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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州,别将我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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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0-28 18:33:56 | 显示全部楼层
荆州,别将我挽留!(五十六——五十七)
二十三号的夜晚,西宁行走在异乡城市的街道上。街道对面是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的火车站广场。西宁要到火车站乘今晚回武汉的车。
三天的考研下来,西宁感觉不错,每一门课考起来都得心应手。那年,第一次参加考研。考完后,他打的第一个电话,是告诉女朋友,除了政治,其他科目都考得不错……
这几天,西宁和家里的哥几个一直都保持着电话联系。下午刚考完,楚雄电话来了。在电话里,楚雄要他考完早点回家。
“早点回来,给李浩倡策划一下,最后的单身狂欢!”楚雄在电话里,大笑着说。
 
去年平安夜食客爆满的情景好像就在昨夜,今年的平安夜又到了,客人还是和去年一样多。因为运作了一年,“北岸”对顾客爆满等各种状况早已能轻松应对。
紫琼本想站在吧台给领班帮帮忙,领班却说忙得过来,没事。最后她还是挥挥手,请老板走远点。
“最好去卡座以一号去喝茶。”领班对紫琼说。
紫琼走进卡座一号,看李浩倡靠在靠在沙发上看着广场发呆。
“干嘛呢?”
“刚看了会书,休息下,看看广场和路人。”李浩倡回答。
其实,刚刚小说里一段话,引起他的思考,他在想自己即将到来的婚礼和婚后生活会是什么样子!李浩倡伸手搂住紫琼的肩头,接着说,“辛苦了,这段时间都是你在买新房需要补充东西和忙婚礼的事……”
“你不懂,女人逛街买东西那是休息,不累!”紫琼把头靠在南山胳膊上。
两人说了没几句,楚雄两口子、西宁、北川和和田一起来到卡座一号。
服务员新上了一壶茶和几碟点心。紫琼站起一边给大家倒茶,一边说先喝点热茶暖和暖和,等会宵夜吃点东西。
“紫琼,今天来你这里,不是来喝茶吃东西的。”
“那是……?”紫琼问
“哥几个是来通知你一件事。”
“什么事?”
楚雄抿了一口茶,说:
“你应该听说过,在西方有个习俗:即将结婚的男女,结婚以前,男女都要开一个单身派对,告别单身。我们几个给李浩倡也策划了一个‘漫长的单身派对’”。
“什么?漫长……?”
“为什么叫‘漫长的单身派对’呢,因为它包括一系列的活动。活动从今夜开始,直到结婚前夜结束!如果这几天李浩倡要出去自由活动,你可不能阻拦他!”
“我什么时候阻拦了他?谁又能阻拦得了他。还记得去年他回来我们一起吃饭那次,南山说,我们这帮人中,李浩倡是最自由的。原来他是,现在依然是,以后结婚了,他仍然是!”紫琼说。
楚雄连连鼓掌,夸张地看看老婆又看看和田,说:
“看看,看看!什么叫无条信任和支持自己老公!这就是!不必满世界寻找,最好榜样往往就在身边!那些结了婚的和没结婚的女人,都该学学面前这个女人!特别有些老婆,明明知道老公因为工作应酬,回来晚了一点,可还是喜欢问和谁在一起,做什么等等。这是很不支持老公工作的表现!这种情况,要改!……”没等楚雄话说完,他老婆笑着给了他肩头一巴掌。
“你啊,你……”紫琼也被楚雄逗笑了!
“不跟你们说了,我和老婆先走,据说时代广场今天打折力度蛮大,我陪她过一个购物平安夜!”楚雄挽起老婆胳膊。
“一起一起,”北川和和田也站了起来。北川说“我也要向楚雄学习,今天好好陪陪和田!”
最后,紫琼也抓起包包递给西宁,对楚雄他们说:
“等等我,一起走!今天也是我漫长单身派对的开始,西宁就是我今天逛街的男伴!”
说完,紫琼对李浩倡一笑。李浩倡对她微笑着点点头。
“你呀你,”楚雄用食指指点着紫琼说,“没想到我们的创意,被你捷足先登了!欸,晚上的宵夜的话,还算数的吧?”
“算算算,真啰嗦!”紫琼说。
紫琼之所以没拉上李浩倡一起出去,是因为她发现,今天李浩倡情绪不高;他刚刚看着窗外的神态,估计又在想什么,完全和发呆不同。
这样的情况下,不打扰他尤其千万不要拉着他去出去走走什么的,是现在对待他最好的方式。

从手术室走出来,已经九点半。曹佩璐请手术室的人一起到“北岸”吃西餐。
因为没吃晚饭,大家确实饿了,也因为偶尔吃一顿西餐特能刺激大家的食欲,上桌的食物,大家风卷残叶一会就吃完了。匆匆喝了一杯水果茶,大家就走了。节日的夜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安排。
曹佩璐买单的时候,没看到紫琼和李浩倡,问领班才知道,读书社的人刚刚离开,现在只剩下李浩倡在卡座一号看书。
李浩倡并没有看书,安静地站在卡座一号,抽着烟,看着广场,留给进卡座的人一个高大的背影。
两人相对而坐。曹佩璐发现,李浩倡从上海回来精神状态一直不错。虽然,偶尔有点沉默,但是曹佩璐不认为他这是什么毛病。在曹佩璐看来,别看李浩倡和南山、楚雄一样喜欢胡侃、喜欢踢球,看似一个开朗外向的人,其实他是个安静内向的人;独坐一隅,安静读书画画才是最体现他个性的样子。
“领班说你在看书,原来你在看窗外,有心事?”
“是啊,我在想,结婚以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李浩倡说。
“你以为会是什么样子?”
“看我和紫琼以后的样子,无非是我和她两人住在‘梧桐小镇’的那套房子里,每天同出同进,共同经营我们的‘北岸’……”
“那你以为是什么?”
“那我不是离开了外婆和安歌吗?如果是这样,那结婚就不是我想象的样子了。我原来希望的是和外婆、安歌她们住在一起的。”
“明白你说的意思!”曹佩璐说,“一个新家庭的成立,总是忍受剥离的疼痛。我们都要习惯!”
李浩倡问曹佩璐还有别的事没有,她回答没事。等会回医院宿舍。
“我们去‘糖果’吧!”李浩倡说。
“好啊,今天‘平安夜’,也算个节日,我们去玩玩!”

十一点的迪厅,高潮刚开始。炫目的灯光、震耳欲聋音乐让任何一个进舞厅的人都情不自禁地兴奋起来。
两人找个台,坐下。喝了几口啤酒,曹佩璐下舞池跳了起来。没想到,曹佩璐跳得还真不错。有两个男孩子一直围着她跳,直到她离开舞池才散开。
在射灯的闪耀下,曹佩璐的脸一闪一闪跳闪在李浩倡眼前,红润光滑的脸色,满是沁出的汗水。
李浩倡掏出几张纸巾递给她。
一瓶啤酒还没喝完,李浩倡感到脸上热烘烘的。他脱下棉袄,走进舞池,开始跳动。
慢慢地,李浩倡跳得越来起劲,舞姿越来越狂放。有两个女孩子,一直围绕在李浩倡周围跳着,不论他往哪里移动,她们总会把他围在两人之间。
突然有两个女孩子靠近来,其中一个大声向他喊道:
“嗨,我们认得你。去年夏天那次,你和你的舞伴,跳得太棒了!”
谁?认错人了吧?李浩倡疑惑地看着两个女孩子。
“不记得了?那次你跳着跳着就脱光了上衣,光着上身,跳得可带劲了,你的舞伴真漂亮!”其中一个戴着一对大耳环高点的女孩子,冲他喊道。
原来她们说的是去年和紫琼在这里跳舞的那一次。
“想起来了,谢谢夸奖!”李浩倡冲她们两人喊了一句,慢慢向舞池边沿退去。跳得时间也不短了,他想休息会。
远远地,曹佩璐笑着向李浩倡伸出大拇指。
“真没想到你跳得这么好!”曹佩璐递给李浩倡一杯加冰块的可乐,说,“那两个女孩子是谁?认识?”
“我不认识她们。她们说我去年和紫琼在这里跳舞,她们见过。”
“看来,人长帅,舞跳得好,会给人留下深刻印象。”曹佩璐调侃着说。
刚刚两个围着李浩倡跳舞的女孩子笑着走近李浩倡和曹佩璐两人的台位,说一起喝一杯,认识认识。
面前的两个女孩子,一看就是那种自来熟。老实说,李浩倡不想认识她们也不想和她们说什么话。还没等他张口拒绝,曹佩璐却说:
“可以啊,一起喝一杯!”
曹佩璐给她们叫了两瓶啤酒。看得出,曹佩璐很少进舞厅,舞厅里鱼龙混杂混杂的人她根本认不清。
四人在台位上聊天。曹佩璐对这两个女孩子很感兴趣,问了她们很多问题。
随着交谈越来越多,气氛似乎融洽了一点。
“你可长得真高啊!”高个女孩突然冲浩倡大声喊道。她带着一对硕大的圆圈状的耳环。
李浩倡对她礼貌性地一笑,算是回应她。
喝完台位上的酒,浩倡和曹佩璐准备离开。
两人冲两个女孩子歉意一笑,站起身来。就在此时,隔壁台位的一个矮壮的男人也突然起身,往后一个踉跄,倒在了曹佩璐的身上,曹佩璐的额头重重磕在台面上,然后被那个人带到在地。男人手里的啤酒瓶也滚落到地上。
李浩倡心里喊着不好,伸手去拉曹佩璐,一把没拉住。
“注意点,哥们!”拉起曹佩璐的时候,李浩倡对撅着屁股正爬起身的矮壮男人说。
李浩倡抹开曹佩璐额头的头发,发现额头红了一大块,刚才一下磕得不轻。
“注意点?注意什么?”有人在背后拍打李浩倡的后背。
李浩倡回头一看,矮壮男人三十多数,一脸横肉,摇摇晃晃站在自己面前。看样子喝得不少,应该醉了。李浩倡见他这个样子,也不再说什么,拉着曹佩璐准备离开舞厅。
“别走啊,要我注意点什么啦?”矮壮男人不依不饶。
“没什么,你喝醉了,不打扰我们,我们要走了!”曹佩璐说。
“嚯嚯,美女蛮漂亮呢!”矮壮男人对着曹佩璐一脸猥琐地笑起来。
“你喝醉了,让开!”李浩倡不想和这个人纠缠。
“我要是不想让开呢?”矮壮男人一下子挤到李浩倡面前,仰着头看着他。
“对,就不离开。”和矮壮男人同座的还有三个人,两女一男。说话的是个二十来岁的男青年,他也挤了上来。
李浩倡左手搂住曹佩璐,右手分开矮壮男人向外走。矮壮男人诚心想闹事,跳起来一把抓住李浩倡的衣服,恶狠狠地说:
“要我注意什么,你还没说清楚就想离开?”
和任何一个男人一样,李浩倡也讨厌被别人抓住领口,他再也忍不住了,大喝一声“滚!”,用右手推向矮壮男人的肩膀。
矮壮男人倒地也没松手,李浩倡也跟着扑了下去。李浩倡掰开男人的手,正准备站起身,矮壮男人抓起刚刚掉在地上的啤酒瓶砸在李浩倡额头上。
啤酒瓶在额头碎开。周围有人尖叫!
李浩倡火了,跪在那里,操起拳头,砸在那张长满横肉的脸色。第三拳,那人鼻子里开始流血,人也没了动静。
矮壮男子的同伴,一下跳到李浩倡后背上,想扑倒李浩倡。戴着大耳环的那个女孩拎起手里的啤酒瓶,砸在李浩倡背上那个人的头上。
啤酒瓶也碎在那人的脑袋上,他抱着头嗷嗷叫着,在地上打滚。
“快跑快跑……”大耳环女孩一手推着曹佩璐和自己的同伴,一手拉起浩倡,四人飞快跑出大门。
四人顺着便河东路向北跑。李浩倡突然发现,一股温热的液体在脸上流淌,他用手一抹,原来全是血。
“李浩倡,你流血了!我们到医院去吧!”曹佩璐喊道。
听声音,曹佩璐慌了。
两个女孩子连忙拦车,和曹佩璐、浩倡一起去了一医。
李浩倡仅仅是皮外伤,在急诊室缝合后就没事了。
完事后,见李浩倡没事,两女孩松了一口气,要走。李浩倡很佩服大耳环女孩的泼辣仗义,对两人一再表示感谢。
“谢什么谢!你们请我们在一起喝啤酒,就是朋友了。他们打我朋友,我怎么可能不还手!?”大耳环女孩说,“真要谢我,下次在糖果碰到我,再请我喝啤酒!”
说完,大耳环女孩子大声笑了。
“没问题!你也可以到‘北岸’去吃饭喝茶,我在那里上班,我请你!”李浩倡说。
两人互换联系方式,浩倡看着手机里大耳环女孩的名字“胡艳萍”三个字,轻声念了一遍。
两个女孩挥手离开。
曹佩璐和李浩倡两人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曹佩璐左看右有李浩倡的脸,突然说:
“还漫长的告别!刚一开始告别就头破血流,看你往后怎么告别得下去哦!”
李浩倡一听,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样的告别,才值得以后回忆!”李浩倡说,“你也不看看你自己,额头紫了一大块。要小护士给你擦擦药去吧!”
“我这是小事,只怕你到婚礼那天,额头上也会顶着几块创可贴。哈哈……”

婚礼前两天,外婆送给紫琼的结婚礼物——一辆白色本田小汽车——送到了“北岸”。
紫琼很珍惜这件礼物。多年后,身价过百亿的她,也没处理掉这辆车,偶尔还会开开它。
正如曹佩璐预测的那样,结婚的那天,李浩倡虽然摘除了头上的绷带,但是额头上确实还贴着几张创可贴。李浩倡额头顶着这几片创可贴,穿梭在酒桌间,接受着大家的祝福,也回敬着大家。
李浩倡对婚礼那天最后的记忆,是自己躺在梧桐小镇的婚房里,丈母娘给自己脱鞋,然后和紫琼一起把自己翻滚到床中间。
婚后的生活和李浩倡想象的差不多。有很多快乐和甜蜜超过了他的预期。他和紫琼都是苦孩子出生,两人从小习惯照顾他人,结婚后,都被对方照顾得无微不至。
婚后,紫琼觉得,每一个夜晚,都像一口巨大而深不见底的肉欲陷阱。两人都喜欢在这个陷阱里,相互紧紧地拥抱着对方,倾尽全力,柔情似水!

一九九八年,发生在读书社成员身上的喜事,不仅仅是李浩倡和紫琼结为夫妻;北川被提升为沙市区治安大队大队长也是一件喜事。
这个年轻人的能力正逐渐受到全市公安系统领导和同仁的重视和关注。

农历腊月二十四,是南方小年。这天,沙市日化召开年底职工大会。会议结束后,还有活动,但是杨长春没什么心情。他随便扯了个理由,先回了家。
即使回到家里,他还在回想刚刚结束的大会上,中方总经理的讲话。按惯例,这种讲话,无非是先总结本年度的成绩,然后指出本年工作的不足之处,最后提出明年的工作计划。
总经理的讲话,首先总结出今年工作的两大成绩:第一,上了一条一次性饭盒生产线,第二,大力生产新品牌“波尔”超浓缩洗衣粉。
一听总经理居然把这两件事当做成绩来讲,整个会议大厅立刻响起一阵嘈杂声——工人们简直气得要笑起来!其实,几乎所有员工都认为,这两件事,恰恰是今年两大败笔。
一次性盒饭生产线投产后,销售形势和预计的有很大差距。半年来,销售量只是产量的三分之一左右;生产线也是开开停停,只能说比停产好点。
无疑,这个项目是失败的。这个新项目的失败,中方要负全责!
所谓新品牌“波尔”,无非是活力英文读音的汉语翻译谐音,德方的意思是为了体现中外合资,品牌得有点外西方色彩。但是,从五月波尔上市以来,完全得不到市场认可!
据销售部分析,“波尔”不被市场认可的原因很简单。虽然经销商能耐着性子听完销售员絮絮叨叨对“波尔”和“活力”关系的解释,但是,每个单个的消费者,不会有那么好的耐心,来听小店店主和售货员说波尔和活力28的关系,这还得是消费者问起活力28的情况下。实际情况是,消费者一看货架上没有活力28,随便买袋洗衣粉就走了!哪里还有店主或销售员对顾客讲解波尔就是活力28的机会!?
进入十二月以来,常有货车进厂,那不是来拖货的,是来退货的——退掉卖不出去的波尔洗衣粉。
这个,是德方不顾活力28品牌的影响力,一意孤行更换品牌导致的巨大失败!
中方的新项目、德方的新品牌,换来的竟是如此不堪的结局!
老实说,长春觉得越来越看不到这个合资公司的前途了。
妻子见长春回来半天没说话,只是坐在沙发上抽烟,端着一杯浓茶,走过来挨着他坐下,把茶杯递到他手上,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还不是公司的事!两件失败的事,居然被公司总结成今年的工作成绩,唉!……”
由于长春常常给妻子讲公司的事,妻子对他公司的情况也很清楚。妻子说:
“长春,看来日化公司这两年也不景气。先熬着吧,相信公司领导和市政府不会不管这个上市企业的。熬过这段艰难日子才有大显身手的机会。先前的冰箱厂、现在的日化公司,你都干得不错,我相信你总会有所作为!”
长春知道,在妻子心里,自己是个有能力的人。正因为这点,她从来对长春都是鼓励和肯定!除了妻子,没第二个人如此相信他!
“嗯,先熬着,只要公司存在一天,我就坚持一天。我有修理店,我不怕,我能坚持!”
“那就暂时不想公司的事了,开开心心地,准备过年!”妻子拍拍他的胳膊说。

日子一天天临近春节。
林夕子驾车进入荆州地界是在腊月二十八中午时分。她驾车驶出汉宜昌高速公路荆州中出口时,荆州一九九八年的第一场雪,正从辽阔江汉平原广袤灰黄的天空降落。
漫天降落的雪花,缓慢且悄无声息。这和林夕子想象的有点差距,在她的想象里,那些北方的雪花应该在呼啸的北风里,扑打着大地上的一切。
不管有没有差距,这场正在降落的大雪,让林夕子这个很少见到下雪的南方姑娘心花怒放。
远远地,林夕子看见“北岸”落地窗前马路边的站着一个穿着大衣的男人,他一手撑伞,一手插在口袋里,盯着自己车来的方向。
林夕子推开车门,看到马路对面的那个男人收起伞,跑向自己。虽然隔着密密麻麻降落的雪花,还看不清对方的脸,但是从他的身形、随着跑动跳跃在头顶的长发,她知道,这个人是西宁!
西宁左手举伞,“啪”地一声在林夕子头顶打开,说:
“快,进屋吧!”
林夕子呆呆地跟着西宁,急匆匆地走进“北岸”。
一份烧鸭拼叉烧饭被吃得干干净净,连汤也喝光,林夕子才停下,抬头对西宁害羞地说说了一声,“饱了”。
为了早点赶到荆州,她早上、中午没有休息也没有吃东西,这一路她又累又饿。现在这顿饭,才让她稍微恢复了一下!
西宁给她叫了一壶水果茶,两人喝茶说话。窗外的大地,早已被覆盖上了厚厚的白雪。广场上到处是行人留下的脚印。
“雪花真大啊!我还以为今天的雪,会呼啸着扑向大地上的一切……”林夕子看着窗外的雪说。
“今天没风,它们只能慢慢地降落。”
“是的。我更喜欢这样的降雪天。你看这雪花,每一片都那么蓬松巨大,它们从天而降,无声无息,温柔、轻盈得像一个个白色的精灵,多么可爱!西宁,我们到雪地里走走吧!”
两人穿过广场,走到江堤上。漫天的大雪,让江面一片迷蒙。有人在江堤上相互追逐打雪仗、还有人坐着雪橇,从江堤顶滑向江边的沙滩,欢快的叫喊声此起彼伏。
林夕子捡起地上别人扔下的雪球,突然砸向西宁,开始了两人间的雪仗。
西宁扔出的雪球,很少砸中她;而她扔过来的雪球,多数都被西宁身体“拦截”中弹。在这场雪仗中,林夕子奔跑、尖叫……完完全全就是个孩子。
游览了万寿宝塔、荆江分洪纪念碑后,林夕子说想去荆州古城上看雪,西宁怕她累着,说明天去看。
“落雪的时候看雪才有趣,我们现在就去!”林夕子兴致正高,拉着西宁的手说。
西宁让林夕子开车进城,在荆州宾馆安排好她的住宿后,两人从东门上了荆州古城。
雪下得太大,站在城墙上远眺四周,除了护城河边几颗垂柳显露出模模糊糊的身影外,其他的景物都隐身在密集的雪花后面,根本看不清。
每走一步,甬道上的积雪,在两人的踩踏下,发出“咂咂”的响声。
在大北门,两人下了城墙,西宁指着街道两边古老的柳树,告诉林夕子,古时候,北上远去的人们,在此和亲朋好友折柳枝相赠送别。后来到三义街,西宁又给林夕子讲述了许多刘、关、张在荆州的故事。
那些只有古代历史里、传说里才可能出现的故事,在荆州古城,遍地都是。
雪一直下,没有变大或者变小的趋势。西宁不时用自己的围巾轻轻掸去林夕子羽绒服帽子上的积雪。
这场雪也是近些年来荆州下得最大的一场雪,街道上到处都是欢迎这场雪的人。堆雪人,打雪仗是最普通的欢迎方式。那些在街头巷尾毫无目的缓慢行走的人,是在用最隐蔽的方式热烈欢和享受这场大雪。
西宁带着林夕子穿行在最偏僻的街道,实现她“在古城最深的小巷里留下我的脚印”的愿望。
 五点不到,李浩倡的电话来了,要两人回“北岸”吃晚饭,说是大家给林夕子接风。

林夕子把带来的礼物,一一送到每个人手里。紫琼看到那些价值不菲的海产品,觉得即使多年老友,深圳人送的礼物也不过如此——她是真把荆州这帮人当成老友了!
刚开始吃饭的时候,林夕子发现南山不在,问起了他。大家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一时语塞。楚雄连忙回答,说南山在外地接了一个工程,没在家,匆匆岔开了话题。
“我暑假时说,我会在寒假来看雪,没想到,到荆州的第一天,就遇到了这么大一场雪!”林夕子说。
“那是荆州喜欢你,特地用一场大雪欢迎你。”楚雄回答。
大家都说林夕子运气好,来的第一天就碰到了近些年来最大的一场雪。问她西宁都带她去了哪些地方。
林夕子一一说出游玩的地方,每一个地方都描述得很仔细。从她的描述时惊喜的表情看得出来,她真的很开心。
晚饭快吃完的时候,紫琼拍拍手说:
“西宁吃完饭送林老师早点回宾馆休息。她开了一路长途,太累了!”
“她哪里累了!下午我和她走路赏雪,上江堤,爬城墙,她一点都不比我慢,劲头足得很……”
“我说她累了就累了。吃完饭你马上送她回去休息就是!”紫琼笑着挥挥手。
西宁看着紫琼的笑容,一下子明白过来。她只是想让两个半年没见面的所谓“恋人”早点单独相处。
他们不知道,他和林夕子根本不是所谓恋人!
把车里的大包小包帮林夕子提上房间、安顿好后,西宁要离开。林夕子叫住了他:
“西宁,先别走,陪我看看夜晚的雪吧。”
林夕子关掉房间的灯,拉着西宁站在窗前。雪花在路灯、宾馆门前的各种灯光的照射下,显出淡淡的黄色,纷纷落下。
两人都不说话,默默看着窗外。
“西宁,你以为,我来荆州真的是为了看荆州的雪?”好一会后,林夕子指了指窗外还在飘落的雪花。
西宁心里一惊,他知道,林夕子终于要和自己谈一谈两人间的关系了。
“夕子,我知道……”西宁嗫嚅着。
“你知道个什么?!我是来看你,看你的!”林夕子走到西宁面前,冲他小声喊道。林夕子继续说道,“在西藏、在西藏回湖北的路上,我一直劝自己,既然你一直仅仅把我和你的关系限定在好驴友的关系上,我也就认了。心里想:在独自一人的漫长旅途中,遇到一个有趣的驴友,心生好感,很正常。等两人分手、等旅途结束回到自己的家,慢慢就淡忘了。可是分开后,我还是想你,时间越长,思念越深。寒假一到,我就遏制不住到荆州看你的冲动。如果不是我带的毕业班要在寒假补课,我早来荆州了。”
“夕子……”西宁小声叫了一声。
“西宁,别打断我说话。前天开车从我爸公司院子里出来的那一瞬间,我就知道,我是早就喜欢上了你!”
“夕子,”西宁叫了她一声,长长呼出一口气接着说,“你知道,我们离得那么远,各自在自己的城市有自己的生活,没有交集。没有交集,哪来的未来?如果没有未来,不如不要开始,免得以后有分别的痛苦!”
“这是原因吗?”
“这是原因,只要这一个原因就够了!”
“不是!只要我愿意,我可以放弃深圳的一切来荆州。”林夕子提高了声音。
“但是我不愿意!你一个独女,抛弃父母、放弃家乡的一切来寻找爱情,这么大的牺牲,我压力太大,接受不了!”
“那你可以到深圳啊!”
“夕子,我不是没考虑过……”
“什么?你考虑过?这么说,其实你也是喜欢我的。你想到过和我继续发展。”夕子很惊喜。
“夕子,我不是木头人!现在告诉你吧,12月份,我刚考完广州美院的研究生。如果考取了,以后我留在南方工作就没什么障碍,那时候,我们才有发展的可能……”
“是吗?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万一我考不取呢。通知书不到手,我不会告诉你我的想法。即使考取研究生,那也仅仅是我和你继续发展的一个条件、很多条件中的一个!”
“西宁,你太冷静了,冷静得不像在和一个女孩子谈恋爱。你先是做了一个‘林夕子和王西宁恋爱可行性报告’,然后默默践行,还不告诉我!”
“原谅我,夕子,我只是不想让你等待甚至等待落空……那会伤害你的!”西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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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州,别将我挽留!(五十八——五十九)
“我懂……在你通知书来之前,我可以提前做你女朋友吗?”林夕子问。

“纳木错湖的那一夜,我就想,这个躺在我身边的女孩子,如果是我女友多好啊!”西宁说着,抱住了林夕子。

林夕子双臂紧紧抱着西宁的腰,把脸紧紧贴在西宁的脖颈上。半年来,那些比窗外雪花还要密集的思念和猜想,在这一刻,都化成了她夺眶而出的泪水。

在这个大雪飘飞的夜晚,在荆州这座沿江小城,一定有很多很多彼此相爱的人,此刻正和林夕子与王西宁一样,在倾诉衷肠、紧紧拥抱!

在寒冷冬夜,能让人感到温暖的,不仅仅是灯火,更有爱情!



在李浩倡的记忆里,童年的每一个春节,都值得自己盼望。那时候物质虽然匮乏,但是那种浓浓的年味,远非现在的能比。李浩倡发现,有些春节期间的老规矩,已经消失了。看起来像消失了很多年似的,仔细一回想,其实也就在最近十年不到的时间里。而有些新的风俗,也在这十年不到时间里冒了出来。

大年三十上午,李浩倡和前几次一样,在手机上按下南山原来的手机号。没有例外,手机里传来“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提示。

中午十二点,“北岸”准时打烊。和员工吃完团年午饭、发完给员工的红包后,紫琼和李浩倡匆匆赶回到张居正街五号。

安歌早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对联贴好了,红灯笼也挂上了。厨房里有菜香味飘出,最明显的是腊肉煨藕汤的香味。

傍晚,四人围坐餐桌吃团年饭。外婆常常不由自主地停下来,看着三个孩子。这么多年来,这餐桌的四方,终于每一方都坐上了一个人!

晚上,大家一起在外婆的画室看春晚。在外婆画室那张不大的沙发上,安歌和紫琼一边一个,依偎在外婆身边。李浩倡看了一会书,在沙发前放下一块坐垫,在外婆脚下坐下。外婆向前探了探身子,捧着李浩倡的头亲了亲他的头顶。

多年来,这个家终于增添了一个家庭成员,外婆难免有些激动。

大年初一中午十二点,“北岸”开门营业。紫琼和李浩倡以为来客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越来越多,初二开始达到高峰,没想到,开门不到两小时,客满。整个“北岸”的人忙到下午五点,才缓下来。

傍晚的时候,李浩倡买了一大堆礼物,和紫琼赶到南山老家,看望了他的父母。

回市里的路上,李浩倡一路无语。紫琼知道,李浩倡到南山父母家,其实是去碰南山的,虽然机会渺茫。

初二中午,紫琼带李浩倡回娘家匆匆吃了一顿午饭,又赶回“北岸”。客人太多,而春节期间每天都有员工轮休,紫琼和李浩倡不得不顶替员工上班。

初三下午两点的时候,李浩倡的电话响了上,原来是外婆打来的。说今天接林夕子吃晚饭,要他和紫琼早点回家。

“那我们现在就回家,早点做饭……”李浩倡在电话里说。

“做饭不要你操心,西宁妈妈来我们家做。把姑娘小伙子们一个不漏地叫齐才是你的事!”外婆在电话里笑着说。

曹佩璐以为自己是今天最后一个到张居正街五号的人,等她到张居正街五号才知道,长春和楚雄还没到。

现在,大家早把曹佩璐当成了这个小圈子里的一员。这不仅仅是因为李浩倡的关系,而是大家都乐意接纳她。这个小集体遇到什么活动,大家都不会忘记她,总会邀请她参加。

最后一个到的是楚雄。从走路的姿态来看,中午应该喝了不少酒。脸色灰白、憔悴,疲态尽显。

桌子上的菜和餐具摆得整整齐齐,很明显,大家都在等他。

“外婆过年好!各位过年好!恭喜发财!”楚雄知道自己来迟了,一进餐厅就双手抱拳,笑着和大家打招呼。

“过年好,过年好!”外婆接过话,说,“快坐下吃饭吧,大家都等着你呢!”

楚雄对外婆不好意思一笑,坐到椅子上。楚雄坐到桌子边后,一扫疲惫之态。不时和紫琼、和田来段唇枪舌战;喝酒时还调侃一下李浩倡的酒精过敏。

第一杯酒刚喝完,楚雄的电话响了。他接过电话,说了一大段话,然后合上手机。原来是有人邀他打麻将,他拒绝了。

几分钟后,楚雄又接到一个电话,大声说,正在和深圳来的尊贵客人吃饭,今天的活动就不参加了!说完,还向林夕子眨眨眼。

“林老师,楚雄今天真是给你面子,连打麻将的邀约都拒绝了,实属难得!”紫琼对林夕子说。

“紫琼你这话说的!和别人打麻将这么庸俗的活动,怎么能和陪林老师相比?!”楚雄说完,夸张地仰起头,做傲慢状。

满桌子的人哈哈大笑。

席间,除了对林夕子说普通话外,大家相互之间还是说荆州方言,林夕子几乎一句也听不懂,好在身边有西宁及时翻译。大家说话、斗嘴时的妙语连珠,让林夕子觉得这帮人真是一帮有趣的人。从他们说话和肢体动作等自然流露出来的一切,显示出这帮人之间的感情,和西宁先前说得一样深厚。

由于西宁要时刻给林夕子翻译大家的讲话,两人一直贴得很紧,那亲密的样子,让时不时看上他们两人一眼的李妈妈脸上的笑容就没消失过。

晚饭后,大家在客厅喝茶聊天。楚雄的电话又响了。没说几句,楚雄走出客厅,进了餐厅。看来,他不想让大家听见他的通话内容。

楚雄回到客厅,说同事、领导现在在一个地方聚会,因为工作关系,他不好不去。说完就和外婆和林夕子告别。

大家听楚雄这么一说,再看看时间也不早了,都说今天就到这里吧,然后和外婆告别。

楚雄从上衣荷包里掏出车钥匙,打开车门,正准备进去,北川一把拉住了他;

“喝成这个样子,还想开车?!”

“没事吧……中午我不是喝了吗?开车过来也没问题!”

“那是你不怕死,也是你运气好!你到哪里,我送你的吧!”北川拿过他的车钥匙说。

“不用不用,那我还是打的士走吧。你、和田和长春,你们三人们到沙市,我到荆北路,方向不同,不同路,不同路……”楚雄连连摆手,摇摇晃晃向东走。看样子,他是想上荆南路去拦车。

北川摇了摇头,招呼和田和长春上车后,开车向西,上屈原路经荆南路回沙市。

远远地,北川看到三监狱门前的公交车站站着一个人,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耸着肩,在车站来回走动,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

“这不是楚雄吗?”北川问,然后减速。

“是他。他不是到荆北路吗?那他怎么到街对面来打车。这边都是出城的车!”副驾座的和田说。

正说着,一辆出租车快速超过,奔向站台。楚雄对车挥挥手,出租车停下。

北川的车跟上,一看,上车的人确实是楚雄。

“他还真是出城呢!”看着出租车驶东门,长春说,“楚雄这是什么意思?明明去沙市,为什么要说去荆北路?难道他在说谎?”

“北川,我们跟着这车,看看楚雄到底到什么地方。”和田说。

老实说,出租车的车速恨得很快,如果北川的车技稍微差点,都不可能跟得上它。

最后,出租车来到园林路,在红姐私房菜东边的一家餐馆前停下。北川看了看餐馆的招牌,“楚贤居”三字在射灯的直射下,红艳艳的!

楚雄推开车门的同时,站在餐馆玻璃大门后面的迎宾小姐,连忙拉开了大门。

楚雄几乎是跑着冲进餐馆。



短暂的春节假期过后,公司恢复上班。

生产设备重新开机后,总是会这里那里不时会出现小毛病。从八点上班开始到中午,杨长春带领维修班组一直在车间巡视,随时处理问题。有些问题,他亲自上去处理,一边维修,一边给手下的人讲解这么处理的理由。

到午饭时间,他继续留在车间巡视。吩咐维修小组的成员去吃饭,吃完再来换自己。

等杨长春到公司食堂吃饭的时候,很显然,已经过了进餐高峰,宽阔的餐厅里,稀稀拉拉的坐着几个人在进餐。

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杨长春一看,原来是销售经理老刘。打好饭菜,杨长春坐到老刘的餐桌的对面。

“轮换着吃饭,来迟了吧?”老刘问。

“是啊!重新开机,设备小毛病不断,车间不能断维修人员。我只好等他们吃完再来,所以迟了一点。”长春回答说。

“唉——合资这几年来,新项目、新生产线上马不少,花费的资金上亿,怎么就是不把我们生产洗衣粉的这条老爷生产线换掉呢?!我真是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老生产线,早该淘汰了!况且,这是我们这边唯一赚钱的一条生产线啊!”老刘摇摇头。

合资这几年来,洗衣机厂、制药厂等不少工厂加盟进来;也上了一次性餐盒生产线、纯水生产线。

新加盟的活力28洗衣机尽管多次强调“大波轮,力气大”,也没能换得消费者的亲睐,销售形势不佳;楚星药厂号称高利润,然而成本价比市场卖价还高!

一次性餐盒生产线生产出来的产品质量,大部分达不到要求。从第一次开机到去年底,生产销售形势都不乐观。让人欣慰的是,纯水生产线生产出来的“活力28”纯净水销量不错,牢牢占据着湖北市场。

老刘说洗衣粉是唯一赚钱的产品,显然忽略了“活力28”纯净水这个产品。

“关于这个生产线的事,就连你们销售部门都给公司提过建议,希望他们早日换掉,可公司一直没有行动。”长春说。

“我们下面的人,真不知道领导们是怎么想的。”老刘放下筷子,点燃一支烟。

“新年了,要拜访客户去了吧?”杨长春转移话题问。

“这几天恐怕还不会出去。正开会商量制定新的销售政策,今年要加大‘活力28’洗衣粉的销售力度。为了配合‘活力28’洗衣粉的销售,关于‘活力28’洗衣粉的新广告,也在制作。估计不久,各大电视台就要播放了。今年可以大干一场了!”老刘语气开始兴奋起来。

“是该做广告了!两年多没在电视上看到‘活力28’的广告了,再不做广告,大家都忘记‘活力28’了。”杨长春说。

“按协议,美洁时每年要为活力28品牌投入近一个亿的广告,这次重做广告,是按合同办事。据说中方这次要求德方履行合同时,态度强硬,过程很激烈。市镇府也参加了。”老刘说。

“我还以为外资企业都是履行合同的模范企业,原来不过如此!”长春说的是真心话,他以前真没想到那么大的外国公司,履行合同也是这般艰难。如果中方不和他们争吵,他们真就会拖着不履行合同。

“人家一心生产自己的‘巧手’厨房洗洁产品,才不关心我们的‘活力28’呢!”老刘掸了一下手里的烟灰,说,“不管怎么样,有广告投放就好!”



三月中旬的一个傍晚,杨长春一家围坐在客厅吃晚饭。转播完央视“新闻联播”的湖北电视台,突然传出"活力依旧,相伴左右"的声音。全家人几乎同时一起抬头,把目光集中到电视电视屏幕上。

活力28的广告,在电视里消失得太久了!这突然一出现,让大家错愕不已,惊喜不已。

杨长春看到父亲放下筷子,开始摸口袋,他连忙拿起茶几上的香烟,递给父亲一支,点燃;然后自己也点燃一支。

杨长春妻子看到,刚刚还在饭桌上聊天的父子俩,现在不说话了 默默地抽烟,眼睛盯着电视,目不转睛。



四月中旬的一个周五的下午,李浩倡接到杨长春打来的电话,说公司每年春季都会邀请外面的球队到公司比赛,看看这周六也就是明天能不能带一支球队来玩玩。

接完电话,李浩倡打通了北川和“跛哥”的电话,两人定好了第二天参赛要带去的人数。

李浩倡打电话给楚雄的时候,他正在开车,在电话里,他说今天一定早点回家睡觉,为明天的比赛养精蓄锐。

沙市日化早班下班时间在下午四点,比赛在下午四点半开始。

上半场前十多分钟,两队都在试探,没有怎么猛攻。

在试探中,北川跑到李浩倡面前,低声对他说,“楚雄是怎么回事,原来的速度和跑不死的劲头都到哪里去了?你看他,完全不是那回事!”

“是啊,我也看出来了。你和几个后卫说说,多协助楚雄防守。”

对方也看出了后卫线上楚雄这个薄弱环节。持续猛攻楚雄把守的左边路。

每一次精彩的进攻和漂亮的防守,都能获得场边观众的喝彩。这些观众里,会踢球的不少;那些尖叫的女球迷里,也有会踢球的。老实说,有一帮懂球的观众看球,对球员来说,简直就是一种奖励。这种奖励会让球员更投入、更兴奋,更爱在球场上表演。

日化公司还有几个老队员认识浩倡,他们在场上要求其他队员把浩倡盯紧一点。

对方的一个中场球员在右路传了一个球,这个球打的就是楚雄的身后。对方前锋速度一般,要是往常,楚雄转身加速肯定先拿到这个球,可今天,对方前锋先拿上了球,单刀面对守门员,打远角得手。

在场边观众的喝彩声中,李浩倡和简北川边向中圈走边对楚雄的龟速热潮冷风。楚雄没有辩白,苦笑着摇头。

不久,李浩倡反越位成功,面对守门员,一个假动作骗倒他,打空门得手。

下半场,对方利用楚雄一次助攻后留下的空档,再进一球。终场前,李浩倡在对方禁区内的一个倒钩射门把比分扳平。

这个倒钩赢得了观众的喝彩,场边的那些女球迷的尖叫尤其响亮!

后来,日化队又进两球,联队却再也组织不起有威胁的进攻。

终场哨一响,楚雄就倒在禁区。他摇着手对走进的李浩倡说别打扰他,让他先躺会。

大家在场边喝水闲聊,说到失球的直接原因,都说到了今天楚雄的状态。

“楚雄打左后卫,身体条件和意识原来一直都是拔尖的,没想到,今天他打得稀烂。”跛哥摇头苦笑着说,“最近这两年,他速度跑不起来,卡位也卡不住。说到底,还是身体不行了。”

“应该是熬夜了,”跛哥带来的一个队员说,“昨夜我十二点多接到‘楚贤居’的电话,给他们送烟,在大厅碰到雄哥,看样子他也是刚刚到,我和他打招呼,他问我半夜在忙什么,我说来送烟;我问他来‘楚贤居’做什么,他说有朋友在这里聚会,过来来陪陪。”

“怪不得!这一陪,谁知道陪到什么时候!”北川说。

闲聊一会后,楚雄也过来了,大家纷纷起身收拾衣物,准备离开。

楚雄把李浩倡和北川送到“北岸”门口,并没下车,说是要回家陪老婆孩子。北川和李浩倡见他这样说,连忙挥手让他快走。两人站在路旁的树下抽烟,又聊到楚雄的今天的状态,李浩倡说,从九七年开始,几乎每次聚会、踢球,楚雄出现在大家面前的都是一张苍白憔悴、睡眼惺忪的脸,一看就知道是前一天夜里没睡好。

后来,李浩倡问北川;

“你觉得他是有事熬夜熬的,还是他单纯地患上了失眠症?”

北川忍不住笑了,说,“正月十五在卡座一号,他不是和我们聊着聊着就倒在沙发上睡着了吗?最后,鼾声大作,搞得相邻两个卡座的客人到吧台提意见。失眠的人,哪里会这样容易入睡、睡得鼾声大作的?!他呀,一定是前夜有事熬夜熬的!”

两人笑着走进“北岸”。

“那他熬夜到底在做什么呢?”

“等有合适的机会,我来问问他!”北川说。



上半年六个月,李浩倡最喜欢的,还是家乡江汉平原的四、五两个月。现在,整个江汉平原早沉浸在四月的温暖里。李浩倡和鲜于紫琼没有放过这些温暖的夜晚,几乎每一夜,回到家里,不论是晚十点还是凌晨两点,他们两人会立刻陷入性爱游戏里。两人爱得恣意放纵。柔情似水的缠绵和如饥似渴的热烈过后,房子里每一寸空气里充满了两人身体燃烧后异样的体味。

很多次,紫琼在做爱的时候泪流满面,那是她极度享受的表现。第一次看到她做爱时流泪,李浩倡吃了一惊,以为自己的动作过大,伤害了她。

有一个夜晚,紫琼咬着李浩倡的耳垂嚷嚷道:

“有了这些夜晚,李浩倡……我这辈子都不会有遗憾了!”

第二天上午,两人走着去上班。一直紧挨着李浩倡走着紫琼,突然扯了扯他的衬衣下摆,对他说,要告诉他一句悄悄话。两人站定。李浩倡低下头,紫琼凑到他耳朵边小声说:

“身子好酸痛啊!”,说话时,紫琼的左手抓住李浩倡的右手,用力一握。

一想到昨夜的狂野,两人相视一笑。然后,两人时走时停,不时交头接耳。每一次交头接耳,回忆的都是昨夜那些幸福的细节。那些细节,让紫琼面色潮红、满脸娇羞。

后来,看到那些紧紧挨在一起、边走边说悄悄话不时相视而笑的男女,李浩倡知道,那一定是和那个上午的自己与紫琼一样,回忆着只有两人经历的幸福!



如往年一样,全城的法国梧桐叶子,在整整一个四月的温暖空气拥抱和阳光的照射下,完全绽放了。这些法国梧桐,把一条条路装扮成一条条绿色的隧道。

今天是五·一日劳动节。李浩倡和紫琼走在绿荫匝地的江汉北路,去航空路买菜。前天夜里,紫琼妈妈打电话,说邀上外婆、安歌三家人一起吃个饭。紫琼当时回答说,那就安排到红姐私房菜吧。 可丈母娘在电话里拒绝了:

“你做顿饭,大家中午一起在你家里聚聚吧。”

由于开店,很多菜都是在航空路购买,所以很多老板都认识紫琼和李浩倡。紫琼和老板们打招呼,先是问候,接着报出要买的菜名和斤两,然后询问近段时间的生意,再聊几句闲话。

闲话说完,菜也被老板装好。

李浩倡也和老板们打招呼,也闲聊,可是总是没有紫琼那般自然、流畅与亲切。

在“北岸”的经营中,关于营销的好点子,大部分是紫琼想出来和具体操办的。

自从“北岸”营业以来,除了自己想休息或者有事外出,紫琼几乎每天都到“北岸”。所谓的有事外出,其实是和人逛街、喝茶、聚餐和打打麻将。

参加聚会的人,身份各异,行业不同

开始,李浩倡硬着头皮参加了紫琼的几次外出活动,由于绝大部分人李浩倡都不认识,又没有什么共同话题,还不会打麻将,所以,慢慢地减少了参加聚会的次数,最后退出了活动。

可李浩倡发现,慢慢地,那些参加聚会的人,打麻将都来到了“北岸”的棋牌室;喝茶聊天都坐到了“北岸”的卡座。李浩倡还发现,这些人带来的朋友,也慢慢成了“北岸”的熟客。

原来紫琼的外出目的在这里。

没有一句类似“多多关照”的话,在吃饭喝茶逛街中,不经意间把自己的意图传达出去,这个过程自然而亲切。李浩倡有时候看着在吧台和领班聊天的紫琼,心生感慨:有些能力,或许是天生的吧。

十点左右,紫琼爸妈到了。李浩倡给两人泡茶,然后给丈人点燃一支烟,陪他们聊了一会天后,继续进厨房给紫琼打下手。

丈母娘看到客厅东南角摆着的画架,走进厨房问李浩倡,靠这个能不能挣钱。李浩倡嘿嘿一笑,不知道怎么回答。

紫琼从厨房走出来说:

“姆妈你只知道钱钱钱!人家李浩倡画的油画,都得了两次全国青年油画大赛的金奖了,你说能不能挣钱?还有,荆州最大的美术补习学校‘楚才’哪年不是求他去当辅导老师,工资随他定,不要工资的话,直接给股份百分之三十。你说能不能挣钱?他要靠这个挣钱,分分钟哦!还有,如果哪天李浩倡的水平达到外婆的水平,那随便一张画是你十年的工资不止哦!嗨,不说了,简直侮辱艺术!”

说完,紫琼觉得可能说得过火了,嗨嗨一笑。

“闺女,别和你妈妈说这些。她根本就不懂,浩倡绝对是会挣钱的艺术家。”坐在沙发上的丈人也过来帮腔。

就李浩倡自身的能力和外婆以后留给他的,自己闺女这辈子应该最少衣食无忧。再看两个孩子在厨房忙碌的样子,也能感受到他们之间浓浓的爱意。

紫琼妈妈想:小夫妻相亲相爱,有这个就够了。

“好好好,就你们父女俩懂,我不懂。我侮辱艺术。”紫琼妈妈一笑而过,一点也不生气。



李浩倡抱起外婆上楼的一瞬间,觉得她又比一月份轻了许多。

“外婆,你比上次到我家轻了好多。”

“那当然啊,那时候是一月份,穿得多。现在穿得少嘛。别担心,千金难买老来瘦。”外婆说。

进了家门,打过招呼,安歌走进厨房,给紫琼打下手;外婆则坐在沙发上和丈人、丈母娘聊天。

外婆看到客厅撑着的画架,走过去观看。李浩倡也走过去,挨着外婆,询问她对这幅还没画完的作品的看法。

这是一幅关于秋天长湖附近田野的风景画。外婆看了一会,说不错。只是提醒他注意,秋天长湖天空的颜色。

看完画,外婆回沙发上继续和丈人和丈母娘聊天。李浩倡则靠在厨房门框上,看紫琼和安歌在厨房忙碌。

两人聊天的声音小而绵密,不时发出一阵轻微的笑声。安歌在砧板上切一块姜,刀在砧板上发出密集的嘚嘚声。紫琼把一箩青菜倒进油锅里,锅里发出“刺啦”一阵巨响。灶台一边的电饭煲冒着蒸汽,从蒸汽的冒出来的样子看,水分正在被收干,米饭即将煮熟。

最后一个炒菜也装盘了,紫琼把炒锅放下。电子打火灶的另一个炉头上,坐着一个陶瓷的炖钵。炖钵正奋力“咕哒咕哒”地冒着蒸汽,似乎要掀翻钵盖。钵盖在蒸汽的冲击下,不停地在钵口跳动,拍打着钵口,发出“叮叮叮”的响声。这响声绵密、急促而清脆。在蒸汽地冲击下,钵口四周不固定地这里一点、那里一点溅出星星点点的汤汁。

钵盖撞击钵口的声音和炖钵里汤汁翻滚的咕哒声组成的二重奏,虽然节奏单调,却特别能激起人的食欲。即使站在厨房门口,李浩倡也恨不得走进厨房,伸出调羹,舀一点汤出来尝尝。

不管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只要看到厨房里有人忙碌,只要看到厨房里有热气从锅里冒出、特别是有蒸汽从炖钵里喷出,他都会心生温暖。

窗外的阳光,照在灶台的南边边沿,厨房里明亮异常。

结婚以来,这是李浩倡第二次见识紫琼做饭的功夫。第一次做饭,是结婚后的第十天,丈人和丈母娘来看望新婚小夫妻,紫琼在家里做了一顿饭。紫琼做饭忙而不乱,在做饭的过程中,厨房也保持得很整洁,不像有些人,做个饭把厨房弄得一团糟。她做饭的速度快不说,主要是做出来的菜,色香味俱全。

今天的菜更不用说,特别这道是粤式母鸡汤,在砂锅里飘出来的香味,深深地挑逗着整个屋子里所有成员的食欲!

正午的阳光,照射在客厅南边阳台的地砖上,被光洁地砖反射出来的阳光,照得客厅一片明亮。

在这个明亮的客厅里,两家人第一次坐到自己家里,一起吃一顿地地道道的家宴。

吃饭过程中,岳丈和外婆都喝了不少酒。紫琼爸爸不时用温柔的眼光盯一会自己的女儿,满脸爱意与骄傲。

下午送别的时候,已经走到街道法国梧桐树下的丈母娘突然折回来,走到紫琼面前,抓住她的手说:

“我看了看,你们家里不怎么做饭吧?姑娘,在家里多做做饭!一个家,没烟火气,是不行的……”

“我晓得,你不操心!”紫琼敷衍地打断了她。

为了缓解尴尬,李浩倡连忙拉起丈母娘的手,一边向街上走一边说:“妈妈,紫琼今天做饭累了,说话声相不好,别理她!我们开的就是餐厅,一般都是在店里吃,在家里做饭确实少。以后尽量在家做饭吃……”

丈母娘离开的脚步,比刚刚转过来时缓慢了很多,头也低了下去,从后面看,身形陡然矮了几分。

李浩倡招呼外婆、安歌、丈母娘和丈人上车,送他们回家。

多年后,李浩倡才知道,紫琼有时突然对自己母亲冷言冷语甚至发火的原因。



学生们的专业课考完后,西宁本学期的教学任务也到此为止。除了到办公室坐坐外,他感觉到有点无所事事。

现在好不容易有点时间,怎么可能这样荒废呢?他想到了外出写生。

毕竟不是寒暑假,不能走太远,还是在附近转转。洪湖的湖景,宜昌的山色,从高中时代起,画了不知多少次了,能换个地方最好。换哪里呢,还是找李浩倡问问,这家伙跑得地方多。

放学后,到“北岸”找李浩倡,领班告诉他,老板两夫妻出去了,到哪里却不知道。

打李浩倡电话,接电话的却是紫琼。原来紫琼在沙市体育场看李浩倡跛哥组队和别人踢球。

等比赛结束,西宁和李浩倡在球场边说起了外出写生的事,哪知道李浩倡一听说:

“怎么不早说?这好的季节,我也想出去转转,一起去!至于地方嘛……去洈水水库吧,那里有山有水,景色相当不错!”

“听说过洈水水库,都说景色不错,只是到现在也没去过。”西宁说。

“我们明天上午出发,中午就能到达水库。到了你就知道我所言不虚。”

“你店里不忙,你能出去?”西宁故意逗李浩倡。

“现在是店里进餐高峰,两个老板却一个踢球一个看踢球,你说他们能忙到哪里去?!店里再怎么忙,也忙不到老板头上啊。”

晚上,紫琼流露出要和李浩倡一起去洈水水库的意思,李浩倡拒绝了。出去要住在水库边的农家,还是不方便的。



第二天,两人到达洈水水库大坝的时候,正是中午时分。

这洈水水库属亚洲著名的人工淡水湖,洈水大坝全长接近九千米,亚洲第一大人工型土坝。

停车远眺,湖水浩淼碧澄,水天一色。众多绿色的湖心岛在水中崛起,群峰毗连,层峦叠嶂,山水相依,湖光山色尽在水库。

西宁拿出相机,连续拍了好一会。

两人继续沿大坝继续向前。大坝两边的树逐渐密集起来,有时候树荫几乎完全遮盖住路面,这时候空气变得凉爽。有时候,大坝两边的树很稀疏甚至一棵树也没有,空气又燥热起来。

毕竟,季节已是五月中旬。

李浩倡在水库边找到原来在这里写生认识的一户人家,先安顿好。下午带着西宁,划船去水库游玩。

曾经的山头,在水库里,成了一个个岛。有些比较大的岛上,又有自己的湖泊。湖中有岛,岛上有湖着实让西宁意想不到。

船从有些岛边划过的时候,偶尔会从岛上树林里冲出一两只土狗,冲着小船叫几声,看看船上的人并没有上岸的意思,也不多叫。透过它们身后的树林,隐隐约约会看到岛上民居浅灰色的砖墙或者屋顶黑色的筒瓦。

很多岛上有新盖不久建筑物,据说是为发展洈水旅游业修建的宾馆等配套设施。水库里不时有快艇驶过,满载着欢声笑语的游客。

和前些年相比,现在的水库,少了些古朴与恬静,多了些时髦和喧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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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0-31 13:11:40 | 显示全部楼层
接下来的十来天,两人都画了很多幅画。
西宁在大坝上选了一处地方,尽可能画了一幅接近水库全貌的油画。在他那幅画里,众多树木葱郁的绿岛,静卧在蔚蓝的水面。画面辽阔深远,大气磅礴。这幅画是西宁在洈水写生期间,最满意的一幅画。
李浩倡有幅油画,画的是岛上的森林的一角。在这幅画里,高大的刺杉树直指天空,树的后面隐约露出青砖黑瓦的民居,几蓬野蔷薇粉的、白的花儿,正怒放在粗壮刺杉的脚下。远处树枝的缝隙里,漏下一束阳光,整个画面明亮而生机勃勃!这幅画也是他自己最满意的一幅画!画完的那天,西宁直呼这幅画有希金斯的风格。
在所有植物里,高大的乔木永远是李浩倡的最爱!
本来说好下午回荆州的,但是中午吃饭的时候,西宁却说还想去岛上画些树林和民居的速写,为以后的创作留些素材。
李浩倡根本没带绘画工具,在树林里转了转,回到西宁身边,靠一棵树坐下,抽烟发呆。不一会,睡意来袭,李浩倡闭上眼睛。
远处的湖面上,不时传来快艇的轰鸣声,岛上的树林深处,有布谷鸟在鸣叫。在这个寂静炎热的午后,布谷鸟高亢的叫声,反而显得小岛更加寂静。  
朦朦胧胧中,李浩倡听到手机来电铃声。还没等自己摸到口袋里的手机,却听到了西宁说话的声音。他睁开眼睛一看,西宁正满脸笑容对着手机说话,笑容透露出掩饰不住的温柔。见李浩倡看着自己,西宁冲李浩倡一笑,然后转过身去。
看西宁讲电话的样子,李浩倡猜测,他应该是在和林夕子通话。这十来天里,林夕子给西宁打了不少电话。
接完电话,西宁告诉李浩倡,电话是林夕子打来的。说她来荆州两次,都受到大家盛情款待。来而不往非礼也。她也邀请大家暑假去深圳度假。
“邀请你是真!我们是顺带吧?”李浩倡故意逗西宁。
“你怎么这么小肚鸡肠!人家在电话里说了,早邀请,就是为了大家早点调休,到时候有时间一起去!夕子是真喜欢我们这帮人……”
“看看,看看!知道你会急,逗你的!我知道林夕子是真心实意地邀请我们过去。这事,回去再告诉他们几个吧。不过我敢肯定,除了我和紫琼,他们几个去的可能性很小。”李浩倡说。
“也是,除了春节,都没假期。”西宁低声嘟嚷了一句。
聊完,西宁打开速写本继续画画。李浩倡百无聊赖,划船到离小岛几百米的湖面,脱光衣服,一头扎进湖水里。
这是李浩倡第一次裸泳,没有了最后一块遮羞布的束缚,整个人感觉到了一种彻底的无拘无束和放松。从此以后,只要游泳,条件允许的话,李浩倡尽量裸泳。
游累了,李浩倡才上船。本想坐在船头来个日光浴的,可洈水五月下旬的阳光太强烈,他只好穿上衣服,然后划船上岛。
刚上岸,口袋里的电话铃声响了,李浩倡掏出一看,是紫琼打来的。出来这些天,紫琼每天都会打来电话,有时一天一个,有时一天几个。无非是问李浩倡吃了没,吃的什么,睡得好不好?等李浩倡回答完自己的情况,然后紫琼会和他说说“北岸”当天的营业情况。
“李浩倡,你和紫琼每天都打电话,有时一天打几个电话,你们都聊些什么?”
西宁看看远处,再看着速写本,一边挥动着铅笔一边问李浩倡。
“聊什么?无非是她问我吃饭没有、吃的什么、今天店里营业情况。还有,前几天去看外婆了,老人家问我哪天回家……我告诉她的,是今天到哪里,都画了些什么等等。哦,还有,我叮嘱她,我不在家,没人陪她上下班,晚上早点下班回家。这话我每天都在电话里提醒她一次。”
每次通话就是这些,李浩倡一下全说了出来。
“结婚前,你们电话打得有这么频繁吗?”
“结婚前分两个阶段吧。我和她都觉得对方对自己有点好感的那个阶段,好多天才通一个电话;确定恋爱关系后,通话九频繁多了,每天几个电话。”
“结婚前你们又聊些什么?”西宁问完话,掏出烟盒。
李浩倡接过西宁递过来的烟,点燃,深吸一口,缓缓吐出,眯着眼睛,像似陷入回忆,说:
“原来在一起聊天吧,说的最多的还是我们在高中时的往事;她在深圳的十年,我在荆州七年、船上的三年的经历也是我们常聊的话题。
“那时候看了什么书什么影视作品、对哪本书和影视作品的看法,也是我们聊天的主要内容之一。当然,对上次约会的回忆,也是很甜蜜的!”
说到这里,李浩倡停下不说了,对西宁一笑。
“那是你们两人的隐私,我可没要你说。”西宁也笑了。
“用得着说吗?你不回忆和林夕子在西藏的时光?林夕子不回忆你在春节陪伴她的那些天?”
“这个确实不用说。但是,我和林夕子与你们两个那时候还是不同……”
“好吧好吧,不同不同……”李浩倡摆着手,一副完全不想争辩的神态。

在西宁的记忆里,家乡的六月,是一个令人压抑的季节。没完没了的梅雨限制了人们的户外活动,长时间呆在屋子里,憋得人浑身难受;十天甚至半月见不到一丝阳光,让人情绪低落、萎靡不振。
在一个和所有梅雨天没有任何区别的上午,西宁点燃一支烟,走出办公室,在办公室前的走廊上来回地踱步。
从他踱步的速度来看,完全没有那种悠闲甚至无所事事的样子;如果不是来回折返,简直就是快走赶路。
刚刚,他收到了广州美术学院的研究生入取通知书。虽然在此之前,他估算自己的分数,觉得考上的可能性很大,但是面对真真切切放到自己办公桌上的通知书,他还是有点激动。
他仔仔细细地看了几遍通知书,然后收起,把它锁在了办公桌的抽屉里。
他走出办公室,到走廊里踱步!这踱步,只是为了平复内心的激动。
他把这个消息第一个告诉了李浩倡,李浩倡在电话里说,我知道你肯定能考取,没事到“北岸”坐坐,让我也看看研究生入取通知书是个什么样。
西宁笑着说,晚上放学,我带过来你看看。
参加工作后,西宁一直没有放松考研学习。后来,遇见桑泓,只好把考研时间往后推了,为的是等桑泓毕业参加工作,不至于因为自己去读研,让桑泓读大学经济上失去资助、她的家庭失去自己的照顾。
那时候,自己心仪的学校是中央美术学院。去年十月重新报名参加研究生考试,西宁并没有报考中央美院,而是报考了广州美术学院。当时,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改变。
考试回来后,有次在“北岸”,李浩倡和他聊起研究生考试情况,说到他改变报考学校的事,李浩倡说:
桑泓离开你后,你在西藏认识了林夕子,虽然因为桑泓给你的伤害太大,你一时还不想和其他一个异性发展成男女朋友的关系。但是,林夕子喜欢你是真心实意的,她的坚持其实早就打动了你,你最迟在研究生报考时就接受了她,因为你改中央美院为广美,那就是你潜意识想接近林夕子,想和她继续发展。
听从自己内心的呼唤吧,告诉林夕子你内心的真实想法吧!
正因为有这次谈话,春节前,西宁在荆州宾馆才提前告诉了林夕子他报考广美的事以及自己心里的想法。
现在,应该立刻告诉她自己收到通知书的事。西宁在走廊上停下脚步,掏出手机拨打林夕子的手机号。
“是不是告诉我,收到通知书了?”林夕子在手机那边问。
“你怎么知道的?还真是收到通知书了,刚刚收到的!”
“我就知道你能考取!我就知道你能考取!现在要上课了,等我下课了再打给你,等我电话!”手机里林夕子的声音透露出压抑不住的激动。
中午,林夕子打来电话。在电话里,两人说了很多,也为两人的以后做了一些计划。最后她说,既然大家都没时间到深圳去度假,等学生参加完高考、忙完学生和自己的事,她就来荆州玩段时间,然后在八月底陪西宁到广州去上学。

从六月下旬开始,长江的洪峰一次比一次来的迅猛,水位一次比一次高。沙市警戒水位,多次、长时间超过大洪水泛滥的一九五四年。看样子,今年汛情不同往年。
高考结束后,林夕子每天都来电话,计算着还有几天忙完到荆州来见西宁。西宁其实很想告诉她荆州的汛情,要她别来。但是又想,也许不几天长江水位就会回落,危险的形势就会缓解。从记事起,每年防汛抗洪都发生在六、七、八这三个月,紧张几个月,最后都有惊无险,平安度过。
可是,洪水形势并没有如往年一样。这次洪水水位多次超过荆江大堤的某些堤段,大量的武警、解放军战士布防到荆江大堤,硬是用编织袋在大堤上垒起了一段段白色的“保命堤”。公安县有些民垸溃口,这种险情从一九五四年以来,还是首次发生。
抗洪形势十分严峻。
最后,中央决定实施长江分洪。处在分洪区内的公安县开始向江北撤离老百姓。从撤离那一天开始,荆州市区的街道上,满是撤离江南老百姓的车辆。这些疾驰而过的车辆,把分洪的紧张与悲壮,清清楚楚地展现在了一直跟踪报道长江抗洪的央视记者的摄像机前!
林夕子应该是从电视上看到了荆州的危险处境,在分洪区撤离老百姓的第二天上午打来电话,要西宁立刻过去深圳,说是一起去厦门旅游。西宁知道她的意思,对她说:现在不行!这里有我的亲人、朋友,我要留在这里,哪里也不会去!
林夕子接着他的话说,那我是你的女朋友,我也应该来陪你!深知她性格的西宁慌了,在电话里用尽各种理由劝阻她不要来荆州,可林夕子总有反驳他的话。最后西宁急了,说:
“夕子,别说了,防汛期间,你不能来!即使你来了,我也不会见你!如果你再说一句现在要过来的话,我会摔手机的!”
林夕子没想到这个儒雅安静的男孩会急成这样,连忙说,好吧好吧,我不来荆州了,你千万别摔手机。西宁,这段时间,多多小心!
“我知道!夕子,我话说重了,对不起!”
“没事。”
可是,林夕子是真想来陪着他!

虽然熬过了炸堤分洪那个漫长的夜晚,可荆州受到的洪水威胁,并没有减少一分。洪水似乎要考验长江沿岸的人民特别是抗洪的子弟兵的毅力,洪峰一个接着一个。
西宁想坚持呆在家乡,看到长江洪水的威胁完全解除,但是学校即将开学,他不得不走了。
八月三十日早晨,大家到长途车站送别南去的西宁。这场景让李浩倡回想起十多年前,在这个车站送别紫琼的情景。
大家都知道,不论是为了自己的爱好、理想还是爱情,西宁考上研究生离开荆州都是值得高兴的事。但是这一出去,也就意味着他再回荆州工作、定居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了。即使偶尔回来,也是个客人。因此一种高兴又忧伤的气氛笼罩着这几个人。
候车的时候,西宁、楚雄、长春和北川坐在一排椅子上抽烟,李浩倡在这几个人面前的走道上来回踱步。大家都不说话,像互不认识的陌生人一样;和田和紫琼帮西宁整理了一会背包后,又出去买回一些吃的和饮料放进他的包里。
时间到了,西宁背起硕大的背包,不时回头和大家挥手,走向车站北边的停车场……
多年后,李浩倡回想起那些永远离开荆州的读书社成员,自己送别的人,只有两人,紫琼和王西宁。其他那些离开荆州人,要么自己欠他们一个送别,要么他们欠自己一个告别!

八月三十一日,长江第八次洪峰过境荆州。九月二日,长江水位全面回落。国家防总预测,长江流域再无洪峰形成的条件,洪水肆虐的日子结束。
九月二号夜晚,李浩倡接到西宁打来的电话,说他在电视上看到了长江水位下降以及国家防总关于长江洪水的预测。
“你看到这个消息了吗?”西宁在手机那边问。
“看到了,新闻里刚播了。”
“洪水过去了——!”李浩倡清晰地听到,在手机的另一端,西宁呼出一口长气。
九月二十二日,是抗洪官兵撤离荆州的日子。荆州的大街小巷挂满了送别的标语和过街条幅。北京路、江津路是撤离大军军车必经的两条主干道,这两条道路两旁的人行道上,早挤满了欢送士兵的市民。
从八点开始,北京路和江津路陷入沸腾之中。锣鼓声,欢呼声,汽车喇叭声震耳欲聋。市民们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激之情,叫喊着把一包包一箱箱食品和饮料送到军车车厢边,恳请战士们收下。士兵们坚辞不受,市民们只好眼含热泪,把手里的东西扔进车厢就跑开。
原先维护交通秩序的交警在这时候集体性“失职”,基本不去管控那些送礼物的市民。后来,行车道到处都是送东西的市民,军车只好在街上慢慢挪动。
后来,只要荆州人民谈及军民鱼水情,都会说到“98抗洪”和这次送别。
抗洪大军的撤离,标志着漫长且危险汛期彻底远去。三个多月后的荆州市,回归正常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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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1-1 15:38:57 | 显示全部楼层
荆州,别将我挽留!(六十一——六十二)
周四晚上,安歌来电话,说外婆最近念叨你们两人好几次了,明天回来一起吃个晚饭吧。放下手机,李浩倡仔细想了想了,确实有三周多没回张居正街五号了。
周五晚饭后,李浩倡和紫琼陪着外婆外出散步。三人边走边聊,来到了荆中路。
走到“聚珍园”,外婆说进去坐坐。喝了一碗银耳莲子羹后,外婆说回家吧。三人刚出门,碰到了楚雄。看样子,楚雄正往家里走。
楚雄忙和三人打招呼。四人聊了几句,外婆说,你们哥俩聊吧,我和紫琼先回家。
老实说,楚雄气色不错,没前几次见面的疲态。
“有些日子没见了吧?”楚雄问。
“我想想……六月西宁来通知书,我们聚了一回,今天是第二次见到你。三个月没见了。”
“有这么长时间没见了?”楚雄皱着眉头回想了一会接着说,“还真有这么长时间呢!吃了吗?我们到拥军路坐坐,那里的长湖鸭做得不错。”
去拥军路的过程中,楚雄拨了个电话,说:加班是加完了,路上碰上浩倡了,一块在外面吃饭,稍微晚一点回来。孩子要是想睡,你先陪他睡下,我最迟两小时后到家。
这么多年来,李浩倡第一次见楚雄给家里打电话,汇报自己下班后的活动。尤其是最后那句,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妻管严”男人在向老婆保证,在规定的时间前一定回家!
两人聊到了南山,说得最多的,还是一九八九年六月到一九九零年五月,长春、李浩倡和他自己三人在荆州那些年的事。他说的有些事,李浩倡都有点模糊了。
酒喝得也不多。到最后吃完,楚雄也只是喝了两瓶啤酒。
两人走到拥军路和荆中路交叉口,准备分手回家。荆中路上已是灯火通明;街道两边大楼的霓虹灯五光十色,明灭闪烁,更是让荆中路流光溢彩。
楚雄盯着霓虹灯闪烁的“城中城”大厦看了一会,突然说:
“李浩倡,去‘城中城’给我买个包吧,最近我要出趟差!”
“你先前没出过差、没有包?”
“有包啊,今天就是要你买一个!有次我说很喜欢看外婆的一幅画,她老人家立即送给了我。现在要你给我买个包,居然哼哼唧唧。你是不是外婆的孩子,怎么她老人家的豪爽大气,一点也没遗传到你身上……”
“好好好,去买,去买!”李浩倡笑了。
原以为,楚雄要买个商务人士出差用的那样的大皮包,结果,等到买包的时候,他拉着李浩倡离开专卖柜台,去普通柜台买了个没有任何标志的普通挎包,只是容量大一点。价格也就一百多块钱。
两人走出大楼,楚雄站在人行道上,抬头仰望大楼,说:
“唉,要是南山还在这里多好!刚刚喝酒肯定会叫上他。你不喝酒,和你吃饭一点意思也没有;还是和南山一起吃饭有乐趣。”
“记得你好像不止一次地说过,和南山一起吃饭也没意思啊!说每次一起喝酒,他都怕你喝多,总是摁着你,喝得不尽兴。”
“嘿嘿嘿……”楚雄笑了,顿了顿接着说,“星期天,喊上长春和北川,到‘红姐’大排档去吃个宵夜吧。”
“那你联系他们吧!”两个人分手的时候,李浩倡说。
这么多年来,这是楚雄第一次提前几天定好聚会的时间和地点。

虽然换了老板,但招牌没换、招牌菜没换这么多年来一直食客盈门的夜宵门店,除了“红姐”大排档,江汉北路找不出第二家。
三人选了一张店外的台位坐下,边点菜边等北川。菜还没点完,楚雄手机响了一声,提示收到一条短信。点完菜,楚雄掏出手机一看,念道:
“队里有行动,来不了。”
其他两人一听,摇摇头笑了。这么多年,大家早习惯了。看来,今天这个行动还不是特别紧急,他还来得及给楚雄发条短信。
在楚雄读北川短信的时候,从路南来了一群学生模样的年轻人,看起来十七、八岁的样子,每个人都穿着汗湿了的球衣,其中有几个手里拿着足球。
他们涌到“红姐”门前,选了最大的一张台位坐下来。他们还沉浸在刚刚结束的足球赛里,七嘴八舌、大声地复盘着这场球赛。
“红姐”大排档立刻喧闹起来。
“十年前,我们也是这样子吧?”楚雄说。
“吵吵闹闹的样子差不多。”长春说“不过我们那时,球没他们这么多,球衣也没他们这么整齐。有的人,比如我,根本就没一套正儿八经的足球服。”
“是啊,那时候,大家都那样。”
三个人,一边喝着啤酒,一边说起过去的事情。楚雄本来话多,喝点酒后更是滔滔不绝。
那时候,几乎什么事都能和踢球联系起来。逗女孩子喜欢,是因为球踢;和人打架,也是因为球踢。
有次,楚雄、长春和李浩倡三人,在球场上和人干了一架。原因是李浩倡人帅球踢得好,逗场下女孩子喜欢。对方几个哥们吃醋,处处为难他,在球场上小动作不断,最后引发冲突。
虽然那次大胜而归,但是楚雄显得并不开心。
“知道当时我为什么不开心吗?”说起往事,楚雄喝了一口啤酒问。
“为什么?”长春问。
“如果南山、北川和西宁都在家,六人一起去,估计对方看看人数就会撤退,哪里还敢动手?可他们上大学去了……”
“哈哈,觉得被抛弃了?”李浩倡问。
“也不至于是那个意思。总觉得吧,曾经热热闹闹的一帮人,一部分出去读书,一部分留在家里,弄得七零八落的,有点伤感。”楚雄说。
没想到楚雄当时有那样的想法。本来想笑话几句他多愁善感的李浩倡,硬生生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有些感情,不能被调侃。
“当时啊,我还有种感觉……”楚雄接着说。
“什么感觉?”长春问。
“我们三人,相依为命。哈哈哈……”可能感觉自己说得有点过头,楚雄想用一阵大笑来掩饰自己夸张的遣词造句。
长春拍了拍楚雄的肩膀,没说什么,用力点了点头。
暮色四起,大排档门前的灯亮了,路灯也亮了。
食客们围桌而坐,划拳说话,吵闹而响亮;碰杯声、开瓶声和喝完一杯啤酒后长长的哈气声,时时响起。
如果在这样的季节,大排档上有一个胖墩墩的中年人,裸露着上身满头大汗地和同桌的朋友划拳,那更是大排档的经典场景。
看着周围的食客,看着对面的学生,看着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流人流,李浩倡觉得这一切多么熟悉!这些场景,和十几年前一样。那群学生,简直就是十年前的自己和楚雄他们几个。
楚雄放下酒杯,点燃一支烟,指着面前的那桌年轻人缓缓地说:
“看看,他们多幸福啊,无忧无虑。现在,看着这熟悉的场景,我会情不自禁地回想起十年前的我们;那多年后,路过这条街,如果这些大排档还在,坐在大排档门前,端起一杯啤酒,我应该也会回想起此时的我们三个人吧!”
今天的楚雄感性得有点反常。他的话语里,有一丝浅浅的伤感。
在酒桌上,安慰一个伤感的人最好的方式就是陪他喝酒。
“嘭”的一声,李浩倡打开一瓶啤酒,一口气喝了半瓶。
“不瞎搞!一杯啤酒就倒的人,还是不要喝了!”楚雄伸手想来抢李浩倡手里的酒瓶,李浩倡稍微一转身,躲过。其实,这时候的李浩倡,有点晕晕乎乎了。
李浩倡想开第二瓶啤酒的时候,楚雄一把抓住他左手手腕。这一抓,生疼生疼,疼得李浩倡咧开嘴吸了一口凉气。
楚雄夺下他手里的酒瓶。
李浩倡那天最后的记忆,是楚雄和长春搀扶着自己,走在一医门诊大楼的大厅里。脚下光亮的水磨石反射着头顶的灯光,摇晃着,让人目眩。

九月三十号上午,李浩倡和紫琼到达深圳。他们这次来深圳,既是接受林夕子的邀请来此玩几天,也是来看看汪老。在李浩倡的心里,还有一个想法,他想在深圳寻找寻找南山,哪怕这无异于大海捞针!
两人下车后,叫了一辆出租车,直奔汪老住处而去。
见到汪老,李浩倡把自己和外婆带给他的礼物,交给了老人家。老人家笑着收下礼物,转身给外婆打了个电话,聊了一会,表示了自己的谢意。
中午吃饭,李浩倡和汪老聊起了南山。他问汪老,有没有见到过南山。
“我听说有人在深圳看见过他,但是我从没见到过他,他也没来找过我……”汪老说话的时候,端着碗,没有抬头。
一个快八十岁的长辈,在一个晚辈面前撒谎,这让汪老很不自在。南山觉得自己现在活得艰苦而狼狈,不想让自己的同学见到,他也能理解,所以只好替他撒谎。
“那他会在哪里呢?”李浩倡又像是在询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
“过几天到大芬村去看看!据说那里画家云集,艺术家们都喜欢呆在那里。”紫琼说。
“他想见你们,自会出现在你们眼前;不想见你们,你们找也白找!”汪老说。
“不,我还是想在深圳找到他!我只想看看,他在深圳过得好不好。”

晚饭后和汪老分手,刚刚到宾馆,李浩倡的电话响了,接通一听,原来是西宁。
“你们是不是到深圳了?”
“是啊,上午到的。从汪老家里出来,到宾馆了……”
“能不能陪我去见见两个人?能的话,我和夕子开车过来接你们。”
“哈哈,第一次见未来老丈人和丈母娘吧?”
“是啊,第一次,有点紧张,需要人壮胆。”西宁在电话里恳求。电话里,还传来夕子压抑不住的笑声。
“你个傻子,这样的场合不适合外人参加。外人在,会分散你未来老丈人和丈母娘对你深情注视的目光;还有,这样的场合,两位长辈可能会问些私密问题,比如你小时候尿过几次床,我和紫琼听见了不好吧……”
贴着电话偷听的紫琼忍不住爆笑起来。
“你们两口子,见死不救就算了,还在那里幸灾乐祸.”
“不多说了,自己面对吧!还是听夕子的安排,我们明天中午见。”

第二天的午餐,属于家宴。地点在靠海不远的一栋别墅里。夕子的爸爸做建筑后,在祖屋宅基上新建了现在这栋房子。
夕子妈妈一见紫琼和李浩倡,就拉着紫琼的手,感谢荆州朋友几次对夕子的款待。打量着两人,直夸两人“靓仔靓女,好般配。”
夕子爸爸身上企业家的形象很明显,但神态儒雅。毕竟他担任过多年的乡村中学校长,那份老师的气质,难以磨灭。
吃饭的过程中,李浩倡看到,夕子妈妈不时看上西宁几眼,满眼都是温柔的笑意。
席间,西宁、李浩倡和夕子爸爸说话不多,紫琼一直和夕子爸爸谈着他从事的建筑行业。
“其实啊,我叫夕子回来,主要是想转行。我带她去弄个新公司。新公司弄成功了,她再跟我几年,以后新旧公司都交给她。她原来一直不肯帮忙,今年终于想通了!”夕子爸爸笑了。
“夕子这么孝顺,不会让你一直这么劳累下去的,她现在不是接手了嘛;她有能力,又有您带着,以后您的公司只会越来越红火。”接着,紫琼接着问,“林伯伯你准备转到哪一行?”
夕子爸爸和紫琼谈起了她的判断:房子商品化是大势所趋,国家不会再有什么福利房了。农村先不说,以后城市每家每户都要买房;而买房子可不是买一个电冰箱、电视什么的家电,一套房子那得花完全家的积蓄甚至还要借贷才能买到手。这个市场以后得有多大啊!还有,利润也远远不是现在传统行业能比得了的。
紫琼一边听,一边频频点头,手里的筷子都停下了。
在谈话过程中,林夕子爸爸留意着紫琼。这女孩子说话,速度不紧不慢,声音不大不小,语气亲切。让人愿意听下去,听起来也舒服。
这与其说是一种谈话艺术,不如说是一种能力。有这种能力的人其实很少。在生意场上,这种能力很宝贵!还有,她身上的那股干练劲是掩饰不住的。这个在电子厂做过车间主管、在信息与通讯技术解决方案公司工作过的女孩子很不简单。
自己公司还没有一个员工,有这样的能力。如果这样的孩子自己公司有多几个,该多好。
饭后,几人到客厅喝茶。浩倡看到客厅的横幅“宁静致远”几个字写得很有功力,不禁多看了几眼。
这几眼,引起了夕子爸爸林总的注意。两人一交谈,原来都是各自省书法家协会的会员。林总一高兴,拉着浩倡进了他的书房,“互相学习”了一下午。在这学习过程中,林总一直感叹“后生可畏”。
晚上分别,林总依依不舍,说下次有机会再“饮茶写字”。

晚上睡觉前,紫琼若有所思地对李浩倡说:
“赚钱还是要在深圳这样沿海城市啊!和其他地方比,这里总是先人一步。这里也是财富的聚集地。”
“是不是中午夕子爸爸的话打动了你,想重回深圳?”李浩倡问。
“有这个想法。真要回深圳创业,我会和你商量。”紫琼说,“睡吧,小流氓!”
小流氓三个字像几粒火星,一下子点燃了李浩倡的情欲。李浩倡翻身抱紧了紫琼。

在茶楼吃完早茶,林夕子开车,四人一起来到海边,上了一艘小渔船。这是西宁和李浩倡早就向往的活动:出海打渔。
虽然大半天下来,收获寥寥,但西宁和李浩倡却玩得很开心。紫琼和夕子似乎有说不完的话,从上船到下船,一直在聊天,还时常爆发出一阵笑声。
晚饭后,西宁问李浩倡第二天的安排,西宁说:明天想去大芬村转转,找找南山;晚上,紫琼在深圳的两个朋友,约好她见见面,一起吃个饭。
“那我明天和你一起去找南山!”西宁说。
“一个人就够了。你来趟深圳也不容易,多陪陪夕子吧!”
第二天早晨分别的时候,西宁对李浩倡说,不论找没找到南山,都给他一个电话。
 
早晨走出酒店大门时,李浩倡给紫琼留下一张字条,说自己去大芬村找南山去了。
到了大芬村才知道,原来这里的店面大多数是油画作坊,一家挨着一家。主要经营油画复制、外销。每家店面都露天摆放着店里的画作。
李浩倡一家店一家店地看过去,直到中午,也没看到一个哪怕背影像南山的人。
坐在街道边吃了一块面包、喝了一瓶水,休息了一会,继续寻找。
下午,他甚至进店去一家家打听。后来,他发现,也有少量的店面里附带国画、书法和雕刻作品出售。
南山更适合待在这些店里。
李浩倡决定把这些店重新拜访一遍,可看看时间,离晚上紫琼和朋友见面的时间不远了,只好返回酒店。
紫琼的两个朋友,都是女性,一个和她差不多年纪,姓莫;一个看样子接近四十岁,姓区。
年轻的美女,毫不掩饰对李浩倡外貌的欣赏。直呼在现实里,妹夫是他见到最俊朗的男人。以后公司有需要男模特,直接找妹夫上镜。
席间,三个女人谈到分别三年后各自的生活和工作。年长的女人和老公依然在打理着原来的电子厂;年轻的女人说自己的广告公司又增加了宝安店、龙岗店。
说到新行业,紫琼聊到前天夕子爸爸说的商品房项目。年长的女人沉默了一会,说这真是个新行业,可以考虑考虑。这以后,三个人的谈话就没离开过这个新行业!

第二天,紫琼陪着李浩倡,一家家拜访昨天李浩倡打算拜访的那些店。这些店里有国画有书法作品,但是篆刻作品极少。碰到有篆刻作品的店,李浩倡对作者打听得很仔细。
深圳十月的阳光,依然毒辣。一旁陪着自己的紫琼即使带着宽大的太阳帽,也被晒得满头大汗。李浩倡不时用手里的瓶装水打湿纸巾,给她擦去脸上的汗水。
在大芬村转悠了半天,两人还是没找到任何有关南山的线索。
遥远的天空,泛起霞光。李浩倡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街道,对紫琼说:
“我们走吧!”
来深圳之前,李浩倡也知道,在偌大的深圳寻找南山等同于大海捞针。真找了两天,却没发现任何关于他的线索,还是有点不死心和失落。
两人坐上出租车回宾馆。李浩倡不怎么说话。紫琼看了他一眼,见他眼光迷茫而空洞,好像游离了此时此地。估计他还沉浸在大芬村、寻找南山的那会。
紫琼对李浩倡说,让司机绕一下,走深南东路。
“为什么要绕一下?”李浩倡问。
“绕一下深南东路,是让你看看深圳市中心。”
三百多米“地王大厦”确实很高,附近的街道也是来深圳这多天,见到最繁华的街道。可李浩倡也只是瞟了几眼,他心里想的还是南山。
“什么时候,你才联系我们呢?”李浩倡在心里暗暗问了一句。
几年后,李浩倡才知道,他在大芬村寻找南山的第二年冬天,南山租住到宝安南路的一幢大楼的顶层。
以后,南山每天对着“地王大厦”和它身上闪烁的霓虹灯,在深圳最繁华热闹的地段,潜心探索各类材质的篆刻技法,十多年后,终成“异材篆刻”开山大师!
晚上,两人都感觉有点累,早早躺在了床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聊天的内容多是紫琼在深圳的往事。
突然,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李浩倡打开电话,里面传出楚雄妻子的声音:
“浩倡啊,最近几天和楚雄有联系吗?”
“没有啊!欸……你还别说,从我离开荆州到深圳这几天,我们这几个人里面,唯独他和我没联系!等会我来联系他……”
“联系不上了!电话关机两天了。”
“怎么回事?你慢慢说,说清楚。”李浩倡一惊,坐了起来。
“国庆前,他对我说,国庆节后,他要出去学习几天。二号下午离开家的时候,他还说,提前走,提前到。到了好好休息一天,四号好好学习……”楚雄妻子语速急促,很着急。
“国庆后出去学习这事他也跟我说过,但是他没说学习的地点。”李浩倡想起楚雄要他买包的事。
“他也没告诉我!三号上午,我给他打电话,关机。后来再打,一直关机。今天上午我打他们单位电话,单位回答,正准备联系家属通知他去上班呢。人家单位说,根本就没有派他出去学习这回事!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楚雄的妻子快哭了。
关于出去学习的事,楚雄在撒谎!他为什么要撒谎,到底发生了什么?
“别乱想,他应该没事的。我来联系大家,看看他们都和楚雄有没有联系。还有,先联系北川,听听他的建议。”李浩倡只能这样安慰着说。
“你别联系了,我打电话问了,他们也都联系不上楚雄了。”楚雄的妻子在那边哭了起来。
放下电话后,李浩倡给一脸疑惑的紫琼说了说楚雄的事。紫琼听完,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然后,李浩倡开始挨个给北川、长春他们打电话,和通话的每一个人分析楚雄可能发生的事。分析来分析去,都只觉得有什么事发生在了楚雄身上,具体是什么,确实猜测不出来。因为直到楚雄所谓的“出去学习”时,大家也没在他身上发现什么异常情况。
放下电话,李浩倡重新躺下。紫琼一把抱住李浩倡说:
“哪天你要离开我,千万告诉我你离开的真相!”
“瞎说,我不会离开你!”李浩倡侧身,一把搂住紫琼。

第二天,在回荆州的车上,李浩倡给西宁发了两条短信:
“我这次来深圳,虽是受夕子邀请做客,但主要是来看看你和寻找南山。你我看到了;南山我却没找到。现在,楚雄也离开了荆州,原因不详。”

六号早晨,从汉口火车站走出来后,紫琼和李浩倡上了回荆州的“汉光高速”大巴。看着车窗外武汉的街景,紫琼有种异样的感觉:和前几天离开武汉到深圳比较,今天的武汉似乎没有了前几天的繁荣和喧闹。
无论是街道两边的建筑物的高低新旧、人行道上行人的速度,还是街道上的车流量大小、城市里的塔吊数量等等任何一个方面来说,南方沿海开放城市,都显示出一种内地城市无法比拟的活力和欣欣向荣!
四个小时后,车到荆州。走出沙市三岔路长途车站,紫琼看到的是北京路上稀稀落落的车辆和行人,曾经让自己烦躁的城市喧闹之声,也几乎消失了。
紫琼知道,这是自己又在不自觉地拿荆州和深圳做比较了。巨大的反差催生出的巨大失落感,像一团浓雾,在紫琼心头弥散开来。
“紫琼,你先回荆棉和张居正街五号看看爸爸妈妈和外婆吧,晚上再去店里。我想联系北川,问问楚雄的情况。”李浩倡一边说,一边拦下一辆出租车,把紫琼送了上去。

浩倡和北川两人约在北川的办公室见面。
李浩倡刚一进门,北川就在他身后关上了房门。
“五号下午,楚雄单位报案了。楚雄是携款潜逃。单位也查他账了,看来挪用贪污不少,具体数目暂不清楚,要等他们单位查完才知道!”
还没等李浩倡开口,北川一下子把知道的全说了出来。虽然李浩倡直觉楚雄这次外出肯定有什么不对头,但没想到居然是这回事!
这有点超出李浩倡的想象。他没说话,坐到墙边的沙发上,点燃一支烟。
“没想到会是这样,有点接受不了,是不是?”说完,北川也点燃一支烟,在房间踱步。
“他到底是做什么了,要贪污挪用公款,还要携款潜逃?”抽了几口烟,李浩倡问。
“我也想知道原因!但是现在谁都不知道,只有等调查结果出来。不论从哪个角度来说,他都不该出这事啊!最后跑路,应该是贪污挪用的公款数额巨大,无论怎么想办法都堵不上那个窟窿了,才索性带上一笔钱出逃。毕竟,逃跑躲藏的路上也要用钱。”北川坐到办公桌后,在烟缸里摁灭烟头,接着说,“这家伙,一直到他走前,都没有露出一丝一毫外逃的迹象。心理素质真好!”
从北川办公室出来,李浩倡没有回家。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到了便河广场。下午两三点的气温,正是一天中最高的时候。李浩倡走到一张有遮阳伞的桌子边,刚刚坐下,看见对面走来一个带着墨镜的女人。
女人微笑着,径直走过来。不论是走路身形还是墨镜没遮住的下半部脸,李浩倡都觉得有点熟悉。
“傻看什么,不认识了?”来人摘下墨镜,原来是曹佩璐。
“从来没见你戴这么大的墨镜,整张脸都快遮住了,几乎认不出来了!”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闲逛?不是都深圳去了吗?”曹佩璐问。
李浩倡指指对面的椅子说:“中午刚到家。你没事的话,坐会吧。”
曹佩璐坐到李浩倡对面,说:“我还真没事呢。本来就是到你店里去坐坐的,远远看见你一个人在广场上闲逛,就跟过来了。怎么,有心事?”
冷饮摊主端来两杯冰橙汁放到桌子上。
李浩倡把楚雄的事简单地说了一遍,然后喝了一口冰橙汁,再也不说话了。这口冰橙汁似乎把他还要说的话都冲回到肚子里。
楚雄外逃,也出乎曹佩璐的意外,一时间她不知道说些什么去安慰李浩倡。
看着李浩倡眼光空濛地望着南方,曹佩璐知道,这个敏感的男孩子肯定在为朋友担心。
下午三点左右的广场,人少又安静。从江那边吹来的风略微燥热,有鸽子在广场的上空飞过,响亮的鸽哨像一首秋天的歌谣。天空洒满阳光,明亮耀眼。
去年的初夏,自己陪西宁坐在洪城商港条椅上的那天,阳光也是这样明亮耀眼,后来他离开了荆州;今天,陪自己坐在广场的是曹佩璐,说的是楚雄的事,楚雄也在几天前离开了荆州。
不到一年的时间,三个人一个接一个的离开。一股说不清又不怎么好的情绪不可抑制地充盈心间,李浩倡双手捂脸,双肘抵膝,低下了头。
曹佩璐什么话也没说,离开座位,走近李浩倡,伸出一只手,轻轻拍打着李浩倡的肩膀。

第二天下午三点多,李浩倡从“北岸”出发,过广场天桥,经园林路,往江汉北路长春的修理店走去。
下午四点,是长春下早班或者上中班的时候。如果今天长春早班,那他下早班回修理店,最多也就四点二十左右;李浩倡不慌不忙走过去,正好同时到达他的修理店。
运气不错!李浩倡进长春的店铺也就几分钟,他也回到修理店里。
估计是自己有段时间没到他的修理店了,长春看见自己坐在他店里喝着茶还是有点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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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1-3 20:08:12 | 显示全部楼层
修改了五次,还是提示我的第六十三——六十四章有不良内容,不能发表!那只好……………………(此时省略《荆州别将我挽留》第六十三——六十四章87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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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1-4 19:44:37 | 显示全部楼层
荆州,别将我挽留(六十五——六十六)
没想到,一个意外的机会,原来的外围调查变成了面对面的询问——江歘子涉嫌盗卖轮胎,被小赵传唤到了治安大队。
面对小赵的询问,江歘子故作镇静,不承认自己犯过什么案子。二十四小时羁押期快到时,他终于承认,自己曾经盗窃过汽车轮子。
北川立即以协助调查盗窃为名,延长江的留置时间,并安排一个小组,按江的供述在外同步调查。
小赵在审讯中,按照北川设计的审讯步骤一步步进行。
他开始围绕江不明经济来源进行讯问。江歘子不慌不忙地回答这是自己开发屋赚得的钱。
小赵早料到他会这样回答,轻蔑地一笑,把前一周的调查结果告诉了他!
发屋哪一天来几个顾客,是男是女,年纪多大,每天营业额多少,他们都知道。这个真是出乎江歘子的意料,他脑袋一阵发懵,心里也慌了——他们是不是早盯上我了?他们是不是发现我什么了?
一阵冷汗从他脊背流过!
沉默一阵后,江歘子又说从一九九五年开始,自己贩烟赚了点钱。
“你这话是真是假,你想清楚再说。还有,那为什么不早说?”小赵说。
“到湖南走私香烟回湖北,这是违法行为嘛,所以……”江歘子一副害怕的模样,低着头,小声说!
在等待外调结果的时候,北川在审讯室外告诉小赵说,江歘子的神态极度不自然,肯定在说谎。外调结果来后,告诉他结果,看他什么反应。
外调结果是江歘子从未贩过烟!
江歘子这时已经知道,在自己被审问的时候,外面有一个外调小组,正同步核实自己交代的所谓“事实”。
两次说谎都被戳穿,又加上被审讯了很长时间,江歘子只好又说,一九九五年在单位还没有辞职的时候,有一次开车送领导到天河机场,顺手拿了个黄头发老外的一个手提包,回来后发现包里有十五万元现金。
去核实、去外调吧,江歘子想:这个总要花点时间吧。如此自己可以休息一下,获得一点喘息的时间。
但是,他没想到的是,北川正好决定以假当真,以他交代的天河机场巨额盗窃案对他刑拘,争取深挖犯罪的时间。
一个外国人,带着一个装十五万元人民币现金的包,还那么大意,这种可能性太小了。但是,北川带着小金连夜赶到天河机场。第二天,翻遍当时天河机场警方的报警记录,都没记载此事。
第二天下午,小赵接到北川的电话,知道了江歘子又在撒谎,立刻接着审问。
第三天上午,江歘子所说的都被调查否定。他有点害怕了,这样下去,他知道这次审讯的结果将是什么。但转念一想:毕竟自己没说什么,他们也没拿出什么有效、确凿的证据,也不必惊慌。
再问,不开口就是了!
这几天,吃不香睡不好都能忍,唯一不能忍的是不能吸烟,这真是要命。
下午,他熬得满嘴口水,几次恳求给支烟抽,都被审讯民警厉声呵斥拒绝!
这有点反常!原来交代问题,想抽烟,警察都会答应,今天怎么不答应呢?难道是自己今天不回答问题,惹怒了他们?
第四天,小赵和江歘子耗了整整一个白天。在这将近十个小时的审讯中,江歘子要么避重就轻扯东拉西,要么死不开口。
晚八点,北川出现在审讯室。
先前听说过,这个大队的简大队长是公安大学的毕业生,审案很有一套。这个高大、不怒自威的警察是不是他呢?想到这里,江歘子瞟了北川一眼。哪知道,北川也正看着他。慌乱中,江歘子连忙收回自己的眼光,低下了头。
北川点燃一支烟。打火机的声音引起了江歘子的注意,他吞了一口口水。
“江歘子,看清楚。这是我们的大队长!”小赵介绍说。
“江歘子,你想不想抽烟?”北川早注意到江歘子吞口水的动作。
“你看,我这怎么抽烟?”江歘子抖了抖被拷着的双手。
“我刚才问你什么?正面回答,想,还是不想!”北川厉声问道。
“想……抽烟。”江歘子嗫嚅着回答,声音小得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北川让小赵给江歘子打开一个手铐环,把烟点燃送了过去:
“想不想吃点宵夜?”北川继续问。
“想。”江歘子直接回答说。
潜意识里,他已经屈服于北川,开始变老实起来。回答问题的方式也被扭了过来,正面回答问题了。
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牛肉米粉,连汤都喝得一滴不剩,江歘子放下碗后,还舔了舔嘴唇。
小赵又递给江歘子一支烟,他接过来深吸一口:
“饭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啊……”
“饭饱烟足,也该说说你的事了。”北川说。
“我都说了啊!”江歘子回答。
“你说的哪一件是真的!?”北川厉声说,“我们都核实了,全假的!既然你说你贩烟、拎包都在一九九五年,那你就慢慢回忆,把一九九五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在干什么给我说出来!你说,我们帮你记录,到时候我们对着记录一天天去核实——我们有的是时间!”说完,北川直视江歘子。
四目相对,不到一秒钟,江歘子受不了北川凌厉的目光,低下了头!
江歘子大口吸烟。浓烟从江歘子垂着的头下冒出来,它们贴着他的脑袋向上升腾,在穿越头发时,弥散在头发中。
江歘子用颤抖的手捏着烟蒂,扔到地上,抬头长叹一口气说:
“我知道你要什么,我就说了算了……”
惊天大案真相大白!
 一九九五年12月17日凌晨4时20分,荆州市江津中路41号沙市农村信用联社发生一起特大杀人、抢劫、纵火案,3人被杀死,存放在金库的230多万元现金被抢走。这个震惊全国的特大案件,居然是江歘子和另外两人所为!
这个被命名为“沙市12·17抢劫银行金库案”的案件,从案发到现在,专班民警已经走访了无以计数的群众,查找氧割设备万余套,发放致群众公开信15万封,粘贴物证图片5万份,摸排嫌疑对象近5000人,查证线索2300余条,积累的资料堆满几个文件柜。
他们从未放松对这个案件线索和资料的搜集!
把这个案子一直放在心里的还有北川。和其他民警一样,他认为这个案子一天不破就是他们警察一天的耻辱。
北川把这个案件的重要资料输入磁盘,复制带回自己办公室,没事时对着这些资料研究案情。只要有比较大的案子发生,北川都会联想到这个案子。没想到,今天终于逮着这个案子的主谋了!
北川亲自审问,小赵做记录;副大队长和政委则带着两个抓捕小组去抓捕另外两个嫌犯。
天一亮,北川就带着江歘子指认现场,然后到江津湖打捞切割银行金库的氧割设备。证据一一被固定。
回审讯室,北川接着审问江歘子,他又交代了两起抢劫案和多起盗窃案。连夜整理完记录,天刚亮,北川又带着江歘子指认现场,固定证据。
“12.17”案件的破获,惊动了全市公安系统。下午,老局长来治安大队看望破获大案的成员时,北川刚刚躺倒在审讯室边上小赵办公室的沙发上。
北川的鼾声透过没有关严的房门传到走廊。老局长向办公室看了看。
“大白天的,谁在睡觉?”局长问。
“王局,是我们简队,他超过两天两夜没睡了,刚躺下。”小赵回答。
局长轻轻打开门,看到北川双手抱臂侧躺在沙发上。他轻轻关上。小声对小赵说:
“给你们队长盖条毯子,再给他枕个枕头,让他睡得舒服点!”
“是,王局!”

十二月中旬的一天,北川接到局办公室电话,说要他去一趟局长办公室,老局长要和他谈谈。
等北川在办公桌对面坐下,老局长把桌子上的一个信封推向他。
原来,这是一个书面通知。
通知告知荆州市公安局,简北川被评为98年度全省先进个人;邀请北川出席年底全省公安系统的先进个人和集体表彰大会,并在大会上作为全省先进个人代表发言。
北川没有想到年底了,会接到这样一个通知。他知道这既是他个人的荣誉,也是荆州是公安局的集体荣誉。
“有点不敢相信……”北川放下通知,对老局长一笑,说道。
“你这几年的工作成绩,配得上‘先进’这两个字,也配得上出席这个年底大会。回去好好准备一下,让全省上上下下见识一下我们荆州代表的风采。”
“是!”北川挺胸回答。
“别那么严肃,”老局长摆摆手,接着说,“现在我们不谈工作了,聊聊天。”
聊天完全是随心所欲,聊到那里算哪里。两人聊到学生时代,北川发生在寝室的一件糗事,引得局长哈哈大笑:
“读大学那会,哪个不发生一两件那样的事!”
随后,两人又谈到了自己的家庭,业余爱好……总之,像朋友之间闲聊该聊的话题,都聊到了。
中午,局长留北川在局食堂吃饭。吃完饭,临走时局长说:
“简大队长,局里决定送你去党校学习,时间定在明年五、六月。到时候,这件事会有人联系你。去了好好学习,回来好好工作。新时代来了,也该你们这代新人扛大梁了。”

回到大队,北川拨通了和田的电话,在电话里,北川和她说起了今天上午接到的通知和去党校学习的事。
“在我这里,你是实至名归,完全配得上省里给你的这个荣誉。在别处,你可不能骄傲。”从电话里也能听得出,和田很高兴!
顿了几秒钟,和田接着说:
“我也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团省委的调令来了。”北川抢过话说。
“对,看到红头文件了。下月一号,正式到团省委工作。正准备告诉你,你的电话却先来了……”不论怎么克制,从电话里还是可以听出和田内心里的激动。
“是吗?太好了!月底我陪你去武汉,提前熟悉熟悉你即将工作的城市。”
“大学四年,还熟悉得不够吗?”
“对,你算重回故地!”
“现在别说了!下班后‘北岸’见面再说!”
“好,晚上‘北岸’见!”

听到和田下月上调到团省委工作的消息,李浩倡、紫琼和长春都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是吗?”紫琼拍了一下身边和田的肩头,打破了卡座一号的沉寂。
“怎么回事,和田,这是高升了吧!关于你工作的事,以前没怎么听你说过。今天你一说,就是这么大的好消息!你们这两个人,真是沉得住气!”李浩倡放下手里的杯子,指着对面的和田和北川接着说,“年轻人以后遇到这样的事,先要透露点消息,过段时间再告诉大家最后结果,让我们老人家有个适应的过程。”
“老人家对年轻人的要求不是稳重吗?所以啊,不确定的事不说!现在,调动的事确定了,我才告诉你老人家啊。”和田对李浩倡说。
“老人家,老人家!”和田站起来,隔着桌子拍打了两下李浩倡的肩膀。
“什么都别说了,今天给和田好好庆贺一下。说,和田,今天都有什么要求,我全程陪同!”紫琼抱着和田说。
“我想痛痛快快地去蹦个迪!从大学毕业分配到团市委,我就没进过舞厅了。蹦迪,那还是在大学时,好遥远了。”
“可怜的和田!什么都别说了,吃完饭,我们去糖果,蹦它个通宵!”紫琼拍拍她肩膀。
在“糖果”,李浩倡第一次看到和田蹦迪。她的动作和音乐契合得很好。
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北川突然对着李浩倡大声喊道:
“浩倡,我被评为荆州市和湖北省公安系统的先进个人了,年底去武汉出席先进代表大会。”
“在‘北岸’怎么不说”
“怕你老人家一下子听到的好消息太多,受不了!”
李浩倡打了北川一拳,然后把这个消息冲着紫琼和长春重复着喊叫了两遍。
喊完后,李浩倡感觉嗓子都快破音了,也渴了。他回到台位去叫饮料。
又一支曲子响起的时候,北川、长春、和田和紫琼进了舞池。在闪烁的灯光里,和田的短发翻飞不已,有几次扫到北川脸上,麻麻痒痒的。紧身毛衣和直筒裤勾勒出的身体曲线,在扭动摇摆中透露出北川以前没有见到过的性感。
李浩倡站台位边,远远看着他们在舞池里跳动。刚开始的时候,还能看到他们四人。跳着跳着,和田、长春和紫琼逐渐消失在人群里;即便北川因为身高暂时还看得到他,到最后,随着舞池里的人越来越多距离的不停地变化,他也消失在舞池里涌动跳跃的人群里不见踪影……

凌晨,大家在便河分别后,紫琼挽着李浩倡的胳膊缓缓向“北岸”走去。
“这下,和田总算是真正离开沙市了。”紫琼说。
“总算是什么意思?她一直想摆脱自己的家乡?”李浩倡问道。
“我没听她没直接说过。但是从学生时代起,她的理想就是在大城市工作和生活。她常说,环境会改变人,大环境造就大人物。现在,如她所愿,她马上就要到了一个比荆州大得多的地方去了。”
紫琼说这话的时候,望着远方,神情迷茫,好像陷入了对少年时代的回忆中。
北风很小,一阵一阵缓缓吹过。它们好似一匹匹柔软的布,接触、覆盖、包裹城市里的一切,最后离开。但其所过之处,皆寒冷如冰。
“冷不冷?”李浩倡问。
“冷。”
李浩倡解开自己的大衣扣子。紫琼一见,问:
“李浩倡你干什么?”
李浩倡没有说话,用大衣包住紫琼,一把抱了起来。
“放我下来,放我下来,你个傻子!”紫琼喊叫起来。
一辆出租车缓缓从他们身边路过,有人从车窗里伸出头喊道:
“哥们,千万别放,直接扛到床上去——!”
然后是一阵哈哈大笑。笑声随出租车远去,最后消失在远处便河东路空旷的街道上。
紫琼怕李浩倡抱着吃力,连忙把自己的两个胳膊从李浩倡大衣袖子里伸出来,环住了他的脖子。
紫琼凑近浩倡地耳边,小声说:
“放我下来,穿上你的大衣。不然会感冒的,快点!”
“人家路人都喊我别放下你,我又是从善如流的人,你说我会放你下来吗?我要把你直接扛回家,放到床上。”
“小流氓!你真想早点回家,那就放我下来,我们去‘北岸’开车回家。”紫琼贴着李浩倡的耳朵说。
说话间,两人到了“北岸”门前,李浩倡放下紫琼,两人钻进车里。

年底,全省公安系统的先进个人和先进集体表彰大会如期举行。在这个大会上,北川像某个电影节里最耀眼的那个男星,出现在这个大会上。
不论是是外形、气质还是发言稿内容,北川全方位吸引了与会者的注意力。散会后,在会议室的走廊上,有几个女同行一拥而上,堵住他,直接要走了他的手机号码。在高大、挺拔外加相貌俊朗的男孩子面前,女孩子们也会放弃自己的高傲和矜持的。
两个做刑侦的同行,也在走廊上拦住了北川。他们先做了自我介绍,然后说起了北川破获的两个案子——“金手套”案件和“12.17”案件,他们对北川快速破获这两个案子表达了自己的敬意;最后也要了北川的联系方式,说希望以后能和北川保持联系,向他请教问题。北川连说不敢不敢,希望大家多多进行业务交流,互相学习。
北川两次被围堵在走廊上,被省厅的一个重要领导看在了眼里。早在大会开始前,先进名单报给领导过目的时候,这个重要领导就注意上了北川。这个小伙子的经历、能力和科班出身的背景,让这个领导动了培养他的心思。等到大会一见,小伙子的气质和发言的内容,更加坚定了领导的想法。
表彰大会后,这个领导在省厅的一次会议里谈到培养年轻人时,提到了北川。与会其他领导都对这个年轻人印象深刻,纷纷表示这个小伙子值得重点关注。
“既然大家都认为他值得重点关注,那我就重点关注他一、两年。不过话说在前头,这小伙子是我最先看上,你们可别打他主意、捷足先登,有个位置蛮适合他……!”
这个领导的这段话,对北川后来的人生轨迹巨大改变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多年后,知道了这件事的北川百感交集,不知道怎么形容当时自己的心情。但是最后他还是心怀感激——现在的一切都是命运最好的安排!
表彰大会后,趁着元旦三天假期,和田陪着北川在武汉三镇穿街走巷好好玩了三天。
大学时代,每年寒暑假特别是暑假,和田都会在武汉等着从北京放假回家的北川。两人在武汉玩上一两天后才回荆州。
这次两人把当时一起玩过的地方重新走了一遍。看着身边的北川,十几年来,从少年到青年,一直陪伴到现在,和田感到幸福而甜蜜。回想起那些年暑假,两人在武汉街头闲逛的点点滴滴,和田又觉得有点忧伤和失落,因为那些无忧无虑单纯的假期再也不会有了,踏入社会后,应付的人和事太多、太复杂……
牵着北川的手,和田百感交集。有几她次鼻子发酸、眼睛热辣。为了不让北川看到自己情绪变化,她多次转过头去,假装看远处的街景。
第三天下午,离别的时刻终于来临。在北川发动汽车的一刹那,和田拉开驾驶室的车门,抱住北川。突如其来地,她有种感觉:北川回荆州就是永远地离开了她!
想到这里,她流泪了!
虽然到团省委工作是自己努力得到的结果,可真到了一个人在这个城市重新开始的时候,和田感到了孤单。
和任何人一样,她也需要陪伴!
可这男孩子现在要走了,离开她了!
“北川,早点来武汉陪我!”和田仰起头对北川说。
看着怀里流泪的和田,北川原先对自己调到武汉陪伴她的犹豫不决在这一刻改变了:
“我不会离开你的,和田!我会尽最大努力配合工作调动,早点来武汉陪你。等我!”

今天是江汉平原三月里难得的好天气。阳光灿烂,天气暖和。从宫总办公室走出来的长春,心情很好。
出来后,他直接去自己的修理厂。在修理厂的办公室,长春告诉弟弟,自己被单位安排到南方去学习两年,以后这两年,店里的事就全靠他操心了。
长春和弟弟聊了很久。其实,两兄弟聊的还是原来聊过的一些话:在服务态度上要热情,在修理技术上要精益求精。
在长春走出修理厂大门时,弟弟对他说:
“哥哥,我晓得,不论我们两个谁出去了,只要另一个人能守着这个修理店,出去的人心里就不慌,他至少还有回修理店这最后一条退路;我们一大家也还有一个依靠!放心,我会把它弄得蛮好!”
长春欲言又止,拍拍弟弟肩膀,转身离开。
吃完晚饭,妻子开始给长春收拾衣物。长春对妻子说,带两套换洗衣服就行了,以后差什么,在当地买;他去李浩倡那里坐坐就回来。
在去“北岸”的路上,长春给北川打了个电话,电话响了好一会也没接通,长春挂断电话,他知道这个时候北川肯定在忙什么,或者不方便接电话。
到“北岸”,长春看到李浩倡正端着盘子往二楼送餐。开业两年多来,这是长春第一次看到他在自己的店里忙碌。
半小时后,李浩倡走进卡座一号。
“吃什么?”
“吃过了。还忙不忙?”长春回答。
“有事?”浩倡问。
“江边走走?”长春说。
“好!”
穿过广场,两人走上江堤。顺着江堤向西走的过程中,长春把要出去学习的事告诉了李浩倡。在说这件事的时候,长春的语气有点兴奋。
李浩倡知道,长春热爱大型制造业工厂的工作,领导一家企业源源不断生产出大家需要的产品,一直是他的理想。这个理想也只有他自己和少数几个人知道。
“学习什么?技术还是管理……”
“什么都学。重点关注管理。宫总说我回来后,进日化公司管理层。在他的计划里,我是公司第二梯队重点培养的对象……”
“不错啊,那你出去要学点真本事回来!”
长春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动身?”
“明天。所以今天告诉你。”
“其他人知道吗?”
“北川没接电话。”
暮霭四起,前面万寿宝塔的身影模糊起来。不一会,远远近近的路灯陆续亮了;长江大桥上的灯光,像一条明亮的光带,横贯大江,把江南江北连接起来。
“明天几点的车?在哪个车站出发?送送你。”
“不要!”
李浩倡也不再说什么。读书社里的男生,都不喜欢送别的场面。
两人在江边坐下,不说话,静静看着江里来来往往的船只。一艘货轮在经过万寿宝塔江面的时候,拉响了汽笛。洪亮的汽笛声久久回荡在江面。
在汽笛的余音里,长春站起来,对着宽阔的江面喊道:
“出——发——!”

不论四月以何种方式来到江汉平原,李浩倡都心怀期待。
四月初的江汉平原,绿色席卷而来,铺满大地。这时节的绿,不同于其他时节的绿,它绿得气势磅礴、水润清新。这样的时节,人们都按捺不住到田野深处走走的冲动。
清明节到了。
一大早,紫琼和李浩倡忙完店里的事,开车去张居正街五号,送外婆去乡下扫墓。
可能是刚刚忙碌了一阵的原因,紫琼的额头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脸色露出淡淡的粉红色。
李浩倡伸手给紫琼揩去额头的汗水,情不自禁地亲了她的右脸颊一口。紫琼微微一笑,回吻了李浩倡。
车开动后,李浩倡看着身边的紫琼,回想到三年前。
那年四月,他根本没想到,回来会遇到紫琼,更没想到会和她结婚。
先前,在李浩倡心里,紫琼是他时常惦记的恋人;现在,紫琼是和外婆、安歌一样的亲人。这就是一年婚姻生活后李浩倡对自己和紫琼关系的重新认识和界定。
在一年的婚姻生活里,紫琼也深深感受到了李浩倡作为一个丈夫对她的疼爱,这让她感到幸福。老实说,李浩倡对她的疼爱在很多时候表现得很直白和不加克制。一开始紫琼有点抵触,后来才慢慢习惯。
在一九九六年前,紫琼不知道一个男人会让自己这么幸福;也不知道自己会这么喜欢一个男人并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现在,李浩倡回家,偶尔忘记给她一个拥抱,她会跳起来吊到李浩倡的脖子上去亲吻李浩倡。
两人早习惯随时随地表达对对方的欣赏和爱。
进屋和外婆说会话后,李浩倡和紫琼把遮阳伞、轮椅、画板、颜料和中午的吃喝放进后备箱。收拾妥当,李浩倡抱起把外婆,把她放到后座。紫琼坐到外婆边上,陪她聊天。
从进屋到把外婆抱到后座上,这短短几分钟里,李浩倡和紫琼两人间的对话、肢体动作到眼神交流,都被外婆听在耳里看在眼里。
弥漫在这两个孩子之间的,是浓浓的爱意和幸福感,和他们刚刚结婚时相比,丝毫没有减退。不论是做什么,这两个孩子都在一起,没分开过。
看来,也没什么能分开这两个孩子!
我的两个小透明人!外婆在心里轻轻叫了一声。

车平稳而快速地在熟悉的乡间公路路上飞驰。看着公路两边高大的白杨树飞速后移,童年、少年时代,清明随外婆去乡下祭祖的记忆又涌上脑海。
即使坐车到了外婆父母老家的那个小镇,到外婆家祖坟也还有十几里路。多年前,那段路全靠步行。在李浩倡童年的记忆里,那是段欢乐又痛苦的路。
走出小镇,踏上乡间公路,扑面而来的是广阔的田野。在田野里寻觅追逐虫子和野兔、无拘无束地奔跑,是快乐;下午回家,疯玩半天后精力耗尽还要走十几里路是痛苦的。
李浩倡曾经画过一幅名叫《四月》的油画,画面是绿油油广阔的田野,田野里是一条通向远方的乡间公路,一个老年妇女牵着一个歪着身子男孩的手,正走向画面深处。
那个老年妇女是外婆,那个男孩就是他自己。在回程的路上,李浩倡早就精疲力尽,走路已是摇摇晃晃。
高中毕业后,到乡下扫墓,几乎都是李浩倡去。外婆年纪越来越大,李浩倡不想让她累着。偶尔,他会带着安歌去。有时李浩倡骑摩托车压弯,后座安歌的惊叫声,随四月的春风,在广阔的田野传得很远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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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1-5 19:42:14 | 显示全部楼层
荆州,别将我挽留!(六十六——六十七)
扫墓后,李浩倡给外婆支起遮阳伞,让她老人家画画,自己在车里抽烟、看书发呆。紫琼和安歌则在附近的田野里转悠。
中午,大家在遮阳伞下吃午餐的时候,紫琼的电话响了。紫琼对李浩倡说一声“小区姐”,走到车里去接电话。
在电话里,小区姐和紫琼互相问了对方的经营情况。小区姐掩饰不住对紫琼经营收入稳定的羡慕,说自己在这边干得太累:
“阿琼,你也在电子厂上过班,那都是些低端的加工活,利润微薄,赚不了几个钱!关键是我吃那么大的苦,受那么大的累却赚这么点钱。要是能多赚点,我受苦受累那也值了!有时候我在想,我是不是入错了行……”
紫琼知道小区姐说的是实话,劳动密集型产业,赚的就是几个辛苦钱!
最近半年,区姐和莫姐与紫琼的通话比去年更频繁。每次通话谈到利润,区姐都要对当初自己开电子厂这个决定产生怀疑,怀疑自己当初是不是认真选择过进入这个行业的。其实,她自己也知道,当初也没得选,不像现在有那么多可以从事的行业!
结束通话后,紫琼草草吃了点,收拾好餐具,坐到李浩倡边上,看他画画。
眼睛看着李浩倡的油画布,心里却想着区姐刚刚和自己说的话。如果自己还在深圳,如果自己创业,肯定不会选择这种劳动密集型行业!那现在到底做什么行业呢?,销售总量大利润厚的?紫琼把在深圳看到过的行业在心中过滤了一遍,觉得都不过如此!
突然,像有道光从自己脑海里闪过,紫琼想到了林夕子,想到了夕子爸爸说的房地产行业!房子,这是中国每个城市和即将进入城市的家庭必须购买的最大件商品。
如果要转行,如果要进入一个新行业,房地产行业应该是个很好的选择!
对,下次区姐再来电话,该和她们说说这个了。

清明节上坟后回来的夜晚,紫琼失眠了。
紫琼不是一个睡眠不好的人。即使在深圳过得最艰难的那两年,她失眠的次数也不多。回到荆州后,刚刚和李浩倡恋爱的时候,有过几次失眠,三年里其他时间从未失眠。
今夜的失眠,应该和小区姐的来电有关。每次与小区姐和莫姐通完电话,紫琼都会回想起在深圳的生活。
在深圳的十年,追紫琼的男孩子很多,其中不乏优秀的男孩子。可他们给不了李浩倡给她的那种感觉。李浩倡的一切都深深让她着迷和挂念。她知道李浩倡不是那种追女孩子不顾一切的男孩子,等他到深圳来追自己还留在深圳和自己一起工作的希望很渺茫。
那自己回家去追他!
那个冬雨夜,这念头在心里一闪的时候,站在窗前看着深圳灯火的紫琼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虽然回来荆州是当时在深圳考虑了将近一年的决定,回来后的一切也远远超过自己的想象;但是,紫琼总觉得还是差了点什么。
差什么呢?肯定不是李浩倡和婚姻。和李浩倡结婚给紫琼带来的满足感和幸福感,远远超过了她的想象。
是工作吗?也不是!把“北岸”打造成了一个带点小资情调、大受青年们喜爱的粤式茶餐厅,很让紫琼满意。更让她满意的,是“北岸”的收入。
可是,荆州毕竟是一个长江边的小城。一切都如流过它身边的江水,缓慢而波浪不惊。这样的日子,和深圳的节奏比较起来,似乎寡淡而苍白。
紫琼到深圳的那年,正是她青年时代的开始。她在深圳度过的十年,既是深圳发展最快的十年,也是她从对深圳陌生到完全融入深圳的十年。在那十年里,紫琼习惯了深圳那种忙碌而充实的生活。偶尔有一天休息,她会觉得特别无聊。
那种和很多人一块工作或者管理很多人工作的日子,才是她最热爱的日子。
这,应该是深圳最让自己念念不忘的原因。

每天下午,是“北岸”相对轻松的时候。
下午两点多,吃完午饭,李浩倡和紫琼走进卡座一号休息。在和李浩倡闲聊的时候,紫琼不时打呵欠。
“昨夜没睡好吧?”李浩倡问。
“是啊,你怎么知道?”
“不是看你打现在呵欠才这样说的。昨夜你在我身边翻来覆去的,就知道你没睡着。平常睡觉,你哪会翻那么多身!”
“昨天和小区姐通电话后,想起了在深圳的往事……”
“想深圳了?”
“嗯!”
“我也常常回想起‘渝勇敢168’,想起在长江上来来往往的那段日子……你想深圳,那就回深圳看看。”
“昨夜也不仅仅是想深圳,还想了其他许多……”沉默了一会,紫琼接着说,“其实,相比较深圳这座城市,我更想念在深圳的那种工作、生活状态。”
“什么状态?”
“很多事在手上做,还有很多事要去做……忙碌、充实。”
“老实说,紫琼,‘北岸’营业以来,我都没做什么事。不是隔三差五出去写生,就是在家画画,或者在江边和城墙上闲逛。作为‘北岸’的两各老板之一,我做得不好。‘北岸’几乎是你一人撑起来的,你还不忙吗?”
“什么做得好不好,两口子之间说这些话做什么!我愿意看你闲逛、画画!”紫琼抱住李浩倡,把头靠在他胸口说,“除了开业前几个月有点忙碌外,以后的日子都是按部就班,哪里和忙碌二字有联系。即使我每天都和开业前几个月一样忙碌,那也和我说的意思不一样。
“在深圳的每一天,好像后面有一只手,推着你不停奔跑!整个城市像一个不停旋转的巨大漩涡,每一个身在其中的人都停不下来!我们这个小城呢?生活节就像身边的长江一样”紫琼指了指南方,“安静、缓慢且波浪不惊!”
“原来你说的是这个!”李浩倡沉默了一会说,“那就不是你我两个人能改变得了的。要想继续那个状态,你只能重返深圳了。”
“有时间回去看看倒是可以的……”紫琼声音越来越小,在李浩倡怀里闭上眼睛。

四月下旬,一个周五的下午,北川接到一个通知。通知他五、六两个月到市党校学习。
北川接到这个通知的第一感觉是惊喜。这个通知,是一个信号。只是他没想到,这个信号会来得这么早。
老实说,这个消息对任何一个追求进步的年轻人来说,都是一个天大地大的好消息,可惊喜过后的北川发现,他居然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个消息告诉和田。
自己的学历、到荆州市公安系统的突出表现,尤其是最近两年连续破获的两个大案,受到了上级重视和培养。
上级培养一个人,肯定是为本单位做人才储备,将来为本单位所用。如果哪天自己被调出荆州,领导肯定不愿意。这样一来,自己和和田在武汉团聚的计划岂不是要泡汤?!
和田听到这个消息,会怎么想?

周末的夜晚,不管轮不轮到自己值班,北川一般会驾车在辖区转转。
北川开着警车缓缓行驶在江堤上。到万寿宝塔的时候,北川把车停到塔边的空地上。犹豫了一会,北川还是拨通了和田的电话。
听北川说完去党校学习的事,那边的和田沉默了几秒钟才开口说话。
“北川,我觉得你这次去党校学习,是一个信号。”电话那边,和田开始了分析,“这是上级重视你,提拔你的信号。因为你这些年,在你们公安系统干得确实不错!也正因为如此,你调动到武汉的事,恐怕难度很大了……”。
“和田,事情……”
“北川,别打断我!虽然调动的事难度很大,但是我不会放弃,下周我再找找领导,多想想办法。我现在心里有点乱,今天就说到这里吧。”
不容北川再说什么,和田挂断了电话。
第一次,和田不顾北川的请求,挂断了电话。
北川下车,面对长江,点燃一支烟。江风从南边吹过来,有些凉意。
这么多年来,与和田通过电话后,留在北川心里的,几乎都甜蜜、幸福和激动。北川不是没有情绪低落的时候。但是他万万没想到,今天与和田的通话,居然把自己弄得情绪如此低落!

公元一九九九年是个特殊的年份,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五十周年的日子。很多大型的庆祝活动都在这年举行。
中国美术家协会也有一个大型的活动。九月,“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五十周年全国美术作品展览(即第九届全国美展)”开始分八个画种在北京、上海、广州、深圳、汕头、呼和浩特、南京、福州等八个展区展出,十二月,“获奖作品展”在中国美术馆举行。
各地美协选送参展的作品,最迟必须在七月底送达。为了参展,从去年夏天开始,李浩倡一直在辛苦地创作。虽然有三幅油画被省美协选定为送展作品,但他还是觉这三幅作品没有一幅作品让自己百分之百满意。他还想创作一幅自己完全满意的作品,作为第四件参展、参赛作品。
日子越来越近,时间越来越紧。两个月来,李浩倡每天都在为第四件作品默默构思。第一次画,在画布上出现的效果,完全不是自己想要的。后来,几次坐在画布前,就是不想动笔。
深夜,小雨不紧不慢地在窗外下着,那淅淅淅沥沥的落雨声,让夜显得更寂静。
李浩倡抬头看了看客厅的墙壁上的挂钟,时间已是深夜两点多。在画架前坐了四个多小时,面前的画布上,没有涂上一笔颜料。
和前几次一样,坐到画架前,李浩倡还是没有动笔的欲望。
快三点的时候,紫琼强迫着李浩倡上了床:
“今天画不出来,就别画了。明天回去和外婆一起画,也许能画出来!”

李浩倡醒来的时候,紫琼早已走了。拉开卧室窗帘,阳光猛然涌入房间——窗外是个大晴天。
走进画室的时候,外婆正坐在她的那张宽大的木椅子上看书。看到有人进来,外婆把书放到膝盖上,摘下眼镜。
李浩倡走过去,蹲到外婆面前,外婆搂住了他。外婆抚摸着李浩倡后背,亲吻着李浩倡的额头和头发。
外婆捧着李浩倡的头,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问:
“昨夜没睡好?”
“嗯!”李浩倡点点头。
“有心事?”
“好像也没有。”李浩倡说,“这么好的太阳,外婆,坐上轮椅,我推你出去,到南城墙根下去晒晒太阳。”
南城墙外到护城河边,满是樱花树。四月的阳光穿过樱花树洒下一地细碎的光斑。红砖铺成的小路上,李浩倡推着轮椅,缓缓前行。
“昨夜怎么没睡好?”外婆在轮椅上转过头来问李浩倡。
“是这样的,外婆……”李浩倡详细地向外婆说起了自己准备第四件参赛作品的事。
在李浩倡的叙述过程中,外婆没有说话,一直在默默倾听。
“外婆,原来也遇到过这样的情况,过几天再提笔,还是能画完。这次不行, 这第四件作品,我都想放弃了!”说到最后,李浩倡有点无可奈何了。
“李浩倡,你不是想放弃第四件作品,你想放弃的仅仅是你原来的构思。如果你内心拒绝那个构思,那就放弃重新构思!外婆也遇到过这种情况。我对付这种情况的办法,就是扔掉原来的构思,出门走走。走远点,去看山,看水。回来也许就有好构思、好作品。也许,在路上,好作品就诞生了!”
下午,在“北岸”,李浩倡告诉紫琼,想出去一趟。问清楚出去的原因后,紫琼说,那就早点出去,早去早回。不然,天天在家熬夜,身体会垮的!

当西宁接到李浩倡打来的电话,询问那年他到西藏的路的情况时,他知道,李浩倡想出去走走了。
在电话里,西宁向李浩倡详细介绍了路上不能错过的景点和必不可少要带的物品。
“终点是拉萨?”西宁在电话里问。
“不一定,先去拉萨。有时间和精力,我还想去楼兰古遗迹和喀纳斯。”
“怎么现在想去西藏?现在可不是去西藏最好的季节。”
李浩倡告诉西宁最近遇到创作困难的事。
“今年的美展,我只准备了两幅参赛作品。”西宁在电话里说,“但愿我们的作品,十二月能在一起展出!”
“应该没问题!”
说完,两人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长春的弟弟把店里改装得最好的一辆摩托车给了李浩倡。在李浩倡出发的前一天中午,长春的电话打了进来。在电话里,没说几句,他的话题转到了摩托常见故障的判断和修理上来。长春说了将近半小时,李浩倡忍不住打断他说:
“那年和西宁在你店里学习的,不就是这些东西吗?杨师傅你放心,你教的手艺,我都牢记在心里。哈哈……”
下午,长春弟弟送过来一套修车工具和一盒火花塞,走的时候摘下自己头上戴着的头盔,递给李浩倡:
“哥哥说,出远门还是戴个好头盔!”
傍晚,北川来到“北岸”。这是春节后,他第一次来。原来,他听长春说,李浩倡明天要骑车出去一趟,特地在李浩倡出发前来看看。
两人坐在卡座没怎么说话。一支烟快抽完的时候,北川站了起来,说:
“我要回队里了。晚上要值班。路上自己小心点,其他都是小事,安全第一!等会我给你几条短信,里面是我大学同学的姓名、电话号码和现在所在的单位,万一在他们辖区有什么困难,你找他们帮忙,绝对管用。”

早晨,看着李浩倡骑着摩托车的身影消失在北京路的车流里,紫琼眼睛红了。这次李浩倡说要到五月底回来,那就是说他们要分开将近一个半月。从结婚到今天,她还没和李浩倡分开过这么长时间。
这么长地时间,对紫琼来说,简直就是漫长的等待。

原来听西宁讲国道三一八宜昌到重庆万州段的景色,李浩倡觉得他用词有些夸张,等他现在从这条路上走过,才知道西宁的讲述只是如实陈述。
到万州的那天,有几次,李浩倡想给船长打个电话,问问他在不在重庆,如果在重庆,就去看看他、看看船上的那帮兄弟。
还是回来的时候在到重庆吧。那时候,没有每天必须完成的行程了,想到哪里到哪里,想呆几天呆几天。如果到重庆的那几天,碰巧他们在,就和他们大醉几场;如果不在,在重庆的街道闲逛几天,看看那座亲切的城市也好。
这样一想,李浩倡打消了去重庆的念头。
每晚八点,紫琼的电话会准时打过来。一个星期后,李浩倡到达成都的第一个夜晚,紫琼的电话准时打过来。
“李浩倡,能不能不去西藏和新疆了,现在就回来吧!我好想你!”
原来,在电话里,紫琼先是问当天的行程、遇没遇到麻烦、身体好不好,然后叮嘱一路注意安全。今天的电话有点反常,开口就是这一句。
“我知道我知道,”李浩倡说,“我也想你。好不容易做个决定出门走走,这也快到在西藏了,你不能让我半途而废吧。”
“嗯……可我就是想你。身边没你,我不习惯;回到家里一个人,更不习惯,不知道做什么。”
“那没结婚前呢,你不是一个人吗?那时候晚上干什么现在晚上继续干什么嘛。”
“那能比吗?你个猪头!”紫琼在那边笑着骂了一声,李浩倡也笑了。
“当时你说出去的时候,我好想说跟你出去。但是又怕跟着你,打扰你艺术家寻找灵感。”紫琼继续说。
“你就是提出来和我一起出来,我也不会答应。这种旅行方式,风餐露宿的,太苦了。换别的方式,那倒是可以。”
前几天,紫琼和小区姐通电话,不是说想回深圳看看吗?对,让她去深圳看看,免得她留在家里天天盼望自己回家。于是李浩倡说:
“紫琼,我有个想法,你不是想深圳了吗?现在去深圳看看,免得一个人呆在家里无聊……”
和李浩倡结束电话后,紫琼仔细考虑了一下李浩倡说的话,觉得他说的话有些道理。与其在家每天计算着日子等他回来,还不如正好在这个时间去深圳看看,见见莫姐和区姐,看看深圳的房地产行情。

整个西藏给李浩倡的感觉基本可以用四个字概括:出乎意料!和以前看到的自然景观完全不同,那些巍峨的雪山的磅礴气势,让人震撼。
他想象的西藏田园牧歌最典型的场景无非是“风吹草低现牛羊”,哪知道察隅原来也是江南风光。

在李浩倡被西藏风光陶醉的时候,紫琼在深圳的大街小巷穿梭,看看都有些什么新的行业崛起;李浩倡行驶在塔里木沙漠边沿的时候,紫琼带着区姐、莫姐开始约人喝茶聊天,在聊天中了解对方的经营情况。
在所有考察的行业里,紫琼最关注的还是房地产行业。在深圳呆了半个月,能了解的都了解后,紫琼还是决定先和林夕子见一面。

林夕子穿一套职业装推门进来,紫琼笑着站起来迎接。林夕子身上散发出一种职场女的干练,和原来文静老师的模样有了很大差异。
看来,职业对人的影响还是很大的。
在吃饭的时候,林夕子问紫琼这次来深圳是玩还是有事,紫琼直接说出了这次来深圳的目的。
西宁荆州这帮高中同学,在林夕子的心中是近乎于自己同学般的存在,于是她把自己了解的有些行业的情况,也对紫琼说了一遍。说到房地产时,林夕子说:
“虽然我在我老爸的建筑公司干了将近一年,都是为房地产开发商做房子,但对他们的运作也只是略知皮毛,和你从别人那里了解的差不多。”
“那就不说了,吃饭。”紫琼笑着说,“上次和李浩倡一起来深圳,听了你爸爸的分析,觉得很有道理,所以想了解一下。说不定哪天想改行,也有个熟悉的行业好进入啊。”
“我现在不知道,但过段时间一定会知道房地产开发是怎么运作的。”看着紫琼疑惑表情,林夕子接着说,“我老爸正筹备成立一个房地产开发公司,转行做房地产开发。公司执照估计九月底你能拿到手。到时候,你想了解什么情况,我都可以告诉你。”
“是吗?那恭喜啊!以后了解房地产行情,谁也不找了,只找你!”紫琼端起装满果汁的杯子,和夕子碰了一下。
紫琼回湖北的前一夜,和区姐、莫姐长谈了大半夜,说了自己的想法:到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打工,详细了解房地产的运作。这个时间有点长,估计有一到两年,希望大家不要着急。毕竟,房地产开发投入大,决定进不进去,要慎重。
三人最后商量,紫琼了解清楚后,再做决定。

回到家里的第一天,紫琼接到李浩倡来电话,说他在乌鲁木齐把摩托托运了,飞到重庆呆几天,然后回家。
“去看‘勇敢168’的兄弟?”
“是啊,好想他们。”
“看完他们,直接回家!”
“肯定啊!你在深圳的考察结果怎么样?”
“回来告诉你。”
“好吧!”

站在航站楼前,李浩倡拨通了船长的电话。得知李浩倡从新疆已经到了重庆,老船长在电话里先把他骂了一顿,说来重庆,也得先问问船的行程。现在船上的人,一个都不在重庆,谁陪你吃火锅?
骂归骂,船长接着说,他会通知三儿,让他晚上联系李浩倡一起吃晚饭。
三儿是船长的儿子,比李浩倡小四五岁。寒暑假喜欢在船上玩。那时候,他的暑假作业,李浩倡没帮他少做。整船的人,他和李浩倡最亲近。
船长的家在解放碑附近,李浩倡选了陕西路上的一家宾馆住下,到时候三儿来约自己吃饭也不远。
一座天桥,紧挨宾馆,横跨门前的陕西路。有意无意的,李浩倡愿意呆在有天桥的街道附近。
三儿来的时候,还带来了自己的几个朋友,男男女女四五个人。
重庆的男孩子女孩子皮肤都好,白且细腻。男孩子俊秀,女孩子苗条秀丽。
重庆人热情、真诚,饭桌上气氛轻松而热闹。李浩倡和大家说起重庆的事,就像说起家里的事。说起某个店,大家告诉他,去年刚刚拆了……
在陕西路橘黄色路灯光下分别的时候,李浩倡告诉三儿,他买了明天回湖北的车票,今天这就告别了。
其实,他并没买回去的车票。他只是想花个两三天时间,单独在这个城市走一走、看一看。
几年没到这座城市了,他有点想它了。
除了家乡荆州,重庆是自己最熟悉的城市。这座山城古老、喧闹、忙乱。长着苔藓弯弯曲曲的坡道和弥漫在城市大街小巷里的火锅汤料味,让这座城市的烟火气显得尤为浓厚。
穿行在这座城市里,你能切切实实地感受到它的热度。
第二天早上八点钟的样子,李浩倡起床,顺着门前的陕西路向前走。路的尽头,是朝天门观景台。他想去观景台那里呆个半天。前几年常常在朝天门观景台闲逛,那时候,好多人在在那里放风筝,长江上的天空,满是风筝。
在朝天门呆了半天,画了几张素描后,李浩倡又到附近的几个老街区逛了半天,他喜欢在那些坡度极陡的街道上行走。那些悬在自己头顶的台阶和房子,是很好的速写对象。
下午,在“华一里”,那条号称全重庆市坡度最陡的公路,李浩倡挎着相机在那里散步。
傍晚,李浩倡回宾馆走上天桥的时候,往脚下的街道看了一眼。脚下的公路上全是密密麻麻晚高峰慢慢移动的车流。
每一个城市的天桥的街景,都似曾相识。站在天桥的李浩倡,点燃一支烟,停下来靠着栏杆,看着黄昏时的陕西路的街景。
第二天,浩倡去了趟磁器口。
五月底的阳光,照在磁器口的天空,明晃晃的。
从街道远处来的风,拂过前面一个女孩子的头发,遮住了她的左眼,她抬手想往后撩起自己的头发。
在这一瞬间,李浩倡按下了相机快门!
多年后,李浩倡对着这张照片加上自己对这天的回忆,画了一幅油画《重庆记忆》。

几天后,李浩倡回到荆州。远远地,李浩倡看见一圈由五颜六色的气球扎成的拱门立在“北岸”的大门前。走近看到门前站牌上的“六·一儿童快乐”才知道,今天是孩子们的节日。
推门一看,满大厅全是孩子。他们正拿着刀叉在吃西餐。刀叉相碰的声音、刀叉碰到盘子的叮当声和孩子们说话声,充满大厅。
李浩倡被大厅里热闹的进餐气氛感染了,一边向吧台走一边像吧台喊道“服务员,来一份意面,……”服务员和紫琼看着李浩倡,楞了一两秒钟,异口同声地说:
“怎么晒这么黑了?!”
没等李浩倡回答,紫琼从吧台冲出来,原本想给她一个拥抱的,想到这不是在家里,走到李浩倡面前,临时换成把手搭在李浩倡的肩上。
即使是这样,附近几个台位的孩子们还是看出这对年轻人的亲热劲。
有几个胆大的孩子叫出声来:抱一个,抱一个!李浩倡解下身上硕大的双肩包放到地板上,转过身对孩子们眨眨眼,问:“真的要抱一个?”
“抱一个!”,“抱吧”,“快抱一个。”孩子们没想到这个高个叔叔会一本正经地征求他们的意见,愈发来劲了,连连催促。
李浩倡张开双臂,一把把紫琼搂进怀里。
“噢——”孩子们叫起来,有的拍手,有的用刀叉敲击杯盘;有几个女孩子害羞了,趴到桌子上,把头埋在自己的胳膊弯里。
虽然是风尘仆仆长途旅行归来的模样,满头大汗,皮肤黢黑,但李浩倡的气色不错。就像刚刚踢完一场球回来的样子:浑身上下冒着热气,表情快乐而满足!
那蒸腾着的热气,是力量的余温。
“这次出去,感觉怎样?”紫琼问。“比想象的好太多,简直是大喜过望。紫琼,只有自己穿行其间,才能体会每一处风景的美妙。你的深圳之行怎么样?”
“也很好!浩倡,深圳还是和原来一样,每一天都在发生巨大的变化,变化越来越快。晚上回家了,我们慢慢说各自的见闻。”
“好!我吃完先回城里看看外婆。晚上我们一起陪外婆吃个饭吧。”

吃完午饭,李浩倡把背包扔上“本田”,开车直奔张居正街五号。
李浩倡大声喊叫着“外婆”,走进屋里。外婆从画室里走出来,盯着李浩倡看了一会,说:
“和九六年那次回家一样,一头黝黑的牯牛!”
李浩倡哈哈大笑,放下拎在手里的背包,从里面往外掏东西。这些东西都是他从旅行途中细心搜集而来,是送给外婆和安歌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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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1-7 20:10:18 | 显示全部楼层
夜晚,从城里回到江汉北路。大门门锁在身后“咔哒”一声落锁关门的同时,李浩倡向紫琼张开双臂,紫琼跳起来双手搭上李浩倡的肩膀,被李浩倡抱在怀里。

长久的亲吻和拥抱后,紫琼打了一下李浩倡,喘着气说“浑身的汗味,快去洗澡!”

两人结婚以来,从未分开如此长时间。这次分开一个多月,两人似乎把每天该和对方说的话,都积攒了起来。回到自己的窝里,两人都想一口气说完。

不知道聊了好久,李浩倡接话的时间间隔越来越长,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

紫琼从李浩倡的胳膊弯里抬起头,伸手关掉床头台灯。房间立即跌入黑暗里。

回来几天了,脑海里时常闪现在路上那些场景。但是,李浩倡想要的创作内容还是没在脑海里出现。为了抑制住内心急躁的情绪,李浩倡每天扎在厨房帮厨。

拒绝也好厌恶也罢,都阻止不了梅雨季节的准时来到。整个城市和往年一样,又被笼罩在雨幕里。

下午,厨房里实在是没活干了,李浩倡才走出“北岸”,去江边闲逛。雨中,原来空阔且视线良好的长江江面,一片模糊。

一支烟,一把伞,李浩倡呆呆站在江边,看着还清亮的江水缓缓向东流去。

第二天早晨,李浩倡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创作的冲动。

在江汉北路的家里画过几幅画,但感觉很一般,画画的过程总是没有在外婆画室画得那般流畅和挥洒自如。李浩倡在客厅坐了一会,还是站起来,夹着自己的画框,走出了家门。他决定还是回外婆的画室,去画今天想画的作品。

李浩倡兴冲冲走进外婆的画室,坐到一边,打开速写本和几张照片,在画布上动起了画笔。

傍晚,安歌和紫琼回来,李浩倡才第二次走出画室。第一次是中午到厨房,给外婆和自己简单地弄了点吃的。其他时间,李浩倡沉浸在自己的创作里。

今天白天过得不错,整个人处在一种心情放松而创作欲望很强的状态中。

那把深褐色发亮的木椅子、挂在墙上和靠在墙脚的油画画作,堆放在墙角的画框,沙发、小圆桌和其上的书与咖啡壶,这些都是看了多年熟悉的东西。房间里如有若无的檀香味和极轻的音乐声,也是李浩倡闻了多年、听了多年的气味和声音。

这些熟悉的东西在周围形成的氛围,安详而静谧。人在这样的氛围中,最终也会心平气和。

多年后,李浩倡才明白,那些熟悉的东西,都是外婆的。每一件物件,都被外婆无数次抚摸过;那些画作,都倾注了外婆的心血!不是它们让李浩倡在其中心静如水,而是因为它们是外婆留下的。置身其中,如童年置身在外婆怀抱里一样,才让自己安静下来。

虽然外婆走了很多年,但外婆的留下来的一切,一直陪伴着他,从未离开!

从六月头到七月中旬,李浩倡一头扎在外婆的画室里、扎在创作中,无暇他顾。直到他上交了参赛作品,才和紫琼回到江汉北路自己的家。

党校学习快结束的时候,北川说要到武汉看望和田。和田却说,最近一直在武汉周边县市做调研,等这个活动结束了,她会回荆州。

和田回来的时候,已是七月下旬的一个周六的上午。

这是一年中最热的日子——三伏天。哪怕是坐在长途汽车站的候车大厅里,汗水还是湿透了北川的后背。

见到和田的一瞬间,北川的心颤抖了一下。从春节分别到现在,整整五个多月没见面了。北川快步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提包。在接过和田的提包的时候,北川真想抱一抱他。

但是,除了伸手接包、伸手递包这两个动作,两人并没有过多的其他动作。

北川打开他单位的寝室门,一股凉气扑面而来。看来,在出门接和田的时候,细心的北川已经打开了房间的空调。这么多年来,感动和田的,其实都是这些小细节。

北川的宿舍,还是和原来一样整洁。被子依然叠得棱角分明。这得益于公安大学四年的内务管理。即使没有公安大学的训练,北川也不会像大部分男孩子那般邋遢不爱收拾,这是天性使然。在认识的男孩子中,北川、西宁、李浩倡和长春是几个爱收拾的男孩子。

和田坐到北川的床上。北川蹲到和田面前,拉着她的双手,盯着和田的眼睛:

“说吧,不是说回来了和我有事说么?现在说吧!”

和田并没有立即接话,而是抬起双手,抚摸着北川的脸庞。很久,叹了一口气:

“我和你要说的话,是你调动的事,这关系到我们的未来。北川,那晚你告诉我,你上党校的消息,你知道我心里的第一感觉是什么吗?首先是失望、然后才是高兴。

“虽然说,上党校不一定是一个人要上调、升职的唯一准确的信号,但是具体到你在荆州一直以来的表现,你受上级关注重点、培养,是板上钉钉的事。所以,你被外调出荆州市几乎是不可能的了。这其中的原因你和我那夜也分析了。

“那天晚上,我几乎是一夜无眠。第二天上班,我直接找了领导,让他们帮忙,尽早解决你的事。

“可没想到,首先省里就不同意,回复的消息是:荆州市其他人可以动一动,简北川没得商量!看来,你名气不小,在省里也有一定知名度。问原因,人家客气地回复说,这是我们公安系统内部的事,不好跟外面说。

“我分析你不能调动到上面的原因,极大可能是荆州市公安系统早给上级领导打招呼了,要把你留在荆州市,作重点培养。免得到时候倾注了心血,为他人作嫁时衣裳。

“领导帮忙到这一步,我还能再要求什么?北川,我这边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不着急,看哪天有机会,我来问问老局长,看看是不是这么回事。如果是,我来求老局长,也许他会放我走呢!”北川故作轻松地说。

“但愿吧!”和田抬起头,看向远处的天花板,轻声回答。

但是,从和田的口气里听不出深切的祈祷之意,有的只是听天由命的漠然。今天说话与和田往常说话的风格明显不一样。

一时间,北川有点茫然,不知道怎么接话继续说下去了。

谈话陷入一种很微妙的气氛里!两个如此熟悉的人,仅仅分别五个多月,就会变成这样?

一直蹲着的北川,脚有点麻了。他站起来坐到和田身边。

“北川,你调动的事,我们都要加油。记住我们的原计划,是我到省里后,一年内你也调到武汉。只有我们都在武汉了,才能继续在一起!”和田打破沉默,对北川说。

这句话,语气明显有鼓励的意味。

北川抓起和田的手,把她的双手放在自己宽大的手掌心里,看着她的眼睛说:

“我会尽最大努力的!”

虽然北川这么说,其实他心里一点没底。

他必须这么说,他要给和田以希望。他还要咬牙去做,给两人一个一直盼望着的未来。

北川站起来,走到窗户边,把窗户拉开一条缝,点燃一支烟。抽了一两口,他突然把手里的香烟摁灭在桌子上的烟灰缸里,对和田说:

“对不起,答应过你,我们两人在一起时,我不抽烟的!”

“没事没事,你现在可以抽!”和田起身走到北川面前,双手搭到他的双肩上。

和田不说话,双眼直视着北川。她也知道,眼前的这个男孩虽然能力出众,但是,就他现在的人脉资源,不管他怎么努力,调动的事,都希望渺茫。

可他还要去努力!一想到北川要为一件无望的事去徒劳还不能说破,和田一阵心酸。

眼泪从和田双眼涌出,滑过脸庞,滚落到她的衬衣上。

“和田,你怎么啦?和田……”北川地低下头,贴着她的脸。焦急地问。

“没怎么!突然想起些事,一下没控制住情绪。”和田哽咽着回答。

北川的大手不停揩去她脸上的泪水。十多年来,这双大手带给了自己多少温暖的抚摸,这个男孩子给了自己多少的感动!

和田百感交集,想对北川说点什么。可千语万语涌上心头,她不知道从哪句说起。

她一把搂住北川的腰,把头埋在他的胸口,抽泣起来。片刻后,抽泣变成了嚎啕大哭。

因为一大早北川打过来电话,说今天和田回来,中午会和和田一起到“北岸”吃午饭,所以,李浩倡一直等在卡座一号。眼见十二点过了还没见两人的影子,李浩倡有点着急了,想打北川的电话。紫琼笑着按下李浩倡刚刚掏出来的手机:

“李浩倡,你是真傻还是装傻?人家两人快半年没见面了,有很多话要说的。”

“我是真的傻!”不等紫琼说完,李浩倡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咧嘴笑了。

从和田进“北岸”大门,紫琼就牵上了她的手。紫琼拉着和田的手,边说话边走进了一号卡座。

四个人坐在一号卡座吃饭。紫琼一直主动和和田说话,和田回答得也比较积极,只是很少主动说话。李浩倡觉得气氛不怎么活泼,不时插嘴说几句笑话调节气氛。

李浩倡看着对面的和田和北川,总觉得两人的神态和原来不同。

周一的凌晨2点多,打烊离开的李浩倡接到了北川的电话:

“身上还有烟没有?”

李浩倡按按裤子口袋说:

“有啊,怎么啦?大半夜你这话问的……”

“我在路对面车里,一起到宝塔河边坐坐吧。”

李浩倡把车钥匙递给紫琼,说北川要自己陪他去江边坐坐。

“大半夜要你陪他坐坐,肯定有什么心事,你去多陪陪他吧。”

李浩倡走过去,在副驾位坐下,把手里的一盒烟递给他。

北川没有说话,撕开烟盒,点燃一支烟。

车到万寿宝塔,两人下车坐到江边,对着长江,默默抽烟。

如果北川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他会说的。如果他不想说,自己逼问他也没有。也许,他仅仅是要自己陪他坐坐。

在这帮人中,相对来说,他和长春的话要少。

即使是凌晨,气温应该还在三十度左右。虽然从江面吹过来的风不热了,但依然没有一丝凉意。

“我们这是要结束了吗?”突然间,北川冒出一句话,好像自言自语。

李浩倡被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弄蒙了,问:

“什么结束?谁和谁?”

北川没有回话,继续抽烟。过了一会,他把烟蒂扔到地上,站起身来,对李浩倡说起了周六上午发生在自己寝室的事。

怪不得昨天中午在“北岸”吃饭时,和田和北川的表现和往常不同。原来在他的寝室里,和田给他说的不是思念,而是告诉他调动遇到了和田不能解决的困难。

李浩倡的第一感觉:对于和田和北川的关系,和田没有了原来的坚持。但是,他不想对北川说出自己直觉。毕竟直觉是没经过理性验证的感觉,有时候并不可靠。

“别想那么多,北川。我觉得和田仅仅是告诉你,关于你调动的事,她遇到了克服不了的困难。一个女孩子,在这个时候,她不对你说说,又去对谁说?”李浩倡说。

“你是这样想的?!”

“我就是这样想的!”李浩倡加重语气,肯定地回答。

北川在李浩倡身边停下脚步。李浩倡站起来,问:

“北川,你们说没说你调动不了,接下来后面该怎么办没有?”

“没有。调动的事,我这边还没开始,就说后面的事,那不明摆着说,我不想为调动的事操心努力了。到我这边也走不动了,再说后面的事吧!”

“也是,这个事,不仅仅是你自己的事,它关系到和田和你的未来。既然是两个人的未来,你也该好好出力跑一跑。”

和北川说了这么多,除了安慰就是给他鼓励。在李浩倡看来,这些话其实都是些没什么用处的话。

两人都再次陷入沉默。

和田和北川,两人既然谈到了调动遇阻,也应该谈到调动不成后,两人之间的关系该怎么发展。昨天他们居然没谈,这有点反常。

他们两个明白人,居然不谈后面的事!要么是和田觉得调动不成,没有谈下去的必要;要么是北川不想看到调动不成的坏局面,避而不谈!

调动不成,恰恰才是他们两人该谈的啊!

这些想法,才是李浩倡想说给北川听的话。但是,李浩倡不知道今天怎么了,嘴巴里说出的话,完全不是自己心里想说出来的话。

江堤上的路灯光,在脚下的江水面上反射出一块淡黄的光斑。眼下,抖动的光斑颜色慢慢地开始变浅。

五点不到,四点多的时候,天空开始放亮。

北川抬头看了看东南方的天空,对李浩倡说:

“走吧,我送你回家。”

第二天,趴在床上的李浩倡接到外婆的电话,说画室的空调好像有点问题,出来的空气不是凉的了。

李浩倡翻身从床上跳下,对着手机说:

“外婆别着急,我马上回来!”

修理师傅检查后,说空调太旧,没有修理的价值了。李浩倡没有犹豫,带着师傅,给外婆买了台新空调装上。

空调快装完的时候,李浩倡接到紫琼的电话:

“现在都下午四点了,懒虫你起床没有?”

“外婆画室的空调坏了,我在给外婆装新空调呢。等会我做晚饭,今天回来吃晚饭吧。”

“快一周没到城里了,也该看看外婆了。等安歌下班,我们俩一起回来。”

即便有街道上法国梧桐浓密的树叶遮拦,太阳光不能直射进厨房,漫反射后的光线依然照得厨房一片明亮。

夏季,是厨房最明亮的季节。

头顶的吊扇呼呼旋转着,四人一人一方,围桌吃饭。外婆时常停下筷子,微笑着、深情地盯着某个孩子。李浩倡假装没看到外婆的注视,埋头大口吃饭。

“浩倡,昨天熬夜了吧。”外婆问。

李浩倡抬起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您不打电话来说空调坏了,我估计还会睡一会。”

“那昨夜在做什么?画画还是……”外婆接着问。

“昨夜两点多,快打烊关门的时候,北川打来个电话,我过去陪他在宝塔湾江边坐了坐。”

“那应该是北川这伢有不小的心事,不然,不会半夜要你去陪他到江边坐坐的。”外婆停了会,说,“浩倡,不论多理智的人,有时候也会陷入‘当事者迷,旁观者清’的境地。如果北川有什么事深陷其中,看不明白,你要告诉他,哪怕他当时不爱听!”

外婆这话说得李浩倡心里一惊,好像她老人家知道昨夜北川和自己的谈话内容似的。

“北川还真有点心事。”李浩倡犹豫了一会说,“这个事完全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难得解决。”

“那到底什么事?”紫琼问。

北川的事,李浩倡原本就想回家和紫琼说一说的,现在她既然问,那就在饭桌上说一说。再说,外婆和安歌也不是外人。

详细说完北川、和田的事,李浩倡又把在宝塔湾和北川的聊天说了说。他刚说完,没想到,首先说话的是安歌:

“不管以后北川哥的调动成不成,反正我感觉,和田姐现在对北川哥的调动没什么信心了,一副听天由命的模样。”

没想到,安歌的想法和自己一样,李浩倡心里又暗自吃惊了一下。

“北川和和田是多般配的一对,如果因为调动不成分手了,那真是……”紫琼说不下去,摇了摇头。

没想到,紫琼的第一句话也是这样,出口就是“分手”二字。

难道大家都不看好他们的未来?

到最后,安歌和紫琼的看法是:十几年的感情,他们两人不会轻易放手,应该会想尽办法坚持下去。

晚饭快吃完的时候,外婆对李浩倡说:

“有段时间没见到北川了。哪天他不忙,浩倡你约他到家里来吃个饭。就说外婆想见见他。”

晚上,四人在外婆画室聊天。从李浩倡结婚后,一家子很难得团聚,外婆很珍惜这样的团聚,丢下手里的一切,陪着孩子们。

李浩倡和紫琼结婚以后,每次回来的甜蜜劲,让外婆倍感欣慰。再看到安歌还单着,二十六了连个男朋友都没有,外婆有点着急。所以,她常常在李浩倡和紫琼面前提及这事,让他们俩给妹妹多留心留心。

现在,外婆又向紫琼提到了这事。安歌叫了一声“外婆”,坐到她身边,翻看一本画册,不说话了。

安歌今天情绪不高,说话也少。

外婆和紫琼说“北岸”的经营情况、问她爸妈的身体和工作情况;也和李浩倡说绘画。偶尔外婆会走到画布前,画上几笔,和李浩倡探讨一下绘画技法。

整个晚上,外婆兴致很高。

外婆年纪大了,不能依着她老人家兴致来,看看时间到十一点,李浩倡强行终止了聊天。

三人上楼睡觉,紫琼先到安歌的房间坐了会,才回到李浩倡原来的房间。

“知道为什么安歌今天晚上情绪不高吗?”紫琼一进门就小声问李浩倡。

“什么原因?”

“为她北川哥担心。说十几年的感情,真和和田分手了,那该是多大的遗憾。”

“西宁和北川,是安歌从小就亲近的人。特别是北川,安歌从小最信任他。”

“所以,她现在为北川担心!”

“是啊……”

李浩倡揭开矿石收音机上覆盖着的布,慢慢旋转着旋钮,一阵吱吱啦啦的声响后,收音机里传出荆州电台的声音。

“李浩倡,别玩你的老古董了。我想问问你,如果,北川最终不能调到武汉,你觉得他们两人还会在一起吗?”

李浩倡没有立即回答,在房间走了几步,坐到沙发上才说,“说实话,那样的话,我感觉他们会分手!”

紫琼半天没说话。突然坐到李浩倡身边说:

“李浩倡,要是哪天我也离开荆州,你会和我一起去吗?”

“肯定随你一起走啊!我和你又不是北川和和田,不在体制内,想到哪里到哪里!嗯……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也要离开荆州?!”

“李浩倡,你上次外出回来,一直忙着创作,我还没机会详细给你讲我的深圳之行呢,今天我来详细说给你听听。”紫琼搂着李浩倡的腰,一五一十说完她的深圳之行。

听完紫琼的讲述,李浩倡说:“紫琼,你的心还是在深圳!”

“不是,李浩倡!”紫琼连忙打断李浩倡的话说,“我的意思是说,哪天我们要转行做点别的,也应该有个熟悉的行业。我现在就是先熟悉一下餐饮行业以外的行业,为未来哪天转行做准备。现在,房地产也是人家南边先开展,我不到那边学习到哪里学习?”

“紫琼,我说的意思也不是你理解的意思。”李浩倡也打断紫琼的话说,“我的意思是这样的,毕竟你踏入社会是从深圳开始,在那里也工作了十年,无论怎样,你惦记深圳也很正常啊!紫琼,你放心,还是刚刚说的话,你到哪里,我就陪你到哪里!如果你哪天重返深圳工作,我一定陪你去!”

“浩倡!”紫琼抬起头,深情地看着李浩倡,柔柔地喊了一声。

这年的夏季,长春弟弟在十号路和三一八国道交叉口,建了一个汽车修理厂。开业后,生意不错。他弟弟两边跑,忙得不亦乐乎。

出伏后,气温明显下降了。昨夜的雨,让今天的天气凉爽不少。北川出警回来不久,接到市局局长办公室的一个电话,要他到局长办公室去一趟。

原来,这是一次调任前的谈话。

九月,松滋市公安局有个副局长退休。市局决定,到时调北川接替他的工作。看来,这个调任,市局早决定了人选,要不,也不会早早让北川去党校学习。

进局长办公室前,北川还在想,这次谈话,一定找一个恰当的时机,向老局长说说自己调动的事,恳请他帮忙给上面说说。没想到现在居然说的是这个。

这完全出乎他的预料。

老局长见他一时没说话,以为他有什么顾虑,问了一句:

“怎么,有什么困难吗?”

“没有!”北川连忙回答。

接着老局长和他谈了一些下去工作要注意的事情和细节。

北川知道,老局长对自己的这番交代,不仅仅是上级对下级、长辈对晚辈的关心,也包含了许多的私人感情。

现在这个局面,关于外调的事,自己根本向局长张不开嘴。

走出局长办公室,北川并没有像前两次到新岗位前,领导找自己谈话后的喜悦。自己在荆州市公安系统的职务越来越高,外调的可能性就会越来越小。走在办公大楼长长的走廊上,他有点恍惚。

北川没有直接回单位,而是把车开到宝塔湾江堤边停下。中午的宝塔湾江堤边,没什么人。

像今天这样的好消息,往常他会第一个打电话告诉和田。今天,他不仅不会打电话告诉和田,甚至害怕自己调任的消息被他人知道。

只要有一个人知道,和田就会知道!而现在,这样的消息,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好消息,甚至说得上是一种折磨人的消息。

北川还是不想放弃,哪怕有一丝希望,他也要争取!他在心里默默过了一遍大学同学,掏出手机,开始给他们打电话,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关系,能帮到自己外调这个事。

转眼到了九月。北川把手头的事交代完毕,回家和父母呆了两天。离开沙市的前一天,他按前几天和外婆的约定,到“张居正街五号”吃晚饭。

外婆的厨房还是和原来一样,窗明几净。现在,厨房落地窗外金色的夕阳,把外婆的一头白发照得透亮。

吃饭前,外婆突然离开自己的座位,走近北川,拍了拍他的肩膀,说:

“到那边一个人,要照顾好自己,千万记得按时吃饭,好好吃饭!还要记得,回来休息,有时间就到外婆家里吃饭!”

“好!外婆,以后,只要我回来,一定来您的厨房吃一次饭!”

吃饭的时候,北川几乎没说自己到松滋任职的事,说的最多的,是高中时常常在这个厨房吃饭的往事。

“紫琼,你不知道,高中复读的时候,浩倡几乎每周都给我和南山送一大包吃的东西,都是外婆煮的咸蛋、腌鱼、香肠。要不是那些吃的,我恐怕真还是一颗‘豆芽菜’、长不到现在这么壮。”

“北川哥,到时候想吃什么,那边又没有,我给你寄过去。”安歌说。

“寄过去时间长,等不了。还是像原来一样,你直接给我送过去吧!”北川一本正经。

“可以啊!”

“哈哈,逗你的。松滋这么近,饮食习惯和我们这里一样。又不是到了饮食习惯完全不同的外地,还有想念家乡的味道这一说啊。”北川笑了。

安歌笑着横了北川一眼。

林夕子打来电话的的时候,正是晚饭前一个多小时前,生意最清淡的的那段时间。

紫琼走进一号卡座,坐到李浩倡对面,和林夕子聊了起来。

将近十分钟后,通话结束。放下电话,紫琼告诉浩倡,林夕子爸爸筹备很久的房地产公司成立了,现在,她要去那边上班了。

虽然听不到林夕子在电话里说些什么,但根据紫琼在这边说的话,浩倡也听明白了个人七、八分。

“浩倡,这就要走了哦!”紫琼坐到浩倡身边说。

“看看家里有什么事,该处理的就处理,该交代的就交代,弄完了就去那边上班。”

“这就让我走啊?是不是很想让我早点走?”紫琼说。

浩倡没说话,只是抱了一下紫琼。

沉默了一会,紫琼接着说:

“浩倡,我离开沙市去深圳的时候,沙市是多么发达的一个轻工业城市啊。纺织、家化、家用电器、化工农药……好多行业好多品牌在全国也是数一数二的啊。我以为改革开放,我的家乡这么好的基础,一定会发展得更好!可我回来这几年,看到的是这些企业一个个在破产、这些品牌一个个在消失。沙市正一步步走向没落……这也是我重回深圳的原因之一。因为,要想以后有大的发展,还是要出去寻找新的出路。这次去夕子爸爸公司上班,既是学习,也是寻找新的出路。”

浩倡还是没说话,又抱了抱紫琼。

次日,浩倡陪着紫琼去了趟岳父母家,在吃晚饭的时候,紫浩倡告诉岳父母,最近几天,紫琼就要去深圳了,以后又什么事,直接打自己电话,自己也会常常来看他们。

“真走?我还以为你们就是说说”岳母说,“又不是日子不好过,还出去干什么?”

“姆妈,不是日子好不好过的问题。太平静的生活没意思。人来到这个世界就是来折腾的!爸,你说是不是?”紫琼突然转向岳父说。

“你们的事,自己决定!”岳父说。

“唉,随你们吧!”岳母叹了一口气,接着说,“就算我们阻拦,你们还是不会听我们的。浩倡,紫琼,不管到哪里做什么,首先要把两个人的小日子过好!”

说这话的时候,岳母紧盯着浩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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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1-7 21:08:30 | 显示全部楼层
很多天前,也是在饭桌上,紫琼告诉过外婆和安歌,她去深圳的计划;所以,现在她们俩听说紫琼明天下午离开荆州去深圳,也没觉得突然。

晚饭后不久,紫琼、浩倡和外婆告别,一直叮嘱紫琼的外婆突然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说:

“差点忘记正经事了!”,然后走进画室。

外婆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信封,把它塞到紫琼手里。

“外婆,这是什么?”紫琼问。

“路费……”

“外婆,车票早买了。再说,哪里要那么多路费。”紫琼一边把钱往外婆手里塞,一边说。

“不多不多,以后来来往往,路费花费不会少。这是外婆的一点心意,拿着!一人在外,不容易,不能亏待自己。钱,宽着点用。有事没事,多给家里打电话。记得有空回常回家看看。”外婆再次把钱塞到紫琼手里。

“外婆!”紫琼抱住外婆,叫了一声就不知道再说什么了。对这个慈祥的老人,说再多感谢的话都不足以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晚上,两人躺在床上,紫琼还在不停地向浩倡交代要注意的一些事。李浩倡忍不住了,说:

“紫琼,你自己说,这些话这几天你向我说了多少遍?我早记住了。现在我们说点别的、做点别的不行吗?”

紫琼一下子似乎明白了什么,捧着浩倡的脸说:

“我现在要你抱紧我!”

没等紫琼说完,李浩倡一把搂住紫琼。紫琼火热的嘴唇覆盖到浩倡的嘴唇上。

这是个漫长又短暂的夜晚。在这个夜晚,浩倡和紫琼在缠绵中一次又一次狂热地表达着对对方的爱意和不舍!

初秋的下午,阳光明亮、空气干燥。长途大巴驶出车站大门,浩倡、安歌和紫琼父母向车窗边的紫琼挥手。

紫琼在车内向自己招手的的情景,让李浩倡想起了高中毕业后的那个八月,汽车开出车站大门一瞬间,紫琼的挥手和她眼里晶莹的泪光。

两个画面是如此相似,一时间,李浩倡竟有点恍惚。

那时候的分别,有的只是淡淡的忧伤和别离惆怅。今天,这个挥手的人已是自己的妻子,看着远去的大巴,李浩倡心里涌起强烈的不舍之感。

到松滋将近一个月了,工作开展得很顺利,和同事们的关系也很融洽。那些年轻的同事看自己的眼神,满是钦佩和尊重。

在新的工作环境里,北川感觉一切都好。

到松滋的第一天,北川就想把自己调动的事告诉和田。不知道是工作忙,还是潜意识里不想把自己调动到下面县市任职的事告诉和田,到松滋一个月出头了,北川还没把自己调动到松滋的事告诉和田。

又到周末。

下班后的北川,看着窗外的满天晚霞,掏出了手机,拨通了和田的电话。他要告诉她,自己调到松滋的事。

电话接通后,和田在那边电话里安静地听完北川的讲述,才说:

“北川,你调到松滋的事,我早知道了。我一直在等你打电话告诉我。没想到,你调任的地方,离荆州的中心越来越远。更不用说武汉了……”

“和田,”北川打断和田的话,说,“往武汉调动的事,我能联系的人都联系了。现在正等大家给我回复消息。”

北川说的是那次挨个给大学学同学打电话、请他们帮忙找关系的事。至于自己在局长办公室、无法向老局长开口请他帮忙往上走关系的事,实在不知道怎么跟和田说。

“北川,你是不是怕我责怪你调任的单位离武汉越来越远?你现在是不是很害怕和我说调动的事?没事的,只要我们努力了,到时候,事办不成,不后悔就行!”

能听得出来,和田的语气很平和。也就因为语气不强烈,北川听不到一丝鼓励。

回味了一会和田说的话,北川再次拿起手机,挨个拨打那几个大学同学的电话。

紫琼走后,李浩倡很少睡懒觉了,每天按时早起到“北岸”收货,然后在店里忙到午餐高峰结束。午餐高峰结束到晚餐高峰来临这段时间,比较清闲。李浩倡喜欢在这个时间段出店走走。而江边是他最喜欢去的地方。

上一个月,江堤堤坡上的草还是绿的。现在,绿色草地上,这儿一丛那儿一丛露出枯败的草茎。

季节,毕竟是十一月,深秋了。

脚下的草厚实而绵软,每走一步都有很明显的回弹感。走到离万寿宝塔不远的地方,李浩倡停下来。

阳光温暖,草地厚实。李浩倡忍不住躺倒在堤坡上。承受一天阳光照射的草地,此时就是一张温暖的大床,李浩倡随意在草地上翻滚了几下身子,把自己想象成一头吃饱喝足的猪,在阳光照射的大地上恣意撒欢打滚。

不远处,一位母亲带着孩子在草地上玩耍。孩子看着李浩倡打滚,格格地笑了。李浩倡冲她眨眨眼,笑着坐起身来。

头上是湛蓝深邃的天空、南边是空阔的江面和对岸江堤……“北岸”试营业的那天,也是在这个季节,大家坐在江堤草地上。那天,合影照片是李浩倡照的。现在,他还能回想起那天,大家穿什么衣服,在照片里的位置……一切历历在目。

可现在,坐在这里的,只有自己!

还好,北川还在荆州。可北川调任后,还没回来过一次。

周末,李浩倡回“张居正街五号”,陪外婆吃晚饭。外婆问紫琼在深圳怎么样。李浩倡简单地说了说她的情况。外婆一听,说,这和她给我打电话说的一样,总之,一个字,忙。

“北川也给我打过两个电话,说一切都好。只是刚到一个地方,许多东西要了解,很忙。看来,这两个伢工作都忙得很!嗯……北川过去快两个月了,也没回来一次。”

“看来他是真忙。哪天我过去看看他。”李浩倡说。

“哥哥,就明天吧。我和你一块去。你还别说,我还没去过松滋。”

“真想去?”

“真想去!”

“不远,去看看吧!”外婆说。

北川走出公安局大门,看到路边那辆熟悉的本田,才确信李浩倡是真来了。但是他没想到,安歌也来了!

安歌头戴一顶浅咖啡色圆顶礼帽,帽子下那张清秀而小巧的脸含着笑意;她穿一件驼色薄呢大衣,站在车边。北川逆光看过去,毛呢大衣的绒毛,在阳光照射下,给安歌的身体轮廓勾勒一圈明亮的晕光。

安歌熠熠生辉。

迎着深秋明亮阳光走出公安局大门的北川,穿一套制服,高大健硕挺拔的身材把警服撑得饱满笔直。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在警帽下显得英俊而刚毅。

多年后,安歌和北川回忆起两人在松滋市公安局门前第一次相见,依然激动。北川走在阳光里的高大形象和那张生动的脸、安歌那熠熠生辉的轮廓和那含蓄的笑意,都像电影胶片拷贝在对方的脑海里,令两人难以忘记!

“安歌,你怎么也来了?”

“怎么,不能来?”

“好吧,我说错话了!你能来、你能来……我的意思是你是我请都请不到的客人,今天到了,我喜出望外!”

“什么时候,你说话也像楚雄哥和南山哥了?”

“哈哈哈……我们这些人这么多年在一起,总会相互影响吧。别站着了,先把车开进院子,到我宿舍里坐坐吧。我去请个假——今天我值班。”北川拉开车门说。

看完北川的宿舍和办公室,李浩倡说出去走走。北川问安歌:

“第一次来松滋是吧?这里有山有水,你今天是想看山呢还是看水?”

“哥哥画过很多洈水水库的风景画,景色好漂亮!今天就去那里吧!”

“还真会挑地方,那里有山有水,真是个好地方。我们现在就走吧!”北川说。

李浩倡不想上船去湖里游玩,让北川带着安歌上了一条快艇。船启动后,在加速的一瞬间,安歌惊叫一声。在安歌的叫声里,快艇像一把锋利的刀子,划开水面,向湖心深处飞驰过去。

李浩倡坐在车里,看着他们的快艇越走越远,直到它消失在浩渺的水面上。

将近下午一点,在去湖边小镇西斋镇吃午饭的途中,安歌一直和北川说着刚刚的湖中之行。

“安歌,明年夏天再来吧,游泳、划水比现在有意思多了。湖中小岛野营看星星,浪漫得很。”北川说。

“好,一言为定!”安歌说。

喝酒、斗嘴,北川和李浩倡两人和原来一样闹着,但无论如何,饭桌上没有了原来的热闹。

在公安局大门口分手的时候,醉酒的李浩倡早在副驾位上睡着了。北川向安歌说:

“回去问外婆好。告诉她老人家,等我回荆州,我一定去看她!”

安歌点点头,说:

“北川哥,一个人在这边,要好好的啊!”

“没事!小心开车!”

安歌看了北川一眼。在这个坚毅男人的眼睛里,安歌看到了依依不舍。

后视镜里,北川一直在挥手,目送着自己的车离去。看着孤单的北川,一阵心疼的感觉涌上安歌的心头。

时间慢慢走进冬季。天黑得越来越早,亮得越来越迟。

今天店里两个员工同时请假,李浩倡只好带上贝雷帽、系上围裙,当上了一个送餐的服务员。

十二月中旬,天黑得比较早了。晚十点的时候,店里的客流高峰已过。主要负责卡座送餐的李浩倡从晚六点到现在,整整四个小时,没有吸一口烟。现在好不容易等到高峰过去,他连忙跑到卫生间去吸一支烟。

刚从卫生间出来,吧台的小妹向他招手,递给他一张单子,原来八号卡座来了客人。

八号卡座的餐具和水有人代替他送了,他只等厨房通知送餐。

浩倡端着食物走进八号卡座,顾客是两个年轻的女孩子。李浩倡瞟了一眼,这不是胡艳萍和她的小姐妹吗?

“胡艳萍,原来是你啊!”李浩倡指着女孩子笑了。

“哈,你真的在这里工作啊!”华艳萍有点吃惊。

“是啊,我在这里打杂,什么都干!今天第一次送餐,就遇见了你们。”李浩倡接着说,“来了怎么不联系我,我好请客啊。”

两个女孩子笑了。胡艳萍说:

“真请客啊,那多不好意思!”

“感谢你砸了那个小流氓一瓶子,帮忙让我们脱身了啊,这顿饭一定我来请!”浩倡笑着说。

浩倡摆完食物,正准备离去,胡艳萍说话了:

“浩倡哥,我觉得你做这个不合适……”

“为什么?”

“这么高的个子,弯下腰去摆盘的样子,就像一只大虾米!”

没想到胡艳萍回答居然是这个,李浩倡忍不住笑了!

两个女孩子也笑了。

这个女孩子有点幽默感。

“那……用餐愉快。有事按铃,我走了!”李浩倡退出卡座。

半个小时后,八号卡座按铃呼叫服务,李浩倡再次进入。他先撤走餐具,然后按他们的要求上了一壶水果茶。

“那次以后,好像没看到你去糖果了啊?”胡艳萍问。

“很少去,一年难得去一次。”李浩倡说。

“再去的话,一定要联系哦……”胡艳萍说。

“不联系!”浩倡说。

“为什么?”胡艳萍满脸疑惑。

“说好你来这里我请客的,你来了怎么不联系我?!”浩倡回答。

“哈哈……”胡艳萍醒悟过来浩倡在逗她,笑了,说,“下次一定联系你!”

“那以后多来!”李浩倡说。

“好,以后多来!”

李浩倡替胡艳萍两人买单后,开车回张居正五号。

第二天晚上,正在一号卡座看书的李浩倡,裤子口袋里手机振动了一下,提示有一条短信进来。李浩倡掏出手机一看,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一条短信

“服务生,忙吗?”

李浩倡直觉这应该是胡艳萍发来的短信。他放下手里的书,回了一条短信:

“我不忙,闲着。你呢,在干嘛?”

“刚和同事分手,正路过你们店。”

“没事的话,来店里坐坐,我请你喝茶。”

“知道我是谁吗?”

“你不是胡艳萍吗?”

胡艳萍和昨天有点不同。可以明显看出来,她化了淡妆,唇膏颜色是浩倡喜欢看得那种粉色。

李浩倡端来一壶蜂蜜柚子茶,放在酒精炉上。

女孩捧着茶杯,对李浩倡说:

“你怎么知道发短信的是我?我昨天刚买的新手机,刚开的户。”

“直觉!”

胡艳萍不说话了,低下头抿了一口茶。

两人闲聊了几句话,胡艳萍又停下来,盯着李浩倡看了一会说:

“不对啊,你今天怎么没戴帽子和系围裙?一个上班的员工,会在中途脱下工作服?还有,看你座位上打开的书,证明你刚刚在这里看书。你到底是个消费者还是个服务生?”

“昨天不是就告诉你了嘛,我和老板关系好,很自由……”

“不哄人哦!反正啊,我觉得你不像一个服务生。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你是个高中语文老师或者美术老师!”胡艳萍歪着头对李浩倡说。

“我不是老师,只是一个端盘子的服务员。”

胡艳萍有点尴尬了,她没想到这个高大俊朗的男孩子真是个服务生。

“对不起啊,我不该这么觉得。”

“没事啊,又不是第一次被别人高看。哎,我是不是长了一张特有文化的脸?这样看来,我不弄个大学读读,都对不起你们这些高看我的人……”李浩倡笑出声来。

没想到李浩倡会这么回答,胡艳萍也跟着笑出声来。

说话间,一阵手机话铃声从口袋里传出。李浩倡掏出手机,原来是西宁打来的电话。

在电话里,西宁兴奋地告诉他,国庆五十周年绘画展,他和李浩倡各有一幅参赛作品获奖。他想邀请李浩倡一起去北京看获奖作品展览会。

李浩倡先前就计划好了去看获奖作品展览会。现在听西宁这么一说,又有了新想法。考虑到胡艳萍在面前,自己老讲电话显得不礼貌,李浩倡说:

“我先到深圳看紫琼,然后到广州和你一起去北京看展览,就这么定了。我这边有客人,不方便多讲。具体计划,我明天联系你!”

放下手机,李浩倡给胡艳萍续上茶。

“什么获奖了,看你挥拳头的样子,好开心!”胡艳萍喝了一口茶,问李浩倡。

“我和一个高中同学一起参加一个绘画展,我们两人的作品都获奖了。真有点高兴。”

“我就说嘛,你是个美术老师!”胡艳萍说。

“作品获奖是真的,但我确实不是美术老师!我就是这个餐厅的服务员!”

“好吧好吧,你是你就行、是那个三拳就把别人打得动不了的人就好!”

午夜时分,李浩倡送胡艳萍打车离开。她紧盯着后视镜里的李浩倡,逐渐远去直到消失才转移视线。虽然来过“北岸”多次,但没有一次离开,像今晚这般让她意犹未尽!

李浩倡到深圳,并没有告诉紫琼。

李浩倡走进紫琼办公室的时候,她正背身和林夕子说话。

林夕子看见李浩倡走进来,吃了一惊。李浩倡向她眨眨眼,摇着手指示意她别和自己说话。

林夕子表情变化,很明显地显示自己背后有人在和她互动。紫琼转过头去。

紫琼看见李浩倡后,停顿了那么一两秒钟没动,然后才快速站起身来。在站起来的时候,右手带倒笔筒摔在地上。

笔筒里的圆珠笔、铅笔和记号笔散落一地。

紫琼抓住李浩倡的胳膊,盯着他问:

“你怎么来了?怎么也不打个招呼!”

李浩倡没说话,笑了笑,然后蹲下身去捡笔筒和笔。紫琼不好意思一笑,也跟着蹲下身去。

林夕子第一次看到,一直那么沉稳的紫琼姐居然也有失态的时候。

晚上吃饭,李浩倡说起“建国五十周年画展”,林夕子说,这个事,前几天西宁告诉过她,接着说了他和李浩倡一起去北京看画展的计划。

“你浩倡哥前几天只告诉我他和西宁的作品获奖了,没说去北京看画展的计划。我说呢,他怎么会专程来看我。”紫琼对林夕子说。

“不是想给你个惊喜嘛!”

晚饭后,回到紫琼的住处。进门后,李浩倡一把抱住紫琼,紫琼嘴里说着“先去洗澡先去洗澡”,可双臂抱紧了李浩倡。

本来林夕子的爸爸给了紫琼一个星期的假,让她用这个假期好好休息陪陪李浩倡,但紫琼第二天还是按时上班了。

上午快十点李浩倡才起床,开始给紫琼的屋子做大扫除。到中午差不多十二点的时候才结束。看着亮晶晶的地板和整洁的房间,李浩倡满意地走进卫生间洗了个澡,下楼去找吃的。

在楼下的一个茶餐厅,李浩倡特地点了一个最有广州特色的腊味煲仔饭,但是吃完,觉得还没“北岸”做得好吃。吃完饭,李浩倡买了许多菜和副食,上楼把屋里的冰箱装满。

下午四点的时候,李浩倡开始煲汤。这个淮山猪骨汤,还是一九九七年紫琼在“张居正街五号”教自己做会的。汤里面的嫩玉米两人都爱吃。

快六点的时候,紫琼打来电话,说不能回家吃饭,有应酬,然后匆匆挂了电话。

李浩倡见汤也煲得差不多了,盛了半碗,一个人了无兴趣地喝了。他没胃口吃饭,躺在客厅沙发上看书。

半夜,紫琼回来后,看到整洁的屋子就知道,强迫症的李浩倡今天肯定累得不轻。揭开餐桌上的砂锅盖子,汤里嫩嫩的玉米,那是她和李浩倡都爱吃的!

看到这一切,紫琼感到很愧疚。自己的老公那么远跑来,不顾劳累收拾屋子做了自己最爱吃的菜,半夜等来的却是满口酒气酒足饭饱的妻子。

第二天下午五点的时候,紫琼打电话说,还有一小时,她就下班了,等着她回来一起吃晚饭,

可等到六点的时候,又来电话,说董事长(林夕子爸爸)晚上有饭局,作为总经理的自己,必须参加。没等紫琼继续往下说,李浩倡说你忙吧,就挂了手机。

李浩倡把手机扔到沙发上,打开CCTV-5,心不在焉地看里面的节目。

晚上紫琼回来的时候,李浩倡偷偷看了下手表,已经凌晨一点了。洗漱进卧室后,紫琼没有和李浩倡说话,轻轻上床,从背后紧紧抱住他。虽然有点不高兴,李浩倡还是回身抱住紫琼。

紫琼上班去后,李浩倡也立即起床。他想出去逛逛。可这个年轻得如婴儿一般的城市,有什么值得去逛呢。略一思索,李浩倡想起了大芬村。

下午四点的时候,李浩倡叫了一辆出租车,离开大芬村往回走。在回去的车上,李浩倡仔细回想了白天在大芬村的活动。那些卖西洋画的店面,自己匆匆而过。自己绝大部分时间都花在那些卖书法、国画和篆刻印章的店里。

为什么一个画西洋画的人,流连在书法、国画店里?

李浩倡自己知道,他还是希望在那些店里碰到一个低头刻章的人。自己轻轻“嗨”一声,那人抬头回身,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原来是南山!

潜意识里,自己一直想在深圳的街头遇见南山!

刚坐上出租车,紫琼的电话打来了,问李浩倡在哪里,什么时候到家。李浩倡说刚离开大芬村,在回来的路上。紫琼只说了句知道了就匆匆挂了电话。

李浩倡坐的出租车,完美的避开晚高峰,到了紫琼租住的楼下。中午没怎么吃东西,李浩倡径直走进到前天吃午饭的小店里,点了一份豆豉排骨饭,很快吃完。

进屋,李浩倡看见紫琼坐在餐桌边,捧着一个文件夹在看着什么,满桌子的菜中间,是一个砂锅。

看见李浩倡进屋,紫琼放下手里的文件夹,揭开了砂锅的盖子:

“玉米排骨汤!”

李浩倡真没想到紫琼今天会没有应酬,还这么早下班,做了一桌子菜等着自己回来吃晚饭!

不论怎么装,毕竟刚刚吃完了一份煲仔饭,李浩倡对面前的食物完全没有热情。看着李浩倡兴趣索然的样子,紫琼问李浩倡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李浩倡说好得很,没什么不舒服。直到紫琼吃完,李浩倡也只喝了半碗汤。紫琼又问是不是味道不对,李浩倡也说不是。

那到底是什么原因呢?紫琼也不想问了!

其实今天紫琼也有应酬,是林夕子逼着她提前下班回家陪李浩倡的。她以为回家后,会和李浩倡在厨房里做一顿甜蜜晚餐。没想到,李浩倡出去了。那自己做一顿晚餐等他回来一起吃,给他一个小小的惊喜吧。

可结果居然是这样!

吃完饭,紫琼到厨房收拾,李浩倡在一旁看着。李浩倡看出了紫琼掩饰不住的失望。但是他觉得,今晚这种情况,几乎都是紫琼自己造成的。

你打电话问我在哪里做什么,就不能多说一句“早点回家吃饭”?那不就没这事了。浩倡心里说。

晚上,紫琼看完手头的文件,上床睡觉。李浩倡靠在床头,忍不住把晚饭没怎么吃的原因讲给她听。

“你当时直接讲给我听不就行了,害我问东问西!”紫琼有点恼了。

“你早点告诉我在家做饭,我也不至于在楼下吃了嘛!”

“我还不是想弥补前两次的愧疚,给你一个人惊喜!”紫琼的口气里明显有了委屈的成分。

李浩倡不再说话,伸手把紫琼抱在怀里。他知道,久不见面的两人,都想把更浓烈的爱意用相对特别一点的方式表达出来。

这个表达就如同我们在这个世界里的呼喊一样,总有回声。只是,有时候回声并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

晚上,李浩倡接到夕子爸爸林董事长的电话,说请浩倡明天到他家做客。

“你来了这么多天,我一直忙,没机会接待你。明天有空,我们一起喝茶,聊聊天!”夕子爸爸说。

次日,两人在林总家里见面。林夕子爸爸是个性情中人,大半天的时间里,他在浩倡面前展现的更多的是一个乡村中学校长的脾性,两人相谈甚欢。

李浩倡和西宁在北京花了两天时间,看完获奖作品。第四天,两人乘同一班次的火车返回。

在武昌火车站,西宁下车到站台上透气。北风不大,却很凌冽。李浩倡拿出香烟,递给西宁一支。在西北风中,香烟烧得比平常要快。第二支烟吸到一半的时候,站台上的铃声响了,火车要开了。西宁往车门走,到车门口,回身向浩倡挥手。

李浩倡看见,回到座位的西宁,隔着窗户玻璃看着自己。李浩倡不由自主地向车窗里的西宁摆了摆手。

火车启动,逐渐加速,很快消失灰暗天空下的远方。

李浩倡紧了紧大衣腰带,在寒风中向站外走去。

转眼间,二零零零年的春节快到了。

最早回来的是西宁。他常常跑到“北岸”和李浩倡聊天,有时候,李浩倡也陪他在外婆的画室,一起画画。在西宁看来,李浩倡没怎么把“北岸”放在心里。想在那里呆着就呆着,想出去就出去。

腊月二十六早上,紫琼打来电话,说春节是难得的公关机会,一直找不到机会和理由接触、拜访的人,春节可以去拜访了。原因是春节本身就是一个最大的理由和机会。所以,她要和董事长、林夕子一起去拜访很多人,春节就不回来了。

“……他们在外面叫我上车,不多说了。等会我给外婆、爸爸妈妈打电话解释过年不回来的原因。老公,你多辛苦点,家里就靠你了!春节过了,我回来看你!”

说完,紫琼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李浩倡有点失望。春节和紫琼的团聚,成泡影了。

腊月二十九的晚上,长春来到“北岸”,李浩倡高兴地把他拉进“一号卡座”。

聊了将近半小时,长春起身告辞。

“等哪天北川回来了,我们几个人聚一聚,好久没见了!”长春说。

“我这里是联络站和大本营,哪个回来都会来报道。等他回来了,我通知你们!”

按往年的规矩,“北岸”只在大年初一休息一天,就这个规矩,还是李浩倡坚持的结果。

初二一大早,北川打来电话,要李浩倡把一号卡座留着。

“什么时候我们的一号卡座用来营业了?!你尽管来!”李浩倡忙着收货,对着手机大声说。

快到中午的时候,和田来到“北岸”,过了将近十分钟左右,北川才大步走进“北岸”的大门。

北川走进卡座一号,站在沙发前,冲着和田微笑!和田坐在对面,微微仰着头,看着北川,微笑着点了点头。

北川站在沙发前,先取下围巾,然后解开大衣扣子。

穿大衣,还是个高的人穿起来好看一点。北川骨架大、肌肉多,不论穿什么衣服都撑得起来。特别是大衣,北川穿起来,整个人显得更加高大魁梧。

无论是从外形、能力还是学历,这个男孩子都几近完美!

北川脱掉大衣,把它放到沙发边上。

“来了很久了吧?”北川问,“吃了没?我们吃点什么?”

“没多久,十几分钟吧。我不饿,你想吃点什么我来点。”和田把菜单拿在手里问。

“我也不饿,不想吃,还是喝点你爱喝的水果茶吧!”简北川说完,向外面的服务生招了招手。

两人喝着茶,都没说话。一号卡座的气氛有点沉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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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1-8 19:58:12 | 显示全部楼层
荆州,别将我挽留!(七十三--七十四)
将近半年没见面了,和田似乎又发生了变化。是外貌吗?不是。是穿衣风格吗?也不是。她就静静坐在那里,还是和原来的神态一样——沉稳亲切。

对,神态啊!这种只可意会不能言说的东西,只能凭各人的感觉去感觉。和田给人的感觉一直是沉稳和有亲和力。此时呢,坐在李浩倡面前的和田,整个人看起来比原来更沉稳、更大气;而亲和力似乎没有原来那么明显了。

北川很想像原来一样,和和田随意说点什么。但是今天,他不知道说些什么。因为,他所说的,都不是和田想听的。

“还好吗?”突然,对面的和田轻轻问了一句。

“还好!”

“这几个月在下面怎么样?”和田继续问。

“也好!”北川说,“下面的同事和领导都比较配合我的工作。”

“那就好!”和田说,“这应该是最好的工作环境了!”

等了一会,和田接着说:

“北川,夏天那次我回来到现在,也快半年了。在这半年里,关于你不能调动到的原因,你到底问过你们领导没有?或者你根本就没问,又或者你知道原因不想告诉我,”

“我问过局长,”北川把捧在手心里的茶杯放到桌子上,接着说,“他既没回答省厅单单点名我不能调动的事,也没答应帮我向上反映我的情况、请求调动的事。只是一个劲地说,现在什么交通情况了,哪里还存在什么两地分居。每周都能见面,这还不够吗?!最后还不忘记教训我一顿,说年轻人,要有事业心,不要整天的儿女情长,先好好工作,私人的事,放后面考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省厅单单点名你不能调动,我觉得这是个谣言!你不是刚刚被调到松滋市任副局长了吗?虽然不是被调动到武汉。”和田摇摇头,笑着说。这种笑,是无可奈何的笑。

“和田,你别……”

和田摆摆手,制止了北川继续说下去。

就目前这种情况来看,应该是荆州市公安系统想留下北川。现在调他到下面任职,是锻炼他领导能力的第一步。并且,荆州市公安局还向上打了招呼,怕好不容易培养的一个人才,最后为他人作嫁时衣裳。

和田分析了一番,在心里叹了口气。她知道北川调动到武汉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了。

“北川,武汉你是调不过去了。”

和田这么说,是对调动的事不抱希望了!而和田和自己结婚的前提,是自己调动到武汉。现在这个局面,和田和自己的未来就是没有了未来!想到这里,北川有点绝望。可十二年的感情,北川不想放弃。

他强压住自己绝望的心情,尽量语气温和地说:

“和田,我知道你原来的计划,是在你调到省里后,一年内解决我的调动,然后结婚。现在,虽然我的调动已经没希望了,但是,我们能不能先结婚,暂时两地分居,然后再慢慢想办法等机会。什么事都会有变化的,今天不可能的事,明天也许就有可能了!”

“北川,我也不是没给你讲我爸妈的事。我爸妈两地分居的婚姻生活,我看够了!那种分居生活对夫妻双方都是一种惨痛的折磨!那种不能陪伴只有无穷等待的日子,我宁愿单生,也不要进入那样的婚姻生活!”

自己爸妈分居半辈子的苦楚在和田的心里留下了巨大的阴影,每次提及,和田都显得有点激动。

为了缓解自己激动起来的情绪,和田喝了一大口茶。

从和田决绝的语气也能感受到,这种婚姻模式是和田最讨厌的模式,也根本不在和田的考虑范围之内。

“李浩倡,你和我,都三十一了,该考虑自己的婚事了。尤其对于一个女孩子,三十一岁,实在是太大了……虽然我想稳步上升,想把工作做得更好,可我绝对不会因此把自己正常的人生都赔上去。我要做一个完整的女人——结婚、生孩子——过完自己的一生!”

可我不能调动啊,那我是要被抛弃了吗?既然不能调动,那自己辞职去武汉,和和田结婚,一起生活!

突然间,北川的脑海里蹦出这样一个想法。在此之前,他从未产生这样的想法。这是怕被抛弃吗?

现在,自己正在上升期,未来的前程一片光明,为了爱情舍去现在的一切,应该不是理智的做法,将来生活或者工作不如意时,也许会后悔!

一时间,各种想法纷至沓来,北川心里有点乱。

“我想抽支烟!”李浩倡从大衣口袋里掏出烟盒。

“没事,你抽吧!”和田把桌子上的烟灰缸推到对面。

从少年到青年,这十几年的交往特别是确定男女朋身份后的交往,让北川对和田有了较其他人更加深刻的认识。即使自己向和田提出来辞职去武汉和她结婚,和田也不会同意。

话说到这里了,理智告诉北川,和田和自己分手是一定的了!今天,和田把自己约到这里,是来提分手的。接下来,说些什么呢?就这样一直沉默下去?

和田看北川半天没说话,伸出双手,抓起北川的右手,把它握在自己的手心里,双眼直盯着北川的双眼,说:

“还有什么办法?你离职,去武汉找家公司上班,然后我们结婚生子过日子?北川,想都不要想。即使你愿意,我也不愿意。”

好像北川的心事写在了他的脸上被和田看到一样,和田说出了北川刚刚想说的话。停了一会,和田接着说,“你放弃自己擅长的专业和大好前程与我结婚,以后,如果遇到挫折,你不后悔现在的选择?!

“后悔是人生中最大的折磨。看到你后悔,那我该多自责,我该要忍受多大的心里压力!

“即使以后你的事业顺风顺水,甚至感谢今天的选择。但是,首先我不接受你现在的这种选择!不论从情感还是理智上,接受你的选择,实在太过自私。这不是你愿不愿意的问题,是我不接受的问题!

“北川,我们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我们应该比大多数人更理性。还有,如果你真辞职了,实话告诉你,我也不会接受一个体制外的男人做我的丈夫。我要的是一个和我同在体制内共同进步共同提升的丈夫。北川,我知道这话可能伤害了你,但是我不想隐瞒!

“最后我问你一句,假如我要你放弃现在的大好前程,你会毫不犹豫地辞职去武汉和我结婚生活吗?回答我,你会吗?”

一个男人,放弃自己的喜爱的职业,仅仅是为了和心爱的女人在一起过小日子,这也不是自己想要的全部生活。想到这里,北川回答:

“会……但是还是心有不甘。”

“真谢谢你的坦诚,北川!你这样回答,我的负疚感就少点。还有,北川,谢谢你这些年来,在工作上对我的支持、鼓励和出谋划策。”和田用力握了握北川的手。

“别这么说,和田,那只是一个男朋友应该做的!”北川不想让气氛这么沉重,故作轻松地说。

泪水充满和田的眼眶。她眨了眨眼,两行热泪汹涌而出,流过她的脸庞,在墨绿的台布上砸下一个又个一个泪花!

和田咬着嘴唇,任由泪水在脸上恣意纵横。身体随着压抑的抽泣声抖动着。

和田的手越握越紧,北川甚至感觉到了疼痛。

李浩倡站在吧台里,协助收银员收银或者偶尔送送餐,他一直留心着一号卡座情况。当和田强压着的抽泣声从一号卡座传来时,李浩倡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把目光投向窗外。

刚刚还阴沉着的天空,此时正飘着密集的雪花。

走出“北岸”大门,北川看了看从天而降密集的雪花,不自觉地解下自己的围巾,扎在和田的头上。

和田楞了一下,抬头看了北川一眼。

“陪你走几步,送你回家。”北川说。

和往常一样,两人并肩而行。北川还是和原来一样,本能地走在和田的左边。两人没有像原来一样挽着胳膊,也没有说话,就这样安静地走着。

和田看了一眼北川。虽然从他脸上看到的只有平静,但是和田知道,现在他脸上的平静,是他竭力控制自己情绪的结果。这样一个优秀又让自己喜欢的男孩,今生恐怕难得碰上第二个了!

身边的和田神色木然,身姿僵硬。从职业角度来说,和田选择和自己分手,对双方都是一个最好的结果。从这点上,北川是感激和田的。但是十二年的感情,这个女孩子对自己来说,早已超过“女朋友”三个字所包含的含义!她在自己心里是比亲人还要亲一个人!

雪越下越大,整个城市正逐渐变白。

毕竟大年初二,现在又正下着大雪,街上人和车都很稀少。除了北川、和田和偶尔从他们身边驶过汽车,便河东路显得空荡荡的。

两人到了北京路天桥。和田站住,对北川说:

“就送到这里吧!”

“好吧!”

两人站了一会,和田说:

“北川,我有个想法……”

“你说!”

“虽然我和你不是恋人了,但是,我希望我们两人,像对待读书社其他同学一样对待彼此,好吗?”

“好!”北川点点头。

“那……我走了。”

北川没有说话,点了点头。

然后,和田转过身,登着台阶一级级向上而去。看着和田登完最后一个台阶,走到天桥中间,北川转身沿着来路往回走。

和田转过身来,看到北川正向南走,也立即转身,面向北方。她不想让北川看见自己的依依不舍。她掏出手机,给北川发了一条短信。

眼泪再次从和田双眼汹涌而出。她解下头上北川的围巾,捂住自己的嘴,一边走一边嚎啕大哭!

雪越下越大,它们打在肩膀上,发出及其细微的沙沙声。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一下,提示收到一条短信。北川掏出一看,是和田发来的一条短信:

“北川,你是我这十几年来最爱的男人。以前的都过去了,从现在起,我将用另一种方式来爱你!”

北川很想转身看看和田,看看她是否还站在高高的天桥上。但是他不能!他怕自己这一回头,会冲过去追赶和田。

北川握着手机,微微仰着头,迈开大步前行。在行走的过程里,北川感觉得眼里一阵阵热辣,眼前的景物也开始抖动变形。他刚想用手来擦一擦眼睛,一颗硕大的泪珠夺眶而出。

不论怎么强忍,心里的悲伤还是从眼里涌出。

现在的便河东路,只有北川一人。谁会知道,这个穿着大衣在漫天雪花里昂头行走的魁梧男青年,平静地脸上,正流淌着热泪。

晚上回到家里,安歌和外婆窝在画室里宽大的沙发上,喝咖啡聊天。空调效果很好,房间里温暖如春。

李浩倡解下围巾,脱掉棉袄,坐到沙发对面的那张明式木椅子上。今天大年初二,不论多晚,他都要赶回来陪陪外婆和安歌。

安歌发现李浩倡情绪不高,问他是不是今天太累了。李浩倡摇了摇头。她再问是不是和顾客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李浩倡还是摇头。

“那到底怎么了嘛?”安歌问。

“和田和北川分手了!”李浩倡低声说。

“啊——?!真的吗?!什么时候分手的?”安歌有点不相信。

外婆“哦”了一声,放下手里的咖啡杯。

“真的!今天下午在“北岸”,和田提出来的。”

接着李浩倡简单地给安歌和外婆讲述了今天下午,和田约北川在“北岸”见面的事。

“那北川哥呢?他到哪里去了?回家了?”安歌赶着问。

“北川送走和田,回“北岸”和我说了说他们分手的事,回他们局里去了。大年初三、初四他值班……”

“到他们单位又不远,明天一大早再走也来得及嘛。你都不留住他,陪陪他?!”安歌不等李浩倡说完话,责备他说。

“他原先的计划,下午还来看看外婆的;哪料到下午来了这么大一场雪。他怕耽误时间后,车走不了、不能按时赶回局里值班,只好冒着大雪走了……”

“这伢儿……”外婆摇了摇头,语气里满是心疼。

“漫天大雪的大年初二,大家都在温暖的家里团聚;可北川哥却一个人开着车,行驶在风雪里,孤单单地去单位值班。他还刚刚被女朋友甩了。一路上回想起和和田姐的那些往事,他该有多不舍,又该有多伤心……”安歌说不下去了,把头靠在外婆肩膀上。

外婆一把搂过安歌,右手轻轻在她后背上拍打,说:

“我善良的小姑娘咯——”

安歌的话,画面感很强,想象力丰富。一时间,李浩倡都忍不住替北川感到难过。

“一个男人,哪会像你想象的那么脆弱!”李浩倡安慰安歌说,“过几天我去看看他,你跟着一起去?”

“好呀!”

深夜了,安歌还是睡不着。台灯雪亮的光线,照着她红红的脸庞。她又翻了一个身,然后索性从床上坐了起来。

开始听到北川和和田分手的消息,她是可惜、心疼。为北川和和田十几年的感情结束感到可惜;为北川哥被“甩”感到心痛。虽然她很不愿意用“甩”这个字眼,但明摆着的,和田上调省里,北川哥不能上调到省城,和田就和他分手,这不是甩又是什么?!

可惜、心痛过后,现在她心里冒出了一丝喜悦。是的,喜悦。

和任何一个女孩子一样,刚到青春期的安歌,对未来男朋友,也有一个理想的模型,那就是自己的哥哥。高大、英俊、爱艺术、爱运动、健谈……一切逗女孩子喜欢的能力和品质他都似乎拥有。尤其对待女孩子,他愿意和她们交往,又不像一般男孩子那样想方设法引起她们的注意,反而保持适当距离的那种骄傲,更让女孩子魂不守舍。

但是哥哥的健谈,有些时候,在她心里并不是个优点。那些话少一点的男生,在她心里显得更加深沉更加有男人味。

这样的男孩子还真出现了,他就是北川。从见到北川的第一眼起,她就觉得,这应该是个沉稳的男孩子。事实上,经过接触,他确实是个稳健的男孩子。

只是,哥哥他们那帮人,总把她当着一个小孩子。她那时候也只能在一旁,默默注视着北川的一举一动,心里想着,等我长大了,能和你们在一起高谈阔论的时候,再接近你。

可还没等她长大,北川公布了和和田的关系。安歌听到后,失落了好一阵子。

在等待一个和哥哥、北川一样的男孩子出现的漫长时间里,今天晚上,老天爷再次把北川推了出来。一瞬间,安歌觉得这是老天爷对自己苦苦等待的奖励。

喜悦,从心里一掠而过。但是,她不会立刻走进北川的身边,她想让北川先缓一缓,从心里放下和田。然后,像多年前自己设想的那样:在某个读书社聚会的场合,北川在一手抱臂,一手端着茶杯和哥哥、西宁哥、南山哥等一帮人谈话的时候,自己也端着杯子,慢慢走向他,轻声说:

北川哥,……

想到这里,安歌不好意思地笑了,倒下去,连忙用被子盖住自己的脸,好像身边有个人窥探到了自己的心事。

春节期间,人们时间自由,睡得迟起得也迟。“北岸”也随着顾客的作息时间改动了一下营业时间。白天中午十二点开门,晚上常常是通宵。

第二天快中午的时候,李浩倡被安歌叫醒,懒洋洋地爬起来。他感觉还没睡醒,于是去洗了澡,顺便刮了胡子,把脸上收拾的干干净净才走出卫生间。

这时候手机响了了一下,提示受到一条短信。

“在上班吗?我带几个人过来坐坐。”胡艳萍问。

“十二点开门,欢迎光临!”李浩倡回复。

李浩倡把满是烟味的棉袄扔进洗衣机,上楼换了前些年安歌给他买的那件蓝黑格子呢的短大衣,开车去“北岸”。

从初二到十五,是“北岸”春节客流高峰期。李浩倡上下两层楼转了转,看看基本是客满。

从厨房出来后,李浩倡走到吧台,询问领班寒假学生工的情况。正聊着,一帮女孩子说着笑着走了过来。

走在前面的女孩子是胡艳萍。在这一瞬间,胡艳萍也注意到了李浩倡。一个服务员也在此时快步走过来接待这群女孩子,问这群女孩子多少人,想坐大厅还是包间什么的。

“嗨!”胡艳萍向吧台里的浩倡招手打招呼,然后说,“你怎么又不穿工作服?今天能不能为我们服务呢?”

“刚来,还没来得及换上。马上穿马上穿。穿好我就来服务!”北川转身对服务生说,“你招呼别的客人去吧,这些尊贵美丽的客人我来招呼!”

李浩倡的话赢得胡艳萍她们一阵笑声。

在李浩倡把胡艳萍带到台位的过程中,胡艳萍把他介绍给自己的女伴们。在大厅,李浩倡给她们安排了一个靠近钢琴的台位。这个地方视线极好。

送餐到台位,胡艳萍和她的女伴们都要和李浩倡说几句话,李浩倡会用幽默轻松的语言回答她们。李浩倡的回答一直惹得她们笑声不断。

在说话的过程中,胡艳萍的那些女伴会毫不掩饰地抬起头直盯李浩倡。这些眼光,超过了说话看着对方的基本社交礼仪。它们直白锐利、毫不客气。

李浩倡从未被这么多异性的目光赤裸裸地审视过,很不自在。这些眼光,像聚光灯光线一样,照在他身上。李浩倡觉得自己在她们面前被展览着。

尤其是李浩倡送完东西转身离开后,她们在背后的窃窃私语,更加深了浩倡展被览的感觉——看完展览总得评论几句。

女孩子们的行为让李浩倡感到不舒服。送完餐,他叫来一个服务生,让他代替自己给胡艳萍她们服务,自己走进一号卡座,拉上布帘,看书去了。

手机响了一下。来短信了。

“到哪里去了,怎么不给我们服务了?”胡艳萍问。

“有点事,老板派我出去进货了,估计晚上才会回来。”

“哦,这样啊,那你忙吧!”

初四的下午,长春来到“北岸”。明天要走了,他特地过来坐坐。

这几年,大家由于工作特别是家庭的原因,没有了原来的自由。长春回来第一天晚上就想来“北岸”坐坐。可孩子抱着自己不松手、一大家人不停问自己在外面的工作生活情况,他只好放弃了到“北岸”找李浩倡坐坐的想法。

两人坐在一号卡座喝茶,漫无目的地闲聊。长春说了自己在南边工作的情况。在那边,他更多的精力放在学习管理上。说起其他人的情况,关于楚雄和南山,大家依然一无所知。

“楚雄难得再露面了,南山迟早会出现在大家跟前的!”长春对两人的未来做了一个最后的判断。

“回来还没见到北川吧?他昨天、今天两天在单位值班。看来这次你们两人是见不上了。”

“是啊,这次真碰不上面了!和田和他分手的事,多少对他心情有点影响。十几年的感情,说断就断了,可惜!”

“影响是有的,但是北川肯定能扛下!”李浩倡说,“这点我能肯定。”

正说着,手机短信铃声响了一下。李浩倡打开一看,是胡艳萍的短信:

“自从在你们店见到你后,每次消费你都给我打折,为表示感谢,今晚我请你看电影。”

如果是和田或者曹佩璐这样的异性请他看电影,都是一个小圈子里的熟人,他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但是,胡艳萍却不行。毕竟自己是个已婚男人,单独和一个异性看电影,他觉得不妥。况且,她比自己要小很多。

是不是自己太敏感想多了?想到这里,李浩倡笑了一下。

“傻笑什么?紫琼来肉麻短信了?”长春问。

“不是,有人请我晚上看电影,不想去。”

“请你看电影,晚上?看你这暧昧的笑容就知道,请你的是个女孩子吧?不要忘记你是结了婚的人哦……”

“我也觉得不妥,这不是没答应嘛,正在想怎么回复她。”

“好吧好吧,你慢慢想,我走了!”长春拿上围巾,往外走。

在“北岸”门口,李浩倡给长春点燃一支烟。长春深吸一口,拍拍李浩倡肩膀,转身大步离开。

口袋里的短信铃声又响了一次,还是胡艳萍的短信:

“同意不同意你说句话嘛。”

“抱歉。店里忙,走不开!”李浩倡回信说。

过了半天,手机响了一下。蓝色的屏幕上,孤零零地躺着胡艳萍回复来的两个字:

“好吧!”

时间到了三月中旬,紫琼并没有回来。李浩倡虽然很想紫琼回来和自己见一面,可一想到现在正是紫琼她们公司拿地的关键时期,也不好意思一再要求她回来。

时间转眼又到了四月。这也是李浩倡最喜欢出去的旅行的月份。清新且生机勃勃的四月,特别适合野外写生。

现在不比往常,有“北岸”牵挂着,出去的时间不能太远、时间也不能太长,李浩倡只好把四月出去的目的地定在长阳,时间也只有一周。就在李浩倡准备出去的前一天夜晚,紫琼打来了电话。

李浩倡站在窗前和紫琼聊着。春天的细雨,打在窗前的香樟树顶上,发出细微密集的“沙沙”声。两人聊了一会各自的工作后,李浩倡也说了说岳父母的情况和外婆的身体状况。说完后,紫琼突然问:

“李浩倡,你是真想我还是假想我?”

“这话是什么意思?肯定是真想啊!”

“那你怎么去长阳清江画廊写生也不来看我?”

“你不是说你忙吗?你不是说恨不得把自己掰成两人用吗?”

“这些和你想我有什么关系?这些和你来看我有什么关系?说你是个苕货,你还不高兴!你真是个苕!”紫琼有点生气了!

“知道了知道了……我明天就来看你!”李浩倡连忙说。

他突然明白,紫琼是真想他了!

和上次到深圳的情况一样,紫琼还是那样忙,应酬还是那样多。

到深圳的第二天下午,紫琼又告诉他说晚上有应酬,不知道夜晚几点回家,让浩倡别等她。

九点多的时候,手机短信提示音响了一下,李浩倡以为是紫琼来的短信,打开一看,原来是胡艳萍的短信。

春节她邀请李浩倡看电影被拒绝后,一直没联系李浩倡。李浩倡也以为她不会联系自己了,没想到今天又联系自己。她会说些什么呢?李浩倡按键,打开短信。

“单位组织春游,已婚的带配偶,未婚的带男女朋友。当我男朋友,周六、周日一起去柴埠溪两日游。”

没想到多日不联系,一联系就是这样的邀请。

邀请看电影,邀请一起出游,还是以男朋友的身份。这些信号明明白白地告诉李浩倡,胡艳萍在追自己。

胡艳萍,你都不弄清楚人家有没有女朋友、结没结婚就追的吗?

必须回一条明明白白地短信,告诉她自己的情况。

“对不起,不能应邀!我刚刚到深圳我老婆这里!”李浩倡想,自己这条短信应该把要表达和该表达的都表达了。

发完短信,李浩倡把手机扔在沙发上,去洗澡。

快洗完的时候,看到一个身影从浴室的花玻璃门前闪过,李浩倡知道紫琼回来了。她今天回来的有点早。

李浩倡把门拉开一条缝,伸出头,喊了一声:

“靓女,今晚回来有点早啊!”

“那还不是因为你来了!”紫琼回头一笑,目光闪射着热烈的光芒走向李浩倡。就在这时,沙发上李浩倡的手机响了。两人没有理会手机的铃声,在浴室门口全情深吻。可沙发上的手机,像个哭泣中的婴儿,不屈不挠地疯狂地嚎叫着。

“也许是店里打来的电话,去帮我接一下!”李浩倡松开紫琼,要她去接电话。

可不到两分钟,紫琼走到浴室门口,对李浩倡说:

“快点洗完出来,给我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李浩倡从没见过紫琼这么严肃的表情。他赶紧冲干净身上的泡沫,套上一条短裤,光着身子站到坐在沙发前的紫琼面前。

紫琼举着手机对李浩倡说:

“刚刚有个女人给你打电话,我问她是谁,有什么事,她却说既然你在外地,那就算了。为什么不敢回答自己叫什么?什么叫算了?那就是说,你在家里的话,不会‘算了’,还是会发生点什么事是吧?你先别说话!”紫琼摆摆说制止要说话的李浩倡接着说,“等我说完了你再辩解。对不起,我也看了你的短信。这个女人从春节就邀请你看电影……说说,你到底都和她发生了什么……”

紫琼声音开始颤抖,说不下去了。

还好,是胡艳萍的事。从开始,自己就态度明确地拒绝了她的邀请,要不然现在真没法向紫琼说清楚。但是“辩解”一词让李浩倡很不很不高兴,觉得自己一开始就被定位在了做错事的那一方。

“嗨——,原来是这事!你听我慢慢说。先申明我接下来的讲述是陈述事情的经过,不是什么辩解——我没什么被指责的地方。”

“是不是辩解,先回答我的问题再讨论。你先自我坦白!”紫琼口气有点气愤了。

“什么?坦白?”李浩倡简直要跳脚。一个“辩解”还没弄清楚,又来一个“坦白”。这不是用词不当,是紫琼故意为之。他本想接着反驳“坦白”这个词,可看看紫琼,那种伤心又气愤的表情还在忍住了。然后把怎么认识胡艳萍、和她交往的全过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紫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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