天赋,只要他们想逗姑娘们开心,总是一逗一个准。
今天,鲜于紫琼再次领教了赵南山和王西宁逗人开心的功夫。
看到这里,办公室里其他人似乎明白了四人人之间的关系,也笑了起来!
“不错,大家都笑了。真好!好久没看到大家笑了……我知道大家这段时间忙、累,也知道大家没日没夜地在加班。我也想给大家放个假,可甲方给的时间不允许我放假,只能逼着大家。这样吧,今天晚上不加班了,大家都早点回家!”赵南山说着,走近到大班台,打开抽屉,拿出一叠红包。
“辛苦了,一点小意思!”赵南山每递上一个红包,就说一句。
“不辛苦,不辛苦!谢谢赵总。”员工们一叠声回应。
发完红包,南山拍拍手说,“现在就下班吧,大家都早点回家!”
送走员工,四人坐在沙发上聊天。紫琼感慨道:
“不错啊,赵老板是个大方有良心的老板!”
“一般一般,至少不是周扒皮!赚点钱容易吗,我?他们也不易,每天起早贪黑的,整天趴在办公桌上,有时候还要挨我的训。老板员工都不容易哦。”
“西宁你怎么也在这里?”李浩倡问道。
没等西宁接话,南山抢着回答说:
“最近不是接了个工程吗,要做的事太多。工程效果图我一个人画的话,七月上旬签合同前,根本画不完,好在西宁学生的专业课都考完了,他现在相对清闲一点,我就只好请他来帮忙。自从他接手画效果图后,我就没画了——我杂事多。每张施工图,也得我和他审核。西宁在这里帮了大忙,也吃苦了……”。
“怪不得老看不到西宁的影子,原来被你拉到这里来做苦力了!害得我几次到他家都没碰到他。”李浩倡指着赵南山说。
“哈哈,你别义愤填膺。其实我也想到你了。只是你刚刚回来,我没好意思找你来做苦力。等几天吧,我会找你的!”
“滚滚滚,先好吃好喝安排一段时间,到时候看心情吧!”李浩倡说。
说了一会话后,赵南山带着三人到四楼的餐饮部。
朱红的门框,镂空的的花格门扇,黑色的的招牌以及招牌上的泥金大字,古香古色的气息扑面而来。大厅面积宽大,环绕大厅的是一圈大小不一的包间。
迎宾小姐看见赵南山,微微一笑,问:
“赵老板,您来了!几位客人?我来安排包间。”
“我也不知道到底来几个人,安排个十人间吧。”
进包间时,李浩倡看了看,包间的名字叫“潇湘馆”,记忆中,取这个名字的地方应该是林黛玉住的。包间里的仿古准确地说是仿明摆设惟妙惟肖。但,靠北墙的一圈沙发和东北角的一套卡拉OK设备让所有的仿古心血都付之东流。人们极力在这个钢筋水泥的堡垒里营造一个远离现代红尘的世外桃源,但现代文明却无处不在,哪怕是在这个仿制的世界里也要如一头蛮横而懒散的公牛一样,趴在其中,让一切都显得不伦不类。
身着明代服饰的服务小姐给三人泡上茶,然后打开音响关门而去。
那些大街小巷早已唱滥的流行歌曲立刻如潮水一般灌满耳朵。让人受不了的是电视屏幕上出现的画面:蓝天、大海、沙滩、椰林和穿三点式的女郎。那些三点式女郎在沙滩和椰林中无缘无故、毫无目的、白痴般地奔跑着。
这些画面出现得莫名其妙,和歌曲的内容毫不相干。仅从这点来看,这些歌碟,无疑是东南沿海来的盗版歌碟。
三人坐下喝茶闲聊。李浩倡问起赵南山和武汉蹇老板的事,赵南山简单地说了说。
今年春节前,武汉的“湖北金手套娱乐有限公”和荆州的“荆州市荆江建筑工程有限公司”签订了一个合同,“金手套”租赁“荆江”名下最好的一处产业——位于北京中路的商住综合体“楚乐城”的一到六层——做商业开发。租赁期三十年,经营项目为演艺、拳击、游泳、按摩和棋牌。
“湖北金手套娱乐有限公司”的蹇老板希望找一家荆州本地有实力的装修公司合作,这消息一经传出,大大小小的装修公司立马登门拜访蹇老板。据说有段时间,蹇老板入住的荆州宾馆308房客,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甲乙双方接触后,有些装修公司主动退出,因为装修工程量大,自己公司没能力承受;有些公司虽然也做过标底上千万的工程,可资质达不到蹇老板的要求。总之,蹇老板眼光很高。
后来有人介绍赵南山和蹇老板接触,蹇老板到赵南山公司看过后,对南山公司很满意。不久双方开始谈起合作事宜。项目装修标底初步预算一千五百万,今年七月开始装修,希望在九七年六月完成装修工程。
从成立自己的公司开始到现在,赵南山公司的业务几乎每年都有明显的发展,这是让李浩倡最为他高兴的!
大家陆陆续续都到了包间。这次最后一个到场的是陈楚雄。他一来就瘫坐下来,头仰靠在沙发靠背上,好像很疲劳的样子。靠了好一会,才坐起来说话。
这是李浩倡回来后,“十月读书社”的成员又一次全员到齐!
李浩倡看了看陈楚雄的脸,还是和上次在“红姐私房菜”包间里看到的一样,很白。只是这次脸显得更干燥且满脸倦容。
“楚雄,上次看到你,满脸倦容,好像没睡好的样子;这次看到你,还是这个样子。你究竟在干什么,每次都这么累?!”李浩忍不住问了一句。
“有几个工作关系上的朋友,昨晚约在一起,吃了个饭。吃饭完了天还早,大家说‘手谈’几圈,定好时间两点回家,可几圈下来,大家兴致都还蛮高,结果一直搞到今天上午九点才收手回家睡觉……”
“什么,‘手谈几圈’?是打麻将吧。你看你,居然把‘手谈’用到麻将这里!……”紫琼忍不住了!
“听鲜于女士的口气,似乎是很瞧不起麻将这种智慧游戏呢!围棋、麻将都是老祖宗传下来宝贵遗产,都是最能代表中华民族智慧的瑰宝。请鲜于女生正确认识它们,不要厚此薄彼甚至是歧视其中之一!”陈楚雄来精神了,振振有词地开始反驳紫琼!
大家都笑了。简北川对陈楚雄说:
“楚雄这话说得也对啊!只是,楚雄啊,你们这兴致也太高了,玩的时间也太长了!以后还是少玩,据说,老祖宗传下来的这个代表民族智慧的游戏,很容易让人上瘾,很耽误人的时间!”
“嗯,真不能这样玩了!太累了……”楚雄嘟囔了一句。
菜上齐后,除了李浩倡,大家都端起来酒杯。在酒桌子上一直很能“闹酒”的陈楚雄今天显得蔫头蔫脑。没一点精神。话不多,酒也喝得不多。第二杯酒一喝完,放下杯子就盛了碗米饭,自顾自吃了起来。看来,昨夜熬夜熬得太深了,对他精神状态还是有很大影响。
没有外人,没有客套,除了地点不在红星路,大家围坐在一起的感觉还是和原来一样。聊天也是海阔天空随心所欲。李浩倡突然发现,和这帮人吃饭才是最轻松的。哪怕是在家里,至少喝汤不能发出响声,要憋着,要不然,外婆会食指敲头。
如果有个十天半个月不见,大家会互相问问对方的情况。在聊天中,简北川问起了赵南山工程的事,说大家都想了解一下这个工程的具体情况。赵南山把刚刚告诉李浩倡和鲜于紫琼关于工程的情况又说了一遍,最后说:
“工程是真实存在的,标底初步预算一千五百万。今年7月开始装修,工程预计一九九七年六月结束。一九九七年八月八日,金手套娱乐城开业!这不,为了赶在今年七月开工装修,我二月下旬专门成立了一个小组,弄这个项目。这一个多月来,几乎是没日没夜天天赶时间。施工图、效果图,编制预算表,定材料。弄完就完了吗?不!这一遍弄完,交甲方审核,某些地方如果甲方不满意,双方还得协商一个大家都接受的方案,我再把这个方案做出来。这样的改动会有很多次,真是忙!所以,和大家见面的次数就少了……”
“不错,真不错!”柳和田站起来,把自己酒杯倒满,说,“大家把酒杯倒满,为南山干一杯!”
李浩倡也拿过紫琼面前的酒瓶,往自己面前的玻璃杯里倒了半杯酒。
“李浩倡你就不要倒酒了,免得等会又要大家送你上医院!”一看李浩倡往面前的酒杯了倒酒,南山喊停了,“又不是和外人在一起,客套什么!”
“我就是高兴,什么客套不客套的!”李浩倡说。
“一、二、三!”大家一起喊,然后“嘭”地一声把酒杯顿往桌子上一顿,一饮而尽!
“前一次聚会,听楚雄说你和武汉的一个老板在接触,说是在谈一个装修工程的事,没想到这事都到这一步了。你也真是憋得住,也不给大家透个气。和田对南山说。
“工程么,谈三个看能不能成一个。再说,那时候刚和蹇老板接触不久,事情还没眉目;即使有眉目,不签合同,也就是谈谈而已。所以,没告诉大家。又再说,即使签合同了,对方突然改主意不想和你合作了,你也只能干瞪眼不是吗?……”
简北川对南山说:“好了,那我们什么都不问了,就等你开工的那一天。”
“没想到,简北川今天也休息,居然没值班,难得!”楚雄说。
“楚雄,今天我也值班。只要是重大节日,一把手都得在岗值班,这是我们区公安系统不成文的规定。今天下午三点多,辖区也没什么事,副队长说我从春节到现在还没休息一天,才逼着我离开……”
“还是希望你多休息几次,这样你就有机会多参加几次聚会,或许还能一起踢一场球。但愿今年有这样一个机会……简所长,今年应该有个机会吧!”楚雄调侃道。
简北川苦笑了一下,估计也是心里也没底。
天花板上的两个排风扇一直在努力工作,发出低沉的声音。即使它们一刻不停地工作,也不能及时排除包间越来越多的烟雾——抽烟的人多了。
李浩倡走到南墙边,拉开窗帘,推开窗子。
窗外的空气、嘈杂声和光怪陆离的灯光一下涌进包间。
黑夜如潮水一样,早已淹没了城市。
涌进来的空气并不新鲜,那里面有太多汽车的尾气、城市的灰尘。嘈杂声里有汽车发动机声、喇叭声、永远不可能听不到的人的各种喧哗声,甚至江边轮船的汽笛声。在李浩倡听来,这些汽笛声低沉而孤独!
不时有摩托车发出巨大的轰鸣声从街道上行驶而过。李浩倡一听这声音就知道,这是大功率摩托车在“炸街”。从它们现在出现的时间来看,这是爱好地下赛车的人,正赶往秘密赛车的集合地点。
摩托车“炸街”声音,让浩倡心生呼啸!

荆州,别讲我挽留!(十八)
灯光永远是城市夜晚色彩的主体。它们五光十色,变化莫测。路灯像个长年坐在家门口的老者,一直默不作声、冷眼旁观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芸芸众生;而那些霓虹灯却总是不安份,闪闪烁烁地眨着眼。这眨眼,含义颇多,有挑逗、诱惑、嘲讽、怂恿……还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成分。
有人拍打自己的肩膀,李浩倡扭头一看,原来是杨长春。
“刚刚,是不是听见他们炸街的声音?有没有冲动?”杨长春问。
“听见了!好多年没和他们一起玩了。那几年也真是,什么都不懂,就敢和人家比赛。不过,那个时候,大家都刚刚开始玩摩托车,他们水平也不见得比一般人高多少。”李浩倡说。
“是啊!所以,在车上做点文章,比其他什么都强!他们也不是专业车手、驾驶技术多强。在绝对速度面前。其他都是个屁!”只要说起前几年改装摩托车和李浩倡一起参加地下摩托车赛的事,杨长春就掩饰不住内心的自豪。
那时候杨长春到沙松冰箱厂上班,从他家到工厂没有直达公共汽车线路,他就弄了个旧摩托车上下班。旧摩托三天两头地出毛病,换了谁,修几次都会扔了它;可这旧摩托遇上的是杨长春。他买了几本修理摩托的书,对着书,拆、装了几次摩托车,居然就把摩托制服了。
不到半年,南山会修理摩托车的名声就在厂里传开了,不论是在厂里还是在家里,冰箱厂里找他修摩托车的工友络绎不绝。还别说,经他修理过的摩托车,不论是运行还是油耗,真比原来在街上修理铺修理出来的强。
工友们都建议他辞职回家开个摩托修理铺算了。南山听了只是笑笑。
南山下班回家依旧给工友免费修车,在家修车,他让弟弟给他打下手。可能是相同的遗传吧,弟弟也在这方面很有天赋,一点就通。
一年后,他和弟弟合开了一个摩托车修理铺。仅仅是工友的车就让他们俩忙不过来。杨长春没有辞职,只是多招了两个学徒。
和小城所有的年轻人一样,只要小城发生点什么刺激的事,李浩倡、和南山都想去看看。
市东区有帮年轻人,看了几部外国电影,也照着样子,暗地里组织摩托车赛。赛道一般选在荆州——监利的公路上,中点在郝穴镇,到达郝穴医院大门口折回荆州。
所谓比赛,表面上是比赛,实际上是赌博。每次所有参赛的人都交一笔钱。这些钱的一少部分用来发奖金,剩下的大部分都以“大赛组织费”、“大赛管理费”等名义被几个组织者私分了。
看了几次,杨长春说要参加比赛。他口气有点不屑:
“李浩倡你看,荆监公路几乎就是条直道。直道驾驶,也用不上什么驾驶技术;再说大家都没受过什么专业训练,哪里来的驾驶技术可比?剩下的就是比胆量了,看看你有没有胆量把油门拧到底。在大家都能把油门拧到底的情况下,看的就是谁的车速快了!在绝对的车速下,其他都是狗屁。等几天,我在铺子里整辆车来参赛,弄个第一名应该不是难事。”
“你把车整好,我来参赛!就这么决定了!”
李浩倡到现在还记得当时跃跃欲试的心情。
两个星期后的一场比赛,第二次参赛的李浩倡真就夺得了125cc组的冠军。
不知道哪里来的、第二次参加比赛的选手就夺得了冠军,还拿走了五百元的奖金。这事让这帮明着玩摩托比赛暗地里玩赌博的人蒙了!
李浩倡在那次比赛中算是横空出世吧。后来,那些所谓的“组织者”也好、参赛者也好,到处打听,才打听到李浩倡的底细。原来这家伙并不是个驾驶摩托车的天才,但他有个修理摩托车的同学,同学是个修理、改装摩托车的天才!
再后来,这帮玩摩托车的,也把自己的车送到杨长春的店里来。从此以后,他们只认这家店了。
由于增加了新客源,修理项目也增加了许多小改装,杨长春只好买了新设备,又开了一家新店,改装在新店做。
“没想到,当时仅仅在化油器上动了一下,会有那么大的效果!”李浩倡回忆起当时的事,还在意犹未尽。
“嗨,嗨!窗户边的那两个年轻人,说什么呢,这么投入?我们在安排饭后节目——K歌和打保龄球,你们选哪种?”南山冲他们俩喊道。
“保龄球吧。”杨长春回答。
“对,保龄球。”李浩倡说。
赵南山并没有带大家上楼,而是带大家到了“荆州宾馆”的保龄球馆。
李浩倡有点头晕,落在后面,等赵南山停好车,两人进去的时候,其他几个人已经开始打球了。
紫琼和和田那道靠边一点,其他四人的道几乎在大厅正中。李浩倡和赵南山自然加入了紫琼和田这一道。
这种把目标击倒得越多得分越多的游戏,让李浩倡很喜欢。它能满足自己内心的破坏欲望。
李浩倡原以为紫琼和和田她们两人不会对这个游戏有什么兴趣,哪知道,每出手扔一次球,在球撞击瓶子的一瞬间,她们都会情不自禁喊到“倒,倒,倒……全倒。”碰到哪次全中,两人更是双手握拳,一边跳一边喊。
特别是和田,完全没有了平时的稳重。
“喊什么喊,打得这么臭,还好意思叫!”赵南山走过去说,“你们俩看看,道上那么多瓶子,还直挺挺地站着。这直挺挺的站姿就是对你们俩最不屑的嘲讽和鄙视!作为你们的同伴,我都不好意思看下去了!这样吧,免费给你们做次教练!都看好,教练来告诉你们一些基本的击球技术……”
赵南山抽完一支烟,慢吞吞换好鞋,走到两人身边准备表演。
“那要看看你的本事!”紫琼说,“先扔三次球,再决定你有没有资格教我们。”
“看来,不正常发挥下,你们是不会服教练的。让开,看看我的身手。”
李浩倡笑着向其他人招手,要他们过来看赵南山击球。
前两次都是全中!南山第三次抓起球的时候,故意昂起头,把头发向右边一甩,还用左手理了理,做骄傲状。
紫琼看到他这样子,上来朝他背上就是几拳,一边打一边笑:
“又开始了,有开始了……你不做演员真是可惜了。看看你自己的鬼样子,真能把人气死,也能把人笑死!”
“不要这样不服气嘛,也就是酒后神智不清动作不协调地发挥了一下,也许清醒的时候,反而没这么好的发挥。”南山更来劲了。
紫琼放开南山让到一边。
南山助跑,准备扔球。就在扔球的一刹那,还是酒喝多了,脚下踉跄了一下,手里的球扔到道边的凹槽里。
紫琼、和田笑弯了腰。楚雄走过去抱住南山,一边拍着他的背作安慰状,一边摇头叹气。
紫琼直起腰来说:“教练该教的也教了,学员该学的也学了。是时候汇报学习成果了。和田,是你来做汇报表演还是我来?”
“还是和田来,让和田来扔三次吧!”不等鲜于紫琼说完,南山连忙接过她的话说。
南山刚刚看过她们两人打球。紫琼扔球手法娴熟,玩这个肯定很久了;和田就不行了,虽然不是第一次玩,但是绝对玩得次数不多。
“好吧,既然教练想看我的手艺,我也不好推脱了。”和田一点也不怯场,走到投球区,抓起一个八磅的球就扔了出去。
全中!
再扔,还是全中!
大家都没吭声,完全被和田的超级发挥和超级好运惊呆了!
“不要这样嘛!学员也仅仅是学到了教练刚刚教会的一点东西,还没有达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效果嘛。和田,随便扔,给大家尤其是教练看看我们学员的真实水平。”紫琼说。
“是!”和田也故意学着刚刚南山的样子,甩了甩她的一头短发,然后用左手理了理。
看到和田模仿自己的样子,南山一边笑一边指着和田说:“这是个好学员。不仅教练教的专业技术学得可以,而且教练优雅的举止也潜心观察还模仿得不错。”
扔球!球在球道上隆隆滚过。球和瓶子哐啷相撞。
又一个全中!
柳和田双手握拳,十分缓慢地转过身来,做傲视状,然后定格。
老实说,“十月读书社”成员原来都是有点表演天赋的。
柳和田本身一直稳重端庄,很少在大庭广众之下做些夸张的动作。她现在这样一做,惊呆了紫琼。
一、两秒钟后,紫琼才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指着和田,弯下了腰。半天,紫琼才直起腰了说:
“回来也几个月了,今天才知道,原来‘十月读书社’的成员,演技又都提高了不少,一个个真是不得了!大家当时都应该艺考,报考表演系啊!和田,你上什么中南财大哦,不考电影学院都浪费了你满身表演才华。”
和田松开拳头,笑着走到紫琼身边,抱住她说:
“我也不想啊!可有些人,就喜欢在大家面前演戏气人。对付这种人,只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别的方法还真不解恨!”
“没想到啊,一直端庄持重的共产党员、政府干部,竟然也学我们老百姓,弄这些肤浅的东西来嘲笑对手。有本事弄点新玩意试试。没劲!”不论处在什么不利位置,赵南山嘴巴一点都不软!
紫琼也嘲笑起南山来:
“和田,你看他们男生,就这幅德行!输了就输了,承认输了这么难吗?”然后转过头来对南山说,“南山,你现在的样子最像一只死了的鸭子……嘴还是蛮硬的!”
“紫琼!你、你……”赵南山一听紫琼这句话,就指着紫琼,故意快速抖动着食指,做出一副气结的样子。
柳和田和李浩倡在一旁只有笑的份。
紫琼说:“哪里不好冒充教练,怎么就硬要在我们的天才型选手柳和田面前冒充保龄球教练呢!”
“羞辱、羞辱……”南山左手捂胸,右手食指着上空,嘴巴大口向外吐气,作吐血状,然后恨恨连声:
“吐血而亡,吐血而亡……”
其他三人,哈哈大笑。
李浩倡走到另一条道边看了看,大家都沉浸在胜负之中,神态专注而认真,连陈楚雄也没有了吃饭时候恹恹欲睡的疲惫样。
在外玩,泡吧就不说了,那一定要有酒的;吃饭、K歌和蹦迪,如果没有酒就不能称之为吃饭、K歌和蹦迪了。和这些相比,打保龄球是可以不需要喝酒的。
不一定要酒精参与其间的保龄球,大家也玩得开心而专心。
看来酒也不是所有娱乐活动的必需品!
那边四人走过来的时候,这边的第三局的最后两轮还没投球。
“什么意思,不玩了?我们第三局还有两轮没投球呢。”南山说。
“那都是你当教练把时间耽误了。”没等南山说完,和田说接过他的话说道。
“什么,又在做教练?他这个爱好,看来一时半会改不了了。”简北川对紫琼说,“明天要上班,不能耽搁太久,我们几个,今天就玩到到这里了。你和李浩倡不上班,南山上班没时间限制,你们几个可以继续玩.”
“算了,我们也散了。”南山把车钥匙交给紫琼,“你们几个人开我的车回家吧。西宁、浩倡离家近,走着回家。我今天想走路运动下,先跟他们两走到张居正街,再沿内环转回‘城中城’”
走出宾馆大门,子夜的街道,依然灯火辉煌,外面路灯并不比球馆的灯光暗淡。门口的大路边停着一长队的出租车,等待着有人尽兴而归。
李浩倡掏出烟,一人递了一支,然后三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围在一起,在李浩倡的火机上点燃自己的烟。
已经过去几个小时,但酒精还在李浩倡身体内在起着作用。李浩倡觉得自己走路虽然不至于深一脚浅一脚,但是也不觉得很稳,总觉得脚底发飘。他快走几步,将胳膊搭在右边赵南山的右肩膀上。赵南山伸右手,抓住李浩倡放在他颈肩处的右手。
“说!什么时候把西宁弄到你那里跟你帮忙的?你这家伙!”李浩倡满嘴酒气冲着赵南山的耳朵说。
“刚刚不是告诉你们了吗?你还质问什么!如果你到七月都还无所事事的话,到时候连你也要拉去工地。”
“我?行啊!只要不让我画施工图,其他的活,干什么都行。施工图那东西,必须一丝不苟,太磨人了。我最讨厌画那玩意儿。还记的‘天发’装修吗?那个施工图真是画得人脑壳疼!”
“也不麻烦你多久,到八月下旬就行。我美校同学那时候正好忙完手上的项目,他们两个会来荆州帮我。”
“差点忘了告诉你一件事。南山,我回来不久,紫琼就和我说,她想和我一起弄个什么事做做,我也答应了。现在她正在找项目,谁知道她什么时候找到项目。要是她八月前找到项目,那我就不能给你帮忙了……”
“什么?你和紫琼……”
“什么?你……”
西宁、南山几乎异口同声惊叫起来。
“李浩倡,你们俩不会是好上了吧?”西宁快走几步,赶上前面两人,凑近李浩倡问道。
“没有的事!仅仅起了一起合作做点事的念头而已。你们的想象力真是丰富。怎么,就许你们一个个都有活干,不许我们两个无业游民认认真真做件事?”李浩倡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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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发表于 2022-10-4 18:36:09
荆州,别将我挽留!(十九)
“许,许,谁敢不许!浩倡,没事你就给我帮忙;有事,你随时丢下我的事,和紫琼忙你们俩自己的事去!”赵南山说。
酒越来越上头,李浩倡感觉有点热,他脱掉了衬衣,抓在左手里。右手依然搭到南山的右肩上。
从后面看,李浩倡身材呈典型的倒三角。即使在夜晚的灯光下,他的三角肌也显得很分明。
上大学后,大家开始抽烟喝酒。寒暑假里,大家酒后勾肩搭背走在家乡街道上的样子,一直是前几年西宁在大学里对故乡这几个人最具体、最深刻的记忆。
多年后,在远离故乡的南方某大都市里的一间画室里,今夜的画面突然闪现在教授王西宁的脑海了,他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连夜开始画一幅油画。
两周后,他画完了这幅油画。
他给这幅油画取名《遗留在故乡的青春》。这幅画完全就是今夜他看到的一切:狭窄的街道、高大的法国梧桐、路灯和李浩倡手搭赵南山肩膀两人并肩行走的样子。王教授还记得那时候故乡的路灯光线偏紫,所以,照在李浩倡赤裸肩膀和胳膊上的灯光微微偏紫。
走到李浩倡家门前,赵南山和他停下脚步,两人几乎同时从口袋里掏出烟盒。两人相视一笑,各自点燃自己的烟。
这支烟是一个结束也是一个开始。
南山点燃烟后,什么也没说,走上东城墙跟下的内环,向北慢慢而去。
他觉得即使是深夜车辆很少的荆中路也很喧闹,空气污浊;他只想在空气干净点,静点的地方走走。最近一个多月来,他几乎每天都趴在办公桌上,如果不趴在办公桌上,就是陪蹇老板在酒桌上。这种日子太累了。
深夜的内环,除了偶尔碰到一、两对紧紧挨着散步的情侣外,就没其他什么人了,路上很安静;绿色隧道里的空气微凉、路灯昏暗。这一切都和南山想象的一样。
赵南山需要在这样的地方散散步。
早上,李浩倡在口渴中醒来。走下楼,看到安歌和外婆正在吃早餐。
“难得李先生这么早起床,是不是和我们一起共进早餐?”外婆向李浩倡招招手。
“荣幸之至。”李浩倡一边说一边向安歌摆摆手,要她别起身,走进厨房自己盛了一碗粥,回来坐下,三人一块吃早餐。
“浩倡,安歌要换工作了。新单位是市体委。昨天她的启蒙教练王校长来我们家,和我们俩商量了这个事。调入手续都办完了,安歌到市体校办理一下交接手续,就可以了。”外婆说。
“好事啊,女孩子进机关工作,更好!”李浩倡高兴地说。
“我还没进机关工作过,不知道好不好;反正在体校工作,我是蛮开心的!大家都说进市体委工作比在市体校好,那我就进吧,不能辜负教练的一番心意。”安歌一脸平静。
安歌上班去了,外婆到城墙边写生去了。收拾完厨房和餐厅,李浩倡不知道做点什么。坐在餐桌边,他点燃一支烟。屋子里静悄悄的,手里的香烟在燃烧,发出细微的吱吱声……
和外婆吃完午饭,李浩倡收拾完厨房和餐厅,走进外婆的画室,继续画上午才开始画的那幅油画。等到李浩倡感觉到有点累得时候,他抬头一看挂钟,将近下午三点了。
李浩倡想出去走走,舒缓一下筋骨。
内环南路两边的树,大都高大通直,枝丫在路的上空交接在一起,并不密实;南风不大,但是南风足以让所有的树叶都在它的轻抚下跳舞。跳舞的树叶,也让阳光在内环南路上跳跃抖动。
这些跳跃抖动的光斑极具欺骗性,给人的感觉就是它们在不停地移动,并且移动的方向就是你一路望过去的方向。李浩倡被这些明亮的光斑诱惑了,像个孩子似地踩着这些光斑一路向前奔跑。
在船上生活的三年,几乎没跑过步,刚开始跑的时候有点吃力,但是他还是坚持着继续跑。多年踢球打下的身体底子,很快就扛过了跑步极限。
过爱民路口后,李浩倡越跑越轻松。每跑一步,他的脚都能踩得到他想踩的那块光斑。迎面而来的风,拂过身体,似乎有强烈的抬升作用,让他觉得身体越来越轻盈。
李浩倡知道这只是自己的臆想,所谓的腋下生风、身轻如燕就是如此吧!
李浩倡有点口渴,想去买点喝的。他放慢速度,向北拐上郢都路。没走几步,路东,长江大学文学院的西大门出现在眼前。因为文学院,这条街从荆中路口到内环南路口,小吃店、奶茶店等专为大学生开的店一家接着一家。单说吃的,每天吃一家小吃店,估计半年都吃不完这条街上的小店。安歌对这条街上的小吃念念不忘,至今都时不时跑来吃上一次。
李浩倡没买奶茶,他觉得那东西太腻;买了一瓶“活力28”纯净水,一小口一小口抿着,慢慢向北走。
“传过来,传过来……”,隐隐约约,从文学院内传来踢球时特有的叫喊声。李浩倡透过围墙上的栅栏往里一看,一群人正在足球场上踢球。
在场边看了一会,李浩倡发现,穿白色上衣的球队和穿蓝色上衣的球队相比,实力相当,中场甚至还强一点。估计是刚刚开踢不久,大家体力都不错,攻防转换都很快。李浩倡一边看球,一边为双方的失误叹息。偶尔还要为明显的失误情不自禁地笑骂两句。
看了将近半小时,没看到一个进球。
“同学,现在比分多少?”李浩倡转身问身边的一个女生。
“零比零,没进球。”女生头也没回,关注着场上的形势。
正说着比分,白衣队的前锋从右路边线突破,奔跑时摆动的手几乎打到站在边线旁李浩倡的身体。蓝衣球队左后卫冒冒失失地冲上来就是一个飞铲,白衣前锋把球一挑,连人带球越过后卫,带球疾进。
双方收缩防守和抢点进攻的人员潮水一般涌向球门;看白衣前锋前面空无一人,对方中后卫想来补位拦截,又忌惮白衣队其他队员抢占最佳进攻位置,所以犹豫不决。
在对方中后卫的犹豫中,白衣前锋带球快速逼近球门,抢在最后终于忍不住冲上来的中后卫封堵前,抡圆了一脚大力射门。
球贴着草皮蹿进球门近角。
场上场下,球员和观众一片欢呼。看到这些忘情欢呼的学生,李浩倡想起前些年,自己对每一个进球也是激动不已。
三年没踢球了,不知道哪天上场进球后,还会不会激动。
“你……不是本校的吧?”刚刚回答李浩倡比分的“女生”回头问李浩倡。
“女生”短发,画着精致的容妆。五官柔和,给人恬静温暖的感觉。看着这张脸,莫名其妙地,浩倡有种似曾相识之感。
从神态上看,完全不是个学生,应该是个老师。
“老师,我确实不是你们学校的。”
“什么,老师?你知道我是老师?你不是本校的?那你又是哪里的?”“女生”被李浩倡的回答逗笑了。
“我就是一个家住古城的是社会青年啊,老师!”浩倡回答道。
“什么,社会青年?多奇怪的一个称呼。你怎么知道我是老师的?说说你的判断可以吗?”
“可以啊,那我说说吧。说错了,你笑笑开心也行。容妆展现的是化妆技法和化妆品的质量。从你的容妆能看出你化妆的年长和化妆品的质量,这两方面都不是一个女大学生能达到的;再有,你问话的口气和神态,居高临下而沉稳,在学校,这不是老师难道是学生?”李浩倡侃侃而谈。
“嗯……你这个社会青年刚刚分析的,倒是很有几分道理。”
“那就是说,我的分析不错。”李浩倡笑了。
“是的,我是个老师,但我不是这个学院的老师。”
“老师方便告诉社会青年你是哪个学校的老师吗?”李浩倡接着问。
“长江大学医学院,原来的湖北省卫生职工医学院。今天医学院的学生来文理学院踢球,而我正好回家休息,碰巧遇上了,所以留在这里看看。”女老师回答。
“好多医学院的老师都是医生,那老师应该还是个医生吧?”李浩倡又接着问。
“我先是个是医生,然后是个老师,这样说更准确。”
“医生也好,老师也罢,反正社会青年都猜对了。”李浩倡顿了顿,接着说,“老师好!老师贵姓?”
李浩倡微笑着伸出手,眼睛直直地盯着对方的眼睛。
“老师免贵姓曹。社会青年贵姓?”曹老师也伸出了右手,歪着头微笑。
“社会青年免贵姓李,叫李浩倡。”
曹老师说:“是吗?你知不知道你的名字取自一首古诗”
“‘扬枹兮拊鼓,疏缓节兮安歌,陈竽瑟兮李浩倡……’”李浩倡背诵道。
曹老师拍了一下手,说:
“屈原的《九歌·东皇太一》。”
“对,我和妹妹的名字都取自这首古诗。妹妹叫安歌。我们两人的名字都是外婆取的。曹老师你叫什么名字呢,方便告诉我吗?”李浩倡问。
“‘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佩璐。’曹老师叫曹佩璐。曹老师的名字也取自《九歌˙东皇太一》。
“居然有这样的事,三个人的名字,取自同一首诗歌,其中两个从前互不认识的今天人还巧遇了……今天我们两人相识,算得上有缘吧!”曹佩璐说。
“曹老师,今天认识你,确实有缘!”
“彼此彼此!”
两个初次见面的人,发现对方和自己的名字取自同一首古诗,这不是缘分是什么?
半场结束时,曹佩璐冲李浩倡微微一笑,向下场聚集到右手边球门附近的蓝衣队员走去。
下半场开场不到二十分钟,就有人在球场上跑不动了。好多人速度明显下降。
老实说,在李浩倡眼里,这群大学生的球技真一般,前锋阅读比赛能力也很一般。到后来,虽然双方各进了几个球,但那都不是由进攻方创造出来机会来而进的球,而是随着比赛的进行,双方体力和注意力下降失误越来越多造成的。
失误越来越多,李浩倡摇头越来越频繁。
“社会青年李浩倡,他们踢得不入你法眼吗?”李浩倡回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曹佩璐来到了自己的旁边。
“曹老师,在我们这个小城,我们的大学是最高学府,小城最有文化的人,肯定都在这个大学,但踢球踢得最好的那帮人,或许真不在这个学校里。”
“社会青年,不论你说话说得多么委婉,你的意思本质就是瞧不起他们踢球的水平呗。”曹佩璐说,“那……你带几个人来证明一下你的判断?”
“好啊,曹老师!你说别的我还真不敢答应你,踢球这个事,我还真不怕!”
说话间,终场哨响。李浩倡突然想起还要回家给外婆做饭,连忙问曹佩璐:
“曹老师现在几点了?”
“差五分钟五点。”曹佩璐看看手表回答道。
“五点了?我得回家了。”李浩倡扭头走,“曹老师,再见……”
“嗨,李浩倡,比赛的事忘记了?”
“没忘!我们的球队只能在周日聚齐,比赛定周日吧。曹老师你问问你的学生,周日能踢得话,通知我就行。”李浩倡一边往外走一边回答。
“怎么通知你?没你的联系方式啊。”
“4475831,打这个电话就行!”李浩倡侧过身,冲曹佩璐挥挥手喊了一句,然后跑出校门。
和四月相比,五月的气温升高不少。在这种气温下,除了晚上睡觉呆在屋里,其他时间呆在屋里简直就是浪费春天。
今天是周日,安歌在家休息,会照看外婆。李浩倡更不想呆在家里,吃完自己一大早就做好的早餐,背上一个包早早出了家门。
在三中下车后,李浩倡沿着北京路向东慢慢踱步。满大街的店铺,除了服装餐饮就好像没什么别的了。想到紫琼要在家乡做点什么的想法,他觉得即使紫琼做点什么,估计也没什么新项目。在这个小小的城市,除了吃饭穿衣这种解决基本生存的生意外,其他的生意,好像都没有稳定的老客户和持续增加的新客户。
到达便河广场后,李浩倡坐在一个饮料店前椅子上抽烟。可能是周末的原因,广场上的孩子比平日里多。一个滑旱冰的孩子在经过李浩倡面前时失去平衡,歪歪扭扭,眼看就要摔倒。李浩倡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才避免他摔一跤。
孩子红着脸说了声谢谢叔叔。李浩倡对他眨了眨眼,招招手目送他离开。
抽完烟,李浩倡走上江堤,往滨江公园冬泳队集合的老地方走去。
将近十点,冬泳队的人陆陆续续到齐。大家见到李浩倡,都上来和他打招呼,询问最近几年没看到他来游泳的原因。
今天的游泳安排是横渡长江,游到江南对面的埠河,再乘轮渡回来。和前几天在长湖游泳比较,今天长江的水温似乎高一点。
李浩倡现在越来越喜欢仰泳了。在这种姿势下,既能享受游泳的乐趣,又能完完全全仰望广袤天空。只有在仰躺时注视天空,才有种被蓝天覆盖的感觉。

荆州,别将我挽留!(二十)
回到江北,李浩倡和其他队员告别后,来到洪城商港转悠。
洪城商港是荆州市最大的服装、鞋帽和箱包等小商品批发城,其范围东到洪门南路、西到摩托车大市场,北到北京路,南到长江大堤。市场街道颇多,有南北十五条、东西二十五条共计四十条街道。街道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货运三轮更是络绎不绝,穿梭其间。
市场里有两千多家店铺。每间店铺都不大,也就十几二十来个平方。虽然每个门面都不大,但是每天的成交量却不少。批发、零售客人进进出出,整天忙忙碌碌
李浩倡想买一双牛津底的双星足球鞋。这种帆布鞋鞋底耐磨,鞋帮结实;鞋子前面正常宽度,穿着不挤脚。
李浩倡来到一间专卖运动鞋、运动服的小店门口。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汉子正在门店前打包,估计是要发货。
中年男子外号“跛哥”,是沙市床单厂的下岗工人,下岗后就开了这个店。“跛哥”不跛。腿脚一点毛病没有。他和沙市日化刘科长是发小,球踢得很不错,有“沙市加林查”之称。巴西足球巨星加林查却是个瘸子,而荆州话里没有瘸子只有跛子这一称呼,大家就给他取了个“跛哥”的外号。外人看来是贬称,圈里人知道,这是对他球技地高度赞美。
“跛哥,又在打包啊,看来生意不错。”李浩倡大叫一声。
“跛哥”猛一抬头,看见李浩倡,哈哈大笑:“几年不见呢!听说去跑船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来怎么不约一下?踢场球嘛。嗯……比原来精悍多了,气色真好。闲逛还是买东西?”
李浩倡回答了“跛哥”一连串的问题后,说明来意。跛哥进屋拿出一个盒子,打开盒子,一双大红色帆布双星球鞋展现在李浩倡眼前。
“这款鞋我试过,适合我们宽脚;质量没得说,颜色亮,够骚!”跛哥赞不绝口。
“大红,颜色真亮啊!”李浩倡感叹。
“我叫它‘风火轮’。这名字怎么样?哈哈哈……”
闲聊几句,李浩倡突然想到了跛哥的儿子强子。受跛哥影响,他儿子从小爱踢球。李浩倡上船的前一年,他儿子在一所大学的足球专业毕业并考上了研究生。
“强子现在怎么样?”
“还好!现在分配在浙江师范大学当老师,专教足球。前几天刚刚获得‘首届全国高校体育教师校园足球教学与指导技能大赛’第三名。为记住这个比赛名字,我念了应该有一百遍!哈哈哈……。这个比赛规模大,全国一百多所大学参加,伢能取得这样的成绩,真不错!”
拖货的小三轮来到店门口,要送货地址和运输费。跛哥进屋去拿钱。
“那还用说!探花呀,真不错!”李浩倡由衷称赞。
“嗯嗯,是不错。也不看看谁的儿子。”跛哥在屋里回答。
说完哈哈大笑一阵。
离开跛哥的小店,走开好远,跛哥的笑声还回荡在李浩倡的耳边。
这世界总有像跛哥这样一类的人,他们积极、乐观,对生活从不屈服、抱怨;你看到的永远都是他们的笑脸,听到的都是他们爽朗的笑声。
外婆常常说,在城市里,最有生活气息的地方有两个:一个是菜市场,另一个是各类批发市场。这里忙碌、拥挤甚至混乱,但是这就是生活的本质。她老人家爱这些地方,常常在这些地方写生。外婆有个写生的本子,专门画洪城商港。在这个本子里、一年不同季节、一天不同的时段、各种天气、各种角度的洪城商港都有展示。
李浩倡对这些地方并没有特殊感觉,也不怎么爱逛这些地方,在这些地方逛,他认为是浪费时间。要买什么东西,直接到有货的店去买,买好就走。偶尔不多的几次陪安歌买东西,他都半路找由头偷偷跑了。在他看来,女孩子所谓的买东西,其实在走出家门时,也不知道买什么。她们是毫无目的地瞎逛,逛到哪里算哪里,看到自己喜欢的东西才停下脚步,或者爽快买下来,或者看上一会,频频回头依依不舍地离开。
这就是女孩子把买东西不叫买东西而叫逛街的原因吧。
洪城商港的北大门,有几辆警车停在那里。车边几个穿制服的警察正聊着什么,其中一个有点眼熟,李浩倡远远瞟了一眼,原来是简北川。
简北川聊完,转身准备离开。
“北川!”李浩倡在简北川身后喊了一声。
简北川转过身,笑了:“不对啊,这大中午的,应该是你起床的时候啊,怎么都出现在街上了?并且,看样子还是刚刚逛了洪城商港啊。”
“总要踢球的嘛,到跛哥店里买了双鞋。”李浩倡没和他斗嘴,“回来也快一个月了,大家也没聚在一起踢一场球。原来以为你们是借口忙,不想踢球,看看南山和你,才知道你们是真忙!特别是你,好像就没有休息日。我回来这些天,除了两次聚会,我还没单独和你聊次天呢。”
“刚和区治安中队的同事们交流点情况,准备回所里。中午休息两小时,要不,到我办公室去坐坐?中午有豪华盒饭午餐。”
两人边说话边上了一辆停在警车旁的面包车上。简北川一把打过方向盘,说:
“回单位,吃豪华盒饭,烟、茶管够!”
所谓的豪华盒饭,无非是把菜和大米饭分开用盒子装着、菜的分量多一点而已。两人边吃边聊,吃完喝茶、抽烟聊天。
李浩倡说起前几天在长江大学和曹佩璐约球的事,简北川笑了:
“不错啊,居然引起了大学老师的注意,是不是又用了什么新花招?”
“没有,我就问了她一下比分,然后就聊上了。”
“老实点,也不看看这里什么地方!……”办公室外传来的一声呵斥,打断了李浩倡的回答,然后是一群人走动、说话的喧闹声。
“估计是带什么人回来了,要做笔录。”简北川冲李浩倡说,“这样的事,几乎天天有。基层,弄的就是这些事!”
喧闹声渐渐变小,然后随着几声响亮地关门声,外面又恢复安静。
简北川端起茶杯准备喝茶,放在桌子上的电话响了。他放下茶杯,把电话放在耳边。李浩倡即使坐在办公桌旁边的沙发上,和简北川有个两米多的距离,对方在手机急促说话的声音还是能隐隐约约听得见。
简北川几次想张嘴说话,但都没说出来。对方说话太快,根本没有间歇,让他无法插嘴。等电话里没声音了,他才说;“大姐,今天下午我哪里都不去,就在单位办公室等你!电话里,你说我听。你来我这里了,我也有些话想说给你听听!”
说完,简北川挂掉电话。
“我看你也就没有空闲的时候。豪华盒饭午餐吃了、烟抽了、茶也喝了,我走了。你安心地等你的人吧!”李浩倡拿起背包从沙发上站起来。
“好吧……曹老师那边哪天有回信了,记得第一时间通知我,我好提前安排休息。”
“那是肯定的。我们四个是基本班底,缺一个也不行。”李浩倡拉开办公室的门走了。
简北川刚刚接到的电话,是一个求情电话。进入公安系统以来,特别是从担任所长到现在,这样的电话一年怎么也要接上一、二十个。涉案人员的家属、亲戚和朋友找到宿舍、单位甚至老家恳请他帮忙、办案时通融通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事更是屡屡发生。
中国的小城市,从人际关系来说,是一个“熟人城市”、“人情城市”。抹弯拐角,大家都能扯得上关系。能找上自己的,有的是直接关系,有的是间接关系,总之都能扯上点关系。最不好面对的,是同行对某个案子打招呼,虽然这样的事极少发生,但毕竟还是有。办案,肯定得按程序来,办人情案肯定不行,因此也得罪了不少人。
好在,刚刚接到的求情电话不是同行打的。但是,也不好面对。打电话的人是自己的亲大姐,在电话里,大姐说大外甥个把小时前被自己的同事带到了他的派出所。
刚刚门外同事带人回来做笔录,如果够巧的话,应该就有大外甥。简北川走出办公室,站到走廊上,听见对面几间房都有说话声。这几间房子是中队的问讯室,刚刚带回来的那些人,应该正在被问讯。他敲了敲最近一间房间的门,然后推开房门。屋子里的人见外面有人进来,下意识地抬起头。坐在做笔录同事对面的,正是自己的外甥。
“派出所好玩是吧?这是今年第二次进派出所大门是吧?”简北川边说边走近外甥,伸手一巴掌打过去!外甥反应极快,身子一歪,躲过了他的巴掌。同事几个都围上来,拉住了他。
做笔录的小王从没见所长这样对待过被问讯的人,吓得直说:
“大家都劝劝所长别动手啊!所长,你冷静冷静!动手就不好了,那是犯错误!”
“我今天动手是教育晚辈,只不过是换了个地方而已。你们硬要说我犯错误,那我就犯一次错误吧。”简北川又一次走向外甥。
同事们又一次拉住他,七嘴八舌喊简所长冷静。
“舅舅,我错了……!”外甥嗫嚅着。
“舅舅?”
“舅舅?所长,这是你外甥?”
大家纷纷问简北川,简北川铁青着脸点点头。
简北川把做笔录的队员叫到走廊问情况。小王连忙回答说:
“所长,真不知道这个光子是你外甥……”
“和外甥不外甥没关系。就是天王老子,也得按程序来。把情况简单给我说说。”
小王连忙汇报情况:外甥光子昨天和原来体校的同学一起在阿波罗唱歌,玩到凌晨快两点到吧台结账时,其中一个同学碰到原来认识的一个社会大哥,江姓大哥给同学们买了单。今天上午,大家饿醒,准备找个地方吃饭,同学说到昨天大哥买单,今天请大哥过来吃个饭,算是对昨天的答谢。
电话里大哥说吃饭还早,先来宾馆坐坐,不久带着一个小弟来了。大哥带来的小弟说枯坐聊天没意思,不如娱乐娱乐。带来的小弟立马建议大家玩玩“九点”。赌注下大下小不限,主要是娱乐。
几轮下来,输赢越来越大,大家情绪越来越亢奋,骂娘捶桌子的声音也越来越大。隔壁房客几次打电话投诉,楼层服务员多次敲门进来提醒。光子输了钱,心情不好,终于忍不住,上前给了服务员一巴掌。虽然大哥竭力安慰服务员,塞了五百块作为“安慰费”,但是宾馆服务员事后怎么想怎么觉得窝囊,还是打电话报了警,说有人聚众赌博、殴打宾馆服务员。
简北川要小王进去,继续工作。他一个一个办公室去看了看其他几个嫌疑人。看到最后一房间,终于看到了那个大哥,外号“江歘子”的无业人员。这一直就是个不务正业的家伙,有聚众赌博、放高利贷的案底。有线索表明,他极有可能还是荆州K粉、麻果等毒品的某级别出货人。这家伙还因流氓斗殴致人重伤被判刑三年。谁和这样的人在一起都很危险!
绝对不能让光子和这种人沾上边!
简北川再次把小王叫到走廊,压低声音说:“光子的事,严格按规矩办,越严越好。能拘留就拘留,拘留的天数往上靠!”
“所长……”
“别说了,按规矩办!”
简北川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打开电脑,继续仔细阅读从去年起就一直关注的那个案子的材料。这个案子发生在去年12月17日,因此案名叫“12.17案件”。这个案子的材料,他都记录在自己的电脑上,只要和案子相关的新线索出现,他会第一时间记录下来,然后转存在自己的磁盘里。手头没什么事的时候,他都会打开电脑,看这个案子的材料,在心里琢磨这个案子。
没有敲门,有人推门而入。简北川抬头一看,大姐和父亲站在门口。
大姐属于那种心灵手巧又有魄力的女人。十年前,她支持姐夫辞去教师公职,和老公一起开了家婴幼儿服装厂。姐夫跑销售进原材料,针车工出生的姐姐做生产管理,两人配合,将近十年,终于把厂子做到了一定规模。市区东边的岑河镇,是全国四大婴幼儿服装生产基地,遍布将近三百家婴幼儿服装厂,姐姐家的厂子,论规模,在镇里是数一数二的。
“这么快就来了,吃午饭没有?”简北川一边给两人倒水一边问。
“没吃!光子呢,在哪里?”姐姐问。
简北川没有回答姐姐的话,拿起桌上的电话通知小王,等会午餐盒饭来了,送三份过来,顺便把光子也送到自己办公室来。
光子看到妈妈和外公都坐在舅舅办公室,有点不好意思了,在门口不好意思进来。
他妈妈站起来一把拉过他问:
“不是说玩几天就上班的吗,怎么就弄到这里来了?没怎么样吧?”
“没怎么样……”光子低声回答。
“姐姐,别问了,先吃饭吧。”简北川在办公桌上一边摆饭,一边说。
打开盒饭,光子狼吞虎咽。外公打开盒饭,放在桌子上不动筷子,看着外孙吃。
“慢点吃,没人抢你的饭。”外公说。
光子一边吃一边说,昨天晚饭啤酒喝得多,没怎么吃东西,夜晚唱歌也是喝酒,今天早上没吃,到现在,空了两餐,饿得很。光子很快吃完了自己的一份,外公连忙送上自己的一份。光子什么也没说,一把接过就吃。

荆州,别将我挽留!(二十一)
简北川看到,父亲看光子的眼神,满是溺爱。老实说,今天这两个到自己办公室的人,就是最溺爱光子的两个人。光子在学习工作上遇到困难不能坚持、花钱大手大脚的坏习惯,和这两个人有很大关系。
“老三,吃完饭,光子可以回去了吧?”姐姐问。
“吃完饭,他还得先回那边做笔录……”
“什么笔录不笔录,人到你这里了,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姐姐有点生气了。
“你有什么话,等我把光子送到那边做笔录后,你再和我说。现在让他吃饭。”
送光走光子后,姐姐憋不住,冲简北川就是一通吼,说简北川不近人情。父亲也在边上时不时说上简北川两句。简北川知道,现在不能反驳他们,甚至不能回应他们。只要他开腔,他就会遭到更强烈的回击。
外面有人敲门。听到敲门声,姐姐和父亲立即住嘴。
进来的是大姐夫。
“刚刚在门外,我听里面说话说得很热闹啊,怎么我一进来,都不出声了?”看得出,姐夫是想缓和气氛。
刚想和姐夫说说话,一个同事走到门口,对北川说:
“所长,你出来下,有点情况向你汇报。”
简北川听完同事的汇报,走进办公室,关上门。
“现在,该我说几句话了吧?”简北川对姐姐说。
“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没人不让你说话。我只想听一句话,做完笔录,光子能不能回家?”姐姐又来气了!
“不能!估计还得呆几天。”
“几天?未必还要拘留?不就是打了服务员一巴掌吗?”
“对,要拘留!”
“老三,你也太狠心了吧,你要拘留你外甥?”大姐激动地站起来。
“先别生气,先别生气,大姐!”简北川走进大姐,扶着姐姐肩膀,陪她坐在沙发上,接着说,“我们先不说今天的事。我们先说说光子这些年的变化。初中的时候,光子可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也就是这时候开始,你们厂越做越大,你们两越来越忙,一心扑在厂子里,渐渐疏于对光子的关心和教导。对光子的变化,你们察觉不到或者察觉到了也没时间和他交流。对光子的关爱,变成了简单的物质给予,除了给钱还是给钱。这样的后果就是,光子做错了事,没人及时指正批评,帮助他改正。
“高三那年和同学打群架,你们用多给两万块医疗费的方法,让同学和校方不报案把事摆平;今年上半年你们又是用出钱买新车赔对方的方法,把他违规驾驶的事压下。这样做只会让光子越走越远。等到哪天发生用钱补偿不了的事,你们怎么办?!
“出事了,解决事情只是治标;让光子改正错误才是治本啊!大姐,我就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你就怎么想不通!
“所以,我认为,不论是谁,都要为犯下的错误负责。犯错误后必须受到惩罚,在被惩罚的痛苦里了解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
“刚刚那个让我出去的同事,说有情况向我汇报,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是什么?”姐姐问。
“光子他们昨夜在宾馆唱歌,他同学认识的一个社会大哥给他们买了单。相互介绍时,那个大哥多了个心眼,知道光子的娘老子也就是你们俩是服装厂老板,有钱,今天就来宾馆玩‘九点’,设局骗光子入局,准备狠狠敲他一笔。
“如果不是宾馆服务员报警他们继续赌下去,光子写给这个大哥的借条不知道是几万还是十几万……”
“啊!?”姐姐失声叫出来。
“就家伙可不是个好东西!在这件事上,他十分狡猾。他来设局,他不组织,他带来的一个‘小弟’组织赌局;赌博地点在宾馆房间,而房间是光子开的。所以,即使发生什么事,他也没什么大事,最多只是参赌。这还不他最狡猾之处,他最狡猾的是,赌资都在小弟身上,他身上就带着几百块钱,即使被抓现行,由于参赌数额不大,做个笔录,罚款外加教育几句就放了。
“而光子就不同了。房间是他开的,实际上是为聚赌提供场所,他参赌的资金有四五千,不算少了,这都够拘留的,更不用说打服务员一耳光了……”
“我的天啊!孩子糊里糊涂就走到人家套里去了!”大姐倒吸一口凉气!
“这个所谓的大哥叫江歘子,聚众赌博、放高利贷估计还贩毒,和这样的人搅合在一起会有什么好下场?如果还让光子糊里糊涂和他们混在一起,绝对不行。趁今天这个机会,让光子吃点苦头,醒悟醒悟。也好让他知道以后该结交些什么人!”
“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北川,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姐夫是个果断的人。
“拘留光子会吃苦吧?”姐姐又心疼自己孩子了,“拘留的话,老三你得跟看守所打打招呼。”。
“对,老三你要打招呼。”,父亲也在一旁说。
“大姐,老爹,我刚刚的话是白说了吗?!你们硬是听不明白?”
“爹和你姐,肯定听明白了你刚刚前面说的话。他们说这些话,只是出于一个长辈对晚辈的心疼而已。舅舅你就别多想了!”
姐夫一边说一边掏出烟盒,给简北川和老丈人各递上一支烟,点上。最后又按着简北川的肩膀,让他坐下。
“今天这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觉得从严处理更好。这小子不吃点苦头,他不会长记性,以后也不会成器。这事全听他舅舅的,我们也不要在这里多说了。”
姐夫只顾着说话,嘴上叼着的烟都忘记点燃。
听姐夫这么说,简北川终于松了一口气。
快下班的时候,简北川接到柳和田的电话,说下班后两人一块吃个饭。简北川一想,上次和她见面,还是在五·一那天,南山邀大家一起吃饭。这都十来天没见面了。这十来天里,自己居然没有想和她见一面。
其实,也有简北川主动联系和田的时候,只是和和田主动联系自己的次数相比,少了许多。一周或者十天接不到和田电话和信息的时候,简北川也会主动联系和田说见见面,和田也像突然想起来还有他这个男朋友一样,说,好啊,晚上一块吃饭。
这哪里像刚刚回荆州工作的那年,几乎天天下班都要见一见。想到现在两人的状态,简北川笑了,觉得自己和和田简直不像一对恋人,倒像一对结婚多年的老夫妻。
想想自己,忙吗?也忙。真忙到和她见面的时间都没有吗?也没忙到那个份上。只是自己自己年轻,有许多东西要学习。
走上领导岗位,就够自己学的。工作中要学习的更多,特别是去年发的“12.17”案件,从发生到现在,自己一直在关注它,没事就打开电脑看案件资料,琢磨案情!
和田的情况也和自己一样,忙工作,工作中要学的东西太多。全市团委的工作,涉及下面两区七县,管理范围也不小。
两人一块吃晚饭的小餐馆在市委附近的一条小巷子里。餐馆主打家常菜,菜做得相当不错,收拾得也很干净。
和往常一样,简北川坐到座位上时,菜刚刚上齐,两人边吃边聊。
“这几天都在忙什么?电话没一个,信息也没一条的。”和田侧着头问,语气虽是疑问,可话语里透露出的满是关心。这几乎是所有接触过和田的人都愿意和她说话的原因之一。
“好像和平常一样,也没怎么忙。”简北川抱歉一笑。“不过,今天倒是有件事,让我忙了一中午。”
“什么事,说说。”
简北川把中午外甥的事向和田详细说了一遍。
“是不是又想跑了?又想离开荆州了?”和田的话一出口,两人都忍不住笑了。
简北川刚刚到派出所工作时,不时有人找到他,为大大小小案子里的涉案人说情。一边是法律一边是人情,弄得他不知怎么应对。每次和和田见面,几乎都是他向和田诉说他的烦恼。
有一次,他经手的一个案子,涉案人之一是高中一个同学的叔叔。同学找到他,直接说,罚款认了,至于治安拘留,请他高抬贵手就免了!
案子事实确凿、情节严重,同学的叔叔态度也恶劣,毫无悔过的意思,从任何一个方面来说,都没有通融的余地!
结案后,这个同学逢人便说简北川不顾情面,小人得志!简北川第一次体会到了不白之冤是怎么回事。最让人恼火的,是居然有人相信这话,弄得简北川一段时间内情绪低落,心里憋着一团火。
有次和和田在江边沙滩散步,他终于爆发了,对和田大声说:我真地想走!走得远远的,离开荆州!离开这鬼地方就没这么多狗屁事了……一边说一边使劲地踢脚下的沙子。
沙子在两人身前起起落落,里面的石英砂不时闪射出针尖大小的光亮!
踢累了,简北川坐在沙滩上,一边拍打鞋子里的沙子一边对和田说:我觉得迄今为止我的人生犯了两个错误。第一个,读公安大学,第二个,回荆州工作!没这两个错误,现在哪里有这些麻烦!
两人笑完,和田对简北川说:“今天想没想跑?”
“还好!虽然开始,出于对孩子的溺爱,我姐我老爹都犯糊涂,但到最后,在我的劝说下,他们两人的理智慢慢占据上风,从心里接受了我按程序对光子的处理,懂得了知法、守法才是孩子健康成长的必由之路。这是我最开心的。”
“看来,现在大家的法律意识还是比前些年提高了不少。再说,简所长也不是原来的小警察了,对付这种事,早已是应对自如了。”和田冲简北川微微一笑。
最近一个多星期来,李浩倡每天下午来球场路球场踢球。今天总算约到了“跛哥”。两人在球场上配合默契,李浩倡进了三球。“跛哥”的脚下技术,让第一次和“跛哥”踢球的年轻人赞叹不已。
一场球踢下来,李浩倡和“跛哥”都觉得意犹未尽。可七点左右,“跛哥”要在自家店门口接一车货,两人只好在球场路分手,各自回家。
今天的夜晚,空气有些闷热。李浩倡走到窗边,把能打开的窗子都打开了。
毕竟六月头了,夏季来临,温度也该比五月更高。
六月,也是长江中下游的梅雨季节。整整一个月,几乎天天下雨,或大或小;绝大部分时候都是不疾不徐淅淅沥沥整天整天的小雨。空气里饱含着水分,伸手向空中一抓,都能抓到一手的水汽。
六月的江汉平原,是一个闷热而湿漉漉的世界!
如果今天下雨,那这场雨就是今年梅雨季节的开场雨。漫长的梅雨季节就来了!
书桌上的电话铃声响起。李浩倡在拿起话筒前,看了看来电显示,是个很陌生的电话号码。
“你好,是李浩倡家吗?”一个女声在电话里问。李浩倡一听这声音,就觉得耳熟,但是一时想不起对方到底是谁。
“喂,是李浩倡家吗?”见自己没回话,对方再次问道。
“是啊是啊,我就是李浩倡。你是……?”
“社会青年,你觉得我会是谁?”对方在电话另一头问。
李浩倡一下子想起来对方是谁了。
“曹老师!想起来了,想起来了!电话里的声音和现实里的声音还是有点区别的,所以,一下子没听出来。”
“知道我打电话来是为了什么事吗?”
“约球。应该是这事吧,曹老师?”
“对啊,你记得就好。这周六也就是八号,欧锦赛开赛,我的学生想和校外的球队约场球,我就想到了你。不过,记得你好像说过,你们只能周日组队比赛,所以提前问问你,这周六下午能不能……”
“曹老师,周六就周六。只要提前说,我来通知大家调休或者请假。今天周三,到周六还有三天时间,调休请假估计都能弄妥当。”
“哦,蛮麻烦的啊。那你先和你的球友联系,定好了再回我话。”
“曹老师,公务员、学生老师周六、周日双休,其他人可不一定。绝大部分企业每周休一天就不错了,一般都是一月两天。其他人的休假就更少了。所以,他们都要先请难请的假、调宝贵的休!”
曹佩璐在电话那边笑了:“好吧,你先通知你的球友,让他们确定一下,难请的假和宝贵的调休都能不能安排在本周六。那……社会青年用请假、调休吗?”
“社会青年现在是个无业游民,他有大把的时间,不用调休和请假;他只担心他的球友们,周末有没有时间踢一场球。”
“好啊,你先联系你球友。你电话有来电显示吧?”
“有啊,我会记下你电话号码的,曹老师。”
“那就好。怕你没来电显示,正想把自己的电话号码报给你记下。”曹佩璐在那边说,“你先去和球友联系吧。周六行还是不行,请记得明天给回我话。晚安。”
“晚安!”
李浩倡拨通了简北川的电话。在电话里,李浩倡先问简北川还记不记得曹佩璐,简北川说记得。李浩倡接着说曹佩璐来电话了,约在周六,和她的学生们来一场足球赛。
“那天我看他们水平也就那样,不知道他们学校还有没有水平更高的学生。要是我们周六去输了就不好看了——那天在场边,我在曹老师面前小小地吹了一次牛皮!别的话不要多说,周六请个假或者调休一天吧,那天一定要参加比赛!”李浩倡说。
简北川在电话那头笑了:
“第一次见你把一场球赛看得这么重。半夜了,还打电话邀约队友。不要紧张好不好!这些年,长江大学和我们公安系统的友谊赛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水平也就那样。”
荆州,别将我挽留!(二十二)
“什么半夜,才过十点而已,你真是夸张。扯了半天,你还没说周六参加不参加呢。”李浩倡抢过简北川的话说。
“好吧好吧,我夸张。市局和我们沙市区局几个踢球踢得不错的我都认识,我看那天谁有空。到那天我带两、三个人过去。”简北川满口答应。
电话打到楚雄那里,楚雄一听应约就兴奋起来:
“行啊,哪天都行!平常踢球都是在球场边临时组队,马马虎虎玩一下,就当跑步减肥了。好久没正儿八经地踢场球了,脚一直在痒痒。看来周六能解解痒了!”
李浩倡最后通知杨长春,电话里他爽快答应了。
周六下午三点不到,李浩倡带着大家走到长江大学文学院足球场时,曹佩璐带着学生,早等在那里了。李浩倡给她介绍随来的球员和同伴,她微笑着和大家打招呼。
“李浩倡,实话给你说,今天的球员和上次不一样哦。今天是长江大学两个学院的的球队联合组队,实力应该比上次强点。”曹佩璐说。
“哪两个学院?”李浩倡问。
“文学院和职工医学院。”曹佩璐回答
“那不要紧。如果有石油学院参加,我们会注意点。”李浩倡对曹佩璐笑笑说,“不是瞧不起其他学院,我们和这几个学院都踢过很多次,石油学院确实强一点。
曹佩璐没说什么,微微一笑。
双方队员,在场边各自聚成一团,换衣服、听自己队长做场上位置的人员安排。两边队员离球场中线距离都不远,相互也就七、八米的距离,双方正常音量说话,对方都能听清。
“……不管对方如何,我们还是以进攻主……”大学生队的队长在那边说。
换球鞋的时候,李浩倡感觉好像有雨滴掉落在自己的头上。他换好球鞋起身,伸出双臂,抬头向天。
实实在在的,有细小雨滴砸在手臂,手掌上,水花四散。只是这些砸在身体上的雨滴相互间隔时间都很长——看来一时半会,这雨还不可能正儿八经地下下来!
作为联系人,曹老师陪李浩倡和队长简北川走过去和长江大学队的队员打招呼,除了一个长发队员是上次的场上的球员外,其他都很面生。回来后,他把这个情况和大家说了说,大家商量后决定前二十分钟稳固防守,不急于进攻,看到对方实力后再决定打法。
三点,开场哨一响,没有试探、也没有掩饰,大学生们就展开了进攻。不论是个人技术、身体素质还是相互间的配合,明显比上次的那帮人高出不止一个档次。
校外联队并不急于进攻,有条不紊地防守。
大学生队的进攻一波接着一波,势头很猛。
对方速度奇快的右边锋第一次带球到禁区弧顶,被长春破坏掉;第二次刚刚进禁区,就被左后卫楚雄把球断掉,楚雄得球后从左路一路狂奔,越过中线十多米后传给李浩倡。李浩倡过掉对方两个防守队员后,在对方禁区弧顶被对方迎面而来的后腰铲倒!
一个很明显的犯规,但是裁判并没有吹哨。
“二十——!”场边,校外联队的替补队员喊了一声。这是告诉场上自己人,上半场已用时二十分钟了。
在这二十分钟里,看似进攻凶猛的大学生队,除了一次突到联队禁区弧顶,一次进入联队禁区,其他的推进,几乎都在过中场十到二十米区域被瓦解。
单从对方防守这点来看,场下场上的大学生队队员都知道,今天遇到了厉害对手。
看大学生队尽了全力后的水平,校外联队在简北川的指挥下开始了进攻。
联队的第一个球是北川进的,第二个球是浩倡进的。虽然联队进了两个球,但是和大学生队的守门员关系不大。守门员应该是他们队水平最高的球员。他反应敏捷,扑球动作快而准,简直有专业运动员的表现。
半场快结束的时候,楚雄断掉对方边锋的球后,突破过了中场。过中线不到十米,在后卫和后腰赶到干扰他之前,楚雄看了一下浩倡的位置,轻松把球传给他。
在楚雄传球的一瞬间,李浩倡、对方中后卫同时启动。李浩倡顺着球飞行的路线奔跑,中后卫向李浩倡奔跑。
李浩倡一边跑,一边侧身看着飞过来的球。他目测了一下球飞行的速度,知道自己跑得有些快了。按现在这个奔跑速度,球不会落在自己的身前。如果停下来背身拿球,防守队员该扑上来的扑上来了,该补位的早补好位了——一次绝佳的反击机会也失去了。
李浩倡稍微放慢速度,继续侧身奔跑,眼看球快落地,伸左腿,用脚背外侧接球,在触球的一瞬间,小腿向上摆动,一个蝎子摆尾,球划过一道弧线,越过自己和迎面赶过来的中后卫。
等中后卫转过身来,李浩倡早已带球甩下他直扑禁区。左后卫补位,快速跑过来,李浩倡左脚拖球向后,闪过他,直接面对守门员。
守门员主动出击,跑出球门区。他屈膝伸臂,踩着碎步封堵着李浩倡的射门角度。李浩倡摆右腿,右脚直向面前的皮球而去,看样子是一脚大力射门。
在李浩倡起脚的一刹那,守门员腾身右扑。
但是,李浩倡的脚并没有踢到皮球上,只是在皮球边的草地上顿了一下——原来他只是做了个射门的假动作。
守门员结结实实砸在草地上。
李浩倡向守门员扑球的反方向拨球,趟过倒地的守门员,带球到球门前,轻推入网。
场下,不论大学生还是校外联队的替补,他们都被李浩倡的精彩表演所折服,情不自禁地爆发出喝彩声。
在喝彩声里,李浩倡回头跑向楚雄,远远地用食指指向楚雄,表示对他助攻的赞赏和谢意。楚雄迎着李浩倡跑过去,在中圈附近停下,单膝跪地,张开双臂等待着李浩倡。李浩倡跑近楚雄,把右脚踏上楚雄弓着的大腿上。楚雄撩起球衣下摆,盖在李浩倡的脚上左右拉动,做擦鞋的动作。
这是足球场上对打进精彩进球队员最高的褒奖与礼遇!
场下爆发出一片欢呼声,笑声和口哨声夹杂其间,久久不散!
中场哨响,两边的队员都走向中线附近的场外休息。大家围坐在中线附近的场外边,一起总结了上半场的得失。然后简北川重新安排了人员,除了守门员,场上人员几乎都换了。
“为什么换这么多人”楚雄问。
“你带来的大部分人,长春带来的几个兄弟都没上呢。大家都得上去玩玩吧。”
“那为什么把最佳助攻球员和最佳射手换下来?”
楚雄的问话话逗得大家一阵哄笑。
“说李浩倡是最佳射手,我们都没意见;你是不是最佳助攻球员再说。换你们俩个下来,是因为你们两个都是人来疯,怕到时候不知道悠着点。以球会友,比分打大了不好看。”简北川说出了他一直坚持的比赛观念。
“简北川你说话有问题!”李浩倡一本正经地接过话说,“什么人来疯!应该叫大场面球员!我就不说了,人家楚雄可是天生的大场面球员。这种球员,越是艰难的比赛,越能激发他的潜能和斗志。”
简北川捡起一块护腿板砸向李浩倡,说:“互吹!”
其他人哈哈哈大笑。
李浩倡抬胳膊扭头避让护腿板,看到了在自己背后不远处的曹佩璐。她显然一直在听这边的人说话,也正笑着。李浩倡在自己的胳膊下,向她做了一个鬼脸。
下半场,大学生队除了守门员,右后腰和右边锋,其他队员都换了。两队的人换了,打法也换了。双方不再试探,你来我往,攻守很激烈。比赛很胶着。
观众和换下场的双方队员,随着场上的形势不断发出各种叫喊声、喝彩和惊叹声。
李浩倡和楚雄坐在草地上,抽着烟,不时对场上形势发表评论,嬉笑怒骂,滔滔不绝。下半场踢到二十来分钟的时候,大学生队终于进了一个球。场边的大学生替补队员都跳了起来,拼命欢呼。
楚雄的捡起一只鞋狠狠砸向地面,李浩倡笑着拍打着他的后背,做安慰状:
“消消气,不激动,不激动!”
“你看看,对方进球前几分钟,我们的人一点都不紧张,松松垮垮的!这样子,别人不进一个都难。”
“我们再进一个就行了!净胜球三个也可以了吧。”
“不可以!三比零和四比一还是有区别的的——对方破蛋了。”
李浩倡凑近楚雄说:
“友谊赛那么较真有必要吗?说了你是‘人来疯’你还不承认,看看,北川说得真没错。”
“滚!”
两人正说着话,楚雄的手机响了。接完电话,楚雄说:
“安歌来电话了,说南山、西宁、紫琼和和田去看望外婆,刚刚到你们家。现在在你家做晚饭,要我们踢完球一块回家吃饭,大家聚一聚。”
大学生队进球不久后,校外联队也很快进了一个球。可能是体力原因,这个进球后,双方场上队员都显得很疲惫。
场上的形势让李浩倡和陈楚雄也失去了评论的兴趣,两人坐在那里不说话了,只是默默抽烟。
曹佩璐微笑着朝两人走来:
“嗨!你们两个怎么不说话了?这不是没有现场解说了吗?”
“哈哈,曹老师原来一直在听我们胡说八道啊!你别笑话就行。现在场上这形势,谁来都不好解说啊……”陈楚雄摊了摊手说。
“你们先前的评论我都听见了,有些能听懂,有些听不懂。能听懂的觉得真不错,很有趣!你们俩也很有趣……”
“是吗?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如果我和楚雄在曹老师眼里是有趣的人,那么我们这帮人在曹老师眼里应该都是有趣的人。”
“一帮人?哪些人?”曹老师问。
“曹老师有兴趣认识一下?今天我们这帮人在我家聚会,一块吃晚饭呢。现在我正式邀请曹老师参加!”李浩倡说。
“第一次见面就参加你们的聚会,不好吧?”
“谁说是第一次?曹老师你健忘还是怎么啦?我和你是第二次见面好不好!一回生二回熟——曹老师我们早就是熟人了——你忍心拒绝一个老朋友的邀请?”李浩倡诚心邀请曹佩璐参加聚会。
“你这么诚心,那我却之不恭了。好吧,我接受邀请。”曹佩璐说。
李浩倡转过头,冲楚雄得意地眨眨眼。
终场哨响,双方队员立刻奔向中圈,一边握手一边向场下走。
天空的乌云越来越黑越来越厚,东一滴西一滴不时落下的稀疏雨滴也逐渐密起来。
大家匆匆道别,离开球场。
简北川、长春和楚雄坐一辆出租车在前面走了。不到一分钟,李浩倡和曹佩璐也拦下一辆空车。曹佩璐上车后,李浩倡并没有上后座,而是在外面关上后门,坐到副驾位。
在李浩倡拉上车门时,天空划过一道闪电。车蹿出一段距离后,沉闷的雷声才从遥远的南方天空传来。
挡风玻璃上的雨滴越来越密集。车从郢都路右拐刚上荆中路,从天而降的雨滴终于在挡风玻璃上形成了瀑布。雨刷奋力左右摇摆,如一双手,不停地撕开瀑布,给司机一个清晰的视野。
多年后,李浩倡常常想起一九九六年荆州的梅雨季节开始的那天。他甚至觉得,那年的梅雨季节开始的准确时间,应该从他和曹佩璐同坐的那辆出租车冲上荆中路的那一刻算起!
车到家门口,还没停稳,和田打着伞走了过来。
“服务蛮周到啊!你这个迎宾小姐不错,待会见到你们经理,我得在他面前表扬表扬你……”李浩倡跳下车,站到和田伞下。
“本迎宾小姐不接待男士,只接待女士!”和田一边把李浩倡往身后的屋子里推一边说,“不贫嘴,快滚快滚!我是来接曹老师的!”
柳和田挽着曹佩璐的胳膊,雨伞尽量地靠向她,两人快步走进客厅。
还穿着球衣的简北川、楚雄和长春正站在客厅里,望着外面的大雨一人一瓶啤酒边喝边聊,看样子刚进屋不久。三人见曹佩璐进来,微笑着和她打招呼。
李浩倡抹了一把头发上的雨水,给和田和曹佩璐她们俩做相互介绍。
曹佩璐一边听着李浩倡的介绍,一边打量着对方。从刚刚听到她说“我是来接曹老师”的那一刻起,她就对面前这个女孩有了好感。
好感这东西很奇妙,往往一见面就开始了,从不需要什么理由!
外婆的画室亮着灯,门半掩着。李浩倡走进一看,外婆坐在她那张宽大的明式椅子上,指点着面前的一幅油画,和身边的西宁、南山说着什么。油画左边的桌子上放着调色板和画笔,从调色板上不多的颜料和搽干净的画笔来看,外婆刚刚搁下笔不久。
画布上,是外婆前几天开始画的一幅油画新作——《五月的田野》。
河边高大白杨树的叶子在外婆的笔下,层层叠叠堆积在一起,那片墨绿色,几乎看不到叶子的具体形态,能看见的只有粗犷的笔触。在白杨的头顶,是湛蓝的天空和耀眼的阳光;在白杨的脚下,从河边向远方,是一望无际的麦地。地里的麦子一片金黄,麦子上面颤抖的空气,像燃烧着的透明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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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发表于 2022-10-4 20:47:54
             荆州,别将我挽留!(二十三)
“回来了?听楚雄说,你带新客人来了,人呢?”看到李浩倡走进来,外婆问。
“是啊,有新客人。那我带曹老师进来,大家相互认识一下。”
老实说,曹佩璐知道在自己居住的小城有个殿堂级的大师,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中国现代美术史上都占有一席之地的老人竟然是李浩倡的外婆!将近九十的人,看起来精神矍铄!
西宁外形清秀、瘦高个,衣着别有味道,很有几分影视剧里文青男主角的模样;而南山,虽然一副生意人的衣着打扮,但还是能隐约感受到他淡淡的书卷气。
和田把曹佩璐带到厨房,让她和紫琼、安歌两人认识。这两个人让曹佩璐有点意外——在荆州这个小城,居然也有这么漂亮的女孩子!
曹佩璐不想去客厅坐着,她觉得四个女孩子在厨房一边做饭一边聊天更自然更有趣。
安歌、紫琼在灶台、案板上忙碌的样子,一看就是熟手,做饭不是一天两天了;曹佩璐最近几年也做饭,但是和她们俩比起来,只能算能做饭、能把饭菜做熟,熟练一点也说不上来。再看看和田,应该没怎么做过饭,但是也忙着择菜、剥蒜瓣……
听说她是医生,安歌对曹佩璐说:
“曹姐你是医生啊!这可是我哥从前小的理想职业之一,也是我哥最佩服的一种人。他觉得,医生能把一个生命从死亡边沿夺回来,是不可思议又伟大的一件事。”
“不伟大,太渺小了!更多的时候,面对疾病,我们无能为力……嗨,感性了,悲观了,不说这个还是说你哥的理想职业吧。那还有什么职业是你哥理想的职业?”
“做一个远洋货轮的水手。”
“哈哈,这个应该才是他最喜欢的!他呀,就是个喜欢到处跑的主。”和田接过话,笑着说。
“这个理想他倒是差不多实现了,”紫琼接过话说,“长江上跑了三年船,水手是当上了,只是是在内河,不是在远洋。总算过了一把水手的瘾!”
“哦,原来是个水手啊,怪不得皮肤有点黑。”曹佩璐小声说。
其他三个女孩子听到她这么说,都笑了。紫琼说;
“看看,没人不说他黑,只有他自己说:还好啊,和其他同事比,我还算白的。居然还说白,他那肤色还和‘白’字有关系吗?”
四个女孩子又笑了。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四个人聊天却聊得很融洽。
安歌给曹佩璐的感觉就一个字:纯。清纯的外貌和气质让人印象深刻。
紫琼自我介绍时只是简单地说了句:深圳十年打工妹。打工妹三字一入耳,人们往往第一想到的就是那些在车间加班加点埋头苦干的流水工;工厂的那些人,不论是流水工、线长也好,还是车间主任甚至厂长也罢,都会显示出一种产业工人特有的气质。曹佩璐和这些人接触也不少,比较了解他们。而紫琼,不论是衣着打扮还是言谈举止,特别是的气质,和那些工厂出来的人完全不同。如果她在工厂打工,气质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她工作的地点应该在写字楼,她的身份应该是个白领。
最近这些年,描写南方打工的文学作品层出不穷,曹佩璐都很关注,加上自己的判断,她暂时给美艳的紫琼贴了这样一个标签。
厨房和餐厅之间隔着一道滑拉门。门北是厨房,门南是餐厅。在外婆的要求下,李浩倡撤下了餐厅桌子上正用着的格子桌布,长长的西餐桌上铺上了一块深灰、浅灰相间的宽条纹桌布。
这张西餐桌两边分别四个座位,两端各一个,总共十个座位,直到今天李浩倡也不知道,外婆为什么要买这么大一张餐桌。但是,今天依然不够坐,加上曹佩璐,今天是十一个人。
李浩倡在餐桌的一边加了一把椅子,指着那边说:
“除了我,所以的男士都坐那边吧……啤酒、红酒和白酒都有,大家想喝什么,要安歌递给你们。”
安歌坐在餐桌靠近厨房的一端,面前的桌子上摆满了酒。外婆坐在安歌对面的另一端。李浩倡坐在曹佩璐身边,左边是外婆。
“啤酒就别喝了,刚进门就灌了一肚子,还是白酒吧。”挨着安歌坐着的楚雄,拿起一瓶白云边说。
“我们还是喝点凉快的吧。”紫琼接说:“在厨房烟熏火燎半天了,必须有点凉快的饮料降降温。安歌,啤酒递几瓶过来……有些人,进屋只是喝酒聊天。欸,还居然冲了澡,换了衣服!好悠闲,你们几个!”
李浩倡站起来,走到安歌边上,开了几瓶啤酒递给几个女孩子,然后拿起一瓶红酒和一个开瓶器回到座位上。李浩倡一边开酒瓶,一边问曹佩璐喝点什么。
“我还是喝点啤酒吧。我很少喝酒,也喝不了,最多一瓶啤酒。红酒白酒,一口就倒。”
“和我酒量差不多,我也不能喝酒。”李浩倡冲曹佩璐一笑说,“就你这酒量,满桌子只有我陪你最好。其他人,酒量都比我们大。”
“紫琼,你们几个做饭辛苦,我们也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待会会给你们敬酒,表示大家的感谢。至于抽空冲澡换衣服,还不是怕你们骂我们一身臭汗嘛。再说,穿一身汗巴巴的球衣陪外婆和曹老师吃饭,恐怕也不符合餐桌礼仪吧。欸——,李浩倡你怎么没冲个澡,换换衣服。虽然和田、安歌还有那什么紫琼你可以无视她们,但是外婆和曹老师毕竟和你同在一张餐桌啊!你看你,居然穿着一身汗透的球衣,居然就坐在她们两人之间!”楚雄说着说着,话题一转,落在李浩倡身上了,还顺便模仿起紫琼的口气,调侃起他来。
“大家不说吧,我还能蒙混过关;现在你们把我放在聚光灯下,我这身汗湿的球衣,看来还真要换了。”李浩倡往外婆面前的酒杯里到了小半杯红酒,放下瓶子,站起身来,想离开座位。
曹佩璐一把抓住李浩倡的胳膊,说;“没事没事,我不介意,我介意什么!”
“你看,人家曹老师根本不介意,那我就吃完饭后再收拾自己吧。”李浩倡旋即坐下。
“曹老师,他们这帮孩子,一直就这样,喜欢斗嘴,你可别当真。接触时间长了,你就了解了。”外婆笑着对曹佩璐说。
“外婆,你怎么也叫我曹老师?你还是叫我小曹好了。”
“好吧,曹姑娘!以后叫你小曹。”外婆一脸慈祥。
仔细回味一下刚刚楚雄的话,什么“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虽然和田、安歌还有那什么紫琼你可以无视她们几个”,曹佩璐忍不住微微一笑。
看大家面前的酒杯都倒上了酒,外婆举起自己的酒杯说:
“十年了,难得今天大家又一次在这里聚齐!更难得的是,今天有新客人曹老师到来。为大家全部到齐,为曹老师到来,干杯!”
“干杯——!”桌上所有的人都举起酒杯。曹佩璐以为大家要碰杯,没想到其他人把酒杯往桌上一顿,“嘭”的一声响后,再举起酒杯送到嘴边。喝啤酒的人都一饮而尽,喝红酒和白酒的人都喝了一大口。
曹佩璐也一饮而尽。
曹佩璐给自己倒满一杯啤酒,站起身,举着酒杯说:
“很高兴认识大家,刚刚大家为相聚、为我干了一杯;现在我也为认识大家干一杯!”
曹佩璐一口喝干酒杯里的啤酒。
桌子上响起掌声,喝啤酒都干了,喝红酒白酒的又是一大口。
“喝了这杯酒,曹老师,我们就把你当自己人啦。以后,你不要跟我们客气,当然,我们也不会跟你客气的。”南山对曹佩璐说。
“对对对,都别客气了。肚子里一肚水,只想赶快吃点东西。我真不客气了,动筷子了哦!”楚雄向大家眨眨眼,夹起一块腊鱼块送到嘴里。
大家也纷纷拿起筷子。
毕竟是第一次在一起吃饭,虽然大家口头上说不客气,但是前几轮,桌子对面的男生,几乎每次喝酒前,都把杯子举起来冲曹佩璐一笑说:
“曹老师,你随意”。
这几个男生,在喝酒的过程中,时常斗嘴。
女孩子们说说服装,说说最近在忙什么,更多的是找话题和曹佩璐说话。和田一再问曹佩璐能不能喝酒,不能喝酒不喝了,或者换可乐。曹佩璐笑着说不用,自己喝一瓶啤酒还是没事的。
身边的李浩倡喝完两杯啤酒后,杯子里再也没倒酒了,看来他真如他自己说的那样,也不怎么喝酒。他似乎没什么食欲,吃菜也是漫不经心。有些菜离外婆远,他不时拿起外婆的菜碟,站起来给外婆夹菜。这个人,在外面挺会和自己聊天的,真坐在一起了,聊得却没有原来多,也聊得没有和原来一样随意自如。
在曹佩璐眼里,李浩倡这个人聪明、礼貌,坦诚热情;大方却又有点害羞。像极了达斯汀·霍夫曼主演的《毕业生》里的那个男主角。
“北川哥,今天不是踢球了吗,怎么到现在还没听你们说一句踢球的事呢?赢了还是输了,比分多少啊?”安歌问。
“我在这方面没发言权。球队的新闻发言人是你哥哥和你楚雄哥,他们会在合适的时候向大家汇报比赛结果的。”
简北川的回答,故作正经,还顺带调侃了李浩倡和楚雄一把,但是看着安歌的眼神,满是温柔的笑意。曹佩璐发现,那是一种兄长对小妹的眼神。
“发言人心情好、时间也充裕的话,他还会把比赛过程中的某个片段做详细解说。”和田说,“紫琼你不知道,你走后的十来年,我几乎是惟一的女听众,偶尔,安歌和外婆帮我分担一点……”
“柳和田,你……你……”李浩倡和楚雄几乎同时指着和田喊起来。楚雄说,“居然……用分担这个词!你有没有良心?就我和李浩倡对比赛的复述加评点,你在别处,出钱也听不到!那都是绝版孤品好不好!”
几个女生都笑得东倒西歪,曹佩璐低下头,竭力忍住不笑出声来。
“曹老师,今天你在现场听过我和楚雄对场上的点评,凭良心说,你觉得怎么样?”李浩倡对曹佩璐说。
曹佩璐抬起头,忍住笑说:
“今天有幸听到二位解说,真是不错。”
“你们听听,听听!这才是一个荆州女性应该有的欣赏水平、这才是公正客观的评价、这才是真情流露!哪像你们!”李浩倡给自己到上一满杯啤酒,接着说,“敬坚持客观公正评价他人的人!敬真实表达自己心声的人!为曹老师干杯!”
说完,抬头一口喝尽。
“别喝了,你的一点酒量哪个不知道,别待会还没下桌子就倒了。”紫琼说。
“你们别斗嘴了,我还是想听听球赛结果的!”安歌说。
“赛果?我们4:1战胜了对手。你哥是最佳射手,进了两球;我是最佳左后卫兼最佳助攻,简北川是最佳中场,长春本来也可以算最佳防守球员的,鉴于对方进了一球,我想,这次他的最佳防守就取消吧……”楚雄对安歌说,一副轻描淡写的语气。
“关于场上最佳,十来年了,一直都有这几个人,没什么变化。最没变化的,是你们球队的左后卫,一直都是场上最佳球员之一。楚雄,我就想问问你,每次评委有且只有你一个吧?我还注意到,你今天获得了两个最佳。最佳左后卫,最佳助攻。这人该是要有多厚的脸皮,才能十几年如一日,把那么多最佳的帽子戴在自己头上啊!它们不重吗?”和田接过楚雄的话,不紧不慢说完。
桌子上的人都笑了。外婆一边笑一边指着和田。楚雄自己憋不住,也摇着头无可奈何地裂开嘴笑了。
“你们这帮同学,男生可真够惨的,简直无还手之力。”曹佩璐小声对李浩倡说。李浩倡笑着,一个劲地点头。
“楚雄,别伤心!虽然和田同学说十几年来,你一直坚持不懈地把球场上最佳的帽子硬扣在自己头上,这至少证明,她一直在倾听你的唠叨。你们的点点滴滴都在她心里。看看,我们女同学还是很关心你们男同学的。哪像你们,从来不知道我们女同学的事,也从来不问谁谁最近都在做什么。”
“谁说我们男同学不关心你们女同学!”不等紫琼把话说完,南山打断紫琼的话说,“你到深圳后,我们大家是不是一直和你保持着书信往来?直到前几年都有家庭电话和手机了,我们才慢慢改打电话代替写信了。和田就不说了,我们几乎每月都有联系吧。所以,你们的动态,我们还是很清楚的。我们只是不说!”
“那我呢?”安歌问。
“安歌呀,还真没习惯你长大……”简北川笑着对安歌说,“你的近况我们都清楚啊,五·一假期后,你调到市体委上班了。”
“还是北川哥最关心人!”安歌冲简北川举起酒杯,说:“北川哥,敬你一个!”
“你们看看,我们是不是用铁一样的事实证明了我们是关心你们的?!不论怎么关心你们,你们都感受不到,真是白关心了。以后再也不关心你们了,‘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楚雄笑着,用海子的一句诗歌,陡然结束了埋怨、转移了话题。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李浩倡心里一颤,这不是海子的诗歌《面朝大海,春暖花开》里的一句吗?
海子,是浩倡最喜爱的几个当代诗人之一。他不知道别人读海子的诗歌是什么感受,他只知道自己在读海子的某些诗歌时,会禁不住热泪盈眶!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曹佩璐呆呆地看着身边的李浩倡,这个吊儿郎当的社会青年,似乎陷入某种情绪之中一脸沉醉地背诵着。
“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紫琼首先加入进来,和李浩倡齐声背诵。
“告诉他们我的幸福”和田第二个加入进来。
在自己生活的小城,居然还有这么一帮人,在聚餐的时候朗诵诗歌,还那么投入那么忘情!
这有点像影视剧里的场景。
但这个发生在现实里的场面,比影视剧更真实更有感染力,让人激动,让人想参与其中!
“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安歌第三个加入进来。
“我将告诉每一个人。”曹佩璐立即接上,大声背诵。她终于参与其中。她听出,自己的声音比其他人都大。
西宁、楚雄、简北川和南山也一个接一个加入进来。背诵声越来越大。男生们每背诵一句,就把手里的杯子在桌子上顿一下。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到最后一句,大家不约而同停顿了一下,齐声朗诵:
“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嘭!”背诵完诗歌,大家一起把酒杯往桌子上一顿,又是一饮而尽!
“这么多年来,我们在聚会时朗诵文学作品,少说也有几十次吧。李浩倡,今天是你第一次带领大家背诵呢。”西宁说。
“不,这是第二次。记得高中毕业那年的六月,我们在长湖上划船游玩,他带领大家背诵了马尔克斯《百年孤独》的开篇第一段。后面,他还接着独自一人背诵了第二、第三段。那天中午你在简北川家喝酒喝多了,整个下午都在昏睡。所以你不记得也很正常。”南山没有任何迟疑,接过西宁的话。
在“十月读书社”里,南山的记忆里是最好的。
背诵结束后,餐桌上的气氛又恢复原样。男生们的话题都围绕着明天凌晨即将开赛的欧锦赛;女孩子们相互询问最近都在忙些什么,有什么好的影碟、小说推荐等等。

荆州,别将我挽留!(二十四)
虽然先前在厨房和三个女孩子有接触聊得也不错,但怎么说也是第一次接触,许多话题只能浅尝辄止。餐桌上的话题很杂很广,很多话题关联着他们原来的事,所以曹佩璐和她们聊的话题并不多,更多的是听她们说话。她也注意听桌子对面那帮男孩子的谈话。根据他们谈话内容,她大致知道了李浩倡这帮同学都是些什么人,在做什么。
外婆吃完后,对大家说声抱歉,先走一步离开了餐厅。她说画室里那幅《五月的田野》在收尾,今天想把那幅画画完。
外婆走后,西宁和南山放下酒杯,一人盛了一碗饭,匆匆吃了起来。两人吃完,对曹佩璐说声“你慢慢吃,我们先离开会,等会见”就走了。
曹佩璐不知道他们去干什么,只能先礼貌微笑点头说声“谢谢,好的。”,然后一脸茫然地看着李浩倡。
“他们啊,去看外婆画画.这两人原来都是美院毕业的学生,只要来我们家,碰到外婆在画画,他们是不会放过在她老人家旁边观摩的机会的。”浩倡说。
“怪不得,换成我我也会跟着去!常人现场观摩大师绘画的机会,毕竟不多!”
吃完饭,李浩倡带着大家一块上自己的房间去聊天。然后打开衣柜,找了几件衣服拿在手里,对大家说:
“我下去和安歌收拾收拾厨房,然后收拾一下自己——冲个澡。你们要喝什么,等会我带上来。”
大家都摆手或者摇头。
李浩倡走出房门时,紫琼也跟着走了出来。在楼梯口,紫琼赶上李浩倡说:
“我去帮安歌收拾厨房吧。你快去洗洗,看你穿着这一身汗巴巴的球衣,我都跟你觉得难受!”
李浩倡走出洗澡间的时候,一楼客厅、厨房的灯已经灭了,只有外婆画室里的灯光还亮着,从半掩着的房门里射出来灯光,把画室门前客厅的地砖照得通亮。李浩倡走近画室门口探头一看,外婆正画着,西宁和南山还是和先前一样,一左一右站在外婆身边,聚精会神地看着外婆画画。
李浩倡没有打扰他们,蹑手蹑脚退后几步,往楼梯口走去。
隐隐约约,从二楼传来说话声。
越往上,声音越清楚,原来是紫琼的声音。
“……黄泥街人生活在肮脏污秽的环境中,吃的是泥巴、蝇子、动物死尸,喝的是阴沟水,住的是朽烂的茅草屋,到处是恶臭和垃圾粪便;人们相互之间充满了恶毒和怨恨,家庭成员没有半点温情;他们的生命状态是丑陋的,一切存在只令人感到恶心。”
为了不打扰紫琼说话,李浩倡走到房门口并没进去,停下脚步,靠到门框上。
房间里,四个女生坐在沙发上;简北川、杨长春坐在高背椅子上;楚雄靠在床头,半躺着,没有说话。看神态,他听得也很专心。
长春站起身来,把烟摁灭在书桌的烟灰缸里,并没回坐到椅子上,站着说:
“这篇小说给我的感觉和紫琼一样,作品从头到尾都是压抑,怪诞,扭曲,丑陋,肮脏。当然我们知道,这是作者在映射在暗喻,所以对于作品一系列过于直白,过于细腻的描写,也就可以接受。老实说,看完这部作品,我没看到任何美的东西!当然,文学作品没有理由一定要给阅读者以美感,它本身就承担着多重功能……”
简北川反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胳膊搭在椅子背上,微笑着听长春说话。紫琼对长春拍起了巴掌。
坐在沙发靠床那端的曹佩璐说话了:
“正巧,这篇小说我刚读不久。我刚看这篇小说的时候,也和你们感觉一样:丑陋,恶心。但是慢慢看,作品里也有美的体现啊——语言!我很喜欢作者的的语言。明明是阴暗甚至带着点反胃的内容,语言竟然是单纯的,就像一个观察这一切的孩子在讲故事,有着孩子般的清晰记忆,结尾和开头的片段甚至还有些温柔。……”
和田频频点头,看来,她很赞同曹佩璐评论;紫琼则面无表情。
曹佩璐走到书桌边,拿起一本摊开着的书,翻了一会,停住,念道:
“‘夕阳,蝙蝠,金龟子,酢浆草。老屋顶遥远而异样。这世界亲切又温柔’……这文字,很美啊!”
这不是自己前几天看的一部小说集里《黄泥街》里的结尾吗?原来他们在讨论这篇小说。看来他们进房间发现了自己最近在阅读什么。应该是长春发现的。这么多年来,他进自己的房间,如果坐下的话,一般都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先顺手翻翻桌子上打开的的书。
“这篇小说,前段时间我和简北川也讨论过。简北川的看法和紫琼、长春差不多,我看这篇小说时,心里的感觉也和紫琼一样,但是,我也有其他发现,即使作者在借助《黄泥街》讽刺现实世界的丑恶,因此黄泥街里的人愚昧、迷信、自私;也没减少作者对黄泥街满怀温情。许多人一个接一个地失踪了,还有莫名其妙死亡的。但是还是有人在泥泞的世上打滚、挣扎,在黄泥街顽强活着的!让那些人活着,就是作者对黄泥街的温情……”和田接着说。
这么多年来,大家品论的风格没有变。紫琼、长春还是那么犀利;而和田分,分析问题发表评论还是那么全面。
大家早就不是十年前的高中生,踏入社会也这么多年,阅历和十年前不可等日耳语,看问题应该比原来深刻、全面。但是,现在看来阅历对这几个人评论一件事或者某种现象,似乎没什么改变!
在心里,李浩倡也是同意和田对小说看法的,也想说几句,但是他最后还是放弃了。他点一支燃香烟。
打火机点火发出的声音和火光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大家一看,李浩倡手捏着一包烟和一个打火机,正靠在门框上抽烟。
人字拖、蓝色齐膝牛仔短裤,雪白的短袖T恤,漆黑的短发。无论是衣着还是发型都给人一种清清爽爽的感觉。瘦削的脸盘,轮廓分明,无端忧郁的眼神,让人禁不住心生爱怜。这样的李浩倡,曹佩璐还是第一次见到。
“进来啊,站那里做什么,像个苕!”紫琼向李浩倡招招手。
李浩倡走进来,站到书桌旁。在他走进来的过程中,头发里残存水分在灯光地照射下,亮晶晶的。
从发现李浩倡靠在房门口的那一刻起,曹佩璐觉得,今夜的他浑身上下都似乎散发出一种特别的“味道”。
李浩倡蹲下身,打开书柜的门。书柜最底下一格,竖着、横着摆着的全是磁带,他看了看,抽出一盒磁带,放进书桌边组合音响的带仓里。立刻,房间了响起一个女人歌声。他调了调音量,直到歌声不影响大家说话又能被大家听到为止。
“是不是在外面偷听很久了?”简北川对李浩倡说,“你也来说几句?”
“我想说的,你们都说了。大家都看过《黄泥街》?”
“你放在桌子上的这个集子,我在四机械厂上班时,你和南山到厂里看我,送给我看的。”简北川说。
“李浩倡给我邮寄过很多书刊,这本书我也收到过。这个中篇的内容给我留下的印象很深,所以我至今还记得!”紫琼接过简北川的话说。
“我是在大学时候读的这本个中篇,当时的感觉也和紫琼一样,觉得文章里描写的黄泥街太让人恶心了。过了几年再看,感觉又有新发现。这新发现就是我刚刚说的那些。”曹佩璐仰着头,似乎在回忆什么。
床头的楚雄坐正身子,说:
“我吧,到银行工作那天开始,或者因为时间、精力的原因,或者喜新厌旧的原因——比如爱上不能称之为手谈的打麻将——会选择性地放弃一些原来的爱好。”说道这里,楚雄故意停了一下,对紫琼眨眨眼。
大家都会心一笑,紫琼笑出了声,指着他说,“好好好,打麻将可以称为手谈!”
“但是,我依然没有放弃书法、阅读这两大爱好,只是读书的时间比原来少了很多;阅读的内容也比原来更有选择性或者说选择面比原来窄多了。所以现在听大家发言发多,自己讲得少。好在今夜我们讨论的《黄泥街》,那一年我也看了。你们对小说的评价,也不至于让我听起来一头雾水。
“对一部文学作品队的看法从来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所以,每个人的发言都有他的独到之处、精彩之处。对作品我就不发表我的独到、精彩的评论了。
“又但是,关于作品外的话,我还想说几句。这么多年,我们‘十月读书社’的成员,直到今天都没放弃阅读这个爱好,到今天只要有机会,还会分享对一本书、一篇文学作品的看法,这个,真好!”
很少见楚雄这么感性,李浩倡走到楚雄身边,拍了拍他肩膀。
“难得楚雄真情流露!”一阵掌声响起,紫琼拍手赞叹。
“when iwas young i’d listen to the radiao waiting for my favorit songs (当我小的时候,聆听收音机等待着我最喜欢的歌曲)……”
音响里传来的歌声,缓缓如流水一样,婉转而带着淡淡的忧伤,所谓的浅唱低吟应该就是这样。舒缓的歌声,像极了一个人满怀深情不疾不徐地向他人讲述着自己的童年。
踢球、聚餐、在聚餐中喝酒打嘴仗。聚餐结束,有人看外婆画画有人继续聚在一起闲聊,闲聊的人有时坐在自家的客厅里,有时坐在餐厅或者自己的房间里……
多么熟悉的场景,高中开始直到自己上船那年,几乎每年至少要这样聚会五、六次。
还是这栋老房子,还是这些人,还是这样相互调侃,还是这样亲密无间……
昨日的一切重现在眼前。
高中年代的聚会好像和今天的聚会没有差别;上船前的聚会依然和今天的聚会几乎没有差别。
很久前的日子、不久前的日子仿佛都在眼前!日子似乎没有流逝!
一时间,李浩倡有点恍惚!
西宁和南山上楼来,带来了一箱啤酒,啤酒箱子里,倒插着几瓶可乐和果汁饮料。
“看样子,是外婆画完了吧?”李浩倡问。
南山说:“是啊,外婆手里的这幅画画完了。我们三人还聊了一会天。啤酒果汁和可乐都带上来了,待会你们看球喝。”
足球,南山不怎么爱看,NBA的比赛他可以一场不落;至于王西宁,一般的体育比赛他都不怎么爱看。唯一例外的是,环法自行车大赛是每年必看,还喜欢看直播。在他的影响下,李浩倡也爱上了环法自行车比赛,并且变成了一个狂热的环法迷。
房间的电视机打开了,央视五台正在播着节目,嘉宾们侃侃而谈,双方球员和球星名单、教练可能的排兵布阵等等,对即将开始的英格兰对瑞士的比赛展开预测。除了曹佩璐和紫琼,大家都被电视里的内容吸引住了,一边倒地支持因格兰。
曹佩璐看看时间也不早了,悄悄和浩倡说要回家。
“大家都在看球,我就不打扰大家一一告辞了。”曹佩璐在客厅对浩倡说。
曹佩璐看外婆房间灯还亮着,特地进去和她告别。外婆一再邀请曹佩璐有时间过来玩。
雨早停了。
“公交车现在应该没有了吧,”紫琼看了看说表说,“十一点了。浩倡你陪曹老师到荆南路或者屈原路去打车吧。”
两人拿着伞,没有撑开。空气凉爽湿润,比下午闷热潮湿感觉好多了。走在张居正街上,由于路灯的原因,满街的景色都被笼罩在紫色的光中。不时有水滴从头顶的高处的法国梧桐叶里掉落,滴在两人身上。每掉落一滴在曹佩璐身上,她就“呀”地低声呼叫一声。
李浩倡默默撑开伞,举到她头顶。曹佩璐抬头对李浩倡说了声谢谢。
这个人细心而体贴。餐桌上吃饭、房间里聊天很多细节都显示出来他的体贴发自内心、没有丝毫刻意为之的意思,自然而真诚。
那天在文学院相遇,刚开始,曹佩璐真以为李浩倡是个潜入校园搭讪女大学生的社会青年。她听说,那些人猥琐且油腔滑调。可李浩倡先从容妆说起,分析她是个老师,接着和她说起“浩倡、安歌和佩璐”三个人的名字,到最后留下自家电话号码。从头到尾,浩倡留给她的是开朗、健谈和真诚的印象。
这是个有感染力的人,有趣的人。现在,就他们俩,他应该多说说话,打破夜晚和两人间的沉默啊!可他,却默不作声。
他的朋友像这个小城的许许多多的普通青年一样,工作着、生活着,有自己的小爱好,有自己的朋友、同学圈子。空闲的时候聚会、喝酒和聊天。每个人都个性鲜明,这些个性鲜明的人在一起,关系却又那么融洽。
听这帮人斗嘴也蛮有趣。无伤大雅的嘲讽一下对手、吹嘘一下自己。你来我往,不急不恼。在这个过程中,所有男生从不攻击女生,这最让曹佩璐感慨。
这些人离开学校这么多年,一直还保持着对阅读的热情,和其他小城青年比,这个真难得!最让她感到吃惊的是,大家在餐桌上一起背诵海子的诗歌。当时自己也情不自禁地加入了进去。这帮人真是“有趣”,这个“有趣”表现在他们对生活保持着浓厚的兴趣——每一个人对生活都那么有热情。


荆州,别将我挽留!(二十五)
最让自己没有想到的,是小城健在的两个艺术大师,其中之一竟是浩倡的外婆。他和安歌是兄妹,那他们的爸妈是谁,又在哪里?外婆怎么不和自己的儿女住在一起,而是和他们两兄妹在一起?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想多了,不禁摇了摇头!
“怎么啦,曹老师?”
“没什么,想起你们斗嘴了,想到你们男生可怜,忍不住摇头叹息。你们这些人还真是一帮有趣的人。”曹佩璐换了一个话题。
“是吗,那以后有空闲机会,欢迎你常来我们家聚会!”
“都在周末吗?”
“不一定。再有机会通知你,你有心情又得空就来吧。”
“下次再给你个联系方式吧。”
“好的!”
曹佩璐说没想到在荆州这样的小城市,也有外婆这样的殿堂级人物,说认识外婆这样的人物是她的荣幸。由外婆说起,两人都简单地聊了聊自己的家庭。原来曹佩璐的父母是长江大学文理学院的教授,都刚刚退休不久。
两人慢慢走到张居正街和屈原路相交的路口站住。不远处,一辆亮着“空车”标志的出租车从南而来,迎着车灯,李浩倡举起了手……
只有生活在长江中下游一带梅雨区的人才知道,每年的梅雨它会给城市带来什么。
这是一个湿漉漉而又炎热的季节。天空老是阴沉沉的,整天是沥沥淅淅下个不停的雨。绝大部分时候的降雨都是小雨,偶尔中雨,很少大雨。这雨不急不徐,没有一点停止的预兆,让期盼阳光的人绝望。长时间的降雨,洗净了大地上的一切,连流淌在马路上的雨水也是那么清澈明亮。这让喜欢洁净的人心生欢喜。
街道上的车辆疾驰而过,溅起一路水花,撑伞的行人,步履匆匆。大家似乎都想急切地逃到一个什么地方去躲避这无处不在的雨水。
也有不避雨的,那就是街道上的树。充足的水分适宜的温度让它们洋洋得意地疯狂生长。在炎热和雨水的怀抱里,它们青枝绿叶、油光水滑,显出一副生机勃勃的样子。
即使雨有停歇的时候,天空中的乌云也不会散去。有些饱含水汽的乌云有时候会沉得很低很低,徘徊在城市的上空,让人有种伸手就可触摸到的感觉。
这样的天气下,视线不佳,即使白天,好多工作场合,也要开灯。
饱含水分的空气,让人们晾着的衣物三、五天甚至一周不干。每间屋子似乎都散发出一股霉味。
不停降落的雨滴,砸碎在建筑物、植被,裸露的街面、护城河、江津湖以及长江水面上,溅起一层细密的水雾。整个小城看起来烟雨蒙蒙,如一幅巨型的水墨画!
这样的季节,几乎没什么户外活动。
今年六月,如期而至的,不仅仅是六月份的梅雨季,还有四年一届的欧锦赛。这几天,李浩倡凌晨看球,白天睡睡懒觉看看书,下午或者晚饭后到外婆画室画一会画。
西宁带的是两个毕业班的专业课,学生们的专业课高考早考了,他也没有了教学任务,到新学期开学前,他很清闲,几乎每天晚上来家里呆一两个小时,陪外婆画画聊天。
安歌参加工作后,一直保持着一周画个一两次的画画频率。有时候,晚饭后的画室,四人各画各的画,安静得能听见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深夜看球的,还是李浩倡独自一人——西宁对足球没一点兴趣——他才不会赔他看球。
周六中午醒来,李浩倡看窗外明显比前几天明亮。打开窗帘一看,天空蔚蓝一片,白花花的阳光让人睁不开眼睛。这是个梅雨季节十分难得的晴天。
陪外婆吃完午饭,李浩倡邀西宁一起去城中城,到南山那里坐坐。
相比上次南山满脸疲惫的狼狈相,这次明显好了一点。南山一看两人来到自己的办公室,立即迎上来,夸张地九十度弯腰。
“我就知道你们不会见死不救。今天来了真好,你们两接力帮我把这幅效果图画完!”
两人一看,原来是金手套娱乐城完工后,外墙正立面效果图。南山说了说效果图要注意的细节后,顺手把西宁按一把椅子上。椅子前是铺着效果图的一张大桌子。
“好吧好吧,我先来!晚上我可要早点走,和外婆约好了,回去和她老人家一块画画,主要是看她老人家怎么给手头上的一幅画收尾。”
南山瘫坐在沙发上,对两人说起工程的事。甲方提出要修改的地方不多,简直是象征性的。这样的话,预算表、施工图纸修改最迟二十号左右完成。完成后,甲方审核通过的话,就可以开工了。
“看来,暑假要被你征用啊……”西宁嘟囔一句。
李浩倡一听笑了。
“李浩倡,你也别笑,到时候你和紫琼的事如果没开始,你也得来工地!”南山说,“到时候我们三人一块呆在工地……”
“看样子要如你所愿。紫琼现在还没一点眉目。”浩倡回答。
接近下午四点的时候,李浩倡接过西宁的画笔,坐到效果图前。他发现,画面明显比先前南山画的明亮。
傍晚时分,李浩倡在效果图上涂下最后一笔时,太阳光线突然消失。他放下笔,走到窗前一看,原来西天已堆起乌云。
西宁先走了,李浩倡也没食欲,不想这么早吃饭。南山只好打消了先吃晚饭的想法。
“这些天下雨,也没到外面透透气。……我们爬城墙去吧!”南山说。
“好啊!”李浩倡叫了一声,“走吧,老地方!”
南山的桑塔纳2000轻盈蹿出停车场,向南门而去!
车出南门右拐,在最熟悉那段城墙下停住。
南山扔掉烟蒂,挽起衬衣袖子,李浩倡向他一笑,喊道“3、2、1!”
喊完,两人冲向城墙。
灌木丛还是那么茂密,构树还是那么多,可以抓握的东西还是和原来一样顺手,只是脚下的城墙砖由于白天下雨的缘故,稍微比原来滑一点。
李浩倡短袖T恤、牛仔裤和跑鞋,在墙上攀爬,怎么都比衬衣、西装长裤皮鞋的南山利索。尤其是脚下的跑鞋,无论是合脚程度还是抓附力肯定比南山脚下的皮鞋强很多。
城墙顶就在眼前,在穿越几棵构树登上城墙顶的一瞬间,脖颈突然一阵火辣辣的刺痛。李浩倡禁不住大声吸溜了一口气,他知道,可爱的毛毛虫和他的脖子亲密接触了一下。
虽然两人尽力攀爬,但是两人都知道,用的时间比原来多多了。李浩倡坐在城碟上不停地吸气,似乎这样能减轻他脖子上火辣辣疼痛的感觉。
南山递给李浩倡一支烟,点燃,然后坐到旁边的城碟上,喘着粗气。等出气平缓了,自己也点燃了一支。
两人都不说话,默默看着南方。
连雨乍晴的夜晚,空气闷热而湿润。微微南风从江面而来。
城市的建设,已经让人们不能像原来一样一览无余毫无遮拦的看到长江了,高大的建筑物已经把人们在城墙上欣赏长江的界面切割的七零八落。
在两人沉默的遥望中,夜幕慢慢降临。原本支离破碎的长江完全在眼前消失了。李浩倡发现,虽然离开了“渝勇敢168”,可是内心还是忘不掉那段长江上漂来漂去的日子!
回城再次经过郢都路时,一阵浓郁的烤锅盔香味飘进车里。两人相视而笑,靠边停车,挤到路边锅盔店门前排队。
这种鞋底形的烤薄饼,内裹肉馅,外撒芝麻,出炉时外焦里嫩,香气扑鼻。吃起来面脆肉香,配一碗米粉或者面条,干湿搭配更是妙不可言。
两人站在店门口吃了两口,又相视一笑,索性在边上找了家米粉店,坐下来一口锅盔一口米粉吃了起来。
回到城中城楼下,南山要李浩倡去自己的房间坐坐。
打开房间,李浩倡才知道是一间豪华套房。
“租了多长时间?花了不少钱吧?”
“也没花多少钱。今年第三年,每年签一次合同。租这间房,主要是接待客户,客户来了谈事、住宿都安排在这里。其他时间,自己在这里休息。”南山回答。
客厅的书桌上,摆着一块木板。木板上散放着几块石头和刻刀。
“现在这么忙,还刻不刻?”
“刻!忙到头昏脑涨了,来这里安安静静刻个把小时,算换换脑子,效果蛮好!”
这么多年,大家基本都还保留着自己的爱好。
外面有人敲门,南山一边往门边走,一边说:
“今天晚上要审核预算表,有些数据要做调整,我得去看看。估计是小何来叫我了……”
开门,进来的却是紫琼。
“我还以为是员工来叫我过去调整数据呢,没想到是你。先坐,喝点饮料吧。”
南山一边说一边打开书桌边的小冰箱,拿出几瓶可乐,递给紫琼一瓶。
“李浩倡你今儿晚上要在这里帮忙吧?”紫琼问。
“该帮的忙,早帮了。下午和西宁来看他,就被他逮住了,一个人给他画了三个小时的效果图,好不容易给他画完了。”李浩倡指着南山说。
南山呵呵笑了,肩膀一耸一耸地。
王紫琼显然刚刚洗过澡,天生棕色的长发还散发着洗发水的味道,现在,她穿着针织短袖T恤和九分裤,玲珑有致曲线毕露地坐到沙发上。
“到你家,外婆、安歌和西宁都在画画,不好意思打扰艺术家们,只好到这边来找你们。哪知道,进门第一句话,主人就是告诉我要加班。看来,没爱好、没工作的人连玩伴都快没了。还好,除了我,还有个李浩倡这个无业游民……”
紫琼突然发现了什么,顿了顿,指着两人说:
“你们身上怎么回事,在哪里擦了这么龌龊的印迹?”
确实,南山身上的白衬衣,有明显的灰色和绿色长条状污迹,再看看自己,发白的牛仔裤上也是。这明显是刚刚在攀爬城墙时,在构树里穿行留下的痕迹。
“刚刚爬城墙了,城墙上的构树擦的嘛。有的人还被构树上的毛虫蛰了。我去冲凉换衣服,然后到那边去加班,你们两个就在我这里看电视聊天,十二点我回来接你们宵夜。”
说完,南山拿着几件衣服进了卫生间。
南山草草冲了个澡,加班去了。
紫琼拉李浩倡坐在沙发上,站起来一看,右脖颈处果然一大块皮肤红肿着。
紫琼禁不住伸出手指一摸,刚一接触,李浩倡猛吸一口气,吓得紫琼缩回手指。
“擦药了吗?”紫琼问。
“擦什么药,这个有药治吗?不都是这么硬扛着吗?要是知道有什么药能治这个,我早在药店买了。”
“你们男生是不是都这样?这肯定要擦药啊。你不知道什么药治这个,那你不会问药店的人?现在下去买点药也不迟啊,也总比不治强多了。”
“算了,懒得下去。”
紫琼站起来向门口走去。
“怎么,你要走啊?”李浩倡问。
“买药,给你买药。”
紫琼带着一塑料袋东西回到房间,看见李浩倡正盯着央视五台。
“洗洗去吧,最少把脖子那里用花洒冲一冲。”紫琼说,“洗干净了涂药!”
在卫生间用花洒冲脖子并不怎么顺手,李浩倡T恤几乎都被弄湿了,走出卫生间,他直接脱下了上衣。
紫琼拉李浩倡坐到沙发上,然后紧紧挨着他坐下,打开塑料袋,掏出里面的瓶瓶罐罐和医用棉签,开始往他脖子上涂药。先是一阵水剂,然后接着涂抹一种有浓郁植物味道的药膏。膏药里应该有薄荷成分,涂在皮肤很凉爽。在涂抹过程中,两人都没有说话。
李浩倡闻到了紫琼身上散发出来的一种若有若无的气味。这气味绝对不是香水味、洗发水味或者沐浴露的气味。这气味没有其他几种气味浓郁,但是却能在其他气味的层层包裹下顽强突围而出。
气味让李浩倡有种别样的感觉。
“好了。”紫琼放下手里的棉签说。
“紫琼你给我涂的什么药?好清凉。”
“绿药膏。”紫琼说,“来点更凉快的!”
说完,鼓起腮帮子,向李浩倡的脖子长长吹了两口气。
气流掠过脖子,药膏下的皮肤明显感到更强的凉意。
李浩倡不习惯和外婆、妹妹以外的女人挨这么近,更不用说对方还鼓起嘴巴给自己吹气了。
为了摆脱这无所适从的感觉,李浩倡想站起来、走开,拉开和紫琼的距离。
紫琼正准备吹第三口气,没想到李浩倡转头起身,脸颊、嘴角和下巴从她鼓起的嘴唇上擦过,她嘴里含着的一大口气,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紫琼的嘴唇炽热而柔软。
长这么大,李浩倡还从来没有和年纪相仿的异性这样亲密接触过。他一下子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李浩倡站着没动,紫琼坐在沙发上也没动;两人也不说话,房间陷入沉寂。
见气氛一时有点尴尬,李浩倡走到沙发边,拿起T恤一边穿一边说:
“这T恤湿了,没法穿了,我回家洗澡换衣服去。你是留在这里等晚上南山接你宵夜还是……”
“人家南山那么忙,我留在这里做什么!”紫琼没等李浩倡说完,接过他的话说,“我们回你家吧,我来的时候和安歌说好了,今夜不回家了,和她聊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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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发表于 2022-10-5 10:04:46
荆州,别将我挽留!(二十六)
两人并肩走在荆中路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可李浩倡觉得,这聊天和先前的聊天有点不一样,有点没话找话的意思。
从前面球场路路口传来的嘈杂声很大,里面夹杂着电视播放声。路过路口,李浩倡往里看了看,步行街上好多店铺没有关门,门前摆着大屏幕电视机,每个电视机前都围着一圈人。电视机屏幕里不时闪现出足球比赛的片段和解说员端坐演播室的画面。李浩倡知道,那是电视台在对今天凌晨的赛事进行回顾、评点——不弄点节目,观众怎么熬到明天凌晨看直播。
球场路是条特色步行街。每家店都经营着市面上很少看到的商品。这里的店开门早,关门迟。很多店特别是冷饮店,夏天凌晨两三点才关门。
其实,在李浩倡和紫琼身后最多距离两百米的荆中路上,陈楚雄穿着T恤、牛仔短裤加人字拖,晃荡在人行道上。由于职业原因,穿便装的机会少,只要休息,他总是怎么舒服怎么穿,尤其是在这闷热的夏天夜晚。
此时的他心情有点不好,觉得今天对妻子的态度确实有点过。
事情还得从周五说起。周五下班后,他心里想着的还是早点回家陪陪老婆孩子和父母,可邀约电话来了两、三个。都是贷款客户的电话。贷到款的,感谢他最近在贷款上给予的帮助,邀他周末一起坐坐;正在申请贷款的,也说想邀领导一起坐坐,向领导汇报一下企业最新经营情况,看符合不符合贷款条件。
对已经贷到款的,他回答一切按流程办事,不必谢他,到时候按时还贷,就是对他最大的感谢;对正在申请的,说周一一定到对方企业看情况……
总之,他一一婉拒。
没想到的是,一辆车直接停在他回家必经之路上,上周在农行贷到款的王老板连拉带拽地把他弄了上去。
王老板做甲鱼养殖,规模大,效益相当不错。上次贷款,是为了扩大规模。楚雄和他接触了几次,看出这个人是个实在人,也是个实干家,没怎么犹豫,给了他六十万的贷款。
王老板真没想这次贷款不仅时间短,而且过程也特顺利。和银行打交道这多年,第一次见到银行放款这么快,也第一次见到这么实在为客户办事的年轻主任。
他真心实意地想对楚雄表示一下感谢,联系了不下十次都被楚雄拒绝和躲过。今天,他只好出此下策。
既然今天这样“碰”上了,楚雄反而觉得蛮好,两个人正好聊聊。
酒桌上客套的开场白过后,楚雄真心诚意向王老板说了自己的心里话。首先,他今天和客户在一起吃饭就是违规,和吃多吃少无关、和酒席档次无关,总之接受客户请吃就是违规。第二,上笔贷款,他也是按流程办事。王老板效益好,在银行信誉好,给他贷款,是很正常的操作。第三,以后王老板按时还贷就是对他最好的感谢!其他任何一种表示感谢的行动,都是让他违规犯错误。吃完这顿饭,不要安排其他节目,安排了,他也不会参加。周末回家陪老婆孩子。
王老板见楚雄话说道这个份上,向他不断拱手,然后说:
“陈主任,什么都不说了,一切都在酒里。我们今天不谈工作,只谈喝酒。以后,我在银行里的事,你怎么说,我怎么做。还有,按时还贷,积极还贷!”
然后连王老板连喝三杯。
这顿饭吃的时间很长,楚雄和王老板都有点醉了。
楚雄被王老板司机送回来的时候,快十二点了。
妻子见他回来,只是要他快去洗漱,早点休息。自从他担任信贷副主任以来,妻子也习惯了他早出晚归,所以也没多说什么。
洗漱完毕,妻子以为他会上床睡觉或者和自己说会话,没想到,他却在客厅看起了球赛直播。妻子在房门口喊了他几次早点休息,他只对妻子挥挥手要她先睡。妻子又问他,是不是忘记明天两口子带孩子回她娘家看望的事了。他一听,还真忘记了。
“怎么可能忘记!看球绝不耽搁明天看望外公外婆!”他嘴里却这么回答。
中午被妻子叫醒。起床后匆匆赶到老丈人家,午饭扒了两口,直接又倒下睡了半天。下午睡到自然醒,吃完晚饭三人回家。
瞌睡睡好了,精神精力也恢复了。一路上,楚雄都逗着孩子玩,精力充沛,和在丈人家判若两人。
看到他这样子,妻子数落了他几句,无非是:去我娘家不愿去;去了也只是睡觉,和丈人丈母娘没几句话;这一出我娘家门,就生龙活虎了……
楚雄也知道,妻子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人,要真是那样的人,他们两也不会结婚。她只是对他最近这段时间晚归、晚归又半夜看球有点不满。就这事被妻子唠叨两句也正常,他也能理解。
可自己回话,一出口却是,“你别东扯西拉行不行!你现在就会胡搅蛮缠!原来善解人意的你哪里去了?”
后面是不可避免你来我往的一通吵。
回家后,在父母面前,两人只好闭嘴。洗漱后回房间,两人又顶了几句。
为了避免继续吵下去,楚雄打算到李浩倡家去坐坐。出房门时,妻子一把拉住他,问他去哪里。他说去李浩倡家。
“去李浩倡家行,读书社的同学都行。就是不能和有些人去玩。他们想方设法邀请你,陪你吃饭打牌,还不是看到你有权放款。”
“那也是没办法,偶尔吃一次饭打一次麻将,我心里有数的!还有,这话也就在家里说说啊,别在外面乱说。唉,总觉得你现在喜欢瞎操心,还蛮唠叨。”
懒得听老婆接着自己的话说下去,楚雄带上门,快步走了出来。
现在回想起来,妻子交代的也没错啊。自己当时的态度确实不对。
一楼外婆窗口、二楼李浩倡窗口都亮着灯,看来,浩倡和外婆没出去。
上楼到李浩倡房间,李浩倡正和紫琼坐在沙发上说话。李浩倡看着电视屏幕,紫琼看着李浩倡的脸。
房间气氛似乎和往日有点不同!
紫琼看李浩倡的眼神和前几天好像有点不一样了!紫琼喜欢上这哥们了?如果紫琼真喜欢上这哥们,看这哥们的眼神,应该还不知道自己被喜欢上了!
“我就说总会有个人来陪我看球的。今天果然就等到了你!”李浩倡一下子站起来。
“他们一个都没来过?再说,你也没邀请过大家吧。”
“他们一个也没来过。北川值班狂;长春和你,每天上班,还有老婆孩子要陪,就算周末休息,也不好喊你们俩。南山更忙,再说,他也不喜欢看足球;西宁就更不用说了,艺术家更不爱看这个……”
两人正说着话,电话响了,李浩倡接听。嗯嗯几声后,就挂了电话,然后对楚雄说:
“你老婆的电话,问你到我家没有。说看球不要喝酒、不要大喊大叫打扰外婆。”
“有老婆的人就是幸福,走到哪里,关怀就追到哪里!”紫琼说。
“那你想关怀的人找到没有?”楚雄问。
“没找到。”
“那就再找!我建议在同学中找——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什么啊!还肥水……楚雄你嘴巴能不能不要这么贱!”
“好好好,清水,清水!在这污水横流的世界,我们最亲爱的鲜于紫琼同学,就是一股清流!这样说是不是更好?”楚雄哈哈大笑。三人聊到快十二点的时候,紫琼熬不住了,离开他们两人,到安歌房间睡觉。
等她真正躺下来了,却又没了睡意。睁着眼,直视着头顶的天花板。
在南山套房里,李浩倡的脸和她的嘴巴碰触后,李浩倡的反应完全出乎自己到的预料。按李浩倡、南山和楚雄三个人的个性,他们对这事的反应应该是一副没正形的样子,比如夸张地跳起来、比如故作突如其来幸福状,然后油嘴滑舌地说些话,把这事很轻巧地掩饰过去。当时自己没说话,就是等李浩倡说话,看他说些什么话把这小尴尬掩饰过去。
万万没想到,他居然有一时不知所措。呆在那里半天没出声。最后才磕磕巴巴说要回家洗澡换衣服什么的,拿起那件湿透的T恤往身上套,才掩饰过去长时间两人无语的尴尬。
看来,李浩倡虽然和南山、楚雄一样,喜欢逗女孩子开心,也会逗女孩子开心,但也仅仅是停留在嘴巴说说这个层面上。真遇到刚刚发生的这类事,却手足无措。
看来,他和女孩子应该还没有过什么实质性的接触。
想到这里,紫琼对着天花板,露出一个黑夜里谁都看不到的微笑!
第二天醒来,窗外依然是淅淅沥沥的雨声。傍晚时分,紫琼来了。外婆招呼紫琼到她画室去坐坐。李浩倡在画室接着画上周五开始的一副油画。
外婆、紫琼一边喝咖啡一边闲聊,从手里的咖啡说起,说到现在的天气、说紫琼在深圳的日子,说外婆在南洋的旧事……
两人聊得很开心,不时发出笑声。
在紫琼和李浩倡上楼时,外婆对紫琼说:
“没事的话,就来家里玩。你和浩倡暂时都没工作,在一起喝喝茶、说说话,也不会那么无聊。”
周三下午,紫琼和李浩倡、外婆依然坐在画室聊天喝咖啡。快五点时候,李浩倡起身去做饭,要紫琼吃了晚饭再走。哪晓得紫琼听李浩倡这么说,却不满意了:
“外婆,您看,还有这么说话的人。留我吃晚饭就留我吃晚饭,说什么吃了再走。我说走了吗?我只要是下午来,每次都是和安歌约好了,晚上不走的。您看他这么说,不是赶我走吗?”
“别理他!他赶你走,我和安歌留你就够了!”外婆左手拿起紫琼的一只手,右手拍打着她的手背,笑着说。
择菜、剥大蒜,被紫琼剥夺了大厨大权的李浩倡,在厨房只能做做这个。忙完手里的活,李浩倡点燃一支香烟,靠在厨房的门框上,看着紫琼忙碌。
很多年来,靠在厨房门框上看这个厨房里的人做饭,是他觉得最温暖的时光之一。在这个厨房里长期做饭的两个女性外婆和安歌,是他生命里最亲近的人。
此时,在厨房里忙碌的是紫琼。宽大围裙挂在身上,围裙腰带松松垮垮地系在后背上,在她走路、切菜和炒菜挥勺的时候,腰身在宽松的围裙里显得细长而柔韧。
老实说,紫琼是个漂亮女孩子,这点毋庸置疑。原来也就是觉得她漂亮而已,今天看到紫琼运动的腰肢,让李浩倡心里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紫琼安排的最后一个菜是洋葱炒鸡蛋。洋葱切到一半的时候,她已是泪流满面。一直靠着门框静静看着紫琼默默忙碌的李浩倡,利索地打开吊柜,拿出一包卷纸,扯下一大段,想往她手里递。可一看,她手里水淋淋的。
是直接给她揩去眼泪水,还是把纸给她自己先擦手然后揩眼泪?李浩倡略微一迟疑,紫琼大概是等不及说话了:
“傻站着干什么,手里拿着纸,不会揩啊?快点啊!”
紫琼向前走了一步,两人的脸几乎要碰上。
李浩倡举起纸,在紫琼的脸上擦起来。他自己都知道,擦拭的力度掌握得不好,不是重了就是轻了……还好,紫琼只是睁大眼睛,微微昂头盯着天花板。
安歌到家后,先和外婆打了个招呼,然后就往厨房走,她想去给李浩倡帮帮忙。她进餐厅正碰到李浩倡在给紫琼揩眼泪。
哥哥笨拙的样子,紫琼姐微微泛红的脸色,在两人周围显示出一种不自然、害羞、亲密和略微紧张的强烈氛围,就像此时弥漫在厨房里的洋葱味一样浓郁。
回画室叫外婆到厨房吃饭,安歌把看到的、感觉到的轻声告诉了外婆,外婆把右手食指压在自己的嘴唇上,对安歌眨了眨眼睛,说:
“美好的事物,让它自己成长,我们在一旁静静欣赏就够!”
安歌笑着点点头:
“嗯!”
随后,两人会心一笑!

荆州,别将我挽留!(二十七)
周五下午,和紫琼一起来的是长春。见到长春,李浩倡有点诧异:
“轮休还是旷工?怎么不上班呢?”
“还不是怕你一个人看球无聊,特意来陪你看球嘛!”长春顿了一会接着说,“没旷工,从今天中午开始,公司生产又要停一个星期,也不想在修理店呆,到你这里坐坐。”
“那好啊,我来联系下他们几个,晚上我们一块吃饭,看看球。”李浩倡说完,到厨房拿上几瓶饮料,三人上楼。
楚雄的工作,外勤比较多,时间自由。接到电话后不久来了。北川值班、南山审核预算表,两人没法走开。
西宁来的时候,大家已经吃完了饭。李浩倡和紫琼在厨房收拾,其他人坐在客厅沙发上聊天。
等李浩倡、紫琼收拾完到客厅,外婆和西宁早已进画室画画去了。楚雄和长春见两人来了,也起身告辞,说早点回家陪老婆孩子。
“都走?不是说陪我看球的吗?”李浩倡问。
“白天三人在这里陪你半天了!球赛今天就不陪你看了,决赛那天一起约在哪个酒吧看吧。”长春一边说一边和楚雄向外走。
“紫琼,不走吗?回家正好有伴,和南山一起走。”楚雄问。
“今天不走了,和安歌约好了的……”
长春和楚雄两人撑着伞,向东走上城内环,楚雄对长春说:
“看出来没有,紫琼已经喜欢上李浩倡了。”
长春正想对楚雄说这个发现,没想到对方先说出来了。
“高中时,他们俩关系就不错啊。紫琼到深圳这些年,他们俩写信、电话联系得也频繁。应该远远超过和其他人的关系吧。现在这样,我觉得是水到渠成。楚雄你发现没有,现在是李浩倡到哪里,紫琼就到哪里。一起到厨房做饭,吃完饭了收拾碗筷、餐厅和厨房,步步紧跟。紫琼最近看李浩倡的眼色都和刚刚回来不一样了。可李浩倡这傻哥们,好像还不知道紫琼喜欢上他了。”
长春观察得很仔细。
“看他那样子,我觉得也是!要不,我们提醒他一下?”楚雄问长春。
“那就算了,除非他是个傻子!”
在笑声里,两人走到荆南路上。流水的街道,像一面被打碎的巨大镜子,反射着满街的灯光,明亮炫目。
楼下的画室里,外婆和西宁在画画,安歌趴在外婆的圆桌上,在一个厚厚的笔记本上写着什么。自从安歌到市体委后,回家伏案工作的时间比原来在体校的时候多。
李浩倡这几天没有兴趣画画,在画室坐了会,洗澡后回到自己的房间。他打开吊扇,然后选了盘磁带,按下循环播放键,半躺在沙发上看书。
有人敲门,李浩倡懒得起身,喊了声“进来”。
进来的是紫琼,她随手关上门。
李浩倡坐起身,握着书往边上挪了挪。
“冲澡了?头发湿漉漉的,怎么不揩干?”紫琼坐到李浩倡身边,伸手摸了摸李浩倡的头发。
“湿漉漉?有点夸张吧,最多算有点潮湿。”李浩倡也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洗头不揩干头发,长期这样,对身体不好。你等等,我下去拿个干毛巾给你擦擦。”
湿润的头发,在灯光的照耀下,乌黑发亮。紫琼站在沙发前,左手插进李浩倡的头发,不停抖动打散,右手拿着毛巾跟着左手一路擦过去。
坐在沙发上的李浩倡,在紫琼地擦拭下,脑袋随着她的动作轻微前后晃动。本能地,紫琼的身体前移了一点,让李浩倡的脑袋抵在自己的胸腹上。
原来紫琼身体是这样一种柔软!这身体里散发出来的有香水和沐浴露的味道,更有一种微微酸甜的味道,他知道这是她的汗味。也就是这味道,让他迷醉。
“紫琼,我不习惯……这样……”李浩倡头后仰,离开了紫琼的胸腹。
“李浩倡……”紫琼声音颤抖着小声叫了他一声,然后挨着他坐下,双手依然捧着他的脑袋。
“嗯……?”李浩倡睁大眼疑惑地看着她。
紫琼没有说话,她呼吸急促,脸赤红着逼近,然后她的双唇像燃烧着的一团火焰,覆盖到李浩倡双唇上。在两人嘴唇碰触到一起的那一刹那,浩倡像被烫到一样,轻哼了一声!
紫琼的嘴唇吮吸着李浩倡的嘴唇,一吸一放,节奏分明而有力。有时,她会含着李浩倡的嘴唇,用她的舌尖左右飞快地扫刷着他的嘴唇。
李浩倡的身体随着紫琼的扫刷一阵阵颤栗!
她的舌头抵到了李浩倡的牙齿,舌头上的力度似乎告诉李浩倡,它要深入。李浩倡顺从地张开,紫琼的舌头像一条鱼,迅速游了进去。到他的嘴巴里。
她的舌头不断变形。不同的舌形配合着顶、扫等动作使用,组成了一系列的“舌语”。在这舌语的循循善诱下,李浩倡开始回应,不一会竟然举一反三。
不论男女,在这种情况下,都是最聪明的学生或者根本就是无师自通!
李浩倡对她的舌头充满好奇。有几次,李浩倡把她的舌头吮吸进自己的口腔,用牙齿逐渐加力咬压,慢慢感受她舌头渐次呈现出来的柔软、回弹和韧性。
不知不觉,在接吻过程中,两人都加大了力度。好像要更加深刻地去感受接吻的滋味!
李浩倡终于知道了,接吻原来是这么美妙的一件事!
两人终于分开了嘴唇!
李浩倡伸出舌头,舔了一下自己湿漉漉的嘴唇。看看紫琼,她脸色红润,好像有一种晕光笼罩在她脸庞上,眼睛湿润而迷朦,完全是一种迷醉神态!
一时间,两人无话。
天花板上的吊扇,呼呼作响,不紧不慢地搅动着房间湿漉漉而闷热的空气,组合音响面板上的指示灯,忽明忽暗随着音量的大小跳跃着。
音响里的背景音乐若隐若现,隐隐约约传来的是《加州旅馆》现场版的超长前奏。
在音乐声里,两人的呼吸慢慢平复下来。
“我把毛巾放回卫生间去!”紫琼小声说着,站起来向房门口走去。
李浩倡没有回话,只是呆呆看着紫琼站起来向门口走去,等她走到房门口,伸手握向门锁把手的一瞬间,李浩倡腾身而起,一个箭步冲到她身边,从身后把她抱在怀里。
紫琼转过身来,仰头、双眼直视着李浩倡。李浩倡捧起紫琼的脸,低下自己的头。
这次接吻,比上次更狂热。在这个悠长的过程中,李浩倡明显感到紫琼的身子开始发软,一次又一次向下滑落。
李浩倡只好一次又一次地加大拥抱的力度,最后不得不把她完完全全抱离地面。
紫琼的身子越来越软,到后来简直软若无骨,像一股流水。李浩倡觉得自己无论如何是抱不住一股流水的,他必须把她放到一个什么地方才行。
李浩倡抱着紫琼,走到沙发边。他想的是放下紫琼,两人一块坐到沙发上。可等他放下紫琼时,紫琼并没有坐稳,而是一下子躺倒在沙发上。在倒下的过程中,紫琼依然噙着浩倡的嘴唇。
猝不及防的李浩倡轻哼一声,下嘴唇被拉到极限,“啵”的一声从紫琼嘴巴里弹回。
紫琼坐起身来,满脸通红,捧着李浩倡的脸有点害羞地说:
“弄疼你了吧。对不起……。”
原来,紫琼还可以是这样的紫琼:主动、热烈、霸道又娇羞,和平常看到的完全不一样。这种全新的体验,真是太神奇了。
“嗨,在和你说话呢,听见没有?”紫琼松开双手,轻轻拍了拍李浩倡的脸颊。
李浩倡伸出双手,捧起紫琼的脸,盯着她的双眼说:
“做我女朋友吧!”
紫琼点点头。
紫琼把头靠在李浩倡的胸口,双臂环绕着李浩倡的腰,听他的心跳。突然,她抬起头,贴着李浩倡的耳朵问:
“什么时候起了让我做你女朋友的念头,刚刚还是以前?”
“你给我脖子上涂膏药的那个夜晚……”李浩倡回答。
紫琼抱住浩倡,两人缓缓倒向在沙发,再次陷入新一轮的迷醉和狂热中。
热吻和抚摸已不能满足李浩倡隐隐约约从心底里升腾而起的新欲望。他想更深一步了解紫琼身体。
他的双手慢慢伸向紫琼的胸脯,刚到胸口,紫琼立即松开紧紧抱着他身体的双手,迅速过来攥住他的双手拿开。
被紫琼从胸前拿走的手,还是回到原来的位置,放到紫琼的腰间。李浩倡的双手,从紫琼衣服的下摆伸进去,贪婪地抚摸她细长柔韧的腰肢。
紫琼的皮肤太光滑细腻了!李浩倡在抚摸时减轻了力量,他怕自己一双粗糙的水手手磨破她娇嫩的皮肤。
李浩倡卡在紫琼腰部抚摸的双手,偷偷地变化了一下手势,除了两个大拇指还按在紫琼小腹下的髋骨上外,其他八根手指插进紫琼的裤腰,紧紧贴到她的臀部!
探究紫琼身体的想法,已经在心里生成,李浩倡难以放弃。
紫琼身体明显地抖动了一下,腹部瞬间用力鼓起,让身体和裤腰一下子卡紧了李浩倡的手背,使得它们难以向下深入。
紧绷的臀肌和腰部的肌肉相比,又是一种新奇的感觉。李浩倡还想往下一点。他的手像两只小野兽,拼命向前拱。总在这两只野兽用力的同时,紫琼也会更用劲地鼓起腹部,牢牢卡住它们!
几次三番以后,紫琼松开李浩倡的唇,扳着他的肩膀,两人一起坐起来。紫琼撩了撩那些散乱在脸上的头发,露出一张通红的脸,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埋怨地看了他一眼。
“怎么啦,你?”李浩倡问紫琼。
“你还问?!”紫琼左右开弓,在李浩倡肩头打了几拳头
李浩倡傻笑着不好意思低下头。
静了一会,紫琼说:
“我想下去梳梳头,洗个脸,然后回家。”
“回去干什么,不是和安歌说好今天住这里不走了吗?!”没等紫琼说完,李浩倡打断她的话问道。
“要回去!”紫琼口气坚决。
李浩倡见紫琼这么坚决,有点蒙了,直愣愣地看着她。
紫琼抱住李浩倡的脑袋,把嘴巴贴近他的耳朵小声说:
“李浩倡,从恋爱开始,到结婚,这是条好长的路。在这条路上,相恋的人,每走一步,都会领略不同的风景。只是,在这条路上,男孩子走得总是比女孩子快。你不能拖着她踉踉跄跄地跑,那样,你会很累,她也会跑得很吃力,甚至会摔跤受伤。请你等等你的女朋友,让她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赶上来,牵着你的手,和你一起享受每一步的美妙!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明白吗?……”
即使自己刚刚从热吻里分开,脸还没有完全退烧,听完紫琼的话,李浩倡还是感到脸“腾”的一下更热了。
“我明白了。”李浩倡小声回答。
两人在卫生间用冷水冲了冲脸,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服,没有和画室的人打招呼,悄悄走出大门。
雨点砸在门前街道的青砖上,溅起的水花,比南山和楚雄走得时候大得多,密得多。
两人各自举伞,并肩而行。
从张居正街东街口到荆南路的内环,距离不过一百米。
在行走的过程中,紫琼不由自主慢慢向李浩倡靠近。李浩倡渐渐举高自己的雨伞,直到紫琼完全钻到自己的雨伞下。紫琼收起雨伞,一只胳膊伸过来,揽住李浩倡的腰;李浩倡也伸出一只胳膊紧紧搂住她的肩头。
李浩倡停住脚步,那只搂着紫琼肩头的手,摸到她的脸,微微用劲把她的脸扳向自己的脸。紫琼仰脸迎上,两人燃烧着的嘴唇再次粘到一起。
在漫天密集的夜雨里,雨伞简直是一顶超大的蘑菇,蘑菇下的两个年轻人像一对紧紧抱着的甲虫。这两只甲虫,刚刚跌入到一个看不见的蜜罐里,狂饮着罐子里一种叫恋爱的蜜汁!路灯,像一个浅紫色的毛玻璃球,光线幽暗,堪堪照亮脚下的蘑菇和蘑菇周围的一团路面。宽厚高大的城墙,满是绿色植被,雨落在上面,沙沙作响;它遮拦着城外水上公园耀眼的霓虹灯光和喧闹声,给城内的人一个静谧的夜……


荆州,别将我挽留!(二十八)
回家后,李浩倡才发现右肩那块湿透了。他悄悄到卫生间脱掉上衣,也没有到画室和大家打招呼,直接回到自己的房间,回味刚刚发生的一切。
这一切来得太快,快到他有点猝不及防,却又隐隐约约觉得发生的一切是在预料之中。紫琼留在自己唇上的味道还在,人却已经离开!
安歌敲门进来找紫琼,看到李浩倡呆坐在沙发上抽烟,满屋的烟味。安歌问李浩倡紫琼哪去了,李浩倡头也不抬回答说回去了。安歌走近李浩倡,看了看,觉得他没说假话,不是在逗她的样子。她看见哥哥脸有点红,神态也和往常不一样。她开始逼问,是不是他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或者开了过火的玩笑气走了紫琼姐。
李浩倡只是摇头。紫琼又问了几遍,李浩倡还是摇头。
“她怎么就走了呢,和我招呼都不打一个……”
安歌自言自语离开了房间。
周六一大早,紫琼接到安歌的电话。在电话里,安歌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她自己只顾画画,没陪紫琼姐,弄得原先说好留下的客人半夜跑了,真是对不起!还说,今天再来,她一定好好陪陪紫琼。
等安歌说完,紫琼告诉她,今、明两天自己有点事,估计没时间到张居正街五号了,下周一,一定来。
十点多的时候,李浩倡的电话打过来,问紫琼有什么事,需要两天处理?紫琼不想和李浩倡说假话,只好直接告诉李浩倡说:
“李浩倡,是安歌告诉你说我周六周日有事的吧?告诉你,我没事,我只想让你和我自己冷静冷静,走慢点!”
“好吧……”李浩倡在电话那边回答道,听口气情绪有点低落。
昨夜,紫琼主动亲吻李浩倡拥抱李浩倡,她知道自己做了多久的准备、鼓起了多大勇气——她害怕自己的表白失败。庆幸的是,对自己和李浩倡之间十几年的感情,她没判断错!
和所有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一样,她渴望爱情更渴望婚姻。但是,自己从小看到的的爱情和婚姻远远不是书上和影视剧里看到的那般美好,甚至,有点让她害怕。
自己的爸妈,就是例子。
荆沙棉纺厂组建的时候,机修骨干来自河北邯郸,纺织操作师傅来自上海。其实这些师傅、骨干绝大部分都是一些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爸爸是从邯郸来的机修骨干,妈妈是上海师傅。厂花妈妈和“荆棉三帅”之一的爸爸恋爱、结婚,曾经羡煞多少人。
可是,从记事起,爸妈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吵到最后,一般都是爸爸摔门而出,留下妈妈抱着自己哭泣。
到自己读初中时,爸妈吵架后,爸爸还是摔门而出,妈妈却不哭了,她会坐在自己身边,告诉自己说,以后找爱人,千万别着急,慢慢处,慢慢看。几乎每次结束语都是这样:
“有些事,男女朋友可以做;有些事,只能夫妻做。不然,吃亏的是自己!明白我的意思吗?……现在不明白没事,和男孩恋爱的时候一定要明白!姑娘,姆妈说的话,侬要记牢在心里哦!”
还没来得及恋爱,自己就明白了这句话。那时,自己已在深圳了。
在深圳,她看到太多来之五湖四海的青年男女——大部分是同事,也有在那边认识的熟人——恋爱也好、排遣寂寞也罢,匆忙就走到了一起。
他们走到一起的标志,是搬到同一间出租屋,欢天喜地地过起同居生活。但是,这些人中的绝大部分,都没往前走远。
吵架、打架,一拍两散,算是最普遍的分手,堕胎然后离婚的不少见,扔下孩子、配偶玩失踪的也不稀奇。
跑得太快,真的会摔跤。
这些活生生的例子,有点吓到紫琼。从那时候起,她在心里就有了个想法:以后找男朋友,不论多喜欢他,也得多观察观察他,绝不能被他牵着跑。哪怕这个人是原来认识的熟人!
昨夜,如果自己不走,李浩倡能控制住他自己的吗?对他的进攻,自己能抵挡多久?即使体力能抵挡住他的进攻,时间一长,能保证自己从心里不放弃吗?雨夜的张居正街五号,只要她呆在那里,李浩倡和她,彼此会成为对方一个不可抗拒、巨大的诱惑。
好在,自己最终没有陷入诱惑,李浩倡虽然不舍,在自己的帮助下,也抗拒住了诱惑!
中午将近一点的时候,画室里的电话响了。来电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手机号。李浩倡提起话筒靠到耳边:
“你好!”
“是我呀,李浩倡!”原来是曹佩璐。
“哈,是曹老师啊!这是你的手机号吗?”李浩倡有点惊喜。
“是啊,这是我手机号。家里的、单位的座机总没这个这个联系起来方便。”
“那次分别后我一直在想:曹老师什么时候给我新的联系方式呢?结果今天终于等来了这个宝贵的手机号。”李浩倡没有掩饰自己的等待。
“是吗,一直很期待新的联系方式?”曹佩璐问。
“肯定的啊!曹老师,还记得八号我们的约定吗?三十号,一起看欧冠决赛啊。”李浩倡说。
“记得啊,所以今天把我的手机号码给你,到那天了联系我。”
“到那天我们定好了看球的地点,我第一时间通知你。如果打不通电话,我就到医院或者学校去找你!”李浩倡说。
“你知道我在医院哪个科室吗?你知道我在学校哪天有课吗?你又怎知那天我是不是在家休息?你又知道我家在哪里?……”曹佩璐在电话那边一连串发问,还小声笑了。
“是啊,那些还真不知道。”李浩倡说,“我现在在想一个问题,你看,在医院,我们自然叫你曹大夫;在学校,自然叫你曹老师。那像我这样的社会青年到底是叫你曹老师还是叫你曹大夫呢?”李浩倡问。
“你怎么开心怎么叫。曹老师曹大夫都可以;你叫我名字也行,你比我小,叫我曹姐我也不反对!”曹佩璐回答。
“好吧,我还是叫你曹老师。”李浩倡说,“我喊曹老师喊顺口了。”
又聊了几句,曹佩璐才挂了电话。
“又是大夫又是老师的,”外婆问,“谁呀,曹姑娘吗?”
“是啊。她是医院的大夫,也是长江大学职工医学院的老师。”
“曹姑娘,不简单!”外婆冲李浩倡微笑着说。
周一下午,李浩倡光着上身,头朝里趴在床上迷糊着。其实他很想进入梦乡,但是睡不着。听声音有人推门进来,李浩倡翻身一看,进来的是紫琼。
紫琼坐到床沿,伸手按住李浩倡的双肩。李浩倡猛然伸手,一把把紫琼搂住到自己的怀里。
虽然只两天没见面,两人都有种强烈的久别重复的感觉,不论是接吻还是抚摸,更加迫切热烈!
李浩倡坐起身来,捧起紫琼的脸,仔细看着。
除了外婆和安歌,现在,面前这个女孩子是和自己关系最亲密的人,十多年来不管自己承认与否,她一直藏在自己心里的某一个角落。和她交往的点点滴滴,李浩倡都记着。夜深人静的时候,这些点滴是他温暖而甜蜜的回忆。
十年前,她乘车离开三岔路长途汽车站,车窗内她双眼噙泪的脸,一直深深印在他脑海里。那次分别留给自己的只有担心、不舍和自责。
回来这些天,她给自己的不仅仅是快乐,更有甜蜜和周五夜让人战栗的幸福……
周五的雨夜前,她只是自己的同学,一个时常惦记的人;雨夜后,她成了自己的女朋友。
老实说,他不知道女朋友到底和女同学在其他方面有什么不同。单单此时,他看到紫琼的感觉完全和原来完全不一样了,多了一个强烈的感觉:亲切!
想和她亲热,想和她亲近,想把她当作亲人!对,亲人!
这也是我的亲人!
一阵又胀又热的感觉直冲李浩倡的鼻子和眼睛。眼前的一切开始抖动变形。李浩倡知道,那是泪水充满了自己的眼眶!
“怎么啦,怎么流泪了?你个傻瓜!……”紫琼一边亲吻着李浩倡,一边慌乱地用手擦拭着他流出来的泪水。
下午,不论和紫琼上街购物还是在厨房做饭,李浩倡显得与平常有点不同。本来话不多的人,变得话多了,尤其在菜市场,居然和摊主们砍价砍得不亦乐乎;回家路上提了满满两手的食材、牛奶和其他饮料,走路依然轻快,边走边和紫琼聊着天,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在厨房切菜,菜刀在砧板上发出的声音急切而有韵律,切出来的菜,不论是片还是丝都均匀而整齐。
总之,不论做什么,都透露出他发自内心的愉快和轻松。
不论安歌和外婆怎么挽留,晚饭后,紫琼还是走了。送走紫琼回来,安歌一把抓住李浩倡的手,拉到外婆面前说:
“老实交代,是不是和紫琼姐好上了?”
“无可奉告哦!”
“外婆,你看哥哥,越来越神秘,越来越小气,什么都不和我们俩说了。”
“安歌,还是我前天告诉你的话,对于美好的事物,我们静静地欣赏就够了。不急,总有一天,李先生会告诉我们的!”
周二晚饭后,李浩倡送紫琼出门坐公交车。紫琼手里拿着雨伞,却并没撑开。一出门,紫琼右胳膊就挽上了李浩倡的左胳膊,紧紧挨着李浩倡,两人并肩而行。
“紫琼,出门前,安歌对我说,你这两天太反常。说原来只要她开口挽留你,你一定会留下来,现在她和外婆留你都留不住,说这个太反常!”
“她们怎么说不要紧,只要你不说我反常就行!”
出张居正街,上东门内环南行到荆南路。右拐大概五十米,有一个公交车站,站名叫张居正故居站。这是西行进城的第一个公交站。在这个站台右手斜对面,也就是路南,也有一个公交站,那是东行离开古城的最后一个站。
两人走到路南的站,等公共汽车。
雨夜的公交站台,人不多。
远处,一辆闪着车灯的7路车减速驶向站台。
“回家了,早点睡觉。凌晨的球赛直播,没必要吃了晚饭就一直等着。上个闹钟,到点起来看。”上车前,紫琼叮嘱李浩倡。
“我试试,睡得着就睡!到家了,打个电话告诉我一声。”李浩倡挥手对车门口的紫琼说。
李浩倡看着7路车闪着车灯一路走远,直到消失在九龙桥另一头的夜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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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发表于 2022-10-5 13:31:24
荆州,别将我挽留!(二十九)
很难得,早晨醒来时,没有听到窗外的雨声,但是窗外的天依然阴沉沉的。
李浩倡有点心烦意燥。为了压抑住这种情绪,他走进画室,坐在外婆身边,接着画前几天开始的一副油画。
前面的一个多小时,很顺利,画到背景远山上的一小片白杨树林时,李浩倡遇到了麻烦。那些黄透了的白杨树叶,在深秋阳光地照射下,应该显得很明艳。李浩倡几次调出来的颜色,总是达不到自己预想的效果。
他知道,再试几次,自己只会越来越烦躁。画画本来就是用来压制自己烦躁情绪的,如果适得其反,那就没必要了。
“出去走走吧,不要强迫自己!”外婆似乎看出了什么,走到李浩倡身边,摸着他的头说。
看看画室外,没有下雨,天色也似乎比早上明亮。李浩倡点上一支烟,慢慢顺内环走到城外九龙桥上。
有风从南边吹过来。头顶那些低垂的乌云,快速分裂着、淡化着,来不及向北方飘飞很远,一会就消失在空中。撕碎这些乌云并把它们抛向远方的,是南风这只巨大且无形的手。
那些更上层的乌云,它们是不会动的,还是一如既往地笼罩在大地上空。偶尔,有一块小块天空,乌云相对薄一点,和周围的天空相比,这块天空,明亮很多,似乎马上会有阳光透过来。
这块明亮的天空,也许会存在几分钟,也许存在几小时。如果等待阳光从那里破云而出,只会让人绝望。
从九龙桥下来右拐,是九龙渊公园的凤鸣广场。一根粗大高耸的石柱屹立其中。石柱顶上,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石雕。
李浩倡走到广场东南角的一个商亭,想给紫琼打个电话,想了想还忍住来了。然后买了瓶“活力28”水,顺着北京西路,向沙市方向走去。
连着荆州东门护城河紧挨着北京西路右手边的,是荆沙河。河两岸,绿树掩映,花草丛生。河上,众多各种造型古朴的桥连接两岸。
天气好的时候,河两岸树荫下,多是散步休闲的人,孩子的笑声撒满两岸。此时,荆沙河两岸,几乎看不到行走的人。
看着眼前宽阔的马路、辽阔的天空,李浩倡越走越快,有时候,还跑上一段。
走到沙隆达广场,在一个小商亭,李浩倡还是忍不住,打通了紫琼的电话。
走进“00餐馆”,李浩倡一眼就看到了紫琼,她正坐在餐馆窗边的一个餐位上。
紫琼看桌子对面的李浩倡,和前天见到的不一样。眼里没有渴望,那种一见到就要把她拥入怀里热吻的渴望。浩倡说话也少,她说几句李浩倡才懒懒地回一个“嗯”、“是啊”和“哦”之类词。
紫琼问几次他到底怎么啦。他只是摇摇头,说,没怎么。
问了几次,紫琼也懒得问有了。看着对面这个低头无语的男人,她突然想起高中那两年。那时候的李浩倡,不是有时呆坐在自己座位上或者“大本营”某个角落里,默默无语吗?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人怎么还是和原来一样,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呢?
李浩倡知道,自己的情绪影响了紫琼。
其实,很多年前,准确说,初三下学期,自己已被诊断为严重的神经衰弱。发病应该是在上学期的冬天。严重失眠和情绪失控折磨自己一个冬天后,几乎崩溃的李浩倡在外婆的陪同下,走进了荆州医院……
从此,他开始了漫长的治疗。治疗的结果,在他看来,就是没有结果。失眠和情绪大起大落几乎还是和治疗前一样。后来,他偷偷有意思地停过几次药,几次停药的时间不等,或者几周,或者几月。结果停药的日子里,病情和吃药时一样,也没加重。
上船三年,除了开始几周吃过一点药后,后来再也没吃过。事实证明也没什么事,除了情绪低落不好控制外。
你杀不死我,我也不加强进攻。李浩倡和疾病似乎都向对方妥协了,达成了一种默契。
这么多年,李浩倡也习惯了神经衰落。
睡不着就睡不着吧,看书,画画,想干什么干什么,除了第二天人有点精神萎靡外,也没什么特别的后果。
至于情绪变化,它带来的好处好像还要多一点。遇到情绪高涨的时候,画画、写文章、辩论和踢球,有如神助,常有神来之笔。
情绪低落的时候,李浩倡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觉得做什么都毫无意义。整个人只想呆坐在某处,不想有任何人来打扰。
那时候,李浩倡最怕的就是有人来和自己说话,或者见他呆坐不动、一副落寞的样子,来问他怎么回事。
即使他在心里多次告诫自己好好回答大家问话,可最终结果,要么是不理人家让别人尴尬离开;要么是几乎吼叫着回答“我没事”让对方落荒而逃。
事后他会去道歉,大家也会原谅他。时间一长,大家也见怪不怪了。
只是,大家永远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
其实,李浩倡很想告诉大家真相,解除大家的疑虑。只是,在他看来,向他人说自己的病啊、痛啊的不是男人所为。所以,即使大家对自己有什么误解,他也不去解释。
现在,他当然也不想向紫琼说什么。
出门前,他想见到紫琼,在金凤广场商亭边,他也想给紫琼打电话约个地方见面,但是怕自己的不良情绪会影响紫琼,忍住了。到沙隆达广场,他还是忍不住,拨通了紫琼的电话。他想,和紫琼在一起,自己应该开心起来。原来遇到这种情况,只想一动不动地呆在一个地方。现在,他想和紫琼呆在一起。
李浩倡在情绪低落时找到自己,他肯定想在自己这里找到慰藉。但是奇怪的是,他见到自己,眼睛里并没有那种渴望和迫切。不要紧,回到李浩倡的的房间,他会高兴起来、兴奋起来的。
“吃完饭了,我和你一起回城里。”打定主意后,紫琼对李浩倡说。
回到房间,李浩倡并没有像前几次一样,一进房间就抱住紫琼。等了一会,见李浩倡没有动静,紫琼主动上去,抱住李浩倡吻了上去。
有回吻,有拥抱还有抚摸。但是,李浩倡的回应没有热情。最明显的是,李浩倡的嘴唇没有前几天的火热。
情形并不是紫琼想象的那样。她无可奈何地放开了李浩倡。
“紫琼,对不起!我想躺会,你留在这里,我们晚上一起出去看球,今天是欧锦赛决赛。等会楚雄会联系我们大家的。”李浩倡的口气里满是歉意。
“你睡吧,我在这看会书,陪你;闷了,我就到画室找安歌。”
紫琼吻了吻李浩倡,从书桌上拿起一本书,回到沙发上。
李浩倡上床,拉过毛巾被胡乱盖住自己的胸和脸,然后翻了一个身,双手抱胸、屈膝侧卧。
傍晚,楚雄来了电话,说晚上一块到“红姐私房菜”吃饭。放下电话,李浩倡拨通了曹佩璐的电话。
“终于等到你电话了。是约好今天一起看球吗?在哪里?”听曹佩璐的口气,她一直惦记着这件事。
“先到园林东路‘红姐私房菜’吃饭,然后再找个看球的地方。你知道那个餐馆的位置吗?”李浩倡说。
“知道……”
“好吧,那现在就出发吧,‘红姐私房菜见’。”李浩倡挂断电话。
曹佩璐是最后一个进包间的人。她进包间时,大家热情和她打招呼。李浩倡也对她笑了一下,这个笑像硬挤出来似的,很生硬,然后表情木然地坐在那里不说话了。
和田连连招手,要她坐在自己身边。
楚雄和南山依然是最健谈的两个人,大家闲聊斗嘴,笑声不断。席间气氛一直不错,和上次在李浩倡家聚会几乎一样,除了没有背诵诗歌。
曹佩璐发现,还有一点和上次不同,那就是李浩倡的情绪。前几次见面,李浩倡给自己的印象是个热情、开朗和健谈的人,极具感染力。可这次,完全不是原来那个样子了。刚刚通知自己参加聚会的电话,语气平淡,说话没一点感情色彩,好像那个电话,只是约定的一个电话,他不得不打!他还匆匆挂了电话,似乎有点不耐烦。老实说,当时放下电话时,她甚至都不想参加聚会了。
紫琼坐在李浩倡身边,不时和李浩倡小声说着什么。李浩倡除了偶尔点点头或摇摇头外,不怎么说话。
不论是上次还是这次,紫琼看李浩倡的眼神有点特别,那是掩饰不住喜欢上李浩倡的眼神。那时候,看李浩倡傻乎乎的样子,他应该还不知道。现在呢,莫非李浩倡和紫琼关系有什么发展,李浩倡在紫琼面前,故意装出一副对其他女孩子冷淡的样子?
直觉告诉曹佩璐,这种可能也很小。
“李浩倡今天怎么啦,闷闷不乐的?”曹佩璐小声问西宁。在这帮同学里,这个发小应该最了解他。
“他呀,一直就这样。一年总有些时候,脾气臭得要死,不理任何人。人家关心问一下怎么啦,他还嫌人家烦;动不动还吼上一声‘别管我’。小时候,他都好好的,到初中不久,突然就这样了。我们这帮人谁没被他吼过?臭脾气过后,他还知道给大家陪不是,这还不错。后来,大家也见怪不怪了,再碰到他这样,不闻不问,他想怎么就怎么,随他去!”西宁几乎是贴着曹佩璐耳边说。
看到曹佩璐越来越疑惑的表情,西宁接着说:
“曹老师,怎么,不相信我说的?你问问和田。”
“曹老师,还真是这样,他就那臭脾气!我们都习惯了。”和田低下头,小声对曹佩璐说
吃完饭,闲聊一会,大家说起看球的地方,最后选择到便河西路的糖果酒吧。一是这个酒吧离吃饭的地方近,二是小城可供选择的大一点的酒吧也不多。
闪烁刺眼的灯光、震耳欲聋的音乐声、泡沫翻滚的啤酒和扭动的身躯,永远是迪吧最主要的元素。
曹佩璐看到李浩倡趴在台位上,从冰桶里抓起一块冰放到自己嘴里嚼起来,那完全是一副百无聊奈的样子。
大家陆陆续续离开台位,走进舞池。
台位上只剩下李浩倡。以前,他也曾经下舞池跳过几次,但是他从来没有感觉过跳舞给他带来什么乐趣。如果说跳舞算一项运动的话,就这些在迪吧里扭动的舞蹈和足球、羽毛球比起来,运动量也太小了。看到那些在舞池狂扭身躯忘情摆动脑袋的人,他感到有点不真实——这能给自己带来快乐?。
曹佩璐回到台位休息,没看到李浩倡。
不一会,紫琼挤到台位边。
“刚刚怎么没看到你?”曹佩璐冲着紫琼的耳朵喊道。
“李浩倡跑了,我追到大门口,没追上他。这人,真是臭脾气!”紫琼贴着曹佩璐耳朵回答。
“他不是臭脾气,他应该是……”曹佩璐硬生生吞回了想说的话。
“曹姐,你说什么,我听不清……”紫琼在台位对面冲曹佩璐喊道。她的声音还没传过台位那不到半米的空间,大厅里震耳欲聋的音乐声早将它淹没!
进入七月,一连几天的晴天,宣布了梅雨季节的结束。
梅雨结束后,江汉平原的夏季进入另一个模式:晴热高温。
碧蓝如洗得天空没有一丝云彩,明晃晃而炽热的太阳高悬天空烤着大地上的一切;东南季风从遥远的太平洋而来,强劲而燥热。
每天上午十点左右,气温就能蹿到三十四、五度;除了下雨天,每天的最高气温都在三十八、九度甚至四十度。这样的天气,即使坐在屋子里也会汗流浃背,户外活动更是挥汗如雨!
这个季节下雨,绝大部降雨都是暴雨,电闪雷鸣,猛烈狂暴。雨来得猛去得也急,绝不拖泥带水。不会像梅雨季节的雨,绵绵不绝,让人对晴天的到来绝望。
这是个火热的季节,这是个狂暴的季节。总之,这是一个江汉平原人又爱又恨的季节!
七月的早上九点,对于小城人来说,已经很迟了。正准备起床的李浩倡,接到了一个电话。
“你好……”。
“一听你这声音,就能想象到你睡眼惺忪的样子。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床上!这一个月的梅雨,让你长霉了没有?这好的太阳,出去晒晒吧!”原来是西宁。
“好啊,出城吧,走到哪里算哪里!是不是叫上他们几个?”
“你以为大家都像你是无业游民。今天既不是周末也不是节假日,他们哪里有时间。”
“倒也是……也别那么肯定。前几天你和南山来外婆画室小坐,他不是说和蹇老板的事都忙完了吗?他应该有时间,叫上他这个自带小车的车夫。”李浩倡说,“我来给他打电话。”
南山接到李浩倡的电话,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正要找你和西宁呢,等着我!”

荆州,别将我挽留!(三十)
车出东门,南山问到哪里去,西宁说,方向盘在你手里,走到哪里算哪里。目的地无所谓,吹吹田野的风,看看广阔的田野风景才是目的。
“天天憋在城市里,看着湿漉漉的城市,都快憋出病来!”西宁说。
“那好,顺着路走,走到哪算哪!”南山踩了一脚油门,车明显地向前一蹿。
车顺着江津路,穿过市区,越过南北向的东方大道继续向东。
和东方大道平行的,由西向东依次是深圳大道和上海大道。东方大道、深圳大道和上海大道之间,是工业开发区,那里除了大片的厂房就是被围挡圈起来等着开工建设的空地,偶尔会露出些没被征用的农田。
估计这些农田的主人等着田地被征用为工业用地,早就对在这些农田种庄稼不怎么尽心了,因此这些农田里的庄稼长得马虎而萎靡。
车过上海大道,继续向东。
“南山,什么顺着路走走到哪算哪,这明明是往你家开嘛”西宁说。
“我也没拐弯,车一直顺着路在开。能回家那就回嘛!”南山说。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乡村小镇。车进小镇,南山明显放慢了车速。
“不错啊,南山!看这街面的样子,比我上船前又繁华热闹了好多。”李浩倡车着脑袋,向两边张望。
“嚯,青云楼!好古风的名字!”李浩倡看到街面上的一个酒楼名,大声赞叹道。
“送赵侍御归上都
——岑参。
骢马五花毛,青云归处高。
霜随驱夏暑,风逐振江涛。
执简皆推直,勤王岂告劳。
帝城谁不恋,回望动离骚。”
南山大声背诵岑参的诗,背诵完后,转过头对后排的两人说,“这就是‘青云楼’的出处。”
“我觉得是你给人家找的出处。也许酒楼老板武侠小说看多了,随手在小说那些青云楼、黑风寨什么的名字里借用了一个。”西宁说。
“这是岑参的故乡,诗人的故乡!我们这个镇的人,只要是上过学,哪个对岑参的诗不是倒背如流!镇名岑河的由来,也和诗人有些渊源。能孕育这等诗人的土地,文化底蕴丰厚呢!”南山一副骄傲的样子。
“好好好,文化底蕴丰厚。小镇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李浩倡调侃。
“哈哈哈,你还别不服气!小镇还真是人杰地灵!知不知道小镇内衣、婴幼儿服装工业很发达?知不知道它是全国著名的内衣、婴幼儿服装生产四大基地之一?北川姐姐也是做内衣和婴幼儿服装的,据说在我们镇将近三百家厂子里,产值利润名列前茅。……这几年乡镇企业是越来越红火,国企和集体企业却江河日下。你们看看,市里原来在全国有名的企业,哪一个不是在走下坡路甚至奄奄一息!喜忧参半啊!”说到后面,南山语速明显变慢。
“兄弟,这不是你操心得了的事。握紧方向盘,向哪个方向开、目的地在哪里才是你现在要操心的!”西宁说。
车出小镇,景色迥异。
二、三十前,江汉平原地区,为了改沼泽、湖泊为良田,开挖了数不清的大小人工河。开挖这些排水渠出来的泥土,堆在渠边,有的根据交通需要,被修整成了公路。现在开车走的省道就是这样一条公路。
公路修在渠的南边。渠两岸长满了高大的白杨树。
公路两边是一望无际坦荡如砥的田野。沟渠纵横的田野里,目之所及,全是茂盛的水稻苗。远远近近,高大的树木簇拥在一起,围成一个个高过田野的绿色岛屿,那是散布在田野里的村落。偶尔,绿色岛屿里会露出一角灰墙或者红瓦。
“停车,停车。就在这里停车吧,吹吹这田野里的风!”西宁喊道。
三人下车,面向南方站立。
强劲的东南季风,一阵阵地从田野里掠过,满地的秧苗,在阵风里弯下腰又抖动着直起身子,像是在风里快乐地舞蹈。舞蹈中,秧苗的叶子相互摩擦着,发出细密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这些舞蹈者在窃窃私语。
头顶的白杨,满树宽大的叶子在风中发出哗哗的声响。有人说树是大地和天空的信使,不论它们有声还是无声,都默默或者喧闹地帮大地和天空传递着什么话语。对此,李浩倡深信不疑。
燥热的风鼓荡着身上的衣服,噗噗作响。
强劲的南风里,有来自田野里水稻土特有的味道。
南山对这田野是再熟悉不过了。家乡的田野,一切都和原来一样,熟悉的景色,熟悉的味道。多年前的暑假,他曾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在水稻田里背着沉重的塑料药筒,趟着水打过农药。
“广袤、平整是我们这里田野最主要的特征,笔直的人工河密布其间,这是典型的改造后的湖区水乡!”西宁说,“过几天再来,好好画一幅油画!”
“过几天来画?估计今年夏天你是没机会了!今天正想和你们两个人说件事呢!这事其实早就和你们两个人说过了。”南山掏出烟盒,一边给两人递烟,一边说。
一听这话,李浩倡马上明白了,说,“我就知道,今天答应得这么痛快,心甘情愿地自带小车当车夫,肯定有事。现在终于开口了。说,是不是和蹇老板的事谈妥了,要开工了?”
南山笑了,说:
“什么终于开口了!说话不是要讲究个时机嘛,现在西宁既然说到了几天后的安排,我就接过来顺着说嘛。是的,八号也是就是后天和蹇老板签合同,十八号举行开工仪式。我不想等到十八号,签合同了就干活,九号进场。你们两人原先答应给我去做施工现场管理的,现在这话还算数吧?也不会让你们俩干很长时间,八月下旬,我那两个同学会来接替你们两个。他们现在在一个大学办公楼的装修工地上,那个工地八月中旬必须完工。完工后,他们休息几天再过来,正好接上我们这个工程。”
“好事啊,没问题!最近画不成,那就八月下旬再来画嘛,无非水稻比现在长得高点,其他基本没什么变化。你什么时候开工我什么时候到。”西宁说。
“这个……我得看自己的心情和某老板对我的态度。心情好、某老板对我也恭敬的话,我勉强可以考虑帮他搞搞现场管理。”李浩倡说。
“我态度好得很!来来来,先把烟点上。”南山拉着李浩倡和西宁,转身向北,背着风,艰难地点燃了三人的烟。
“兄弟,现在这烟,将就着抽。待会回城,本人定当成条的好烟奉上;中午嘛,镇上青云楼小酌几杯,以表我恭请兄弟两人到我公司屈尊就驾一月有余的诚意。”
一听青云楼,西宁和李浩倡都笑了。李浩倡说:
“西宁,你觉得他这态度怎么样?我觉得这态度不错!我们还是帮他几天吧!”
西宁笑了笑,没有回答李浩倡的话。三人走到路北,并排向河席地而坐。
水面显得很宽阔。两岸白杨映在宽阔的水面,水波树影,纷乱不止。
“合同签得怎么样?”李浩倡问。
“字面上看,这次合同签得不怎么样。”南山深吸一口烟,说:“首先缴纳百分之十的保证金;工程按进度付款,完成工程一半结算百分之十五的款,完成百分之七十,再结百分之十五的款,全部完工,再结算百分之二十的款,验收合格后,结算剩余的百分之五十。验收、决算在一个月内完成,完成后立即按决算金额结算。”
李浩倡一听,觉得这个合同南山有点吃亏。忍不住说:“真不怎么样!算上你缴纳的保证金,那就是说,你给他蹇老板做完整个工程,他才付了百分之四十的款。这也欠得太多了吧……验收、决算倒是很迅速,这个再迅速也没用啊,毕竟完工时,他们才付了一小部分款。工程完工,不算保证金,付个百分之七、八十还差不多!甲方欠得太多,到时候不好掌控。”
“南山,李浩倡说得有道理,你还是要谨慎点!”西宁仔细听完两个人的对话,对南山说。
“还好,这个蹇老板是有实力的。他来沙市我到武汉,来来往往不下十来趟,相互间,还是有些了解的。在武汉,他的产业还不少。只是现在流动资金稍微有点困难,估计年底就会得到解决。他也口头保证,只要流动资金得到解决,完工一半就付一半的款,全部完工付百分之八十的款。甚至可以撕毁现在的合同,按他口头答应的重签装修合同。这些年,大大小小的工程,我做了不少,打交道的老板也不少,一般还不会看走眼。再说,做什么没有风险?风险越大,收益才越高啊……没事的!”
说完,南山扔掉手里的烟蒂,张开胳膊,举起手掌,拍打着左右两人的肩膀。
即使吹着风,汗还是不停地从全身冒出来。
“气温越来越高了,是不是回屋里休息。屋子里总比外面还是凉快点。”西宁往南山老家方向指了指。
“不回去了。要是我们三个到家,老爹老妈怎么也得弄顿丰盛的中饭吧。鱼塘捕鱼、骑车上街买菜,这热的天,够他们受的。”
“对对对,”西宁连忙说,“没考虑到这一块。那就……‘青云楼’休息一下,顺便吃个午饭?”
“我觉得你这个提议很好,”李浩倡说,“赵总,我们走吧!”
在“青云楼”吃完饭,西宁首先提议回家。
“不行啊,这上半天,除了在田野里听赵总给我们安排了七、八月份的工作外,好像什么事也没做啊!也不对,我们不是说吹吹风嘛,田野的热风还是吹够了的。但是,还是觉得缺点什么啊……”李浩倡说。
“到长湖去游泳吧!”西宁说。
“可以。活动活动身体。不过,长湖的水太过平缓,游起来没劲。我觉得还是去江里游泳。现在是长江汛期,江水冲击力大,游起来更费体力更能活动身体。”李浩倡来精神了。
“李浩倡,你还真是在船上做了几年水手,说起话来口气都不同了。那就去长江游吧,横渡长江。我和你赌一次,后上岸的输一条烟!西宁也可以跟着玩玩。”南山也来劲了。
三人上车,回市区。路上,南山说马上开工,其他事都安排好了,只有粗沙这个事还没联系,说下水游泳前,去江边沙场看看。
盐卡码头西边不远,是沙场。远远地,可以看到江边砂石场上的沙堆。这些沙堆,像小山一样的一个接着一个,延绵在江边。
在江堤上的柳树下停好车,三人走进了砂石场老板的办公室。看来南山和沙场老板很熟,两人见面闲聊几句后说到正事。南山先说了下工程的情况,然后说到用沙的事。沙场老板说还是和原来一样,要沙提前一天打电话,根据用沙量,安排大小不同的车,当晚送到施工现场。沙场老板最后送三人出门,说了一句:
“赵总这么年轻,生意却做得这么大!佩服佩服!”
三人坐在车边的树荫下抽烟。
七、八月的长江,是一年中江面最宽阔的时候。眼前江面,不断涌动的浪头,推起一个个耀眼的凸起。这些浪头你不知道它们何时何地起来,也不知道它们何时何地消失。西方的江段,在炽烈阳光的照射下,银灿灿一片,江中行驶的船只,在阳光和江水的反射下,周围的轮廓都模糊得厉害,虚化成一个个黑色移动的团块。远处正在修建的长江大桥的桥墩,在江面也只是一个个黑色的小点。江面上的天空似乎显得比其他任何地方都要辽阔。可能是雨后空气特别洁净的缘故,对岸埠河小镇上的那些建筑物,历历在目。那些看起来和指甲盖差不了多少的民居上的红瓦,明艳无比。
李浩倡走下江堤,蹲下身,把手伸入水中,清凉、不断涌动的江水,一漾一漾地,每次都好像要接触到挽起的衬衣袖口。
南山和西宁也走下江堤,蹲到左右,把手放入江水。
“嗯,温度不错!怎么样,马上开始?”南山问道。
“可以啊,什么时候开始都可以!”李浩倡对南山说,“手机给我,我给紫琼打个电话。”
南山疑惑着打开手包,掏出手机递给李浩倡。
在电话里,李浩倡交代紫琼买一条烟,什么贵买什么;然后再买三条游泳裤,打个车,到长江轮渡。
南山一听买烟就笑了,笑着说:
“看样子,这是比赛完就颁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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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0-6 14:51:35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荆州,别将我挽留!(三十一)
三人在轮渡口东下水时,紫琼也发动南山的桑塔纳2000,缓缓向轮渡口驶去。她要到对岸江堤上,往东开上个三、五里路,接他们三个上岸。
看着这三个人在七月一天里最热的时候下水横渡长江,紫琼摇摇头,骂了一声“三个疯子!”
刚入水时,李浩倡感觉江水略微有点凉,不过十来秒钟,也就快速就适应了。江北岸向南二百米水面,要尽快游过去,因为这块是主航道。三人下水后奋力游过这个距离,才放缓速度。
三年里,李浩倡一直在长江里漂来漂去,几乎没有什么消遣。除了看书、在黄昏时分坐在船头的甲板上吹吹口琴,再就是在船靠码头后,和同事在长江里游泳。
刚开始和同事们游泳的时候,他们表现出来的耐力、速度和技术都让李浩倡望尘莫及。仅仅两年后,不论是耐力、爆发力和技术,他和船上的任何一个同事比都没有了差别。在荆江这样的江面横渡长江一个来回,真的像一位伟人说的那样,“胜似闲庭信步”了。
“感觉怎么样?不行的话,我们先休息一会。”李浩倡大声喊道。
李浩倡这里所谓的休息,是指那些游泳技术熟练的人,采取仰泳或站立的姿势,用最少的摆腿动作,仅仅保持自己漂浮在水面而不是前行。由于仅仅用来保持漂浮,摆腿力度和幅度都很小,动作间隔时间也长,所以耗费不了什么体力。
“还没有差到这一步!”南山在李浩倡左边回答。为了表现体力充沛,他加大了划水的动作,胳膊高高扬起。
“少说话,浪费体力!”西宁在右后方喊道。
一艘巨大的游轮从三人北边顺水而下。从外表看来,这是艘豪华游轮,可能是刚刚做了装修,外表的油漆新鲜而明亮。船甲板上有三三两两的游客在走动。
“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啊,往前走,莫回呀头……”突然,南山吼叫出一句歌来。
清凉的江水,无遮无挡宽阔的江面,常常让在江里游泳的人心旷神怡,继而兴奋。浩倡也唱起来:
“通天的大路九千、九千九百九啊,……”
三人的狂呼乱叫引起了游轮上乘客的注意,他们开始向三人指指点点。不一会,有乘客从船舱里走出来。其中有些乘客还拿出照相机开始拍照。这更刺激了三人的表演欲望,三人一边追随游轮向下游去,一边更加卖力地嚎叫这首歌曲。
更多的相机举了起来,即便是离得不近,李浩倡依然可以看到闪光灯闪烁不止。其实,这样的距离和这样的天气,闪光灯是不起一点作用的。
不知道是三人给游客助兴了,还是游客给三人的横渡助了兴,反正耽误了三人不少的时间。等游轮远去,他们才回到既定的方向上来,继续向南岸进发。
游过水面三分之二距离的时候,南山不说话了。江岸越来越近。李浩倡目测了一下,离江岸大概还有两百米。他朝身后喊了声:
“加油啊,冲刺的时候到了!”
后面两人没有回应,划水的速度也没加快。看来,这两人是没什么油可加了。
李浩倡上了岸,坐在江堤的斜坡上,看着两人随着江水的涌动,一上一下地沉浮着,缓慢向岸边靠近。
横渡这么宽阔的江面,又是在汛期,接近靠岸时,横渡者体力已经消耗得很厉害了。有些人的体力几乎消耗殆尽,最后几十米往往是凭意志力硬撑下来的。
两人的体力似乎也消耗得差不多了。特别是南山,落后西宁将近二十多米。李浩倡有点担心,站了起来,紧张地注视着两人。
李浩倡站起来注视江面的样子,被南山看到了。他觉得今天横渡落后也就罢了,现在还要李浩倡担心,这确实有点说不过去了。他加快了划水的频率,手臂越划越快,最后终于赶上西宁,两人几乎同时到达岸边。李浩倡伸出双手,一手抓住一个,把两人拉出水面。
南山一屁股坐在堤岸的斜坡上,低着脑袋喘气。西宁站在一边,把右手插入自己密集的长发里,不停地掸着头发里的水。
“骨头缝里的力气都用完了吧?”李浩倡看着南山抖动的双腿,问他。
“哪里啊,肌肉有点酸,抖动抖动,恢复一下。”他有气无力地回答说。
“算了吧!你这是体力枯竭最直接、最形象的外在表现。”
“事实胜于雄辩!我也懒得和你争。现在用事实说话,你看看,还动吗?”南山不愿承认自己的体力早已透支,竭力控制,停止了抖动。
可是,没到十秒钟,他的双腿又始抖动起来,他改变了一下坐姿,可是不争气的双腿还是更加厉害地抖动起来。一旁的西宁也忍不住,和李浩倡一起哈哈大笑。
南山也憋不住爆笑起来。笑完,说:
“要是现在有根烟抽就好了!走,我们上堤,去附近找找有没有小店,去买一包烟。”
“现在你全身上下只剩下一条泳裤了,拿什么买啊!?”李浩倡又笑了起来。
“嘿嘿嘿,还真是呢!”南山也笑了。
李浩倡接着调侃:“还不承认自己的体力已经枯竭,告诉你,你现在的情况比我说的还要严重,你已经到了体力透支的第二阶段了。思维混乱、意识模糊。”
“你就胡说八道吧。”南山摆摆手打断李浩倡的话。
“你全身只有一条泳裤了,请你告诉我,你怎么买烟?这不是思维混乱是什么?等到了第三阶段,那就是身体各器官功能开始衰竭,生命也就随之结束……”
西宁拍打着南山的肩膀,两人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南山向李浩倡不停抱拳拱手,要李浩倡饶了他。
调侃完了,三人慢慢爬上江堤。上了江堤才知道,他们这次横渡东漂得比较厉害,上岸地点起码在埠河小镇以东两公里不止。看看江堤东西两边,没看到一辆汽车,更别说南山的小车了。
伟岸的江堤南边是一望无际的棉花田。江堤上几乎没什么人,偶尔有骑自行车和摩托车带着喷洒农药工具的农民路过。躲过一天最热的时段,农民们开始出来喷洒农药。虽然三人这样光着身子,可他们见怪不怪——横渡长江的人一年到头都是,即使是雪天,也有冬泳者露着红红的皮肤,在江堤上换衣服。
江堤下面,紧挨着农田的空地上,稀疏地点缀着小块的树林。三人连忙下堤。找了最近的一处树林,钻进树荫里。
三人站在树荫里,眼巴巴地望着渡口方向,等着南山的车出现。
一会儿后,南山首先坐在了地上,等了没几分钟,西宁也坐在了地上。看来,横渡长江对两人体力消耗不小。
“李浩倡,你体力好,你站着,看着堤上。这紫琼也是,怎么还没来呢?”南山有点疑惑。
“紫琼肯定早到这边了,只是不知道我们具体上岸的地点,她应该也在找我们。”
约摸二十分钟,李浩倡终于看到南山的车,缓缓从东边而来。李浩倡举起右手,摇晃着跑向堤顶。
紫琼靠边停车,提着一个塑料袋走进小树林。
“看看你们两个的狼狈样!坐地上,张着个腿,脑袋垂在腿之间,一副精疲力尽的造孽样,真像两条丧家之犬!”紫琼说。
“我们两个就是这样一副模样?紫琼,我觉得你描述有问题。我们的样子,最多是疲劳而已!哪里是丧家之犬那副无家可归的可怜样!”只要斗嘴,南山就来精神。
“不是吗?这大夏天的,钻进荒郊野外的树林里躲太阳,是有家的样子吗?”
“好好好,是丧家之犬。还是先让三条丧家之犬喝点水吧。”南山一边说一边接过紫琼手里的塑料袋。
三人一口气喝光自己瓶子里的饮料,南山迫不及待地撕开紫琼新买那条烟,坐在地上大口吸起来。
“不对啊,这烟好像是我的吧。怎么有些人没打招呼,自己就抽起来了,比抽自己的烟理所当然心安理得!”李浩倡今天游泳赢了,怎么调侃南山都有理由。
“是我不对,是我不对。这是你的烟。我借一支抽还不行吗!?西宁,你也看见了,今天幸好只赌了一条烟,就受如此奇耻大辱。要是赌点别的,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南山坐在地上只摆手。
“哦,原来这条烟是你们的赌注啊!横渡长江就是为了一条烟?你们几个疯子!”
“愿赌服输,愿赌服输。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西宁拍着南山的背作安慰状。
李浩倡从车里拿来三人衣服,放在地上。
“紫琼你先上去把车启动,空调打开等着我们。我们换完衣服就来。……我们换衣服你可别偷看啊!”南山说。
没等南山说完,紫琼就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笑声,“偷看?这是你的爱好吧。就你那身材,还值得偷看?”
其实,南山从高二开始就照着书本有计划的练身材。胸肌、腹肌、三角肌都有模有样,整个身材还是不错的。
紫琼背过身向江堤上走去。
因为担心江堤上偶尔路过的行人,三人一边嘟囔着“快快快”一边都在用自己最快的速度脱掉湿漉漉的游泳裤换上内裤。这个过程迅速而忙乱。南山提起左脚向内裤里穿的时候,右脚站不稳,跳了几下,整个人一下子摔倒在草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我说的没错吧,早说你体力透支,还不承认?看看,换条内裤,也摔跤。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你的一条腿,完全支撑不住你整个身体重量了……”李浩倡不依不饶,继续拿南山体力透支说事。
江堤半腰传来紫琼压抑不住的咯咯笑声。
西宁也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南山嘟囔着,索性坐在地上,飞快地把两只腿穿进内裤,一提内裤跳了起来。
“不服老不行了!还是你们年轻人体质好,现在我正式承认,老赵的体力大不如以前了!”
三人上车,南山坐到副驾位置,看见紫琼还在抿嘴而笑,忍不住了:
“还在偷笑?是不是偷看到了什么?”
紫琼扭头看了看他说:
“还用偷看?就你那摔倒在草地上的声音,像一头牛倒在地上;李浩倡说你体力透支、西宁的笑声和你服老的哀叹我都听见了啊!”
“说起丧家之犬,紫琼,这得怪你。要是你在正确的地点正确的时间等着我们,我们三人何至于躲在小树林里?你怎么让我们等了大概半小时,车还是从东边开过来的?”南山问。
“你们下水,渡船上好多人都看见了。人家说,现在这个季节横渡长江不带救生设备的人,要么是游泳功夫不错,要么就是不知深浅。他们说,现在顺水游过江要两、三个小时,从下水地点算起来,要往下游漂个五,六里路。过江上渡口,我直接把车向东多开了四、五里也就是十里路才停。心想,你们往东漂得再远,也不会多漂一倍的距离吧。看看你们下水也有两个半小时了,我一会看江里,一会看江堤南边,把车慢慢往回开。”
“嗯,细心的好姑娘,不错!真是不错的好白菜”南山说,“就是不知道以后被哪头猪拱了哦——”
“你和楚雄,两张狗嘴,从没吐出过象牙!”紫琼又羞又恼。
“你尽说些稀奇话!狗就是狗,它嘴巴里吐出象牙才怪!”南山停了停说,“紫琼,前面说的话都不算,从现在这句话开始,我说的是正经话。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你也老大不小了。你是不是考虑一下在咱们原来读书社的兄弟里找个男朋友?我有女朋友,楚雄和长春结婚了,你想也白想。王老师有自己的学生女友,北川和刘书记这么多年了,这墙脚外人也挖不动,只有李浩倡还没有女朋友,你是不是泛滥一下你伟大的同情心,可怜可怜这个浪子,收他做个男朋友算了!”
“肥水!老大不小!想也白想!挖不动!泛滥!”紫琼抬起右手,咬牙念一个词,打一下南山的肩膀。
“你不把人气死你不得罢休!”紫琼又狠狠捶了一下南山的肩膀。
“嗨,嗨,……别激动,好好开车。就算我的狗命不值钱,你这颗好白菜那可是价值千金啊!”南山抱着脑袋往车窗边躲着。
后座的西宁笑得东倒西歪。
言辞再犀利的女孩子,遇到这种话题,话题里涉及的那个男孩子又正是她的热恋的对象,嘴巴都硬不起来。
现在的紫琼,看起来有些恼怒,实际上更多的是娇羞!来自: Android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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