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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州,别将我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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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1-9 20:16:32 | 显示全部楼层

荆州,别将我挽留!(七十五--七十六)
“……她发短信邀请我看电影,是在大年初四的夜晚,那时候我正和长春在一号卡座聊天。这事,我当时就告诉他了。如果我想和她一起去看电影,我会告诉长春?这样,我给他打个电话,你问问他!”
不由分说,李浩倡从紫琼手里夺过自己的手机,拨通了长春的电话,递给她。隐隐约约,李浩倡听到那边说话了。紫琼眉毛一挑,明显是吃了一惊。但是她接下来说:
“你好啊,长春!今天李浩倡来深圳看我,我和他聊到你,现在给你打个电话,问候一声,闲聊几句……”
从伤心气愤得说话颤抖到现在和长春在电话里谈笑风生,紫琼迅速调节情绪的能力,让李浩倡吃惊。他以前从未看到紫琼的这种能力。
直到按下挂机键,紫琼也没提及大年初四有人邀请他看电影的事。
“你怎么不问那件事?”李浩倡问。
“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那是你不问哦,电话我是打通了的。反正我人正不怕影子歪。”李浩倡说。
“但是今天你的回信不好,拒绝得坚决不彻底!”紫琼说。
“怎么不坚决不彻底?”李浩倡觉得紫琼有点胡搅蛮缠了,“‘对不起,不能应邀!我刚刚到深圳我老婆这里!’,这都算不坚决不彻底,那怎么回复算坚决彻底?”
“‘我有老婆,不能应邀!以后请不要联系我!’这样的回复才算拒绝得坚决彻底!”
“好吧,我再回复一次!”李浩倡拿起手机,准备编辑短信。
“你回吧,装模作样!”紫琼在沙发上把头扭到一边。
语气明显缓和多了。
其实,听完浩倡讲述他和胡艳萍认识的过程,紫琼心里认为胡艳萍是个不错的女孩子。她和浩倡原来对胡艳萍的看法一样,认为胡艳萍仗义又胆大的豪爽女孩子。
“突然想外婆了!”浩倡说。
“怎么啦”紫琼问。
“很多年前,外婆曾经教导我说:一个女孩子,在你面前使点小性子,耍点小脾气,你都要忍着。因为你是男人,爱护女人是男人的天职!人都要结婚的,夫妻一定会吵架的。李浩倡,哪天你和你妻子吵架了,冷静下来后,你应该主动和妻子和好。我已经预测到2000年春天的某个夜晚,在南方沿海一个叫深圳的城市,你妻子会因为几条手机短信,对你产生一点误会,冤枉了你,你不能生气,你要心平气和地给她解释……”
紫琼的肩膀抖动了一下,终于忍不住笑了,转过身来指着李浩倡说:
“即使是在编故事,也不忘为自己辩护——我哪里冤枉你了?‘2000年春天的某个夜晚’、‘南方沿海一个叫深圳的城市’,‘几条手机短信’,编得神乎其神!编,你接着编!你个骗子。外婆还说什么了?”
“外婆还说:吵架前在做什么,吵架后接着做。这样,我们就认为:美好的生活从未被打断!老婆,你审问我之前在做什么?”
“做什么?”紫琼问。
“在——”李浩倡凑近紫琼,猛然伸手捧住紫琼的头。深深一吻。
“你个无赖!”紫琼语气气愤地叫了一声,伸手打了一拳浩倡的肩头,但却迅速地回吻过去……

李浩倡到深圳不久,也是在一个雨夜,北川坐在办公室,正用电脑写着一份材料,突然短信提示音响了一下。他瞟了一眼,是和田的一条短信。自从春节在“北岸”分手后,两人一直没有联系。在打开短信前,北川想了一会:这条短信会是什么内容呢?
分手后感到后悔,再续前缘?在这个念头从心里一闪而过的同时,北川的后背像有一群蚂蚁爬过——太荒唐了、太幼稚、太可笑了——自己居然还冒出这样的念头来!和田做什么决定绝对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一旦做出决定,很难更改,更何况是分手这种决定人生走向的事!
那是工作上的事?要人帮忙出个主意或者分享一下取得的成绩?原来这种可能也不是没有,但北川凭直觉,这条未读短信的内容也不会是这样的。
北川站起来,点燃一支烟,拉开办公室的窗子,呼吸着新鲜而潮湿的空气。
一条短信而已,居然弄得自己胡思乱想。他知道,自己的内心,还是没有放下和田。
北川在烟灰缸里摁灭烟头,按下手机键,一条短信,出现在幽蓝的手机屏上:
“有领导给我介绍了一个男朋友,接触下来还行。双方商定‘五·一’订婚。 ”
北川脑袋一片空白,不知道怎么回复。他把手机放到办公桌上,又点燃一支烟。老实说,他想到了和田和自己分手,会快速寻找一个适合结婚的人;但是,他没想到,和田会这么快就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人,并且在“五·一”订婚。也许,和田和自己分手前,就有了目标。想到这这里,北川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声:蠢猪!自己呢?自己还没从分手的伤感和遗憾里完全摆脱出来,至于再找一个女朋友的事,压根就没想。因为他想先把自己管的这一摊子按自己的想法理理顺。
该放下和田了,北川!他在心里喊了一声。
北川拿起手机,快速编辑了一条短信:“从此音尘各悄然,春山如黛草如烟。”看着手机屏,北川觉得自己小气了!分手时,自己不是答应和田,对待彼此,至少要像对待读书社的其他同学那样吗?以后怎么能失去联系呢?!
想了想,北川删除了这条短信。
又考虑了一会,北川再次在手机上编辑了一条短信:“幸得识卿桃花面,从此阡陌多暖春。”北川看了看短信,觉得还是不妥。和田和自己分手了,她现在告诉自己她找到了新的男朋友,而自己却在这里怀念过去、感叹她留给自己的都是美好;这条短信,在任何人看来,表达的都是自己的依依不舍。
北川再次删掉编辑好的短信。
想引用一句贴切的话来回复和田,居然找不到,北川沮丧地坐到自己的办公桌前。
还是用自己的话来回复她吧!
“知道了。祝福你!”北川编辑完短信,按下回复键,然后八手机扔到桌子上。
北川点击了一下鼠标,再次回到还没写完的材料上来。十几分钟,他没在电脑上敲出一个字来。虽然刚刚在心里骂自己是个蠢猪,要放下和田。可脑海里翻腾着的是和和田以前的点点滴滴。在北京和武汉街头的漫步、在火车站、汽车站和田跑向自己头发翻飞衣袂飘飘的样子、第一次在江边的拥抱、第一次在和田寝室的亲吻……
北川摇摇头,想摆脱这些如电影快闪镜头一样涌来的画面,可他发现这只是徒劳。他索性站起来,点燃一支烟,望着窗外,闭上眼睛,尽情回忆和和田的过去。
那些温暖、甜蜜的回忆,像一股巨大的暖流,冲击着北川脑海的同时,也冲开了北川的泪腺。在北川低头的一瞬间,一颗硕大的泪珠,“啪”地一声砸在电脑键盘上。
泪水四散溅开……

“五·一”假期到了。这是中国的第一个放假七天的“五·一”长假。
北川因为从春节到现在没有休息一天,被局长命令休完整个“五·一”假期。面对这个七天的长假,北川有点不知所措。
三号的下午,李浩倡接到北川电话,说要去看看外婆。李浩倡说,回来了就别着急走,晚上在家一起吃个饭吧。
六点,晚饭准时开始。安歌坐在靠厨房的那边,和外婆对着,李浩倡和北川一南一北分坐在餐桌另外两边。
李浩倡、安歌和外婆三人发现,北川似乎比春节期间瘦了一点。但是三人都没说他们的感受。
吃腻了“北岸”的食物回头吃家里的饭菜,李浩倡食欲不错。两个大小伙子对食物的热情,深深感染了外婆,她老人家又添了半碗饭。
“外婆今天食欲不错啊,还添了半碗饭!”李浩倡说。多年来,李浩倡很少见外婆添饭。
“哈哈,那是因为你们两个年轻人吃得香,诱惑了我!”外婆笑了。
“所以啊,你们两个人,要常常回家吃饭!”安歌说。
“好,尽量多来!”北川放下饭碗说,“特别是李浩倡要多回来。我嘛,现在毕竟到外面去了,没原来方便了。不过回来的话,只要时间来得及,一定来看外婆,陪您吃饭。”
“还是工作重要,你们把自己的事做好,外婆最开心。北川,这次休假几天?回家看父母了吗?他们还好吧?你在下面工作还好吧?”外婆问北川。
“休假七天啊,外婆。好长的假期,都不知道做什么!前天、昨天回家看父母了,他们都好得很。我在下面局里工作得也很好,领导和同事都很配合我。”北川回答。
“那就好!”外婆停了一会,突然说,“北川,快点找个女朋友吧!工作重要,享受青春也重要。没有爱情的青春,是苍白的青春哦!”
“是,外婆!”北川放下碗筷,挺了挺胸,用一种军人回复上级的语气,大声回答了一句,然后向外婆调皮地眨眨眼。
北川夸张的动作和语气,让外婆笑了,她接着说:
“外婆是跟你瞎操心。这么优秀的小伙子,何愁没有姑娘伢来找你!只是,你自己要学会放下,这样你才会走得更快更远更轻松!”
“外婆,你说的我都懂!”北川点点头说,“我下去后,一直在忙一件事,等忙完这段时间,我保证做到工作生活两不误!”
“好,等你好消息!三十一啦,该考虑自己的事啦。”外婆点点头。
吃完饭,在二楼李浩倡的房间,李浩倡问北川:
“和和田还有联系吗?她现在怎么样?说实话。”
“今天和田订婚,完了和未婚夫出去旅游几天!”在李浩倡面前,北川不想隐瞒什么。再说,这件事大家终究都会知道。
李浩倡一听,露出吃惊的表情。北川拍了拍李浩倡的肩膀接着说:
“‘五·一’订婚的事,和田在四月份就告诉我了,那时候,你正在深圳紫琼那里。”
李浩倡点燃一支烟,快速地吸着,每一口都吸得很深。吸了一半,把烟在烟灰缸里摁灭,说:
“北川,现在回过头来想,和田知道你不能马上调到武汉去工作后,应该就动了放弃你另找他人的念头,要不,怎么会在‘五·一’订婚?太……”
“别说了!都过去了!”北川连忙打断李浩倡的话。
两人一时无话,房间里静得可怕。书桌上“母鸡啄食”闹钟的“咔嚓”声急促响亮。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安歌上楼来了。她直接走进房间来,坐到沙发上。
“你们两个,有别的事吗?如果没别的事,我们一起去看电影吧。好久没看电影了。”
“可以啊,一起去吧,”北川回答说,“正愁这七天假期不好消磨呢。再说,安歌你好多年没在我面前提过要求了,今天怎么也得答应你!”
李浩倡把安歌和北川送到“江汉影都”门口,把车钥匙扔给北川,说店里忙,转身离去。
过沙隆达天桥的时候,李浩倡给安歌发了条短信。
“四月份,和田告诉北川:她五月一号和别人订婚。在和北川聊天时,别聊情感话题、别提和田。”
安歌在电影院看到李浩倡发来的短信,呆住了!
虽然大年初二就知道他们俩分手了,可现在,和田真和别人订婚了,还是让安歌有点惊讶。她惊讶的不是和田与其他人订婚这件事,而是她和北川分手后到和其他人订婚的时间间隔之短。
去年夏天,李浩倡在饭桌上说起的北川调动的事,说那时候和田对北川的调动表现的很消极、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那是不是说,在潜意识里,和田已经打算放弃两人十几年的感情了?如果真是这样,那和田现在和他人订婚,也不让人意外了——其实她早有打算!
看到自己深爱过十多年的女朋友,离开自己和别人订婚了,那该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不舍、思念、心痛、悔恨、沮丧甚至愤怒?不管有多少种心情,到最后,都会混合成一种感受:难受!和田和别人订婚这件事,不管北川哥多么沉稳坚毅,他现在知道后,心里肯定不好受。
一般来说,曾经的恋人分手后,都有意无意地放弃联系彼此,只有极少数还会保持联系。看来北川哥和和田就是极少数的那部分人。自己订婚、结婚这种事,不论怎么说,对前恋人都不是一个值得高兴的消息。和田居然把自己订婚的消息告诉北川,说实话,安歌有点不明白和田是怎么想的,或者说,她不懂北川和和田分手后还保持着一种什么关系。
安歌稍微转了一下头,去看北川的脸。黑暗里,银幕上的反光在他的脸上闪烁变换,忽明忽暗。这张轮廓分明的脸,确实比去年到他单位看他时,消瘦许多。早在今晚的饭桌上,安歌已有这感觉。现在,看着着张脸,愈发觉得饭桌上的感觉是对的。
去年十一月份和哥哥一起去看望北川哥的时候,他的脸也没这么瘦。这是和和田分手后伤心导致的结果吗?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受到的情感伤害该是多大啊!
安歌把目光转向银幕,尽量融入电影情节,不去想北川的事。
电影散场,北川和安歌上车回“张居正街五号”。车上北京路,因为是“五·一”劳动节的缘故,城市的灯光比往日更加明亮辉煌。看着灯火通明的城市,安歌心里一片灿烂。她要给自己一个机会,抓那个曾经想抓住而没机会抓住的人。她转过头,对北川说:
“北川哥,你这几天真没事吗?”
“是啊,真没事。正想怎么打发这几天呢。”北川看着前方,似乎思考着什么。
“那我们选定个地方,一起去旅游几天吧!”安歌说。
安歌的声音很大,仔细听起来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半夜,李浩倡接到安歌的一条短信:
“我明天和北川哥出去旅行几天,预计七号晚上回来。我不在家的这几天,你要好好照看外婆,每天早点回家,晚上一定要在家照看外婆。”
这些年,多亏安歌一直在家照看外婆,才有了自己随心所欲四处游走的自由;今天,她好不容易有了去旅行的想法,还只是几天,李浩倡当然是支持的。为了让她出去玩得开心,他回复了一条短信:
“你放心玩,我明天回家照看外婆,直到你回家。”
短信提示音又响了一下,还是安歌的短信:
“不要告诉外婆我是和北川哥出去的,说和谁出去都行。”
这是什么意思?李浩倡想了想不知道安歌的意思,也懒得想了,简单回复了她一个字:
“好!”
李浩倡本想扔下手机休息,想了想,还是给北川发李浩倡了一条短信:
“安歌很任性,别什么都由着她性子来,好好照顾她!”

几天后,安歌背着包,走进家门。
李浩倡看到了一张和原来差别很大的脸。安歌的脸原来是白里通红,是那种少见阳光的白嫩脸。现在的脸依然白里通红,但红色更深,白的更亮,一看就是那种在阳光下运动后的健康肤色。
虽然没有笑,但她整张脸洋溢着压抑不住的开心。
在厨房做晚饭的整个过程中,安歌不时哼唱着什么,动作轻盈而快速。浩倡在一旁打下手,外婆则和原来一样,开心地看着两孩子忙碌着。突然,浩倡看见外婆在向自己招手,连忙凑过去。外婆对浩倡耳语道:
“看来小丫头这次出去玩得很开心,以后,多让她出去走走!”
“好,以后让她多出去玩。”
吃完晚饭,李浩倡回到店里。看来还在“五·一”假期的消费高峰里,店里上座率还不错。
在店里呆了将近一个小时,李浩倡走到广场上,在广场南边的一个冷饮亭买了瓶冰可乐,坐到商亭门前的一张四座连体桌子北边座位上。
南风从江面吹过来,温和舒适。李浩倡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可乐,无意识地看着广场上来来往往的人,显得百无聊奈。
有一个女孩子买了一瓶饮料,嘭地一拉开饮料罐,坐到李浩倡对面。
这不是胡艳萍吗?!
在李浩倡认出胡艳萍的同时,含着一口饮料的胡艳萍从鼻腔里发出“嗯”的一声,伸出食指指着李浩倡。
两人同时笑了。
“真巧啊,这时候在这里遇见你。”李浩倡说。
“是啊,好巧!怎么,今天休息啊,没在店里上班?”胡艳萍问。
“嗯,今天休息,天气好,出来转转。”
两人从天气聊起,随心所欲,但是都巧妙地避开了上次紫琼在深圳代接电话的事,就像这事没发生一样。
这天过后,胡艳萍还像原来一样,不时去“北岸”吃饭、喝茶;李浩倡也和原来一样,依然给她打八五折。只是,胡艳萍再不给李浩倡打电话了,偶尔联系,也是通过短信。

今年的梅雨季节似乎比往年要结束得早些,六月下旬,连续的降雨就停止了。火热的东南季风一阵阵越过长江,鼓荡在城市的大街小巷。
三伏天又来了!
有几天没回家了。在日化踢完球,李浩倡赶回到“张居正街五号”吃晚饭。对外婆来说,享受家庭时光,最具体的体现,就是和孩子们在一起吃饭、聊天和画画。
晚上,李浩倡在外婆画室一边和外婆聊天,一边仔细欣赏她老人家最近的两幅画作。外婆最近的画越来越抽象,哪怕是和去年的画相比,技法和色彩上又有了些许变化。那些色彩就像一些色彩炸弹,炸开在画布上,在视觉上给人以剧烈的冲击。
最近李浩倡关注的重点在风景画上。他和外婆聊到了巡回派画家中的希金斯和列维坦,特别是希金斯笔下的森林,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他想用一年左右的时间,再次出去游览一次国内的山水,然后用一到两年的时间,向他们学习,扎实地画几幅风景画。
和外婆聊到很晚,李浩倡才上楼睡觉。刚走到房门口,安歌从她的房间走了出来。看样子,她是听着李浩倡的脚步声走出来的。
“哥哥 把你的车借我用两天!”
“一直在等我?吃饭的时候怎么不说?”李浩倡打开装球鞋、球衣和足球的包,掏出车钥匙递给安歌。
“去哪里、和谁去一起去?做什么?”李浩倡接着问。安歌一个人开车出去的话,李浩倡还是有点担心。他不担心安歌的车技,他担心她和谁一起去,到哪里。
“去年我和你看北川哥的那次,他不邀请我今年去洈水水库玩吗?我和两个同事约好了,明天就去。划船、钓鱼,在湖心岛的篝火边聊天讲鬼故事、住帐篷……一想就觉得好期待!”安歌开心地说,“要是外婆明天问我去哪里了,你就说我和同事一起出去学习两天。不能说别的哦……”
一听去到北川那里玩,李浩倡放心了。
“去北川那里,对外婆有什么还隐瞒的?……”
“哎呀,就你啰嗦!照我说的说就行!”
“好吧好吧……”李浩倡挥手说,“早点回房间睡觉去。”

老实说,夏季是浩倡比较喜爱的一个季节。仔细寻找自己喜欢夏季的原因,浩倡觉得,无非是童年、少年时代,夏季给自己留下了很多自由自在又美好的回忆。强劲燥热的东南季风、浩荡的江水和葱郁巍峨的荆州古城墙,是关于故乡夏季最清晰、最亲切的记忆。
傍晚去宝塔湾游泳的时候,李浩倡碰到胡艳萍。胡艳萍和几个女孩子刚刚游完从江水里走出来。她们浑身还滴着水珠,一步步顺着台阶往江堤上走,雪白的腰腹和大腿肌肤让人不敢直视。
在台阶上和李浩倡错身的时候,胡艳萍向浩倡招招手,笑着打了一个招呼。
李浩倡有个感觉,从去年冬天以来,在这个小小的城市里,好像哪里都能碰到她。
晚上回家,李浩倡用轮椅推外婆出去散步。
南城墙跟下的外环上,南风习习。外婆突然扭头对李浩倡说:
“最近安歌的电话越来越多,大部分通话都避开我,到一边去讲电话。这丫头,应该是恋爱了。”
“是吗?我怎么没一点感觉?”李浩倡说。
“所以啊,你是个粗心的哥哥。”外婆笑了,招招手。李浩倡走到外婆面前,蹲下身子听外婆继续讲,“六月尾,安歌不是外出学习了两天么。从那次回来开始,她的电话突然多了起来。”
李浩倡心里一惊。那次所谓的学习,其实是到北川那里玩了两天嘛。现在那个和她通话的人会是北川吗?
从认识北川起,安歌就喜欢他,那是大家都知道的事。那时候安歌对北川的喜欢,更多的是一个小妹妹对大哥哥的喜爱。
现在北川和和田分手,是一个没有女友的男孩子;而安歌又长大了,她完全可以把一个小女孩对大哥哥的喜爱转化成一个女孩对男孩的爱。两人恋爱的基础是有的。
五月和北川看电影、然后出去旅游几天,那次是开始吗?
上个月去洈水玩,以往的话,安歌会拉上自己一起去,但上次却和她要好的同事一起去了。因为如果她和北川两人是在恋爱的话,自己在场,那简直是不可想象的。所以,她宁可和同事去,也不和自己一起去。
这次两人明确了关系?开始了热恋?那电话多起来是顺理成章的事。
安歌要自己帮她说假话,不让外婆知道她去了北川那里。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外婆听完李浩倡一口气说完他心里的猜想和疑惑后笑了,“为什么不让外婆知道?因为你妹妹和外婆都是女人。女人猜女人的心事准得很——哪怕一个十九岁另一个九十一岁——她怕外婆猜到她恋爱了,打扰她安静享受爱情的甜蜜。”
“外婆,您的意思也是说安歌和北川恋爱了?”李浩倡看着外婆问。
“你刚才给我讲了一大堆你心里的猜想和疑惑,那意思也是说安歌和北川恋爱了嘛!”外婆说,“既然你妹妹不想让我们知道她恋爱了,那我们两个就装着不知道,让她安安静静地享受爱情的甜蜜。爱情——,是多美好的事情,让她好好享受吧!”
虽然外婆这么说,自己也有那些猜想,但浩倡还是不能肯定安歌和北川恋爱了。

夏季晚餐高峰后,李浩倡喜欢出去散散步。相比较呆在冷气充足的“北岸”,他还是更愿意出去吹吹外面的风,那怕这风有些燥热。
这个时候他最常去的地方是江堤、门前的广场和园林路。
在这个小小的城市里,李浩倡有几条喜欢的路。园林路是其中的一条。在李浩倡的青春年代,这条路独具的那股韵味,让他多年后念念不忘。
现在,他漫步在园林路,为最近要画的几幅风景画构思。
走到江津路后,李浩倡原路返回。在文化宫路口,李浩倡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他看到马路对面有人向她招手,原来是胡艳萍。
“一个人在这里逛什么?”胡艳萍穿过马路,走到自己的身边问。
“没事,随便走走。你这是到哪里?”李浩倡问。
“我也是没事,随便走走啊。怎么,今天没上班,休息?”胡艳萍问。
“上班啊,出来透透气。”
“你这班上得好自由自在!”
两人闲聊着往前走,走过天桥,慢慢地走到“北岸”门口。李浩倡放慢脚步,想走进店里继续上班。一般情况下,他知道,和一个认识的女孩子相遇,一路散步到哪怕是自己打工的餐饮店门前,不邀请人家进去坐坐,简直是个不通人情世故的傻瓜。
但是,一想到四月的电话事件……
“怎么不走了?是不是想请我进去坐坐又有顾虑?”胡艳萍简直看穿了浩倡的心事,笑了。然后接着说,“李浩倡,那次电话事件后,我知道了你是谁。”
“你这话说的……我不就是我吗?”李浩倡打断她的话。
“对对对,你是你!”胡艳萍说,“怪我没了解情况,四月底邀请你出去旅游,太不好意思了!后来才知道你是谁。好了,你进去上班吧,李老板、大画家!”
胡艳萍笑了笑,向南走去。
看来,胡艳萍向人打听了自己的情况;关于四月份的那个电话,今天也一并说了出来。
李浩倡知道,只要这件事说开了,他和胡艳萍以后的交往会自然、轻松起来!
几个月来,搁在两人间的那个刻意避免的话题,终于消失了。

早晨,李浩倡步行去“北岸”。远远看见,六中校门口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路过校门口的时候,李浩倡看到挂在大门上方的横幅。大红色的横幅上写着“欢迎新同学”几个白色大字。
又开学了!
校门口,孩子们三五成群,或站或走兴奋地说着什么。那种久别重逢的喜悦,溢于言表。
霎时间,李浩倡心里涌起一股熟悉而亲切的感觉。虽然离开学校这么多年,但是开学时那种迫切、开心、振奋的心情至今还是会让自己激动。
多年前开学的那些天,自己也和眼前的这些孩子一样,和读书社的同学在一起,在学校门口兴奋地说着、笑着……
现在呢?除了自己每天还在故乡的街道上行走,读书社其他的人,都散落到了他乡。在他乡的街道上,每天留下行色匆匆的背影。
一股淡淡的惆怅,从心底涌起。
我们怀念的总是那些我们愿意回想的过去。那些过去一定感动过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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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1-10 19:40:14 | 显示全部楼层
荆州,别将我挽留!(77——78)
傍晚的时候,接到胡艳萍的短信。“今天周末,晚上一起去‘糖果’玩玩吧!”
“行啊,几点?”浩倡回短信问。
这几天,几幅画构思得也差不多了,去“糖果”彻底换换脑筋也蛮好。李浩倡没有犹豫,答应了。
夜晚,快走到“糖果”门口时,前面有人跳着挥手。李浩倡盯着一看,原来是胡艳萍。胡艳萍穿着短袖针织衫和短裙,原本高挑的身材显得更加修长,整个人热辣性感。
站在胡艳萍身边的,还是那个常常和她一起的小姐妹。
认识胡艳萍以来,这是李浩倡第一次见她穿裙子,还是短裙。这种迥乎以往的穿着风格让李浩倡眼前一亮。李浩倡禁不住多看了几眼胡艳萍。
三人找了一个台位坐下来后,胡艳萍和她的小姐妹似乎没有跳舞的意思,倒是对喝酒兴趣十足。李浩倡只好端起酒杯,尽量多放冰块,陪着她们两人喝。
老实说,迪厅里的酒,除了啤酒,李浩倡对其他的什么威士忌、红酒都没好感。这些酒在他嘴里都有一股怪怪的味道,和外婆酒橱里的酒完全不是一回事。
喝这些酒的时候,酒吧里很多人喜欢往里面倒入大量的雪碧、其他甜饮料和冰块。也许,他们这么做是为了冲淡那种股怪味道吧。
李浩倡喝完半杯威士忌之后,觉得头晕脑胀,只好改喝啤酒。他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
一瓶威士忌喝完后,胡艳萍才和她的小姐妹轮流到舞池跳舞。李浩倡眯着眼睛趴在台面上,看她们进舞池,然后消失在舞池涌动的人潮里。
虽然李浩倡下舞池勉强跳了一曲,但是头太晕,整个人在舞池里东倒西歪,要不是胡艳萍在旁边照看着,几次都会撞到别人。看到李浩倡这个样子,胡艳萍和她的小姐妹再也不劝说、邀请李浩倡了,随他呆在台位上发呆。
夜越来越深,迪厅的音乐越来越震撼。李浩倡趴在台面上,目光散漫地看着前方。几个空易拉罐在音乐地震荡下,随着节奏在台面上跳跃着。其中有一个倒在李浩倡的鼻子边,他猛地一口气,将它吹到台面下。
这一幕,被在舞池跳舞目光却一直没离开李浩倡的胡艳萍看见了。她贴着她小姐妹的耳朵说了几句,走近台位。
“今天我喝得有点多,人有点不舒服;你现在呆在这里也是百无聊奈,那不如我们一起回家吧。”胡艳萍对着李浩倡喊道。
出了迪厅,两人顺路向北前行,从胡艳萍的蹒跚的步伐能看出,她今天确实喝多了。
李浩倡挥手招下一辆出租车,把胡艳萍送到后座。看到她歪倒在座位上的样子,李浩倡摇摇头,跟着钻进车里。
车停下了,原来胡艳萍住在红星南路。
在上楼梯时,胡艳萍的步伐似乎比刚刚出迪厅的时候还要无力和凌乱,几乎不能自主行走了,她整个人几乎吊在李浩倡身上。胡艳萍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弥散在自己的周围,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气味,让李浩倡惶恐。在空旷的楼道里,除了自己和胡艳萍的的脚步声,李浩倡还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胡艳萍把手链上的钥匙插入大门钥匙孔的时候,李浩倡对她说:
“你到家了,我也该走了!”说完,摘下她还紧紧搂着自己的左胳膊。
“你把我送到房间,到冰箱里拿瓶水给我再走不行吗……”。
“你爸妈不在家吗?让他们照看你……”李浩倡想放下胡艳萍就走。
大半夜的,自己的女儿喝得步履踉跄回来,有几个父母是高兴的?!即便是有人送回来,父母也会把送自己孩子回来的同伴当作“不良少年”。一想到这里,李浩倡只想早点开溜。
“他们早到深圳去了,里面没人!”胡艳萍说。
进屋后,胡艳萍歪倒在客厅里宽大的沙发上。为了躺得舒服点,她翻了个身,面朝下扑到沙发上。短裙在翻身的过程中被自己身体拉扯着,向上收缩了很多,内裤的一角都露了出来。
李浩倡连忙移开目光,走到厨房,打开冰箱给她拿出一瓶冰水,放到沙发前的茶几上。
“水来了。你慢慢喝,我先走了啊!”李浩倡拍拍胡艳萍的的肩膀。
“先别走嘛!”胡艳萍坐起身,一口气喝干水瓶里的水,接着说,“跳舞跳得浑身是汗,我先洗个澡,然后去睡觉。我上床了你再走吧……”
“我为什么要等你上床了才能走?”李浩倡问。
“我今天喝得有点多,走路不稳,随时都可能摔倒,所以啊,只有我上床了才安全嘛!你急什么急,一点都不怜香惜玉,一点都没绅士风度。把一个醉酒的女孩子扔到沙发上就跑,你会安心?!还问为什么,真是的!”胡艳萍越说越激动。
“好吧好吧,我错了!”李浩倡笑着说,“你马上去洗澡吧,我等!”
浴室的玻璃门很不隔音,里面哗哗的水响很清晰的传来。李浩倡想抽一支烟,可一想到时在别人家里,只好忍住。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在客厅里来回走动,以此减弱自己想吸烟欲望。
浴室的门开了,胡艳萍穿着一件白色无袖浴袍靠在门框上,用手扇着自己的脸说:
“还是客厅里空气充足。是不是浴室里缺氧,刚刚在浴室差点晕倒。”
胡艳萍满脸通红,样子很疲惫。
“酒后本来就不要洗澡的。”李浩倡走近她说,“早点上床睡觉去吧。”
很自然地,胡艳萍靠在李浩倡的身上,抓住他的胳膊,走向卧室。到了床边,胡艳萍并没有松开抓住李浩倡胳膊的手,也不说话,就这样站着。
李浩倡觉得有点尴尬,抽出双手,稍微用了用力,压着胡艳萍的双肩,让她坐到床上,说:
“你躺下吧。早点睡觉!”
胡艳萍飞快地伸出双手,环绕住李浩倡的脖子。
“晚点走不行吗?”说话的时候,她倒在床上。李浩倡跟着一个前冲,慌忙伸出双手撑住床面,差点趴在她身上。两人的脸几乎贴在了一起。
李浩倡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胡艳萍原来真的不是仅仅要自己送她回家。
胡艳萍的呼吸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促。李浩倡明显感受到她脸上急剧上升的温度。
“李浩倡……”胡艳萍叫了一声,声音迷蒙而颤抖。听到这声音,有那么一两秒钟,李浩倡也迷糊起来。
不能再呆下去了,不能再呆下去了!李浩倡摇摇头,拿开胡艳萍环绕着自己脖子的双手,挺起身来,向外走。
“早点睡觉,我走了!”
说完这句,李浩倡“砰”地一声拉上大门,走了出去。
走上街道,李浩倡点燃一支烟。
北京路上,灯火辉煌。来来往往的车和人虽然没白天多,但是也不少。偶有些醉酒的人,在朋友的搀扶下,踉跄前行,大声喊着“我没醉,我没醉”。在深夜的街头,这喊声显得很大。
李浩倡穿过马路,走到北京路北。今夜他不回城里了,想回红门路的家。
认识胡艳萍以来到今天发生的事,彻底表明了她对自己的想法!不论是理性的判断还是直觉,自己早知道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个样子,但是,比如今夜自己还是不忍心拒绝送胡艳萍回家,怕她倒在街头、怕她摔在楼道上……结果,弄得自己很尴尬很为难。
有时候,善良其实是一味毒药,害人害己!
李浩倡掏出手机,拨通了紫琼的电话。
“喂,李浩倡啊!我正犹豫给你打不打电话呢,你的电话就过来了。怎么,不在家里?听电话里的背景音,你在路上啊!”紫琼在电话里说。
“嗯,在回我们小家的路上。”李浩倡顿了顿,看着眼前的街道,也不管有没有人擦肩而过,突然对着手机大声说,“紫琼,我想你!我希望你每天都在我身边!”

最近十来天,李浩倡一直处在良好的创作状态中。今天中午,在外婆的画室,他终于完成了一幅风景图。在这幅画里,高山、茂密而苍翠的寒温带针叶林和弯曲的河流是主角。
看着摆在画架上的画,外婆和李浩倡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今年六月到新疆喀纳斯后,李浩倡拍下了大量的风景照片。喀纳斯是我国唯一的一块欧洲--西伯利亚泰加林“飞地”,那里的风光极具阿尔卑斯特色。喀纳斯风景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那时候他就想,回家后一定好好把它们画出来。
这十来天,他每天在外婆画室画上午半天,下午去店里上班。在这些天的绘画的过程种,外婆时常停下手里的活,来看他画画。有时候,外婆会把手指插进他浓密的头发里,轻轻挠几下。
童年的时候,如果自己画得特别出色,外婆会一边连声夸奖自己画得好,一边把手伸进自己的头发里挠几下。现在外婆夸奖的话几乎不说了,但是这个挠头发的动作却一直保存着。
李浩倡知道,这是外婆从内心里夸奖自己画得好!
其实,这个挠头发的动作,外婆不仅仅用在夸奖的时候。李浩倡记得,很多个童年的夜晚,外婆在他的床边蹲着,静静地看着他,把手伸进他的头发,轻轻地挠着。那时候外婆的眼里闪烁着奇特的光芒。这光芒慈祥而明亮,像冬天的太阳一般温暖!

下午晚餐高峰前,领班从吧台拿来一个大大的牛皮纸信封,递给坐在一号卡座的李浩倡。他接过撕开一看,原来是和田寄来的一张红彤彤的结婚请柬,邀请“李浩倡、鲜于紫琼夫妇”参加她的婚礼,请柬上清楚地写着,结婚时间是十月一号。
和田和北川手后,不论北川怎么为和田解释,李浩倡内心里还是对和田有些看法。觉得,和田是个不怎么在乎情感的人。说得直接点,她很冷酷。
李浩倡拿着请柬,想着和田和北川的事。那时候,一直不明白,两人感情那么好,年纪接近三十岁,各自在荆州的前途一片大好,为什么一直拖着不结婚。
难道和田压根就没想在荆州工作一辈子,想的就是到省城工作?如果真是那样想的话,那早跟北川说明白,两人能走下去就走,不能走下去早点分手多好。不能一直拖着吧!拖到自己能进省城工作了,看北川上调无望来个“快刀斩乱麻”,这就太过了!简直是……一时间李浩倡找不到一个词来形容。不过,北川自己也有问题,这事怎么一直拖着呢?
一对恋人,相恋十几年,不是因为情感原因分手,那两个人会极其痛苦,甚至长时间陷在对过去情感的回忆中不能自拔。这应该是两个人的正常反应。可和田和北川似乎不是这样。和田伤心痛苦过没有,李浩倡不知道;北川似乎有过情绪低落的时候,但是也没见他深陷悲伤痛苦不堪过。不过,男人都不喜欢在别人面前表现自己的脆弱,何况北川!
和田现在和北川分手了,一年都不到就要结婚,还是出乎李浩倡的意料——真够快的!
李浩倡站起身来,一把把手里的请柬扔到沙发上!
同一天收到请柬的还有安歌和北川。
安歌收到请柬是在上午,中午在办公室打开信封看到请柬时,她还是有点意外。
和北川哥分手以来,和田姐订婚、结婚,安排得真够快的!
哥哥的这些同学结婚,长春哥、楚雄哥哪个没邀请自己参加他们的婚礼?自己虽然不是读书社的成员,可多年来,自己早被他们当成了其中的一员。那和田姐发给自己的这张结婚请柬,和发给读书社其他成员的是一样的。
那北川哥呢,和田姐也会给他邮寄一张请柬,邀请他参加自己的婚礼吗?如果仅仅作为读书社的成员,和田姐肯定会发给北川哥一张请柬;如果作为前男友,这个就不好说了。毕竟,不论两人是怎么分手的,邀请前男友参加自己的婚礼都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北川哥会去参加婚礼吗?与邀请前男友参加自己的婚礼相比,前男友接受邀请去参加前女友的婚礼,更不容易!它需要前男友有超强的自信、极高的素质和涵养。
前女友邀请前男友参加自己的婚礼,前男友应邀参加这样的事,除了小说和影视作品里偶尔出现外,现实生活里还没遇见过。但是,就自己对读书社这些人的了解,在他们身上发生这样的事也很平常。
婚礼上,和田姐挽着新郎的胳膊,四处走动兴高采烈地接受着众人的祝福。当他们两人走到某张餐桌边向大家敬酒时,北川哥和大家站起来回应,虽然他身边有哥哥、紫琼姐、西宁哥和他的女朋友等等好多同学、朋友;也不管他多么坚强、多么沉稳,那身边没有女朋友陪他站在一起的孤单,绝对是个令人伤心的场面。
不,决不能让北川哥一个人出现在和田姐的婚礼上!在和田姐和她丈夫面前,北川哥身边也应该有个女朋友!
安歌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
下班后去见北川哥,她有件事想和他说说。
下班后,安歌先去了一趟时代广场。出来后,她给外婆打了个电话,说下班后有点事,晚上稍晚点回家。在北京路上,她迎着满街的车流,招手打上一辆出租车,直奔松滋。

今天是周末,除了值班的人员,大家早下班走了。整个办公大楼比平时安静许多。
北川没有回寝室,还在办公室的电脑上,看前几年一桩没侦破的案子,他想在这些那些资料里,寻找线索。
有人敲门。会是谁呢?北川一边想一边起身去开门。
门打开了,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安歌!
“安歌,你怎么来了?你怎么知道我在办公室?”北川又惊又喜地问。
看着北川抑制不住的笑意,安歌也笑了。她顺手关上门,把包放到沙发上。
“门卫说你办公室亮着灯,那你肯定还在办公室,我就直接上来了。”
“来之前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要是我下去派出所了,你来了再打我电话,从最远的派出所回来,要等两、三个小时。记得下次出发来我这里,先给我打个电话。”
周末,北川有下派出所了解基层情况的习惯。
“你这不是没出去吗?要是出去了,我就等你回来。”安歌望着北川说。
“吃晚饭了没有?”
“没吃,现在也不想吃。北川哥,我今天来想问你几件事。”
“好吧,想吃了我们上街去吃。什么事还要亲自跑过来问我?电话里问不行吗?”
北川突然发现,站在面前的紫琼低下了头,脸色微微发红,显露出些许害羞的模样。
今天的安歌和往常不同,北川感觉到有什么事要发生。
“北川哥,我今天收到了和田姐邀请我参加她国庆节婚礼的请柬,你收到了吗?”安歌仰起脸问北川。
多年前,南山结婚的时候,读书社成员在他婚礼上约定,不论距离多远,不管时间过多久,哪怕多年后最后一个读书社的成员结婚,其他成员,必须参加!看来,和读书社的其他成员一样,和田也真正把安歌当做了其中一员,婚礼也给她发来了请柬。
“我今天上午收到了请柬。”北川拉开办公桌的抽屉,拿出大红的请柬,放到桌子上。
当时,看到宽大的牛皮纸信封和信封上熟悉的笔迹,北川心里一阵激动,同时隐隐约约有种不好的感觉涌上心头。这种感觉具体是什么,一时又说不清。
等他拆开信封,看到里面红彤彤的请柬,他并不意外。但是,一种不想看到又终于等到的复杂心情充满内心——她终于还是要成为别人的妻子了!
那一刻,自己是悲伤的!
“你会去参加和田姐的婚礼吗?”安歌问。
“会。”北川回答说,“为什么不去?她邀请了,我就去!”
“北川哥,”安歌叫了声北川,顿了顿,似乎在考虑措辞,然后接着说,“看到自己的前女友和别人结婚,你难过吗?在她的婚礼上,你会觉得自己孤单吗——我说的是没有女朋友……不,在这个场合最少是未婚妻,没有未婚妻的那种孤单!有个未婚妻,你是不是会觉得好点?”
“安歌,你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北川双手按在安歌的肩膀上问。
“我今天专程过来问你几件事,当然是想听真话。”安歌直盯着北川的眼睛回答。
“那你坐下,我好好说给你听。”北川按着安歌的肩膀让她坐到沙发上,自己也坐到她身边,接着说,“我和和田从少年认识到分手,这之间十几年的感情绝对是真的。相恋十多年的恋人,和自己分手,那肯定难过、痛苦。老实说,我现在还想象不出也不敢想象,在她婚礼上看到她和别人牵手是一种什么心情!其实,在她选择和我分手时,她已经把我从恋人、未来丈夫人选的位置上剔除了。那我也应该重新开始自己的情感生活了。所以,我也希望我有个女朋友,也希望她陪伴着我出现在和田的婚礼上。这对我和和田都好,特别是对和田。她看到我有个新女友,她就知道,我没有深陷在分手的痛苦里,我又开始了我新的、正常的生活!安歌,也许有人喜欢孤独,但没人喜欢孤单。我们都喜欢有人陪伴。”
这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即使在这个时候都还在为对方的感受做考虑!他不是傻就是高尚!
“那你希望你未来的妻子是什么样子的?”安歌问这句话的时候,似乎有点紧张,问完话,头稍微偏了了一下,避开北川的视线。
其实,北川比安歌更紧张。他知道,安歌今天来,不是来问些小女孩子关于情感的幼稚问题的。她今天来,是确定她和自己关系的。
既然今天她来了,也问到这个,索性把自己心里想说的话都说了。北川站起身,走到安歌面前,看着安歌的眼睛说:
“安歌,五·一假期你陪我看电影,然后出去旅行,我仅仅理解为你是安慰一个所谓被爱情伤害的好朋友;七月你和同事来洈水划水、露营,我也只是理解为你是应我去年冬天的邀约而来。但是,七月后,你频繁来松滋看我,还给我带来好多吃的、衣服和其他生活用品等,我感觉,这似乎有点超出普通朋友的友情了。后来,我们之间的电话多了起来,尤其是夜晚的通话,每次我们都聊得很开心。有时候,我会等着你的电话,那种等待很煎熬。有天夜晚,我放下手机,突然想:一男一女,每天等着对方的电话,每天都聊得那么开心,除了情侣,他们还能是什么关系?我在不知不觉中又恋爱了吗?……安歌,这就是我的感觉。如果你认为我是自作多情,那请你不要嘲笑我,我还是做你的北川哥!如果我的感觉没错……”
安歌转过身去,在手提包摸索了一下,又转过身来,双手握在一起,好像攥着什么东西,放到膝盖上。
“北川哥,我可以做你未婚妻吗?”
“安歌,你做谁的未婚妻都是对方的荣幸。你善良、聪明、有才华、美丽、文静。所有好女孩的品质你都具备……”北川扶着安歌的肩膀说。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偏要我今天逼着你你才说?”安歌不等北川说完,打断她问道。
“刚刚不是告诉你了吗,我很迟钝,我不敢肯定。最主要的是,我想如果我主动追求你,那在外人眼里,特别是你哥哥的眼里,我是一个拿和你恋爱来填补我感情空白期的人。这反而会让我们之间刚刚萌芽的情感遭受阻扰甚至打击。”
“现在是我主动追求你,你只需要承认我是你的女朋友就行。你敢在别人面前承认吗?”
“什么话!承认你是我女朋友是我的荣幸!安歌,答应我,做我女朋友吧!”北川摇了摇安歌的肩膀。
“我答应!”安歌用力点了点头接着说,“北川哥,你知不知道,还是小姑娘的时候,我未来男朋友的的样子就是我哥哥模样:高大、英俊、有才华,爱护女孩子。可后来慢慢发现,我哥哥太忧郁,也没你稳健,这两点我不喜欢。你第一次来我家,我发现,你不仅高大英俊,说话做事和哥哥比更有男人气质,让人更有安全感。原来,在这个世界上,还真有我理想男朋友的男孩子,他居然出现在我面前。后来知道你和和田姐是男女朋友,我好失望!再后来,我默默等待生命里出现一个像你和哥哥一样的男人。如果他出现了,我会主动去追求他。可是,一直没遇见!幸好,上天眷顾我,和田姐最后还是把你还给了我……”
安歌说不下去了,泪水充盈了眼眶。
原来安歌一直在身边静静地爱着自己!北川一把抱住安歌,说:
“安歌,我不仅仅要你做我女朋友,我还要娶你!”
“这算是求婚吗?”安歌问,“拿什么做凭证?”
“那用什么做凭证呢。按规矩,应该是用一枚钻戒来求婚的,可我现在没有啊。那……等我明天去买一枚。”北川松开安歌,搓着双手不要意思地说。
“我这里有,北川哥!”安歌松开手。一个首饰盒子躺在她的左手心里。安歌用右手打开首饰盒子,一枚钻戒在盒子里熠熠生辉。
原来安歌在手提包里摸索,是找钻戒。
由于长时间握在手心里,首饰盒子表面有明显地汗渍。北川从安歌手里拿过还带着她体温的首饰盒,取出钻戒,单膝跪地说:
“李安歌,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愿意,北川……哥。”
北川连忙握住安歌的手,把钻戒套到她左手中指上。
安歌再也控制不住,哭出声来!
北川把安歌抱在怀里,不停地轻轻拍打她的后背,安慰她。
安歌停止哭泣,抬起头说;
“想起来了,我答应外婆晚点回家的,我该回家了!”
“一定要回家吗?给外婆打个电话说说今天的情况,说明天回去不行吗?”
“不行!事先告诉外婆的出差、旅行,可以不回家。今天只是说有事,晚点回家,那就要回家。”
北川知道,外婆管教极严,安歌今天肯定要回家!
“那我送你回家,把我和你的关系告诉外婆!我还想把刚刚的求婚在外婆面前重做一次,这样,我的求婚也有了见证人!”
“北川哥,你真好!那我们回家吧!”

晚上十一点的时候,李浩倡走进吧台,问领班今天的营业额。还没等领班说话,李浩倡的手机响了。一看号码,原来是家里的打来的。
“外婆,有事吗?”
“有事啊,家里有喜事,发生了大喜事,你快回来吧!”电话里传来外婆的笑声。那种压抑不住的开心,冲出手机。
“我马上就回来!先告诉我是什么喜事,外婆,快!”
“刚刚北川在家里向安歌求婚了,安歌也答应了……”
“什么?求婚了?都没跟我通个气就把安歌给骗走了?简直目中无人!告诉他,我马上回来找他……”李浩倡说。
“那是你们同学和兄弟间的事。你直接和他说吧。北川——,过来接电话,浩倡找你说话……”外婆在电话那边叫北川。
 
九月三十号下午,读书社的成员,陆陆续续赶到了和田给大家安排的酒店里。
国庆节前后,曹佩璐有五、六台手术要做。不能到武汉参加和田的婚礼。她给和田打了个祝福电话。
前段时间说可能来不了的长春,却在傍晚时分赶到酒店。
看到长春背着鼓鼓囊囊的一个大背包,李浩倡开玩笑说:
“包里装的什么?是人家‘立白’的先进的管理经验还是洗化用品的秘密配方?这是要搬回荆州吗?”
“这包里没有秘密配方,管理细则和学习心得倒是不少。这些东西,确实要搬回荆州。”
“回荆州?看来国庆假期时间还蛮长的,休几天?”李浩倡问。
“应该是七天吧。”长春笑笑说,“前天公司突然通知我,学习提前结束,要我在国庆长假结束后,八号回公司报道。”
“是吗?看来,要你回来,是有新安排!”北川说。
“老实说,我还是喜欢回日化,生产‘活力28’洗衣粉”长春说。
大家聚集在李浩倡和紫琼的夫妻套房里,海阔天空地聊着,有说不完的话。
太阳渐渐挨近西南方远处的大楼,射进房间的阳光逐渐变成橘红色。李浩倡和紫琼挨靠在一起站在窗边,享受着久别重逢后的亲密。
安歌和西宁说起了一件往事。那是安歌刚刚被省羽毛球队退回不久,有天安歌散心去看电影,电影结束从电影院出来的时候,被几个小流氓盯上,然后开始纠缠。巧的是,西宁正好路过碰上,没有犹豫,直接上去就和几个坏小子干上了。
“西宁哥那次被打惨了,鼻子里的血流了一身。”安歌对林夕子说。
“你知不知道我当时最生气的是什么?”西宁问安歌。
“是什么?”安歌问。
“要你骑着自行车快跑,你偏偏不跑,还上去拉那帮小流氓说别打了别打了……他们能听你的吗?你要是听话骑车跑了,我安心和他们周旋,打得过就打,打不过我就跑,哪里吃那么大的亏!以后记住,再遇到这样的情况……”西宁顿了顿说,“再遇到这样的情况也不是我的事了,该某个穿警服的人来管了。他更专业……”
“西宁哥,你看你……!”安歌有点害羞地低下头。
“害羞了,害羞了……”西宁和长春一起逗着安歌,边说边笑。
欢声笑语溢出虚掩着的房门,走廊上路过的房客也能清楚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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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州,别将我挽留!(七十九——八十)
晚上吃饭的时候,和田带着新郎来认识大家。

安歌注视着他,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虽然没有北川哥高、没有北川哥那么有男人味,但毋庸置疑,他是一个很精神的小伙子。身上的那股干练劲,显示出他应该是个能力不俗的人。

新郎在和田的带领下,和大家一一握手。

“认识你很高兴,安歌!你在荆州市体委工作,我在省体委工作,我们算同行。”轮到准新郎到安歌面前,他握住安歌的手,微笑着自我介绍。

紫琼和安歌早早吃完了饭,坐在一边看他们几个喝酒。和田悄悄坐到安歌身边,小声问安歌:

“安歌,和我到一边说几句话行吗?”安歌点点头,随和田走进傍边的一个包间。

和田随手关上了包间的门。

“他还好吗?”和田轻声地问。

安歌知道和田问的是北川,但是她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想到五·一假期和北川哥一起看电影时他消瘦的脸庞、外出旅行时他整天沉默寡言,安歌现在还会心疼。

“如果你问的是刚刚和他分手的时候我不知道;如果你问的是你把订婚的消息告诉他的时候,我知道,那时候他很不好——他好瘦……”

“我知道,我知道!”和田打断安歌的话说,“我和他分手,对他伤害很深。但是,我也难过过很久。”

“哦,是吗?难过了四个月就和人家订婚了,那确实有点久——一百多天啊!”

“安歌,我和北川分手这件事,不论你怎么评价我,我都接受。我现在只想知道,北川现在他还好吗?现在,他的情况,只有你知道得最清楚!”和田口气软到无以复加,简直是在乞求。

“怎么回答你呢,和田姐?和北川哥恋爱,是我人生的初恋。我第一次感受到恋爱可以让相恋的两个人每天都处在幸福中。你回想一下你和北川哥恋爱时,他好不好?如果那时候他过得好,我觉得,他现在比和你恋爱时过得更好。因为,我是真爱北川哥。”安歌最后一句,明显地有讽刺的意味。

“那就好!”和田轻轻嘘了一口气,双肩微微往下一垂,似乎卸下了身上的负重,

只要北川现在过得好,安歌用什么语气、怎么回答自己真的不重要。

安歌想,和田姐知道北川哥现在过得好,是为了减轻内心的愧疚吧。

包间里安静了一会,和田轻声对安歌说:

“安歌,我和你北川哥的事,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

“我们怎么想象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过去了!”安歌说。

和田见安歌再也不说话,她知道,安歌对自己还是有些看法的。现在,她知道北川是真心过得好,这就够了。其他的,随它去吧。

“安歌,只要北川过得好,我就放心了。现在你和他在一起,我更为你们俩高兴。你有一个女孩子几乎所有的优点,北川也有一个男人几乎所有的优点,你们以后的日子会很幸福的!我是真的为你们高兴!”看得出,和田说的是真心话。

“和田姐,我们肯定过得幸福!”

和田点点头,说:“安歌,虽然和我北川分手了,我们十几年的同学情还在,这个不会因为我们男女朋友关系的结束而结束。以后,我会用另外一种方式来关爱北川!”

“什么方式?”和田问。

“安歌,你放心。”和田微微一笑说,“亲人间的关爱!安歌,我想知道的你都告诉我了,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出去,看看他们吃完了没有。”

晚上,两人在街上散步,安歌详细告诉了北川,她和和田之间的谈话。听完安歌的讲述,北川对安歌说:

“安歌,像你说的一样,在个人前途和感情之间,和田选择了个人前途,那也没什么不对啊!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她和我十几年的感情是真的,她没有欺骗我。至于她说她以后会像关爱亲人一样对我,我和你以后都会看到,现在不需要做评论。对和田,我们没理由耿耿于怀。”

次日,在婚宴上,和田夫妻敬酒来到读书社这一桌。当安歌第一个站起来,紧挨着北川、满脸笑容举起酒杯回礼致意时,和田一瞬间感觉到,她今天的婚礼是个完美的婚礼。

第二天一大早,李浩倡开车送紫琼、林夕子和西宁到武昌火车站。

公司的第一块地刚刚拍下,土地使用证到手不久,建设用地规划许可证、建设工程规划许可证正在办理,在公司身处要职紫琼和林夕子,每天都有大量的工作等着她们去完成。参加完婚礼,她们要立刻赶回去。

在候车大厅起身检票的时候,紫琼贴着浩倡的耳朵说:

“再熬几个月,等我们自己成立公司就好了,以后我们天天在一起!”

车上高速公路,李浩倡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一脚油门,把车速轰到一百二以上,而是把车速控制在一百左右,不紧不慢地向前行驶。

李浩倡不时回想起紫琼在候车厅的耳语。从高中毕业到紫琼从深圳回来前,李浩倡也常常思念紫琼,但是那时候想起来就想一阵,注意力转移了,也就不想了。这回紫琼第二次去深圳后,李浩倡思念起她来和原来完全不同了,即使被别的事打断了思念,可过一会,还是会接着想。想得厉害得时候,心里会有一丝酸楚和痛的感觉。

对同样一个人,同样是思念,可程度大不相同。这或许是与一个人结婚和没结婚的区别吧。

大年初二北川和田分手、五月和田订婚、六月安歌开始和北川恋爱、九月北川向安歌求婚、十月一号和田结婚,长春现在提前结束学习回家……

大半年的时间,在这些人身上,发生了这么多事。这些事,一件接着一件的发生,如车前扑面而来的风景,让人应接不暇。

坐在副驾位的长春,也没说话,猜测着自己被提前结束学习的原因。

十月八号早晨,长春走进宫总宽阔的办公室,一眼看到宽大办公桌后面正在打电话的宫总。宫总穿一件白色衬衫、打着深蓝、黑细条纹相间的领带。和往常一样,油亮的大背头发型,一丝不苟。

宫总笑着指了指办公桌前的椅子,示意长春坐下。

打完电话,宫总对长春微笑着说:

“怎么样,在那边学到了不少东西吧?”

“确实学到了不少东西。”长春说,“这次回来,我的包里有一半装的是汇编成册的资料和我的学习心得笔记本。以后,结合实际,把这些东西能用上的就用上。”

“好!”宫总点点头,说,“长春,这也是欣赏你的一个因素——不论做什么事,先要做一个有心人。提前结束学习让你回来,是因为发生了一件事。七月份,我们收回了‘活力28’的商标使用权。收回商标使用权后,集团计划加大投入,恢复‘活力28’的往日荣光……”

听到这里,长春心里一喜。怪不得让他提前回来,原来是要重整旗鼓了。

在工厂实实在在地生产产品,还是他最喜欢做的事。

“可经过仔细地调查发现,不论是生产设备、资金、销售还是整个中国日化市场的环境,‘活力28’已无力回天,这个品牌已经陨落。这个结论是由很多专家调研大量的数据和事实得出的。虽然这个结果很残酷,但是我们不得不接受!

“经过慎重思考,集团最终决定,关停‘活力28’生产线,全面放弃洗化的一切业务。”

如果是其他任何一个人而不是宫总向长春这样介绍“活力28”的现状和集团的决定,杨长春是不会相信的!

现在突然听到这个消息,长春简直懵了!他只知道“活力28”销售情况越来越差,没想到它居然沦落到这一步。

“是不是有点难以置信?”宫总在烟灰缸里摁灭烟头接着说,“但这就是事实。所以,中断了你的学习。但是人家企业的先进管理经验,还是对我们有用的!这些学到脑子里的东西,你在以后的工作中要学以致用。”

长春点点头。

宫总接着说:

“集团重点还是在石油上。集团最近十年的重点,是沿长江一线,修建大型储油罐,为集团的石油布局全国做准备。这个项目由集团公司张总主管负责,我个人建议,作为副手,你辅助张总完成这个项目。这个建议还没在集团公司会议上讨论。现在先给你通个气,回去好好考虑一下!张总快六十了,干不完这个项目就要退休。以后接他手的人,至少是熟悉这个项目的高级管理人员。”

长春一边听一边点头说;

“宫总,你说的我都懂!”

“你先去张总那里报到,熟悉情况,估计月底就要外出工作了。”

“好的,宫总!”说完,长春转身走出宫总的办公室。

除了刚刚告诉他“活力28”的情况,长春听到后稍微露出有点难以置信的表情外,直到离开办公室,宫总都没看到长春听到自己即将被任命为副总而露出的哪怕一丝丝笑容。

沉稳,一直以来是宫总欣赏长春的一个重要原因。

晚上下班后,长春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到了“北岸”。

李浩倡正想着心事、百无聊奈地斜靠在一号卡座的沙发,看到突然出现的长春,他立刻坐了起来。

“今天怎么有时间来我这里?”李浩倡一边问,一边给长春倒了一杯茶。

“今天回来报到,刚刚下班,到你这里来坐坐。”长春回答着,坐到对面。

“宫总怎么安排你?”李浩倡问。

长春端起茶,喝了一口,讲了到宫总办公室报到的经过。

“什么,‘活力28’停产?”李浩倡压低声音问了一句。和自己想象的一样,他完全被这个消息震惊到了。

沉默了一会,李浩倡说:

“不过,你的工作安排得不错。宫总对你的能力还是很认可的!以后,你在集团里的前途也会不错的!”

“原计划,我回来后,管‘活力28’的生产。老实说,管流水线生产,我心里有底,也喜欢;现在的这个事,还要学习。以后难对付的事还多得很。专业知识和管理能力,都要大力加强学习。还好,我喜欢学习和挑战!”长春说。

“那庆贺一下,出去喝一杯?”李浩倡站起来说。

“我不拒绝啊!”长春站起来,跟着李浩倡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挖苦李浩倡,“可惜,你酒量太差,和你喝酒不尽兴!要是北川不调到松滋就好了,他的酒量不输南山。”

李浩倡在前面苦笑着摇头

秋高气爽的十月,也是李浩倡喜欢的季节。这个收获的季节,给他的感觉是慢吞吞的。大街小巷漫无目的地闲逛、坐在城墙某处树荫下发呆很适合这个季节。

下午,浩倡漫步在外环南路上。微热的空气像静止了一样,没有一丝流动。

老南门附近的外城墙,风化破损得厉害,坑坑洼洼。那些凸起的城墙砖,在下午阳光地照射下,投下许多巴掌大的阴影,这些阴影和其他季节比较,现在尤其浓重。

城墙上,甬道铺砖的破损处,有些自生的树。这些树早已长成高大的乔木。此时的它们,一副安静而寂寞的样子,像极了一幅风景画里的一部分。

这厚实的城墙还在,可爬城墙的日子走远了,和自己一起爬城墙的人也走了。现在,读书社的成员,只有自己一人留在荆州……

手机响起,李浩倡一看号码,电话是曹佩璐打来的。她在电话里定一个二十来人的晚餐台位。

李浩倡一听笑了:

“除了试营业和开业头三个月,不逢年过节,台位从来没坐满过,尽管来!”

今晚曹佩璐要在“北岸”请同事吃饭,也是个告别宴会。

前几天,曹佩璐到“北岸”喝茶,告诉李浩倡,她辞去了荆州的一切工作和职务,下月去德国进修一年。

“为什么辞职?”李浩倡问。

曹佩璐说,一医毕竟是座地级市的中心医院,受制于现在的硬件设施和人员配备,有很多自己能做的手术,不能在这里做。学以致用拯救更多病人是每一个医生最基本的心愿,所以她想到更大的医院去!

武汉的同济医院,力邀她过去任职。还答应她到医院工作前,先送她到德国学习一年。

在一医老院长眼里,她的离去,一医失去了一块响当当招牌。不过老院长还是理解她作为医生拯救更多病人最朴素的想法,支持她离去。同济和一医是合作单位,老院长要求同济:曹医生回国后,每年必须回一医最少两周,给一医心脏外科做业务指导和培训。那边也爽快答应了。

“那就是说,你也要离开荆州了!”李浩倡说。

曹佩璐点了点头!

当时李浩倡不知道说些什么,心里五味杂陈。

领班给曹佩璐安排的台位在钢琴附近,那是大厅最好的台位。

李浩倡回来的时候,曹佩璐她们那一桌正在兴头上。大家频频举杯向她祝贺,她来者不拒,一饮而尽。

在一阵掌声中,曹佩璐走近钢琴,坐到凳子上,抬手略作停顿,然后双手下沉,指尖像风一样掠过琴键,急速弹奏了一小段似乎是炫技的前奏。

她抬起头,目视前方,思考弹一首什么曲子,正好和吧台里浩倡的目光相遇。两人相视微笑。

曹佩璐再次抬起双手,敲击琴键。琴声深沉、节奏缓慢。一会后,曲子节奏稍微变快,在浩倡听来,琴声里却又增添了些忧伤。突然,曹佩璐的双手在琴键上快速移动翻飞,欢快的钢琴声像奔流的溪水,一下子跳动在整个大厅里。

曹佩璐的身体随着琴声起伏,头发在头顶甩动飞舞——她完全沉浸在演奏中。

曹佩璐忘我投入弹奏的样子,吸引了浩倡,他抓起放在吧台里的铅笔和速写本,飞快地画起来。

她弹的是一首俗称“告别”的钢琴奏鸣曲,这是大师贝多芬的作品。她觉得这支曲子太适合今天这个场景了。

一曲终了,整个大厅里响起热烈的掌声。站在吧台里的李浩倡放下手里的笔,鼓掌走出来,向曹佩璐伸出大拇指。

整个晚餐时段,曹佩璐她们的台位是气氛最热烈的台位。

李浩倡给曹佩璐一桌买单后,走进卡座一号。刚刚画的曹佩璐弹钢琴的这张速写不错,他想凭记忆,再添几笔,完善一下。

画好速写,浩倡把它放在桌子上,左右看了一会,觉得这是最近画得最有灵性的一张速写。

有电话打进来,李浩倡一接,原来是曹佩璐打来的:

“李浩倡,在哪里呢?”

“在一号卡座。”

“那好,我来坐坐!”

“来吧,就算临行话别,哈哈哈。”

曹佩璐走进卡座一号,坐到浩倡的对面。

“原本是自己请客的话别宴会,被同事好说歹说变成了他们请客的欢送晚宴,没想到最后是餐厅老板买单。李浩倡,谢谢你呀!”

“佩璐,我们谁和谁,还用说谢谢?同事们都走了?”

“刚走。他们要我找到你表示感谢,我才给你打电话。”曹佩璐注意到桌子上的画,接着说,“这是画的我吗?我的动作这么大?刚刚同事说我弹琴的时候肢体语言很丰富,我还不信。没想到都被你的铅笔记录下来。”

曹佩璐脸色通红,说话语速也比平时快,整个人显得很兴奋。看来,她今天喝得有点多。

浩倡倒了一杯茶,递给她。

“嗯,很忘我很投入。你不知道,弹琴时候的你,完全不是我平常看到的那个冷静沉着曹大夫。”

“真有那么大的反差?”曹佩璐喝了一口茶,问李浩倡。

“不管差别有多大,都是你曹佩璐!”

“这幅画还没名字呢……就叫‘神采飞扬’吧”浩倡一边说一边拿起铅笔在速写画的下方写下名字和日期。

李浩倡站起来,伸手摘下卡座墙壁上一个小画框,打开,把里面的彩色风景画拿出来。然后,比照着这张风景画的大小,把曹佩璐弹钢琴的速写画折叠好,放了进去。

浩倡把“神采飞扬”挂在墙上,对曹佩璐说:

“怎么样,不错吧?神采飞扬的清秀女子!”

“画得真不错!我有个请求,”曹佩璐说,“能不能把这幅速写送给我?我想带着它出国。”

“可以啊,只要你看得上!”浩倡摘下“神采飞扬”递给她。

在长江大学足球场边认识曹佩璐的时候,浩倡自己都没想到,会和她成为朋友,更没想到她会那么快融入自己那个不到十个人的小圈子。要是大家都还在荆州,应该也会像她的同事一样,聚起来吃个饭,热热闹闹地送送她。

“佩璐,要是大家都在,我们肯定也会像你的同事一样,热热闹闹请你吃个饭。”李浩倡有点遗憾地说。

“要是大家在,我也想和他们一起吃吃饭,聊聊天。还记得第一次参加你们的聚会。人多、热闹,饭桌上气氛很好。特别是南山和楚雄,他们两个是能喝也能闹。和你们这帮人一起玩,是最轻松愉快的。可惜,他们都不在荆州了……”

“是啊,他们都走了……”

这两个能喝能闹离的男孩,一个虽然据说在深圳却至今联系不上;一个涉嫌贪污挪用公款、携款潜逃。说起这两个人,李浩倡的情绪低落下来。

曹佩璐不知道怎么接李浩倡的话了,一时间,卡座里没有了说话声。

李浩倡给两人的杯子里续上茶,接着说:

“今年离开的人真多。先是和田和长春,然后是北川。虽然北川还在荆州市内,但毕竟是在松滋,也不能像原来一样,在沙市、城里(荆州市区的人,习惯把在荆州古城内叫“城里”)任何一条街道上有可能遇见他。再后来,紫琼也到深圳去了。现在,你也要走了。欸——怎么回事,马上就我一个人在荆州了?!”

说到这里,李浩倡睁大眼睛,笑容里露出些吃惊表情。

“很突然,是吗?”曹佩璐问。

“还真有点突然!”

“看他们一个个离开自己,有点伤感,是吧?”

看到自己的发小、高中最要好的同学一个接着一个离开自己、并且还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回来甚至其中有人不知所踪,李浩倡为此伤感也是人之常情。

“还好吧。”李浩倡望着窗外说。

李浩倡用“还好吧”三个含义模糊的字,是想掩饰自己内心的真实感受。他不想让曹佩璐看到自己柔弱细腻的那一面。

“如果是我,我会伤感的!”曹佩璐说,也转脸看向窗外。窗外广场上的人,明显比来吃饭的时候少许多。看来时间不早了。

“李浩倡,我要回医院了,可不可以送送我?”曹佩璐站起来说。

她满脸通红的样子,看来有些醉意,即使她不说让李浩倡送,李浩倡也会送她回去。

“不是要走了吗?还回医院做什么?”

“明天还有最后一个白班……”曹佩璐说。

曹佩璐出门直接往北走,一边走一边对身边的李浩倡说:

“不想坐车,你陪我走走吧!”

过天桥,上园林路,两人都没有说话。十月微凉的夜风,让人神清气爽。

夜已深,街道上的行人和车辆明显少了许多。

在走路的过程中,李浩倡挨曹佩璐很近。他怕曹佩璐不胜酒力脚步踉跄,到时候好扶她一把。

“原来你也能喝酒,今天看你来者不拒的样子才知道。”

“哪里啊,真不能喝。大家那么热心敬酒,我能拒绝吗?”

走了一会,快到园林东路的时候,李浩倡问:

“佩璐,听说,有些公派出国学习和进修的人,学习和进修结束后,会留在当地不回来了,你认识的人中,有没有这样的?”

“有,不多。我有两个大学同学出去了就没回来。一个留在德国,一个留在美国。怎么,你是不是觉得我也会留在德国不回来了?”

“没有,就是问问。”

曹佩璐停下脚步,向李浩倡转过身去。李浩倡也停下脚步,两人面对面站在人行道上。

“每一个人的想法和追求不同。我的大学同学,很少有留在家乡的,而我,却回到了家乡。但是,现在……我还是要离开家乡!”

李浩倡点点头说:

“理解!”

“你呢,你最终会在哪里?”曹佩璐问。

“我也不知道我最终会留在哪里。你知道,我是个没有什么想法的人,也很疏懒,所以呆在故乡是我的第一选择。如果我最终留在了异乡,那一定是那里有留得住我的人。”李浩倡回答说。

两人继续前行,突然从对面跑过来一只狗。曹佩璐本能躲闪到李浩倡侧面,一把抱住李浩倡。李浩倡也是下意识伸出胳膊,搂紧她的双肩。

狗并没有恶意,只是路过。它的主人也紧跟着跑过来。

李浩倡松开双臂,想继续往前走。

“别松开,就当作是送别的一个拥抱!”紫琼在浩倡怀里说。

浩倡重新伸出胳膊。轻轻地把曹佩璐环抱在胸前。

头顶的水杉树上有鸟降落拍打翅膀的声音,路边江津湖里的湖水散发出微凉的水腥味;往来车辆的灯光,每次都会像水一样把路上斑驳的阴影冲刷得干干净净。只是,这种干净转瞬即逝,车一走,阴影依然如故。

周遭的一切都很安静。

熟悉的城市、熟悉的夜景,在这条熟悉的街道,曹佩璐第一次拥抱了这个熟悉的人。

街上法国梧桐叶子的颜色,虽然还是绿色,但逐渐变得黯淡。叶子的边沿或者虫眼等破损处,已经枯黄。早晨从北边长湖吹来的北风,凉爽而略带冷意。

深秋,总是在人们不经意时的时候,悄然降临到自己的身边。城市里那些早起的人们,脚下踩踏的落叶上,已经覆盖上薄薄的白霜。等人们发现深秋降临的时候,它已然带着城市,来到了冬天的大门口。

早晨到“北岸”的路上,阳光透过梧桐叶,如往常一样洒在马路上,可不到中午,乌云遮住了天空,天气预报预报的寒潮,从西北利亚出发,准时到达长江边。

看来大家都关注了天气预报,午餐后,“北岸”的员工陆陆续续地穿上带来的厚外套。李浩倡也从车里拿出一件酒红色毛衣穿上。毛衣的胳肢窝有点紧,李浩倡不时拉拉毛衣。一九九七年冬,紫琼给李浩倡编织了这件毛衣。这件毛衣也是紫琼人生里编织的第一件毛衣,刚学就能达到这种水平,也不错了。

傍晚的时候,胡艳萍带着几个朋友来吃饭。今天的胡艳萍穿着一件剪裁十分合身米色风衣,身材被风衣勾勒得凸显无遗。

那天夜晚,从她家里离开后,胡艳萍没有联系过李浩倡,李浩倡也没有联系她,两人中断了联系。今天是那次分别后的第一次见面。

刚见到胡艳萍的时候,想起那晚的事,李浩倡感觉略微有点尴尬。可胡艳萍谈笑自若,还和原来一样和李浩倡开玩笑,要他给自己这桌做专职服务生。

四人吃完晚餐走到时候,李浩倡送胡艳萍她们几人下去。紧挨着李浩倡下楼的胡艳萍,突然小声说:

“怎么,不理我了?”

“今天不是我给你们做专职服务生吗?这算不理你?”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那次从‘糖果’分别到现在,这么长时间都不联系一下我!”胡艳萍有点责怪的意思。

“有点忙,这两个月,有几幅油画要画。再说,你不是也没联系我吗?!你这么长时间没联系我,按你的说法,也是不想理我了?”李浩倡反问她。

其实,说完这句话,李浩倡就后悔了。这句话虽然是反驳,但是很容易让她引起误会,以为李浩倡一直等待着她联系自己。她可以这么想:既然是你等着我联系你,那以后我联系你,你好意思拒绝?!而这这恰恰不是李浩倡的本意。一个未婚的年轻女子,和自己一个已婚男人联系得过于密切,无论如何,总是不妥。

“好,那以后我联系你,你不许不接电话不回短信哦!”果然不出所料,胡艳萍这么回答了一句话。

四人在出门前,向浩倡挥手说再见。服务员拉开大门的时候,北风呼啸着蹿进来。夜晚的北风,带着明显的寒意!

透过玻璃,浩倡看见四人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匆匆离去。门前的路上,不时有落叶旋转着向南而去。再看广场上的人,每个人都裹着厚外套,耸着肩,行色匆匆。

冬天,突然间就来了!

回到家里,李浩倡急匆匆走进外婆的画室。外婆穿着棉袄,坐在沙发上看书。

“外婆,冷吗?”李浩倡坐到外婆身边问。

外婆摘下眼镜,合上手里的书,说:

“你怎么只穿了一件毛衣?还要穿上厚夹克才行呢!”

外婆并没有回答李浩倡的问话。

李浩倡摸了摸外婆的手,还好,不冷不热。

李浩倡走进后面外婆的卧室,看到床上用品换了。上面的折痕还很清晰。枕头、被褥摸起来厚实柔软,还散发着一股香味。这是很久前洗涤这些床上用品,加香“活力28”洗衣粉留下的香味。

这香味陈旧而遥远!

“张妈早给我换上冬天的厚被褥了。”外婆在前面说。

李浩倡给外婆冲上一杯热咖啡,递给她。外婆喝了一口,很少见地把小小的咖啡杯捧在手心里说:

“好温暖!”老人家说。

十二月中旬一天的下午,荆州下了入冬的第一场雪。下雪的时候气温也不怎么低,雪下得也不大,但是下得时间长,夜晚回张居正街的路上,纷纷扬扬的雪花还在路灯地照射下缓慢飘落,没有一点减弱的趋势。

罕见地,外婆房间里没有亮灯。

李浩倡蹑手蹑脚走上楼,问安歌外婆是不是早睡了。安歌说,吃完晚饭,外婆说有点冷,想早点睡觉。安歌帮外婆洗漱完,扶她上床早早躺下了。

今年入冬以来,安歌和李浩倡发现,外婆比往年怕冷得多。

往年,天气晴朗的冬日,她很乐意安歌和李浩倡会用轮椅推她到南城墙根下晒太阳,今年,她一次也没去,说外面冷。去年拒绝用的电热毯,今年也用上了。还乐呵呵地对安歌说“真没想到,有了它,被窝里可以这么暖和、干燥!”

原来只在天气特别寒冷或者下雪天开的空调,在安歌的要求下,入冬以来,几乎没停过。这事发生在节俭的外婆身上,在以前简直是不敢想象的。

季节逐渐走近浓冬,日子慢慢逼近年末。

大街上,大型横幅上“圣诞狂购夜”、“年末大促销”的字眼,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所有的路人,阳历年快过完了,大家该庆贺一下、犒劳一下自己了。

近十几年来商家每年反复地炒作,还是很有效果的,那些和普通中国人毫无关系的节日,慢慢地也让大家觉得理所当然地该过一下了。

不可小觑重复的力量,有时候它能改变很多事情!

即使营业情况一直稳定且客源还在缓慢增长,“北岸”也没掉以轻心,各种促销活动,几乎每月都有;到了阳历年底,更是配合着圣诞节、元旦做了一系列的促销活动。

和往年一样,平安夜这天是“北岸”很忙的一天。

晚餐的时候,真是忙得不可开交。李浩倡有时候也充当服务生跑来跑去地上菜。外面路灯亮起不久,第一波上菜高峰结束了。这时候,李浩倡才有时间给紫琼打了个电话。

紫琼告诉李浩倡,她正带着手下的员工在餐厅聚餐。接着问今天店里生意怎么样。

“很好啊!刚刚当服务员忙完第一波上菜高峰,抽空给你打电话……”

“那就好!老公,你辛苦了!”不等李浩倡说完,紫琼在那边说,“再坚持几天到过年,我回来好好慰劳你!”

还没说几句,李浩倡看到领班在吧台附近向自己招手,连忙告诉紫琼领班有事找自己,匆匆合上了手机。

半夜的时候,李浩倡接到胡艳萍的电话。电话里先是传来几声急促的汽车喇叭声,然后是杂乱的惊叫声。接着胡艳萍在电话里口齿不清地叫嚷着“别管我……,李浩倡,出来玩,喝酒……”

李浩倡“喂喂”了几声,才听到一个清晰的声音说:

“浩倡哥,刚刚是胡姐在给你打电话。她喝多了,说要叫你出来喝酒。我们都知道你今天忙,出不来,要她别打你电话,可她就是不听!刚刚冲到马路上,差点被车撞到……”

李浩倡一听,有点着急:

“把她抓牢,塞进出租车,送她回家啊!”

这个胡艳萍!李浩倡合上手机,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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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1-12 20:08:28 | 显示全部楼层
(81-82章)
又下雪了。

第二天一早,雪花在北风中翻滚着扑向地面。上次下的雪,还没完全在在大地上消失,那些覆盖着残雪的地方,再次被新雪覆盖上。

气温明显比昨天要低,车过九龙桥,李浩倡看到,护城河靠近岸边的水面,几乎都结了冰,

十点不到,保姆张妈打来电话,在电话里,她告诉李浩倡,外婆刚刚进了中心医院。

“外婆怎么啦?”李浩倡焦急地问。

“半小时前,她老人家说胸闷,呼吸困难,人很不舒服。我想老人家九十多了,一点小病都可能弄出大问题,没多想打了荆州医院的急救电话,把她送到医院来了。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但是外婆要住院观察几天。”

“谢谢你张妈,我马上到医院。”

李浩倡给安歌打了个电话,说了下外婆的情况,立刻赶往医院。

在医院,李浩倡找到外婆的主治医生。医生把李浩倡带到他的办公室,给李浩倡介绍外婆的病情。

初步诊断外婆是心率失常。原因是冬季气温较低,引起血管收缩或者是血压偏高,这样导致心脏的负担加重,从而引起心肌缺血或者是心律失常。

今年冬季温度低于往年,因为心脏疾病进医院的老年人也比往年多。为了进一步了解、诊断病情,下午进行二十四小时心电监测。心电监测如果没发现什么问题,带些口服药,就可以回家了。

听完医生的话,李浩倡松了一口气。

安歌到外婆的病房时,李浩倡正和外婆说着什么。看李浩倡轻松的表情,安歌知道,外婆应该没什么大碍。

在住院期间,李浩倡要求医院给外婆来了一次全面身体检查。检查的结果出来后,李浩倡把检查单子给外婆的主治医生过目。医生很仔细地看完,说外婆的和同龄的老人比较起来,已经很健康了。

“但是,毕竟九十多岁的人了,身体机能已经很弱了。为了晚年有个好的生活质量,除了加强营养,少熬夜画画,适当活动,多休息外,没什么别的好方法。”最后医生说。

外婆出院的那天,已经是二零零零的最后一天了。安排好外婆,李浩倡匆匆赶到“北岸”上班。

晚餐高峰过后,李浩倡接到紫琼的电话,她先问了问外婆的情况,接着问店里的情况。

后来说到春节,紫琼有点迫不及待,连说没几天了。

“等着我,我回来会好好犒劳你!”紫琼在电话里给了李浩倡一个响亮的亲吻。

十一点多的时候,胡艳萍一个人来到店里,要临窗的卡座位。临窗的卡座都坐满了,好在有一号卡座,李浩倡带她进去。

李浩倡要拿走自己刚刚看的一本小说和几本杂志,胡艳萍却说没事。

“你还是坐在对面看书吧。我只当你是‘北岸’送给我的特别服务——帅哥陪坐。呵呵……”

她点了一壶水果茶,几样小点心,漫不经心地翻看桌子上李浩倡留下的杂志。偶尔和李浩倡聊几句天。

隐隐约约,广场上传来躁动声,李浩倡向外一看,有些年轻人在广场上跳着、欢呼着。看来他们是在迎接阳历新年的到来。

胡艳萍也往外看了看,继续喝茶。

等李浩倡和一个包间的客人打完招呼回到一号卡座,胡艳萍已经离开。

不一会,李浩倡收到胡艳萍的一条短信:

“谢谢你陪我度过这一千年!”

李浩倡心里一惊!这个胡艳萍,居然还是这么烂漫的女孩子!

凌晨,李浩倡回家。车刚拐进张居正街,他发现外婆房间里还亮着灯。李浩倡在门口停车的时候,外婆房间灯熄了。李浩倡进屋轻轻推开外婆的房间。他打开落地灯,仔细看画架上的画,有些部位的颜料还是稀的、一看就是刚刚涂上去的。

李浩倡微微一笑,走到外婆的床边,说:

“李女士,您就别装睡了。现在几点你知不知道?凌晨两点了!医生交代您少熬夜画画、多休息的的话您应该不会这么快就忘记了吧?”

外婆大笑着坐起来,身上还穿着羽绒大衣。刚才,为了不让李浩倡发现自己半夜画画,她连羽绒大衣也没脱,就钻进了被窝。

李浩倡笑着找到羽绒服的拉链头,帮外婆脱下大衣。

外婆再次躺下。李浩倡帮外婆掖了掖被子,准备离开。

“李浩倡,”外婆对李浩倡说,“还记不记得,我曾经说过,香港回归后,到今年底,我还要画一百幅作品的话?”

“外婆,我记得!那次你摔倒昏迷几天不醒,我在你耳边和你说话,特意提到这件事,为的是唤醒你!”

“可是我,直到今天——最后的期限——居然还有三幅作品没完成。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抓紧时间完成这些作品?!”外婆停了一会儿接着说,“外婆根本没想到自己会活到这个年纪,更没想到摔倒后还能恢复健康。我把这些年的日子都当成了额外赚到的。既然上天能给我这些日子,我怎么不珍惜?我现在活着只为两件事:每天都能看到我的孩子们;每天画画。如果不让我画画,我就死掉一半了!”

“外婆,没说不让你画画,可你您要注意时间啊。这样熬夜,论谁也受不了啊!”李浩倡不想放弃说服外婆。

“外婆九十多了,不需要那么多睡眠;还有,你也是搞创作的人,这创作的冲动稍纵即逝,哪里还顾得上白天黑夜!”外婆向李浩倡眨眨眼。

看来,外婆是不打算“谨遵医嘱”了。

那以后只能让安歌多呆在家里监督她老人家早睡觉了。

李浩倡上楼躺到床上,看见窗外的路灯把法国梧桐树枝的阴影,印在窗帘上。这些阴影和昨夜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在没有区别的日子里,又一个一千年,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元旦后,北川回来休息。吃完晚饭,外婆把北川和安歌叫到画室。外婆问北川,考虑到什么时候结婚没有。

“外婆,那得看安歌的意思。”北川微笑着看了身边的安歌一眼。

“外婆,再过段时间吧……”安歌看了一眼北川,语气有点害羞。

“过段时间?还要花时间去了解北川吗?从高中到现在,北川是个什么人,你和大家一样,都应该了解得很清楚了。”外婆说。

“也不是!”安歌说。

“那是什么,说出来外婆听听,如果理由充分,那就随你!”外婆说。

“我觉得……”安歌脸红了,吞吞吐吐地说,“我觉得,现在说结婚,是不是太快了……”

“原来你说的是这个!”外婆笑了,“傻丫头,这有什么快不快的。认对了人就结婚。相互认识十几年了,哪里快了!还有,北川都三十一了,你也二十六了,早该结婚了!”

“那就听外婆!”安歌说完,把头埋在外婆怀里。小时候,安歌害羞了就这个样子。

“北川,听到没有?”外婆对北川说,“我建议你明天就带着安歌回家去一趟,让父母看看,安歌能不能做你们老简家的媳妇;如果他们认为能,那就告诉他们,让他们过来和外婆商量一下你们的婚事。”

北川一听,立即从沙发上站起来,向外婆敬了一个礼,一副接受命令的样子回答:

“是,外婆!”

北川的父母和外婆见面后,先商量安歌、北川的婚礼日期在五·一假期,后来外婆说还可以往前提一提,最后把婚期定在了三·八妇女节。

过了几天,李浩倡在电话里告诉紫琼安歌和北川的婚礼日期,李浩倡说:

“从两家人见面到订结婚日子,这也太快了吧!真搞不懂外婆为什么这么着急!”

“浩倡,外婆肯定有她的理由,只是你不知道!怎么,是不是舍不得把安歌嫁出去?”

“真没想到,安歌会有出嫁的一天……”

“哈,被我猜中了吧!”电话里,传来紫琼的笑声。

不同于阳历新年,随着真正的中国阴历年底到来,大街小巷的年味一天比一天浓厚。这节日的气氛,渗透到市井的每一寸空间里,全然不同于那些仅仅商家炒作的带有明显商业目的地节日。

腊月二十四傍晚,李浩倡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到了紫琼家,陪岳父母吃小年饭。每次到紫琼家,岳父母都很开心,虽然女儿不在家,节假日有女婿常来陪伴,也能享受一份天伦之乐。

李浩倡快吃完的时候,紫琼打来电话。李浩倡告诉她,自己正陪爸爸妈妈吃饭,然后把手机递给了岳母,让她和紫琼说说话。

岳父岳母和紫琼说完话,手机再次转回到李浩倡手里。

“老公,谢谢你每个节假日来陪爸爸妈妈啊……”

“什么话,这是我们做晚辈的该做的啊!你具体哪天回家?”李浩倡问。

“老公啊,正要和你说这事,”电话里,紫琼停了一会,接着说,“前天,这边一部分房地产开发公司的老板,相约春节期间到马来西亚度假,决定在度假期间,成立一个房地产开发公司联合会。参加这次会议的,基本都是公司老板、总经理和总经理助理之类的高层。我作为总经理,当然要参加。

“这次大家要在马来西亚呆一个星期。这么长的时间,大家都要呆在一起,我可以慢慢地、一一认识这些老板。在这样的环境下接触这些老板,远非市里开一次行业会议时见面点个头、递张名片所比。认识这些老板,对我以后的从事这行该有多大的帮助,简直不敢想象!机会太难得了,我不想失去!……”

听到紫琼春节又不能回来的消息,李浩倡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岳父母,刚刚岳母说起紫琼回来后,怎么安排春节的行程。她还想着,一家四口回上海,去看看紫琼的外婆。

现在告诉岳母她女儿的决定,她该多失望。

从高中毕业到现在,紫琼也没在家度过几次春节,也许岳父母早习惯了。

“喂——,李浩倡,你还在听吗?”

“我在听啊。”李浩倡回过神来,说。“既然你认为机会难得,那就别放过。春节就不回来了,好好度假、好好参加会议!”

“浩倡,我不知道说什么了,又让你白等了这么多天。”

“现在我陪爸妈吃饭呢,晚上回家了我再打给你。”说完,李浩倡结束通话

“是紫琼不回来了吗?”岳母在对面问。

听李浩倡说紫琼有事确实不能回来,岳母叹了一口气,说:

“一年到头,都不回来看看!浩倡,过去吧,夫妻两个长期不在一起过日子,总归是不好。”

“妈妈,别担心!等过段时间,我们自己成立公司了,我会过去的!”

夜晚回家,和外婆说了紫琼春节不能回来的事,外婆拍着李浩倡的后背,说:

“这次到马来西亚,这确实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失去了,也许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而春节年年有,今年过年没和家人团聚,明年补上。浩倡,你这个媳妇懂得舍弃,是个做大事的人!”

外婆喝了一口茶,接着说:

“浩倡,人的天赋是不同的。你吧,很擅长处理色彩、光和影之间的关系;而紫琼特别善于处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你和她擅长的不同。但是都很优秀!”

最近一段时间,天空一直灰蒙蒙的不见太阳,气温老徘徊摄氏零度左右,无风、不下雨,也没有飘飞的雪花。整个城市像一幅铅笔素描——灰暗、静止,毫无生气。

这是一幅让人感到阴冷、压抑的素描。

除夕这天,起了北风,天空从灰蒙蒙慢慢转为灰黄,在傍晚的时候,天空飘起了蓬松的雪花。吹动的北风让张居正街上那些悬挂在大门口、法国梧桐树枝上的灯笼晃荡起来;在纷飞的雪花中,那些鲜红的对联显得影影绰绰。

北风、雪花和摇晃的红灯笼瞬间让整个城市鲜活、生动起来。

傍晚吃团年饭的时候,紫琼给外婆打来祝贺电话,外婆和紫琼说话的时候,满脸笑容。她一再交代紫琼,在外面要好好照顾自己,生活上不要亏待自己。嘱咐她安歌婚礼的时候,早点回家。

北川打来的电话,让外婆更加高兴。在外婆心里,这个电话不同于北川以前的任何一个电话,这是北川作为李家准女婿第一次打来的问候电话。

“明年春节,在这张桌子上吃团年饭的最少要增加两个人,或许三个人、甚至四个人。”外婆在憧憬人丁兴旺中越来越高兴。

“外婆,你看你!”安歌害羞了!

“还是我来加油吧,外婆!”李浩倡冲外婆笑了。

“一言为定啊,李先生!”外婆指了指李浩倡。

人少并没有影响团年饭桌上的气氛。外婆今天高兴,喝了一杯红酒,吃的主食比平常多。即使这食量,别说和去年团年饭的食量相比,和冬季前也不能比。

外婆的食量越来越小了。

去年的春晚,外婆看完后还意犹未尽和李浩倡聊了会天才睡,今天,看到一半就坚持不住,说累了,想去床上躺着。

李浩倡帮外婆掖好被子,正要走,被她叫住了:

“浩倡,我想紫琼了!这姑娘不容易,从高中毕业到现在,在荆州没过几个春节,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闯,真不容易啊!……以后,多让着她、对她好点,多疼她!”

“我会的,外婆!”

楚雄、南山依然没有消息,西宁也被林夕子拖着到马来西亚。

春节回来过年的人越来越少。

在长春走的前一天,李浩倡本想约北川到“北岸”三人一起聚聚,可北川值班,早到单位上班去了。晚上,长春到“北岸”和李浩倡坐了会。

说起现在工作,李浩倡说长春并没有表现出接触新工作时的热情。

“就讲现在的工作吧:选址,公司早选好了;施工,集团公司下属子公司施工。总经理和我这个副总,仅仅是带着一帮人的两个大监工而已。一切按部就班……哪里还有什么热情。”

“哪个公司不是按部就班?即使你在日化公司的时候,也不是按部就班吗?你现在怎么说这个啦?”李浩倡不解。

“原来和现在不同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少年时代就有个理想,拥有一家企业,让它生产的产品,渗透到社会的每一个角落,让每一个人都用到它、离不开它。现在呢,我们集团公司的主业是石油。主业并不涉及生产。虽然汽油柴油源源不断地卖出去了,但都不是我们自己生产的。这和我原来理想的企业还是有区别的。所以,我……”长春摊了摊手说。

这颗落在长春心里的理想种子,现在对浩倡是种折磨。

临走的时候,长春说:

“不论我有没有热情,我都不会怠慢我现在的工作!”

春节过后,天气一直不见好转。料峭的春风,依然寒冷。可不论天气怎样,春天还是来到了江汉平原。早春二月,即使冻雨把杨柳树枝包裹上,可透过这层闪闪发亮的冰凌,人们依然可以看到满树的鹅黄——杨柳早爆芽了!

在这样的天气里,除了吃饭,外婆一般不走出画室。相比于以前,外婆越来越怕冷。

只要没有突发状况,每个周末,北川都会回到荆州陪安歌买东西,毕竟,婚期就要到了。其实,绝大部分东西,在春节假期,安歌已经买得差不多了。现在两人周末流连在各大商场,更多的是享受两人相伴像一对夫妻一起手牵手购物的时光。

三月七日下午,和田夫妇、紫琼、林夕子、西宁和长春陆陆续续回到荆州。现在,只要西宁回荆州见同学,林夕子都要跟着回来。

紫琼一回来,先回张居正街家里见了外婆,才赶到安歌举行婚礼的酒店。

因为婚礼是两家一起举办,涉及参加婚礼的人多、事多。在帮李浩倡和酒店最终确定出席婚礼人数等事情的过程中,紫琼自然而然地接管了婚家的一切事务。

紫琼拿着李浩倡交给她的几张纸,说笑间、半个多小时,和酒店经理确定完了宾馆住宿房间、棋牌房间、出席宴会的人数和明天婚礼流程。对于有些可能出现意想不到情况的场面,紫琼还提出了预案。

弄完这个事,酒店经理呼出一口长气,称赞说:

“琼姐,和你一起做事,头脑马上变得明明白白。服了!”

处理起这些琐碎的事来,紫琼游刃有余。有时候,你不得不承认,天赋真的很重要。

忙完这事,紫琼去安排提前到达那些客人的晚餐。

吃晚饭的时候,北川来到读书社这一桌。

“谢谢啊,谢谢大家从四面八方回来参加我的婚礼”北川向大家拱手。

“谢什么谢!你参加我一次婚礼,我参加你一次婚礼。又不多参加一次婚礼,扯平!你早几年结婚,大家都在家,也不至于现在从四面八方赶回荆州参加你婚礼。还有你,”长春指着西宁说,“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结婚,也拖得够迟的。”

没想到一贯说话正儿八经的长春,说话突然有了楚雄和南山的风格。

“争取两年内结婚。到时候最先通知你!”西宁回复长春说。

“真的吗,夕子姐?”安歌弯下腰问。

夕子拍拍安歌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点了点头。

婚礼在上午举行。

在酒店的一间房间里,和田和林夕子帮着安歌化妆、穿婚纱。安歌身高一米七左右,身材比例也好,加上秀丽的外貌和白皙健康的肤色,穿上婚纱,真是美艳不可方物。

“安歌,我原以为,紫琼是我们这些女孩子中最漂亮的,现在才知道,你和她一样漂亮;讲身材,你比她更好。穿婚纱,你个子高,好看!”和田看着化好妆,穿着婚纱的安歌,情不自禁地夸奖说。

“和田姐,……”安歌害羞地低下了头。

婚礼典礼开始后,当李浩倡牵着安歌的手,出现在大厅,把她交给等在另一边北川的手里时,大厅里几乎所有的人都被这两个高个小伙子和女孩子惊艳到了。

两个小伙子都穿着正装西服,高大笔直;女孩子身穿雪白婚纱,身材高挑婀娜。李浩倡的清秀儒雅、北川的挺拔俊朗和安歌的冷艳给在座的很多宾客留下深刻的印象。多年后,说起小城的婚礼,他们总会想起这三个人的丰姿。

李浩倡把安歌的手递到北川手里的时候,贴着北川说了一句:

“我把安歌交给你了,你要好好待她!”

“放心,我会的!”

二十年多年来,朝夕相处的妹妹就这样交给另一个男人,即使他是自己的好哥们,李浩倡还是不舍。李浩倡眼眶一热,连忙走下台去。

北川牵着安歌的手,走到外婆跟前,单腿跪着,向坐在轮椅上的外婆说着感谢的话。感谢她培养了这么优秀的一个外孙女,嫁给自己!

安歌看着外婆,想起了前几年的事。

哥哥在船上的那几年,外婆常常坐在门口。有好几次下班,进家门前,安歌看到外婆不时向张居正东街口张望。那是她惦记哥哥,希望哥哥的身影出现在东街口。

现在,自己的婚房,虽然安置在张居正街家里的二楼,暂时不会离开外婆,可以后总要有自己的小家,远离外婆。到时候,外婆肯定也会像盼望着哥哥那样,盼望着自己回家。

如果哥哥到时候去了深圳,那外婆一人在家,那该多孤单!

张居正街五号大门口,头发雪白的外婆,坐在轮椅上,不时向张居正东街口张望。夕阳,把外婆孤单的身影在街面上拉得很长很长……

一想到这个画面,安歌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抱住外婆,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外婆也流下泪水,一边抚摸着紫琼一边安慰着说:

“苕丫头,哭什么哭,今天是你大婚的喜庆日子,要笑啊!”

在紫琼不停的安慰下,安歌好久才恢复平静。

这是个快乐、热闹的婚礼。

在这个婚礼中,最忙碌的人就是北川和安歌。不是北川带着安歌去给一些人打招呼、敬酒;就是安歌带着北川去认识一些她的朋友和同事。虽然这个过程很繁琐也很累,但是安歌却很开心。只要有北川陪着,做什么事她都高兴。

北川右手端着酒杯,另一只手牵着安歌的手,两人并肩向这边走过来。北川不时低下头,对安歌说着什么。偶尔,安歌会低头一笑,露出娇羞笑容。单就外形来看,他们两人简直就是一对拍结婚礼服的模特。看着走近的两人,和田从内心里发出一声赞叹:没有比这两人更般配的了!

两人刚到桌边,西宁问北川,这桌人到底属于男方家还是女方家的亲属?在这两人纠缠这个问题时,和田向安歌招招手。

“新婚快乐,安歌!”和田抱着安歌说,“看到你和北川幸福的样子,我真替你们感到高兴!”

“和田姐,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肯定没有今天的幸福!”可能意思到这句话会引起歧义,安歌接着说,“和田姐,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反正,认识北川和他结婚,我真的感到很幸福。”

“我懂你的意思。这是个好男人,珍惜他、照顾他,和他好好生活!”

“我会的!和田姐,你也要幸福!”

“我现在很幸福。我们都要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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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1-13 19:29:45 | 显示全部楼层
在这个婚礼上,最幸福最满足的,其实是外婆。他老人家很高兴,一直坚持到到婚礼结束,才被李浩倡和紫琼送回家里。
北川和安歌要出去度个五天的婚假,住在酒店没回家。明天一大早,他们直接从酒店出发。
因为不放心外婆一人在家,浩倡和紫琼两人没有回梧桐小镇。
紫琼在楼下洗漱的时候,手机响了。李浩倡拿起手机一看,是一个深圳座机号码。等紫琼上来后,李浩倡指指书桌上的手机说有来电,匆匆下楼去洗漱。
李浩倡上楼后,紫琼还在接电话。李浩倡凑过去亲吻紫琼的耳垂,被紫琼一巴掌推开。李浩倡顿感无趣,上床钻进被窝。
放下手机后,紫琼钻进被窝,抱住李浩倡说:
“老公,不好意思啊!公司不是要拿预售证了么,这几天要交材料。这事是我负责的,员工问我要交什么材料,我肯定要给他们说清楚啊。还有,流程我要说说吧,材料具体交给谁,我也要说说吧。在我接电话的时候亲吻我,我还能和别人说话吗?所以我只好推开你。别生气了!”
紫琼的舌头灵巧地钻进李浩倡的嘴里游走、探索。两人的呼吸始急促起来,也就在此时,紫琼的电话又响了。两人略一停顿,又不管不顾地继续。可电话铃声一直响,不屈不挠。
紫琼只好和李浩倡分开,拿起手机接电话。
李浩倡也坐起来,点燃一支烟。
昨夜,都快十二点了,紫琼接到一个电话,据她说是什么主管部门的一个办事人员,请她去酒吧坐坐。那个时间邀一个异性外出喝酒,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个让其配偶高兴的电话。
昨天今天的电话内容虽然不同,但对自己都一样,严重打扰自己的生活。
“没事了,他们找到了刚刚没找的资料。李浩倡,我们休息吧!”紫琼放下电话,对李浩倡说。
紫琼看李浩倡闷声抽烟的样子,肯定是不高兴。她接着解释说:
“在南边,公司加班到深夜十一、二点是常事啊;这个时间也是城市夜生活刚刚开始的时候。在这个时间互通电话是常事。以后你到那边就知道了!到时候你要习惯也必须习惯!”
接下来,在两人缠绵的过程里,紫琼全情投入,忘我得有点疯狂。李浩倡虽然也很投入,但还是自觉不自觉地听着被子外的动静,生怕传来电话的响铃声。

安歌婚礼后的第二天下午,紫琼、林夕子和西宁离开荆州。在走出大门前,外婆又一次抱住紫琼,絮絮叨叨地嘱咐着紫琼一个人在外,要照看好自己!
从午饭后紫琼收拾行到现在,这是外婆第四次拥抱紫琼了。
李浩倡发动汽车,准备起步。大门口,坐在轮椅上的外婆,迎着温暖的阳光,向大家挥手告别。西宁突然叫一声等等,打开车门跑下车,走到外婆身边,单膝跪下,抱住了外婆。好一阵后,他贴了贴外婆的脸,才站起来离开外婆,回到车上。
车驶出东门,西宁语速缓慢地说:
“今天仔细看了一会才发现,外婆比上一次见面时瘦多了。不知道下一次见到外婆,她老人家会是什么样子。”
这句话流露出了西宁深深的不舍和伤感。但是大家都没有说话。大家都知道,对于那些不可避免的离别,任何安慰都适得其反——越安慰越伤感。

外婆又进医院了。
下午,张妈打来电话,说外婆刚刚起床,却根本走不稳路。她想试着走到客厅,刚出卧室,就走不动了,坐到画室的沙发上喘气,说浑身没劲!
李浩倡一听,连说送医院,我马上回来。
经过医生的仔细检查,外婆并没有什么毛病。可能是前天参加婚礼没休息好,近几个月连续食欲不好,特别是近几天没怎么吃东西,营养不够导致体力不支!最简单直接又有效的治疗,打吊瓶输能量。
先前不论是李浩倡还是安歌在医院陪她,她会赶他们走。一是外婆那代人,认为不是病危或者手脚不能动了,是不需要家人陪护的;二是怕耽误孩子们的工作。这次很奇怪,李浩倡一连几天在医院陪着她,也没见她劝李浩倡回店里。
外婆食欲还是不好,李浩倡为了让她多吃点,和张妈想尽办法变着花样给她做吃的。
外婆从医院回家的第二天,李浩倡起了个大早,在菜市场细心挑选了一些莲藕,在西宁妈妈地指导下,给外婆做了一钵莲藕汤。揭开钵盖,浓郁的汤香扑鼻而来。尝一口莲藕,入口即烂,满口粉粉的藕泥。
外婆尝了一口,连声说不错。一盅莲藕汤,吃得干干净净。
李浩倡要外婆再吃一盅,外婆却不想吃了。相比前几天的进食量,李浩倡觉得这一餐外婆吃得也不算少了。
“外婆,还记不记得我和安歌小的时候,你给我们煨的藕汤?是你煨的藕汤好喝,还是我煨的藕汤好喝?”
外婆楞了一会,想起那时候煨的不多的几次藕汤,都以浩倡和安歌的差评告终,和西宁妈妈相视大笑。
外婆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画架前,坐下,转身对西宁妈妈说:
“当然是我伢煨的藕汤好喝!浩倡不仅藕汤煨得好,画画也比我强!”
“画画没法和您比,藕汤我煨得比您强!一比一,平手!”李浩倡逗外婆。
“好吧好吧,暂时一比一……”外婆说。
“外婆是大艺术家,煨汤这种小事,她老人家是没用心,要是她老人家稍微用点心事,肯定比你煨得好喝。你还敢说一比一!”西宁妈妈说。
说笑中,李浩倡是最开心的——外婆一餐能喝下这一盅藕汤了。
外婆回家后,李浩倡每天抽将近两个小时到店里看看,其他时间都回家陪着外婆。有天他在店里多呆了会,无缘无故想赶回家,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召唤一样。
安歌和北川回来的那天上午,李浩倡回家还不到十点,外婆正坐在画架前。看外婆的神情和在画布上挥笔的幅度,李浩倡知道,她老人家正处在创作激情中。
李浩倡走到外婆身边一看,一个浅蓝色的巨大漩涡铺在黑色的背景上。漩涡尾部的颜料飞溅着甩出,极具动感和力量。
在漩涡的中心,外婆先涂几点深红,然后在右上角边缘,涂上一条深红的色块,像一个外来物被漩涡吸引而来。外婆再给漩涡中心点上几点柠檬黄,整个画面变得更加明亮!
外婆最近几年的画,抽象而色彩浓烈,视觉冲击极强。李浩倡一直想尝试画一幅。
外婆放下画笔,长出一口气,对李浩倡说:
“给我冲杯咖啡,浓一点!”
把咖啡递给外婆后,李浩倡依然盯着画布,想象着如果是自己完成这幅作品,接下来会怎么画。在想象的时候,手不自觉地动了起来。
“怎么,想在画布上来几笔?”外婆看到李浩倡的动作,微笑着问。
“还真想来几笔!”李浩倡搓搓手说。
“拿笔,接着画完。”外婆说,“让我们祖孙合作画完这幅作品。”
李浩倡提笔,看画面右边有点空,先在漩涡右边缘处,涂上一大块和漩涡颜色一致且正奔向漩涡主体的浅蓝色。然后在这块蓝色和漩涡之间画上一小块深红色,和漩涡右上角的红色呼应。李浩倡在漩涡主体下面涂上白色,以提亮画面。
看到这里,外婆站了起来,直盯着画面,频频点头。
最后,李浩倡在漩涡接近尾部的外沿,间断地刷上一片柠檬黄。这块柠檬黄正被漩涡强大的引力吸引,随着漩涡飞奔。这片柠檬黄的出现,大大增强了画面的动感、力度和亮度。
画完这片柠檬黄,李浩倡放下画笔。外婆这才放下手里早已凉掉的咖啡,转过身来抱住坐在画架前的李浩倡,亲了李浩倡脸颊几口连升说:
“知我者,李浩倡先生也!知我者,李浩倡先生也……”
在画家之间,色彩和形状是他们之间最好的沟通工具。也是他们赖以准确表达内心世界的手段之一。
外婆拿起一支2号笔,在油画左下角先用白色颜料写下日期“2001·3·15”,然后另起一行先写下自己的名字打上一个顿号,接着写下“李浩倡合作”。
“我曾经说过,香港回归到2000年底,我要画完一百幅油画,可没按时完成任务。今天总算在你的帮助下画完一百幅。谢谢你,我的伢!”
“是吗,外婆?那我要谢谢你啊!我何其有幸,居然和大师共同完成一幅作品!”李浩倡调皮地向外婆眨眨眼。
外婆一笑,再次抱住坐在沙发上的李浩倡,吻了吻他脸颊,把手伸进他浓密的头发里,挠了挠。
说起两人合作画一幅画,外婆提起了安歌和李浩倡童年时期的“接力画”。听到“接力画”三个字,李浩倡笑了——小时候的趣事太多了。
“外婆,您还记得自己的童年往事吗?”李浩倡问。
“记得啊。”接着外婆就讲了一件自己小时候跟祖父学水墨画的事。
后来,李浩倡回想起来,也就是那天开始,直到她老人家去世,外婆和自己呆在一起的时候,常常回忆起她的过去。外婆的人生经历,比一部传奇小说还要传奇,跌宕起伏、精彩纷呈。
下午,安歌和北川回到家里。李浩倡没有告诉安歌外婆进医院的事。他不想让安歌为此担心。现在,是安歌享受新婚甜蜜的时候。
 
春节后、五·一节前,店里生意相对清淡一点;也因为李浩倡想多听点外婆的故事,他每天上午到店里转一转,看看前一天的营业额和交代一下大家要注意的事项,就回家陪着外婆。
李浩倡陪外婆坐在画室的沙发上喝咖啡、聊天、看书;听她讲过去的故事。偶尔,李浩倡在画布上画上一小会,然后和外婆讨论一下技法和配色。
看到这一切,安歌觉得李浩倡变懒了,只想待在家里玩,店里的生意也不怎么操心了。为这事,安歌还劝过李浩倡几次,要他多放点时间守在自己店里,少躲在家里玩。
想想最近一段时间自己确实是这样,李浩倡笑笑,也不辩解。

三月底、四月初一连下了几场春雨。雨过天晴后,街上的法国梧桐、城墙内外和城墙上的树叶都完全展开了。明亮温暖的阳光和那些嫩绿的宽大的树叶,即使是一个久不出城人,也感受到了“人间最美四月天”的大好春光!
一连几天,李浩倡开车带着外婆,出城随心所欲跑。外婆喊停,李浩倡就从车上拿下轮椅,让她老人家坐下。她或捧着一杯咖啡和李浩倡闲聊,或默不作声,静静地看田野风景。
有天店里有事,李浩倡下午才带外婆出去。傍晚回来的时候,外婆让李浩倡把车开到长江大桥下的江堤上,说要看看长江。
李浩倡驾车不紧不慢地行驶在江堤上。此时,火红的夕阳正缓缓向遥远的地平线靠近。
天空和大地上的一切,被夕阳火红的光芒笼罩着,显得有些迷蒙。
李浩倡把车开下江堤,停到大堤南边的空地上,搬出轮椅,让外婆坐好。
夕阳照射着宽阔的江面,被流动的江水反射出一条长长的、红通通的耀眼的光带。光带闪耀着、波动着如红色的金属溶液。
外婆注视着江面,默不作声,李浩倡站在外婆身边,抽着烟,也不说话。
“我死以后,把我的骨灰,一半撒在长江里,一半撒在南洋的马来西亚。嗯……马来西亚太远了,还是都撒在长江里吧!”外婆突然说。
李浩倡扔了烟,一把抱住外婆,说:
“外婆,怎么一下子说到这个了?”
“生老病死,这是多么正常、自然的一件事啊,人总有一死。浩倡,记住,这是我给你的第一个口头遗嘱。”外婆拍拍李浩倡抱着自己的手背说。
车下江堤的时候,外婆回望了一眼长江,说道:
“我何其有幸,生在长江边啊!”
两人到家,安歌早做好饭等着她们。外婆兴致很好,居然吃完了一小碗米饭。
晚上、李浩倡去了一趟店里,和员工开了个会,很晚才回来。他看到外婆房间里还亮着灯,进去一看,外婆正往书桌的抽屉里放着什么东西。
“我可不是熬夜到现在都没睡哦!”外婆看李浩倡进来,忙解释,“半夜醒来,突然想起有点东西要收拾起来,又怕明天忘记了,只好起床找到它把它放到抽屉里。好巧,被你看到了……”
李浩倡看到外婆怕他责备的样子笑了:
“好吧好吧,尊敬的李女士,我完全相信你说的。现在,上床睡觉!”

早晨,李浩倡醒来,看看手机,已经过了八点。下楼洗漱的时候,看见外婆带着一顶米色的小檐渔夫帽,坐在轮椅上。头顶的法国梧桐的树叶,在南风中哗哗作响。
“外婆,这么早!今天想到哪里走走?”李浩倡在外婆身边蹲下,问外婆。
“才起床吧,不着急,你先洗漱。今天就在附近转转,我们到南城墙外走走吧!”外婆抚摸着李浩倡的头说。
李浩倡推着外婆出东门,沿着外环南路,向南缓缓行走。外环南路两边,全是高大的樱花树。这是一种花期较晚的品种,现在还有不多的樱花开放在枝头。虽然过了樱花花盛期,赏花人依然不少。
这几天外婆出游的兴致都比较高,今天兴致更高。她老人家不时指点着附近,说着往事。
浩倡推着外婆,顺着外环南路西行。祖孙两人海阔天空地闲聊。外婆的声音不大,李浩倡不时低下头,凑近外婆听她说话。
不时有爷爷奶奶牵着蹒跚学步孩子迎面走过,外婆的眼光常会被他们吸引住,有时甚至转过身子目送他们远去。
“今天周五,晚上不到八点,北川就该到家了……北川一周能回来一次,紫琼呢?没有特殊情况,她一年才回来一次。这孩子,一人在外,多不容易!浩倡,你要好好待她。要是她不出去,也许你们都有孩子了。那我们一大家该多热闹……!”外婆又一次说到孩子的事。
等了一会,外婆问李浩倡:
“浩倡,你知道我留给你们两兄妹最宝贵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李浩倡不敢肯定,想了一会,说,“应该是二楼的那两百多幅画。”
外婆笑了,说,“苕伢,那算什么!是你们彼此啊!我留给你最宝贵的是你妹妹安歌,我留给安歌最宝贵的是你!我们的亲人才是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最宝贵的啊!”
李浩倡恍然大悟,点头说:
“我明白了,外婆,我会好好照顾安歌的!”
“我有点累了,就在这里歇会吧。我坐在轮椅上眯一会!”外婆说。眯一会是荆州方言,意思是小睡一会。
李浩倡把轮椅推进树荫里,想打开毯子给外婆披上。外婆却摆摆手说:
“把我放在路边,让我晒到太阳。”
浩倡调整好轮椅的位置,外婆身体完全沐浴在阳光里。然后他调整好轮椅的后仰角度,让外婆躺起来更舒服。
“过来,让我好好抱抱!”外婆张开双臂,搂住李浩倡。好一会,外婆才松开李浩倡,然后亲了一口李浩倡的脸颊,说:
“我睡了!”
李浩倡坐到轮椅后边的草地上,掏出一封信。这封信是曹佩璐从德国寄来的。在信里,她讲述了自己最近几个月的生活和工作;她用两段比较长的文字,祝福了安歌和北川,还问了李浩倡什么时候去深圳、长春在新单位工作得怎么样等等,最后在信里交代一定要问外婆好,代替她抱抱外婆。
收起信件,李浩倡点燃一支烟。
路南边的草地上,种着很多玫瑰,这些粉的、黄的、红的玫瑰开得正艳,不时有蝴蝶飞来穿梭其间。南风一阵阵轻抚树林,吹得樱花树沙沙作响,不时有樱花花瓣慢悠悠地飘落。
外婆的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歪向了一边。李浩倡眼睛的余光看到了外婆这个动作。这个姿势时间长了脖子会很不舒服。李浩倡站起来,想去把外婆的头扶正。
在双手触摸到外婆脸颊的一瞬间,李浩倡心里一震,直觉告诉她外婆情况不好。他把手指探到外婆鼻子下,外婆已没有了呼吸;再摸外婆手腕,也没脉搏。
李浩倡拨通急救电话后,单膝跪地,抱着外婆,把自己的脸贴在外婆的脸上。李浩倡清晰感觉到,外婆的鼻尖,正一秒一秒地变凉。
救护车到达后,一个中年医生经过一系列检查后,对李浩倡说:
“小伙子,请节哀。老人家已经安详离世了!你看……”
李浩倡没有回答医生的询问,打通安歌的电话,对着手机说:
“安歌,外婆走了——”
在一年最美好的季节里,沐浴着最温暖明亮的阳光,亲爱的外婆就这样安详地走了!

得知外婆逝世的消息,岳父母、李妈妈和街坊们很快赶过来帮李浩倡、安歌料理外婆的丧事。不久,宫总也来到殡仪馆。宫总见到李浩倡,立刻上前,紧紧抱住李浩倡,拍打着李浩倡的后背安慰他。
这个时候,任何安慰的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别怕,有哥哥在!”宫总说。
在和李浩倡、市美协商量后,宫总代表市美协很快组织了一个由他自己亲自任主任的治丧委员会,由治丧委员会来料理外婆的丧事。
和所有人想象的不同,李浩倡和安歌并没有像大家想象的那样,泪流满面、悲痛欲绝和不知所措。相反,两个人虽然红着眼圈,但接待悼念的来客,显得平静而沉稳。
下午,北川匆匆赶到殡仪馆。还没进门,安歌迎上前,一把抱住他。安歌没有说话,只是把脸埋在他的怀里流泪。渐渐地,流泪变成了抽泣,安歌的身体在北川怀里一起一伏地抖动着。抽泣声慢慢变大,从上午接到外婆去世的消息到现在,一直压抑着的悲伤再也控制不住,安歌嚎啕大哭。她一边哭一边说:
“北川,你知不知道,外婆昨天就交代张妈买好了你喜欢吃的菜,等着你今天回家吃晚饭!现在,你回来了,外婆却不在了……”
高中时候,外婆让李浩倡给他送吃的那些日子、在张居正五号厨房里和南山大口吃肉的日子仿佛是昨天……
泪水一下子从北川眼睛里涌出。
听到外婆逝世的消息,当晚,和田就赶回荆州。
晚上,大量悼念的客人来到殡仪馆。这其中有李浩倡认识的,也有李浩倡不认识的。也很多老年人在晚辈的搀扶下,来见外婆最后一面。
即使知道外婆的经历,她有可能接触到什么人,来宾成分之复杂,也出乎李浩倡的意料。
宏法法师带着两个弟子,在外婆冰棺后边轻声诵经,给外婆超度。

时间已经是深夜,街道上的喧闹声渐渐变小乃至消失。除了宏法大师以打坐的姿势陪坐在外婆的灵柩旁外,其他的来宾早被李浩倡劝回去休息。李浩倡坐在灵柩的另一边,微微仰着头,目光漠然地看着室外城市的天空。
李浩倡感觉自己很累,想睡觉,可又睡不着。在这半梦半醒间,过去的日子,变化成一个个闯进脑海的场景,不分时间先后,闪现出来。不论这些场景的背景怎么纷繁复杂地变化,外婆脸上的微笑一直没变。在所有的场景中,外婆一直微笑着走向自己。外婆张开双臂,越走越近。李浩倡低下身子,身体前倾,想钻到外婆的怀里……
李浩倡身体猛然一抖,从梦中清醒过来。看看自己,半边身子离开了椅子,一只手撑在地上,差点摔倒。
原来自己刚刚在做梦。

第二天下午,长春、西宁和紫琼先后赶回来。
紫琼还没进灵堂,就看到了站在外婆灵柩前的李浩倡。李浩倡的头发有点蓬乱、下巴和嘴巴周围是一片黑乎乎的胡茬。虽然看得出他竭力挺着脊背让自己站得直一点,但憔悴的面容怎么也掩饰不了他的疲劳。
这个可怜的男人,第一次体会到了失去亲人的悲伤!
紫琼走近李浩倡,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心疼地摸着李浩倡满是胡茬的脸庞。
“紫琼,外婆走了——”李浩倡轻轻地在紫琼耳边喊了一声。这一声,饱含着悲伤和不舍。接着,李浩倡抱住紫琼,把头靠在她的肩头。
很快,一阵温热透过外套、衬衣,在肩头散开。紫琼知道,李浩倡流泪了。他压抑着,不想让自己的哭泣被大家看到。可越是压抑,眼泪却流得越是汹涌。不一会,紫琼的肩头全湿了。
“浩倡,想哭就大声哭出来,这样好受些。”紫琼拍着着李浩倡的后背说。李浩倡没有没有回答,只是静静抱着紫琼,好久才松开。
紫琼祭拜外婆的时候,李浩倡一边帮紫琼点香一边说:
“外婆,紫琼回来了。前天夜里,您和我聊天,说她一个人在外打拼不容易,只求她自己在外面好好照顾自己;还说要我以后好好待她。您放心,往后的日子,我会好好待她的!”
就像往常和外婆聊天一样,李浩倡声音很小,语速不快,近乎于囔囔自语。
刚刚认识外婆的时候,那还是在高中。每周末到李浩倡家聚会,都会受到外婆的热情接待。这个慈祥的老人,真像大家对她的称呼一样,让他们这帮人真感受到了来自外婆一般的温暖感。因为紫琼从小缺失隔代亲情,和外婆在一起,她比一般人更能感受到那种来自老人的浓厚、深沉的爱意。
订婚时,她老人家把珍藏了半个多世纪的首饰送给自己,离开荆州到深圳前硬塞给自己满满一信封现金这些事,好像前几天才发生。转眼,这个给自己独特记忆的人却不在人世了。中国人之间不常有的那些温暖拥抱,也不会再有了……
“外婆——紫琼回来了,您的亲人都回到您身边了!”陪着紫琼给外婆磕头的李浩倡,小声说。
这声呼唤,让紫琼悲从中来,眼泪汹涌而出。一连串的眼泪,掉在膝盖下的蒲团上,渗入到蒙布里。

黄昏的时候,晚霞照红了城市的天空。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灵堂。李浩倡简直不敢相信,南山来了!
“南山!”
“南山!
……
大家和李浩倡一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都纷纷叫出声来。南山对大家点点头,走到摆放香烛纸钱的桌子边去点香。
按照习俗,李浩倡必须去站在他身边,等他点燃香火插到香炉,再烧上纸钱后、陪着他给外婆磕头。
“外婆,我一直想混出一点成绩后回来看你的!不知道是我天分不高,还是努力不够,直到现在,依然没什么成绩。虽然在小范围内有点虚名,可真正在全国有影响力的作品不多啊,我怎好意思回来见您!原本想今年底回来看您,哪里知道,您就匆匆走了呢!”在上香的过程中,南山向外婆讲述着这几年不想回来的原因。
南山蹲下点燃纸钱,看着火盆里跳动的火苗,接着说:
“外婆,前几天,您还在电话里交代汪老,要他多注意身体,争取多活几年,可您,怎么就先走了呢?外婆,我走的那年,您和我谈了好多话,给了我好多鼓励,现在,我还想听听你的鼓励,可您却走了……”
原来南山一直在汪老身边,外婆也知道南山在哪里,并一直和他保持着联系。
“外婆,我不该几年不回来,不该和家人朋友断掉联系。外婆,我回来迟了,再也见不到你了……”
南山哭出声来,俯身在蒲团上,久久没有起身。
南山拜祭结束起身后,看到大家站起一起,望着自己。他眼眶里含着泪水,却笑着走向前,一把抱住迎过来的北川。

外婆的故交几乎早已作古,硕果仅存的几位也是风烛残年。他们不可能来现场悼念故人,只能打来电话表达哀悼。
外婆晚年,在荆州收了很多学生。其中很大一部分离开荆州到了外地。这些学生赶回来要一定时间,很多人在路上打来电话,希望能看外婆最后一眼。鉴于这种情况,治丧委员会决定把原定两天的祭拜、瞻仰外婆遗容的日期延长一天,由原来的两天改为三天。
第三天下午,李浩倡昏昏欲睡。他不想让自己看起来一副眼惺忪疲劳不堪的样子,走出灵堂,点燃一支烟,在殡仪馆大院散步。
紫琼看到李浩倡在大院里散步,也走出来,陪着李浩倡走路。紫琼要李浩倡回家去洗个澡,去睡一会再来,李浩倡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
嘴里的香烟几口被李浩倡抽完,他捏着烟头,想在身边找个垃圾桶扔下。突然,从对面树下,快步走来一个穿橘红背心殡仪馆的员工,伸出手里的撮箕,示意李浩倡把烟头扔进去。李浩倡朝这个精悍的小伙子看了一眼,微微一笑,表示感谢。李浩倡再往四周一看,穿橘红背心的人不少。大院里的树下、停车场旁,三三两两到处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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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1-14 19:28:32 | 显示全部楼层
城市的的天空逐渐变红,夕阳的光辉把院子里的一切都涂上一层橙红色。天色慢慢暗下来,城市又将进入到一个黑夜。今夜是大家给外婆守灵的最后一个夜晚,大家吃完晚饭,早早来到灵堂。
  大家看北川陪着李浩倡坐在灵堂左墙边,都过来劝李浩倡回家洗个澡好好睡一觉再来。
  “我们都来了,在这里陪着外婆。她老人家不会孤单的。你还是回去休息一下吧!”长春拍着李浩倡的肩膀说。
  “大家在这里一起陪外婆更好!以前我们在张居正街五号聚会,只要有一个人不到场,外婆一眼就会发现,还会问那个没到的人为什么没来……她老人家是真喜欢我们一个不少地聚在一起。只要我们聚会,哪次外婆不是丢下手里的事情,在一边微笑着看着我们,听我们胡聊海侃……”李浩倡似乎又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
  大家坐到李浩倡和北川身边,小声回忆起少年时代的往事。随着时间的流逝,有些细节在大家的讲述里有了一些差异。
  注意到李浩倡有一会没说话,紫琼贴近一看,发现他下巴抵着自己的锁骨睡着了。紫琼招呼北川、长春几个人,把他抬到一张长椅上。

  一阵巨大的喧闹声传来,把李浩倡惊醒。
  “站住,警察!”
  “别跑!”
  “哪里跑!”
  有人怒喝着,追逐着,脚步越来越近。突然脚步声戛然而止,有重物接二连三砸到地上的声音,应该是人摔倒了。
  “放开我,放开我!让我看看外婆,让我给外婆磕个头!放开我——!”声嘶力竭的喊叫里透露出些许乞求。
  楚雄的声音!
  李浩倡从长椅上弹起来,跑到门口一看,灵堂前的桂花树下,几个人扑倒在地上,按着一个正在挣扎的人。
  “老实点,我们在这里守了三天,今天终于抓到你了!”
  从院子大门那边,又跑来几个人,围住了树下的几个人。其中一个握着手枪。
  “我回来就是自首的。我怕我自首了,你们不让我看外婆。所以我先来看外婆,再去自首。我今夜看不到外婆,以后再也看不到她老人家了……我都跑到灵堂门口了,就让我看她老人家一眼吧!让我看她老人家一眼吧!”
  楚雄的声音由哀求几乎变成了哭泣。
  几个穿着橘红背心的人,拉扯着楚雄从地上爬起来。他的双手背在后面,被上了手铐。
  “自首?被我们抓住了就说自首。谁能证明你回来是自首的?”一个红马甲厉声问道。李浩倡仔细一看,原来是下午递撮箕给他接烟头的精悍小伙子。
  怪不得满院子都是殡仪馆穿红背心的清洁工,原来里面早早安插了大量的便衣警察。
  “我来之前,给东门派出所打过电话,告诉值班民警,两个小时内,我会到派出所自首。你们打电话问东门派出所值班的,他们会证明的!先让我看看老人家,给老人家磕个头吧,我都到门口了……”
  “你先别喊,我们会给东门派出所打电话核实的!”握枪的那个便衣,把手枪放进腰间的枪套里,挥手对同伴说,“撤,先回中队再说!”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大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警察簇拥着楚雄上了一辆面包车。面包车点火,两道雪亮的灯光照亮前方。
  “求求你们,让我下去,让我下去!让我下去看外婆一眼……”楚雄大声哀求的声音从车里传出,声音里有了一丝愤怒。
  眼看楚雄要被押走,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北川,他匆匆走了过去。拦住面包车。李浩倡也跟了过去,看到北川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像驾驶本一样的东西,递给车里的人。
  “……你先看看,这是荆州市统一发放的警察身份证,我到这里是向你们求个情。”走近面包车,李浩倡听北川对车里的人说。
  从副驾座位跳下一个人,是那个配枪的小伙子。他下车后,双手把把证件递还给北川,然后握着北川的手说:
  “原来是简局,你是我们荆州市公安系统的大英雄。刚刚在抓捕,真没注意你在这里。你有什么指示请说!”
  北川说,“哪里有什么指示!我刚刚说了,是向你求个情。你们刚刚抓捕到的人,是我一个同学。几年前,他涉嫌贪污公款潜逃,潜逃后不到一个月,有人替他偿还了涉嫌贪污的公款。这个人就是刚刚去世的著名画家李先生。”李浩倡直了指身后外婆的灵堂。
  “我们知道这回事,估计他会回来拜祭,所以才设伏!”小伙子点点头。
  北川然后接着说,“今天我同学来这里,只是为了见李先生最后一面,以表达感激、缅怀之情。他不是罪大恶极的刑事犯罪嫌疑人,而且他今天回来是自首的。我想请你们核实一下他联系派出所自首的事后,请示一下上级,出于人道主义,给他一个拜祭李先生的机会。”
  “好,简局,我打电话核实后请示一下。”配枪小伙子走到一边打电话。
  短短几分钟后,打电话的小伙子回来对北川说,楚雄确实给东门派出所打过电话,说要自首;上级也同意他拜祭李先生。
  车门打开,楚雄走出门。
  借着院子里远处的路灯光,北川看到楚雄的左脸上有擦伤,创面渗出几颗血珠;嘴唇也破了,流着血。看来警察刚刚抓捕他的时候,他被抱摔得不轻。
  “楚雄!”北川张开胳膊,走向他。
  “北川!”楚雄喊了一声,快步走近北川,他抖动了一下身子,背后的手铐响了一下。看来他本能地想张开双臂拥抱北川,但忘记自己双手被拷在了身后。
  北川一把抱住楚雄。楚雄低着头,想说什么,但是他情绪太激动,哽咽着泣不成声。
  李浩倡走过去,拍了拍楚雄的肩头。楚雄转过身来,看了一眼李浩倡,蹲下身子,抽泣猛然间变成嚎啕大哭。在痛哭中,他后悔恨没听外婆的教诲、痛责自己犯错还要让外婆为自己赔款、担心。
  “浩倡,我对不起外婆啊!那时候,外婆常常叮嘱我,好好工作,少打麻将多写字、多看书。她说的话,我不是没听,往往忍了几天,那些人一打电话,我还是去了。后来我就跑了……外婆知道我的事后,居然帮我还完了贪污挪用的公款。一个孙子辈的混蛋不但没孝敬长辈,还要九十多的外婆来替自己还债。浩倡,我对不起她老人家啊!——”
  楚雄的身子剧烈地抖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李浩倡没有劝慰楚雄,让他尽情地哭。只有痛痛快快地哭完一场,他的情绪才会暂时平复。
  哭声逐渐减弱,李浩倡扶起楚雄,说:
  “楚雄,我们先去看看外婆吧!”
  楚雄点点头,慢慢止住哭声。
  “给我点支烟,让我缓缓。再帮我把脸揩一下,弄干净点。你们都晓得,外婆喜欢整洁的人!”
  “好!”
  李浩倡点燃一支烟,放到他嘴里。
  配枪小伙走到北川面前对他说:
  “简局,我给你同学现在解掉手铐,方便他进灵堂拜祭。但是,在他拜祭的时候,我和一个兄弟要一左一右时时跟着他,你看这样,行不行?”
  “行,谢谢你。”
  解掉手铐后,楚雄拍拍自己身上的灰尘,再岔开右手五指,梳了梳头,挺起胸膛向灵堂走去。
  大家都在灵堂门口前的走廊等着。最先走过来来的是南山。他抱住楚雄的肩膀,叫了一声楚雄的名字。用力拍了拍。楚雄一一叫着大家的名字,和大家打招呼。
  打招呼的过程中,除了叫喊一声名字,大家都没说其他的话。其实大家要说的话太多,现在的场合,不适合,大家只能忍着!
  楚雄站在灵柩边默默地看着外婆的遗容,流下了眼泪。
  楚雄点香的时候,双手颤抖得厉害,怎么也对不准桌子上的蜡烛火苗。李浩倡接过他手里的香,点燃后再递给他。
  纸钱在火盆里燃烧。楚雄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小声说:
  “外婆,您最不听话、最不成器的伢回来看您了!外婆,我对不起您啊!”
  砰地一声,楚雄用力在地上磕出一个响头。
  楚雄不停地说对不起,一边砰砰砰地把脑门往地上砸。似乎只有这样带着自残性质的磕头,才能表达出他内心的愧疚和悔意!
  “别这样!”李浩倡拉起楚雄。他的额头,早已充血红肿。
  “没事!”楚雄泪流满面地回答。
  看楚雄拜祭结束,配枪小伙和队友夹着他往外走。大家也站起身来,尾随三人。在灵堂大门的走廊上,三人略微停了一下,楚雄被带上了手铐。这次,他的双手被拷在前面。
  楚雄转过身,冲大家说:
  “不送了不送了。你们硬是要看到我被押上警车才开心?给我留点面子嘛!南山,你走了以后,我喝酒都找不到一个人陪。北川酒量好,可他没时间;李浩倡有的是时间,可根本不是喝酒的人……”
  楚雄的话,语气轻松略带调侃,完全是原来的口吻。他这么说,纯粹是为了缓和气氛。
  “你什么时候出来,我回来陪你喝。我们一言为定!”南山回答。
  “据说除了李浩倡,你们都出去了。到时候我回来,还是没人陪我喝酒啊……算了算了,喝酒的事,以后再说。警察给我的时间够多了,我该走了!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兄弟姐妹们,就此别过!”楚雄抬起双手,抱拳道别。
  和田走近楚雄,抓起他的手说:
  “在里面要好好的啊,争取早点出来。!”
  楚雄朝和田眨眨眼,回到道:“是,柳部长!”然后收起笑容,说,“儿子等着我呢,我会努力的!外婆也在那边看着我呢!”楚雄指了指天空。
  “这样想就对了!我们都等你早点出来!”和田说。
  “走吧!”楚雄向两个押着自己的警察说了一声,大步向警车走去。
  大家默默看着楚雄走远。走到警车跟前,正要上车的时候,楚雄突然转过身来,冲这边大声喊:
  “浩倡,以后到外婆坟头磕头,代我也磕几个头啊,记住,别忘啦——”

  多年后,楚雄告诉大家,那年四月头,孩子生日那天,他实在忍不住给妻子打了个电话。电话里,妻子泣不成声,告诉他孩子一直问她,爸爸学习什么时候回来?父母从他出逃后,更是几年吃不香睡不安,没见他们俩笑过一次。妻子在电话里对他说,你这样东躲西藏,永远没有尽头;回来自首,不管十年二十年,总有盼头。再说,他出逃不到一个月,外婆替他还清了贪污挪用的公款,到时候法院判决,也会酌情量刑。
  楚雄一听外婆给自己还清了贪污的公款,心里猛地一震!无法言说的感觉直冲心头,让他百感交集。
  妻子继续拿孩子劝他回家自首:孩子不能没有父亲。即使是带着孩子去探监,也比孩子再也见不到父亲强。
  匆匆结束通话,楚雄在深圳的街道上漫无目的行走将近一个小时候后,决定回去自首。
  那天回到荆州,已是黑夜。他在三岔路长途车站对面的小商店给派出所打完电话后,接着给妻子打了个电话,说自己回荆州了,刚下车。告诉她已经给派出所打了电话,定好了自首的时间。在自首前,先到张居正街看看外婆,然后回家看看。
  妻子一听,连忙说外婆前天刚去世,灵堂设在江汉北路殡仪馆,明天出殡。
  “别说了,先看外婆去!今夜看不到外婆,就再也看不到她老人家了。”妻子在电话里对他喊。
  于是,在那个四月的夜晚,满怀悲伤与悔恨的楚雄穿过城市的黑暗和灯光,匆匆奔向了江汉北路。在外婆的灵堂里,读书社的成员再一次极其短暂地团聚在一起!

  外婆的葬礼结束后,李浩倡、安歌、紫琼和北川分别在市内不同的车站和宾馆送别了众多远道而来的悼念者。
  四人陆陆续续回到家里。紫琼见大家都回来了,一边在厨房做饭,一边吩咐其他人洗澡洗衣服,把自己收拾干净,然后吃饭、补觉。
  “外婆在世的时候,是个爱干净的人。她可不喜欢看到我们蓬头垢面的样子!”紫琼说。
  吃完饭,紫琼把其他三个人赶到楼上去补觉,自己在下面收拾。这个时候,她担起了一个大嫂的责任。
  紫琼披着潮湿的头发轻轻走进二楼的房间。李浩倡仰躺在床上,头微微歪向窗子一边。李浩倡均匀的呼吸声表明,他睡得很熟。以前在家里,紫琼从没见过李浩倡比自己入睡早。这也难怪,三天三夜,确实把李浩倡熬累了。
  紫琼尽量不弄出声,轻轻上床,侧卧到李浩倡身边,抬头看着李浩倡的脸。
  李浩倡的眼窝里还残留着泪水。紫琼伸出中指,用指头轻轻沾去。紫琼慢慢地放下手掌,心疼地抚摸李浩倡的脸庞。
  李浩倡醒来,看到一块及其微弱模糊的光亮,那是路灯光艰难透过窗帘后的结果。李浩倡适应了一会黑暗,轻轻起身,拿起书桌上的香烟和沙发上的衣服,蹑手蹑脚走下楼去。
  他想抽一支烟!
  本想抽在客厅完两支就回房间的李浩倡,还是忍不住推开了外婆画室的房门。
  他打开房间的吸顶灯,画室的一切都呈现在眼前。不论看到房间里的什么,李浩倡眼前立刻会浮现出外婆的身影。
  画架和画架前那把明式木椅依然摆放在原来的位置。很多年来,外婆一直坐在这把椅子上,身体微微前倾,在画布上挥动着她的画笔。李浩倡甚至能回忆起画某幅画时,外婆和自己聊天的内容。木椅的靠背上,搭着一块格子图案的小毛毯。很多个冬夜,外婆画画的时候,把它搭在膝盖上。
  李浩倡拿起毛毯,闻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
  这是外婆的气息!
  李浩倡把它贴到脸上,久久不愿放下。最后,他把它折叠好,放到沙发上。
  脸上有点痒,李浩倡伸手一摸,原来是悄然滑落的泪水。不知不觉中,李浩倡又哭了。
  沙发,是外婆休息、看书和喝茶的座位。
  外婆在沙发上读书,喜欢把书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离眼睛远远地阅读。因为她老花眼又不大爱戴眼镜,这样的距离,才能保证她看清楚书上的文字。外婆把自己这种读书姿势称为“李氏阅读姿势”。有一次,外婆像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严肃地对李浩倡说,如果李浩倡有孩子了,一定要用她的“李氏阅读姿势”看书,绝对可以避免近视。
  每次回想到这件事,李浩倡都会笑出声来了。
  现在想起来,李浩倡脸上依然露出了微笑,虽然眼里还含着泪水!
  李浩倡坐到外婆的书桌前,,想看看书桌抽屉里那些东西。现在外婆走了,也该收拾外婆的遗物了。
  拉开抽屉,里面存放这很多小物件。放在最上面的是一个咖啡色塑料封皮的笔记本。笔记本里夹着一个信封。
  浩倡很熟悉这个笔记本。外婆在世的时候,常常在上面记录点以后要做的事,是个备忘录。
  信封上写着三个字“给浩倡”。
  浩倡撕开信封,里面有两份分开折起来的信纸。打开一份,信纸上方正中间写着“遗嘱”两字。
  外婆在这份遗嘱里,用很短的文字对房产、存款、画作和版权做了仔细明确地安排。后面长长的文字,回忆起和孩子们在一起的往事。在外婆眼里,和孩子们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幸福的。她告诉自己的四个孩子要相亲相爱,希望他们都平安幸福一生……
  外婆早在去年冬季就预感到了自己来日无多,所以一再提前安歌的婚礼,生怕自己不能见证孩子结婚的幸福时刻。
  在遗嘱里,关于她自己的事,只有一件。要李浩倡联系出版社,把自己最后几年的作品整理好,出一本画集。其实这个事不用外婆交代,李浩倡也会去做。
  另一份折在一起的纸张,明显比遗嘱多。浩倡打开,却发现是外婆用铅笔画的连环画。
  看着看着,浩倡流泪了。外婆用连环画记载了浩倡和安歌来到外婆身边的详细过程。
  原来,李浩倡是一个弃婴,出生不到一个月被遗弃在张居正街五号门前。外婆认为这是上天送给自己的礼物,义无反顾地收养了他。李浩倡靠西宁妈妈的奶水和添加葡萄糖粉的大米糊度过了多病的第一年。
  为了李浩倡不至于太孤单以后有个人相互陪伴,外婆又到潜江县福利院收养了一个一九七四年出生的唐山大地震的孤儿——安歌。
  怪不得我们叫外婆为外婆、怪不得我们的父母一直没有出现过、怪不得自己对西宁妈妈有种莫名的亲近、怪不得外婆说“我留给你和安歌最宝贵的,就是你们彼此。”……所有关于身份的疑惑,都在这一刻全部明了!
  我亲爱的外婆,在那么艰难地情况下,居然收养了自己和安歌,给了我们两兄妹一个家……
  泪水模糊了浩倡的眼睛,他不时擦拭眼泪,再次仔细观看了一遍画册。连环画描绘的是外婆收养自己和安歌的过程,表达的是她对孩子们绵绵不尽的爱意!
  连环画里,外婆把襁褓中的自己紧搂在怀里的样子,是那么充满爱意和慈祥……
  李浩倡收拾好信纸,合上笔记本,把它放进抽屉。他真想抱着外婆大哭一场。
  可是外婆不在了!
  李浩倡走到沙发边,跪到沙发前的地毯上,捧起毛毯,把脸深深埋进去。
  毛毯里外婆的气息瞬间把李浩倡包围,他感觉又回到了外婆的怀里……

  紫琼从梦中醒来,睁开眼睛,却没看到身边的李浩倡。她打开灯,发现沙发上李浩倡的牛仔长裤和白色短袖T恤却不见了;但是他黄色磨砂工装皮鞋,还摆在沙发边。看样子,他应该是醒了,一时难以入睡,到楼下抽烟去了。结婚这几年,他失眠难熬,半夜跑客厅、阳台抽烟的事,时有发生。
  紫琼欠身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一眼,四点刚过。
  紫琼套上睡衣,下楼寻找李浩倡。
  客厅里亮着灯,却不见李浩倡。外婆房间的门半掩着,有灯光从里面射出。
  房间里有声音,这声音很模糊、压抑,像似透过很厚的遮挡物传出来。
  紫琼走到门口往里一看,李浩倡背对着房门,正跪在画室沙发前的地毯上,胳膊肘搁在沙发上,抱着一块不大的毛毯,把头深深埋在其中,身体剧烈起伏,哭泣着。
  这块毛毯,是外婆在天冷的时候,盖在膝盖上保暖的。
  紫琼走近李浩倡,在他身后站定,微微弯下腰,双手捧着他的头颅,把手指伸进他的头发里。
  “浩倡——”紫琼在他背后叫了一声。
  李浩倡从毛毯里抬起头,转过身来。看得出,他想停止痛哭,可他控制不住。
  没有了毛毯的遮挡,在凌晨的房间里,李浩倡的哭声显得得特别巨大。不到悲伤、不舍的最深处,发不出这这撕裂低沉的哭声。
  几天来,这个在灵堂、葬礼上尽力保持情绪平稳的男人,终于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不用掩饰,放声痛哭了!
  紫琼把李浩倡的头搂到自己的怀里,说:
  “哭吧,哭吧,这几天你一直压抑着,该哭出来了!”
  外婆房间里回荡着李浩倡巨大的哭声。
  安歌拉着北川从楼上下来,站在画室门口,看到哥哥跪地痛哭的样子,刹那间心疼到骨子里!初中后,这个从未在自己面前哭过的人,原来在失去外婆之后,居然这么脆弱无助,简直像一条被抛弃在路边哀嚎的小狗!

  忙完外婆的丧事,紫琼决定在家陪几天李浩倡。在这几天里,明显地可以看得出,李浩倡还沉浸在失去外婆的悲伤中。
  有几个武汉口音的人,前前后后来到张居正街五号,和李浩倡谈收藏外婆作品的事。李浩倡说暂时不考虑这事,委婉礼貌地拒绝了他们。他们也不着急,留下名片,安静地离开。
  有时候,李浩倡常常呆坐在一边,看着某处,像陷入沉思一般。除非有人当面和他说话,他基本不会理会身边的人,更不会主动去注意身边其他人在做什么。这个情况让紫琼有点担心,他似乎又陷入了去上海治疗前的那种状态。
  紫琼走的前一天晚上,特地跑到安歌的房间坐了一会,告诉安歌,自己这几天观察到的情况,要她多留意、照看哥哥。有什么情况,一定先通知她。
  第二天,李浩倡送紫琼到三岔路车站。在上车前,紫琼对李浩倡说:
  “浩倡,本来还想陪你几天的。昨天预售证到手,我们的项目,现已五证齐全。我现在急着回去是要立即启动销售。等项目开盘后,我再熟悉一个月销售,基本就把房地产整个流程过了一遍。到了那个时候,我先去向林夕子爸爸辞职,和莫姐、区姐成立一个房地产开发公司。你呢,进公司和我一起工作也好,自己随便做点什么也好,总之,你到深圳最好。这样我们两人就不用两地分居了。”
  李浩倡点点头,然后目送着紫琼走到一个站台,登上站台边的一辆大客里。
  站台后面,是密密麻麻或大或小待发的长途客车。

  陈楚雄自首后,在悔恨与羞愧中,交代了自己贪污挪用公款潜逃的原因和经过。
  “精卫工程有限公司”的老板胡总,不仅仅拥有“精卫工程有限公司”这一家公司,事实上,他拥有五家公司。表明上是一个豪爽大气守法的商人,但实际上是一个欺行霸市劣迹累累兼有黑社会性质集团的老大。城区很多行业被他垄断。
  他手下的张总在“楚闲居”设置的地下赌场,让很多人血本无归。那次,陈楚雄被胡总偶尔带到张总的场子上玩了一次“押单双”后,被设局套牢。套牢的结果是,前后几年,楚雄输了一百二十万。胡总“慷慨”地代替楚雄把这些赌债还给了张总,留下了楚雄写下的借条。
  不久,胡总向楚雄提出金额巨大的贷款,被他拒绝。胡总露出狰狞面孔,要么还给他一百二十万,要么贷款给他。
  楚雄明白过来后,羞于诉任何人。因为那种地摊小说里的情节真出现在了自己身上,他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极大的侮辱,自己简直就是一头蠢猪。
  老子就是死,也不能被你这种小人愚弄和控制。
  打定主意后,楚雄前前后后从银行弄出一百六十多万。在出走的前一天晚上,他愤怒地把一百二十万砸到胡总面前的办公桌上……
  得到楚雄提供的线索后,市公安局找了一个突破口,历经两年,端掉了这个黑社会集团。

  五月的一个晴天,莱比锡阳光灿烂。
  中午,曹佩璐步履轻快地走向医院餐厅。一路上、进餐厅后,不断有同事主动和她打招呼。这个年轻的中国女医生,进医院不到半年,就凭借自己精湛的心脏外科手术技艺赢得了全院同事的尊重!在莱比锡大学综合医院心脏中心心脏外科专科医院,提到最有前途年轻医生,专家们出奇一致地首推“中国曹”!
  吃完饭,曹佩璐在餐桌上摊开李浩倡的来信,仔细阅读。
  远在万里之外的异国他乡,读一封来自故乡的书信,瞬间会把自己拉回到故乡的那座小城,好像自己还和那些朋友在一起一样。
  书信里的文字,是朋友的话语。这些排着队的文字,一一涌来,向自己叙述着朋友的喜乐哀愁。李浩倡的信是这样写的:
  “佩璐:
  你好!
  现在是故乡的晚上,我正在外婆的书桌上,给你写信。和往常一样,还是由我来告诉你故乡最近发生的一些事。
  四月十五日那天,阳光灿烂,外环南路花瓣飞舞,外婆坐在轮椅上,在睡梦中安详离开了人世!
  失去亲人,是我从未有过的经历。它给我的不仅仅是巨大的悲伤、不舍、惶恐和无助,还有很多无法用文字描述的感受。有那么一刻,我大脑一片空白。
  外婆是个虔诚的佛教徒。她曾经告诉我和安歌:佛门弟子的离世,仅仅是离开这个人世,而不是死亡。去世的佛门弟子会回到西方极乐世界。因此,在给外婆守灵和举行葬礼的时候,我和安歌尽量忍住悲伤,不流泪和少哭泣。
  但是,外婆葬礼结束后的一个凌晨,我走进外婆的房间,看到外婆所用之物一切都在,唯独她老人家不在了,一时情不自禁,泪流满面。
  沙发上,有一块小毛毯。外婆常常搭在膝盖上用来保暖。我跪下,把头深深埋在那块毯子里,闻到了外婆的气息。对外婆撕心裂肺地思念,让我嚎啕大哭!
  后来,紫琼走进房间,我没有在她面前掩饰什么,继续痛哭,直到我声嘶力竭。
  外婆逝世后,有那么几天,我情绪特别低落。紫琼联系了上海的医生,讲述了我的症状。你的同学根据我的症状,诊断我抑郁症发作。她还给我开了很多药。这几天,这些药该到了。
  药到了后,我向曹大夫保证,我会好好吃药,绝对不会像以前一样,想吃就吃不想吃就不吃、随心所欲。
  我也会主动调节自己的情绪。低落的情绪会影响我的生活。
  昨天,一切恢复常态。我早早到“北岸”上班,闲时在一号卡座看书。下午,在广场散步时,我给出版社打了个电话。因为外婆最后画的一百多幅画加上以前没出版过的几十幅画,要集结起来,给她出一个画集。这是外婆的遗嘱。出版社说马上来拍照,安排出版。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楚雄回来自首了。在自首前,他赶到灵堂,见了外婆最后一面!我坚信,外婆应该看到了他的自首、他的回归!
  外婆逝世,在我心里留下巨大的悲伤。这悲伤我可以和安歌这个亲人诉说、可以和读书社的同学诉说;也可以和你这个特别的朋友诉说。在我心里,那些可以对其诉说自己悲伤的人,都是值得珍惜的人!
  最近几个月,你过得怎样?又有什么新鲜事发生你身上呢?
  今天是四月下旬的第一天。你知道,这个时节,故乡风和日丽。法国梧桐正努力用自己嫩绿宽大的叶子,在街道上搭建起一个个绿色的隧道。
  我不知道你收到信的时候,是四月还是五月。但是不管是四月还是五月,我只希望你收到我来信的那天,莱比锡阳光灿烂。我想,在明媚的阳光下,莱比锡满城的菩提树,应如现在故乡的法国梧桐树一样,青枝绿叶,郁郁葱葱!
  祝:
  一切顺利,按时回国。
  李浩倡
  2001.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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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1-15 20:22:44 | 显示全部楼层
曹佩璐抬头看着窗外。正如李浩倡希望的那样,窗外阳光明亮。餐厅对面的空地上,生长着两株高大的菩提树。它们庞大的树冠几乎碰到一起,如两个翠绿色的巨大伞盖。
  没有相同的经历,就没有相同的感受。所谓感同身受,只发生在相同经历的人身上。没有失去过亲人,就体会不了失去亲人痛彻心扉的悲伤。李浩倡失去外婆的悲伤,曹佩璐失去祖母时感受过。
  外婆是李浩倡这个世界上唯一抚养他陪伴他教导他的长辈,对她的离世,李浩倡感到的不仅仅是悲伤,还有无助和惶恐,特别是精神上失去依靠的那种惶恐。想到这一点,对李浩倡的心疼,像山谷里升起的一团雾从曹佩璐心里涌起。
  从来信里能看出,外婆的逝世直接触发了浩倡抑郁症的发作。但令人欣慰的是,他没有深陷失去外婆的悲伤里,而是立即恢复工作,还联系出版社为外婆出版画册。
  曹佩璐决定尽快给李浩倡写一封回信,给这个失去亲人的男人一些安慰。

  因为以前给外婆出版过画册、李浩倡也急着完成外婆的遗愿,北京的一家出版社和李浩倡谈得很顺利。即使如此,等两方谈妥出版事宜,时间到了五月下旬。也就在这段时间,紫琼给李浩倡打来电话,要他把家里的事处理一下,到深圳参加筹备成立公司。
  “就算你不加入即将成立的公司,你来深圳,替我开开车,那也是心疼你自己的老婆啊!”紫琼在打电话里这样说。
  但是,外婆的画还没有拍照。李浩倡要求紫琼等自己几天,忙完拍照的事,再到深圳。

  几天后,摄影师过来拍照。
  在三楼原先外婆的工作间,摄影师用三脚架固定好相机机位,布置好灯光,最后找到被拍摄画作应该摆放的最佳位置和角度后,开始拍摄外婆的作品。
  因为画作的尺寸不同,每一次拍摄,每一幅画的位置和角度都要做调整,配合相机微调镜头,才能精准对焦,拍摄出清晰的照片。
  给画作打光也很讲究。光照的强度、角度都要恰到好处,这样,才能拍出画作本身所具有的层次感。
  每一幅画要从收藏室搬出来,有些画由于存放的时间久,还要把它们擦拭干净才能放到照相机前。有些画,画面上长了灰绿色霉点。清除这些霉点,是个细心活,也很花费时间。
  这些霉点已经干枯,应该是去年梅雨季节长出来的。
  拍完后,还要把它们送回收藏室。
  出版画集,给原作拍照是一个及其繁琐的过程。
  第一天忙下来,拍了十几幅画。晚上,李浩倡只好给领班打电话,说自己这几天不会来上班,要她多操心、辛苦点。
  第三天的时候,紫琼打电话过来问李浩倡准备的怎么样了,定好火车票没有?正忙得手忙脚乱的李浩倡说,拍照还要几天,出发到深圳,还要再等几天。
  在拍摄的第三天,李浩倡收到了曹佩璐的来信。
  在这封信里,曹佩璐对外婆的逝世表达了深深的哀悼和怀念,安慰李浩倡不要深陷在失去外婆的悲伤中。
  “如有在天之灵,外婆的在天之灵最开心的是看到我们幸福地生活着!”她在来信里劝慰李浩倡。

  拍照快结束的时候,紫琼又来电话,催问李浩倡到底哪天出发,语气很不耐烦,有了埋怨的意思。
  “就拍个照,有那么难吗?这都一个星期了,还没拍完?!”紫琼在电话里质疑。
  李浩倡拿着电话,沉默了一会,说:
  “紫琼,这个照片是用来出画册用的,所以照片质量要求很高。拍照的距离、角度、光照都有严格要求,不是我们平常在街头抓拍张照片能比的……”。
  “好吧,好吧,我是外行,不懂也不想弄懂这些。李浩倡,我只想你那快点弄完过来!”
  李浩倡从来没有听过紫琼用这种语气和自己说话。他很想对紫琼说点什么,但是一想到她一个人在那边忙碌也不容易,忍着没有说话。
  紫琼没听到李浩倡说话,也挂断了电话。
  五月末的一个早晨,李浩倡把领班、谢师傅和肖师傅约到一号卡座,告诉他们自己要去深圳,以后有什么事,不要请示自己,他们自己处理就好。
  “春节我会回来,到时候,我们再商量以后的事。”
  在三人依依不舍的目光里,李浩倡上了门前的本田。车向北而去,消失在北京路的车流里!

  六月六号这天,李浩倡到达深圳。
  在一幢写字楼的八楼,他在公司办公室办大门口,见到了正等着他的莫姐、区姐和紫琼。
  “李浩倡,欢迎你加入我们!你看今天的日子多好,六月六号,六六大顺!从此我们万事顺利哦!”区姐握着李浩倡的手,开心得不得了。
  对数字倾注自己的感情色彩,广东人比中国其他地方的人确实更重视和讲究一点。
  “有区姐和莫姐保驾护航,绝对诸事顺利!”李浩倡说。
  “你看你看,李浩倡就是会说话!”区姐指着李浩倡对紫琼说。
  区姐、莫姐对李浩倡的看法一直不错。
  在说笑中,大家走进办公室。办公室布置得差不多了,有人正在安装电脑和打印机。办公室面积很大,李浩倡目测有一百二、三十平方左右。
  远处还有三个拉着百叶帘的房间,门上分别挂着财务室、总经理室和接待室的牌子。财务室里,一个中年妇女带着一个小姑娘在往铁皮柜里放着文件夹。
  晚上,莫姐、林姐在公司旁边的餐厅给李浩倡接风。吃完饭,四人分手。
  紫琼拿过李浩倡的车钥匙。
  “这段时间开车,我开你看,先熟悉路线,以后自己开。现在这条路,以后天天要走。”紫琼说。
  “这条路为什么要天天走?”李浩倡问。
  “这是从公司到家的路啊!你每天不从公司回家?”
  “哦——”李浩倡吞回了想说的话。
  “李浩倡,我在深圳买房子了。外婆去世前几天买的。正准备告诉你的,碰到外婆去世了,心想过几天再告诉你,没想到直拖到今天。”紫琼说。
  “买房子了?要不少钱吧?”李浩倡转过头,看着紫琼问。
  “有一所属于自己的房子,才能安心工作,安居乐业嘛!不管多少钱,只要买得起,越早买越好。现在不买,以后要花更多的钱买!房价,最近十几年,看样子只会涨。”停了一会,紫琼接着说,“有房子,有家人。李浩倡,你和我,在深圳也是有家的人啦!”
  这句话,让李浩倡心里掠过一阵别样的感觉。他偏过头,看着紫琼。紫琼看着前方,认真开车,不断扑面而来又转瞬消失的灯光照射在紫琼的脸。她明亮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烁,亮晶晶地。
  不顾每年轻松赚取利润百万的“北岸”,重回深圳工作、创业和买房,看来,紫琼这次是起了在深圳扎根的心。
  荆州,已在千里之外遥远的北方。不知道以后,她会不会只是出现在自己梦里的故乡……

  紫琼、莫姐和区姐为了扩大本公司的影响,决定举办一个公司成立庆典。这个庆典定在六月八号。
  庆典这天,作为公司总经理的紫琼,负责接待客人。
  素面朝天的紫琼,已能惊艳众人。画了淡妆、穿着旗袍的紫琼更是显示出别样的美艳。来宾不分男女老少,都被她深深吸引住。林夕子甚至直接跑过来,对李浩倡说,“浩倡哥,紫琼姐真是百变靓女!每一种穿衣风格,都会惊艳到大家。”
  一个矮胖老板模样的中年男人,更是借着握手的机会,抓住紫琼的手,久久不愿放下。他毫不掩饰自己的目光,赤裸裸地扫视着紫琼因穿旗袍显得玲珑有致的身体。
  李浩倡在远处看到这个家伙的行为,感觉恼火又可笑。
  所有来宾里,李浩倡认识的只有林夕子和她爸爸。今天,很多人恭敬地上来和林老板打招呼,李浩倡和他的谈话多次被打断。林夕子爸爸几次抱歉地对李浩倡微笑。
  “浩倡,你这次深圳,我们还没在一起坐坐。你哪天抽一天时间,到我书房去饮茶写字。”
  “是我失礼了,我应该抽时间去拜访您的。还有,您工作忙,不好意思打扰……”浩倡解释道。
  “浩倡,言重了。我们之间不必这么客气。再说我哪里有那么忙!去之前打我电话就行。”
  “好,林叔叔,过几天一定去拜访您!”
  庆典进行到一半,紫琼在台上发言,致答谢词。真情流露的发言,完全不同于那种程式化的语言,赢得了大家的好感,讲话多次被掌声打断。
  午宴中,紫琼、莫姐和区姐给大家敬酒。在敬酒的过程中,常常听到紫琼的笑声。喝到后来,三个人都有了醉意。莫姐和区姐走路已经有点踉跄。紫琼还好,不过她走得很慢。李浩倡看得出,她强撑着,尽量让自己走得稳一点。
  没等活动结束,李浩倡走到紫琼身边。见李浩倡到了自己身边,紫琼一把抓住李浩倡胳膊,靠在他的身上。
  活动结束后,紫琼要李浩倡送自己回家。
  紫琼从车里出来,根本站不稳了,李浩倡只好背着她上了电梯。
  “老公,我怎么一直要你来深圳?你看,要是你不来深圳,我怎么回家?老公,你真好……”紫琼把头放在李浩倡的肩头,嘴唇抵着李浩倡的脸说。
  “少喝一点也不至于醉成这样,连路都走不稳了。”
  “高兴啊,多喝一点怎么啦!?”
  “紫琼,这样的场合我真不喜欢,闹哄哄的,一大堆人在一起吃吃喝喝有意义吗……”
  “浩倡,我就喜欢这样的场合。不把场面上这一大堆人的弄清楚,怎么做事?你不懂……”
  “好吧,我不懂!”李浩倡把紫琼放到床上。

  第二天下午,紫琼安排李浩倡开车,和出纳送几份材料,回来时,顺路买些办公用品回公司。
  出纳是个小姑娘,和上午坐在副驾位的会计相比,真不是一个好领航员。对将要行驶的路线,她没有提前说的意思,李浩倡只好一路问。车前的每一个路口,都让李浩倡紧张。他一再和小姑娘确认下一个路口,是直行还是要是拐弯、向哪边拐,以便提前做好变道准备。
  下午三个多小时在深圳的穿行,是李浩倡开车以来最累的半天。
  晚上回到家里,李浩倡和紫琼说起下午开车的经历,抱怨说这是他人生开车以来最累的半天。紫琼笑着安慰他,说以后再不安排这个孩子带路了。
  “先开几个月的车,以后把路跑熟了就好了!”
  “紫琼,来的那天,莫姐说欢迎我加入;这几天你也一直把我公司当车夫用。我就想问,我什么时候说了要进你们公司?”李浩倡半开玩笑半当真地问紫琼。
  “就当是心疼你老婆,给我帮几天忙不行吗?等公司的事理顺了,你加不加入我们公司再说。好不好,老公?”紫琼双手搭在李浩倡肩膀上说。
  “好吧好吧,到时候再说!”

  李浩倡来深圳后,时常会接到来自武汉、北京的电话。这些人说的都是同样一件事:收藏外婆的作品。李浩倡给他们的统一答复是,暂时不考虑出售外婆的作品,到合适的机会再联系大家。
  紫琼有几次想对李浩倡说点什么,看看李浩倡接完电话不开心地脸色,只好作罢。

  一天,快下班的时候,紫琼打来一个电话,说想回家吃饭。李浩倡有点吃惊。他来了这么多天,紫琼每天都在外跑,没有一个晚上是没有应酬的,每夜回来都是半夜。
  “难得你想回家吃饭啊,那我下班回家做点老家的菜!”李浩倡说。
  窗外华灯初放,客厅里,在明亮的灯光下,加班的妻子和自己的丈夫一边吃饭一边聊天。这应该和许多结婚不久的小家庭一样,平淡而安详。
  虽然自己喜欢那种诸事扑面而来应接不暇的忙碌生活,但像此时,才是普通又正常的家庭生活。
  对面的这个男人,似乎对投入到深圳的新生活没什么热情,甚至对现在的生活是应付的态度。
  看到紫琼望着自己发呆,李浩倡说:
  “想什么呢?吃饭就专心吃饭。”李浩倡在对面说。
  “今天是我来深圳后,第一次在家里吃晚饭,蛮好!”
  “这又不是什么难办到的事。以后少点应酬,按时回家就行。”
  紫琼苦笑了一下,说:
  “承蒙莫姐、区姐两人看得起我的工作能力,在成立公司前就说好了,公司总经理由我来做,日常事务由我来处理。公司刚成立,万事开头难。好多事,我要亲自去处理。比如有些人,以后办事,肯定会找人家。那现在你总得和人家多联系,把关系处理好吧。这要花大把的时间。你说,我能按时回家吗?”
  李浩倡没说话,点了点头。
  “其他两人做什么?你们三人,谁是董事长?”李浩倡问。
  “莫姐管财务、区姐管人事。莫姐是董事长。”
  “你带了三百万到公司,那你股份到底是多少?”李浩倡一直不知道紫琼在公司占股是多少,既然今天谈到这里,还是问一下。
  “我和区姐各占百分之三十,莫姐占百分之四十。总共一千万。”
  “这点钱,能买到多大一点地?”李浩倡放下碗,诧异地看着紫琼。
  紫琼笑了:
  “你终于问了一个涉及房地产开发公司怎么运作的问题。告诉你吧,这一千万,不是拍地的钱,是用来缴纳拍地的履约保证金和维持公司运作的。”
  因为李浩倡不明白房地产公司是怎么运作的,紫琼这么说他肯定还是不懂。紫琼接着说,“一个公司,把中意的地块拍到手,并不是当场缴纳土地出让金,三十日内缴纳即可。于是,获得土地的公司以这块土地到银行抵押贷款,获得贷款后,再去缴纳土地出让金!哪里会有公司,把钱堆在那里买地的?!”
  “哦——原来拍地的人,只要有缴纳保证金的钱,能快速从银行把钱搞出来就行了!”李浩倡恍然大悟。
  紫琼也吃完了,放下碗,笑了:
  “终于弄懂了!”。
  “那你们打算拍多大一块地?”李浩倡问。
  “公司刚成立,受制于资金、人脉和运作能力等等因素的影响,我们第一次拿地,只想拿一块一百亩左右的地。按现在深圳市地价,保证金要交五百万。这笔钱是不能动的,要一直留着,什么时候拍地,什么时候用!剩下的五百万,维持公司运转。”紫琼给李浩倡讲得很详细。
  “那不错,维持公司运转的钱不少了!”
  “一般般吧!”紫琼说。
  沉默了一会,紫琼接着说:
  “有消息说,区国土局要在这个月发布土地拍卖公告。在这批要拍卖的地里,有三块商业用地,面积都在一百亩左右。看开发前景,几乎差不多。公司很中意这三块地,很想拍下其中一块,进行开发……”
  “未雨绸缪,你们早该行动了!”李浩倡说。
  紫琼却说:
  “怎么行动?公告没出来,你怎么行动?!现在只能等着。全公司都等着。”
  “那你可以清闲一段时间了!”李浩倡说。
  紫琼摇摇头:
  “人是闲下来了,心闲不住!谁知道拍卖时,有人竞价到多高?我们公司最终能拍到那块中意的地吗?心里没底!有什么办法,一定拍到那块地。这是我一直在考虑的事!”
  “这个你控制不了吧?只能拍卖会上见结果了。”李浩倡站起来拍拍紫琼肩膀,安慰她。然后收拾餐桌。
  多年后,紫琼回忆起往事,常常想到这个深圳的傍晚。李浩倡并不是像有些人说的那样,对公司的事漠不关心,即使他对自己公司做什么没什么兴趣,甚至拒绝深圳的生活,但他一直在竭力了解紫琼的工作,想尽可能地参与其中。
  在两人说话间,李浩倡手机响了。
  原来,外婆新画册已经印刷完毕,即将发行。各大经销商蜂拥而至,预定画册。没想到预定数,大大超过第一版的印刷数。出版社立即加印第二版。同时,出版社立刻顺势而为,策划了一个新书发布会。在发布会上,新书作者的直系亲属出席并讲话是一个重要的环节。所以出版社现在打电话开征求他的意见。
  “没问题,我一定来!”李浩倡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痛快!就知道您是个爽快人!把您深圳的详细地址告诉我,我明天用特快专递给你发请柬!”摄影师在那边说。
  李浩倡走到阳台上,点燃一支烟。
  他想外婆了!
  小时候,外婆出门“学习”,他留在家里。每到夜晚,他就盼望外婆快点回来。半夜,他常常流着泪醒来,那种思念太让人心痛了!
  那时候,不管过多少天,外婆总会回来,把自己搂进她的怀里;而现在,他再也享受不到外婆的抚摸。

  在等待去北京的日子里,李浩倡也很清闲,他买了画笔、颜料、画架、油画布和画框等绘画工具和材料放到家里。他用了几个晚上,陆陆续续地绷好了几个画框。
  周末的晚上,李浩倡用刮刀往画布上涂乳胶。刮刀刮过粗麻布时,有极其细微的跳动。这气味、这跳动,熟悉而亲切,瞬间让他有种陶醉的感觉。
  紫琼走过来,蹲在他身边看着。
  “看来你也没什么事,只能静等拍卖会了。欸——那下月头的发布会,你能和我一起去北京就好了……”
  “好啊!好久没和你一起出去走走了,放松放松也好!”紫琼欣然同意。
  李浩倡没想紫琼真会同意自己的建议,情不自禁地捧起紫琼的脸,亲了她一下。
  紫琼的回吻,出乎李浩倡的意料,投入而长久。
  久违的感觉,让两人情不自禁地拥抱到一起。接下来李浩倡和紫琼享受了一个美好的两人夜晚。
  迄今为止,这是在深圳唯一一次媲美家乡的缠绵夜晚。看着身边熟睡的紫琼,李浩倡再次低头吻了她一下。
  两情相悦的缠绵,就像一口甜蜜的陷阱,一旦陷入,很难爬出来。往后的一段日子,紫琼和李浩倡,又深陷其中。

  外婆新书发布会如期举行。
  鉴于外婆在当代中国油画史、美术史上的地位,发布会的规模、档次都是一流的。
  作为大师的孙子、也是一个受大师言传身教时间最长的弟子、三届中国青年油画大赛金奖获得者,李浩倡对外婆作品的介绍,饱含深情又极具专业水准。在他特别提到自己和外婆合作的那幅画时,会场响起一阵持久热烈的掌声。
  外婆的这幅绝笔画,给大家留下了深刻印象!
  在发布会的晚宴上,很多人找到李浩倡,向他表达了对外婆的怀念!有几个外婆的学生,流着泪和李浩倡拥抱。紫琼在一旁也被感动得热泪盈眶。
  还有几个人,把自己的名片递给了浩倡,隐隐约约地表达了想收藏外婆作品的意思。原来他们是收藏家。
  李浩倡礼貌地对他们微笑,热情地和他们寒暄,但对于收藏一事,还是和原来一样,只字不提。
  摄影师也带来了一个看上去三十来岁、儒雅瘦削的年轻人。他把青年人介绍给李浩倡和紫琼。年轻人姓钟,来自香港。
  “是这样,李先生!您外婆李大师的艺术才华和在中国美术界的地位令我们膜拜不已!珍藏大师的作品,一直以来是我们画廊的愿望!今天能遇见您,实在难得,也是缘分!”
  说完,年轻人掏出两张精致典雅的灰色名片,双手递给李浩倡和紫琼
  以前,李浩倡从未考虑过出售外婆的作品,现在突然遇到钟先生明白告诉他要收藏外婆的作品,一时间,他真不知道怎么回复。
  对待外婆的作品,现在是由不得自己:你没想到卖,别人早惦记着要买。
  见李浩倡没有立即回复自己的话,年轻人说:
  “李生,您别急着回复我。我们画廊能不能收藏到大师的作品,全看你我的缘分。”
  “不急,我会慎重考虑。”李浩倡说。
  “以后我可能会向您请教许多专业问题,到时候希望您不吝赐教!”钟先生说。
  “哪里哪里,您是专业人士,很多地方,我要向你请教才是!”李浩倡连忙回答。
  “李生客气了!你有兴趣和我聊天,我是求之不得。记得,我会一直等你电话的哦!”钟先生冲李浩倡微微一笑。
  李浩倡知道钟先生说的是什么,立刻说:
  “有机会一定打给你!”
  “李生、鲜于小姐,我还有句话想对你们两人说。”钟先生说。
  “请讲!”
  “您说!”
  “男士玉树临风,儒雅俊朗;女士婀娜多姿,美艳逼人。你们夫妻真是一对璧人!羡慕,羡慕!”
  “钟先生您太过奖了!”紫琼微笑着回答。
  “惭愧惭愧”李浩倡也不好意思了。
  “实话实说,实话实说。不打扰了二位了,告辞!”钟先生抬手致意,和摄影师走了。
  晚上,李浩倡做什么事好像都心不在焉。躺在床上看书也没看进去,匆匆翻了几页,把书扔到一旁。
  “有心事?”紫琼在身边问。
  “没有,就是不想看书了。”李浩倡故意用一副轻描淡写的口气说。
  李浩倡确实有心事。现在,这么多收藏家要收藏外婆的画,到底卖还是不卖呢?在他心里,凡是外婆使用过的东西,写下的文字和创作的画作,是联系他和外婆过去时光最重要的纽带。
  在他心里。这些画,是外婆留给他的“念想”,他一幅也不想卖。
  紫琼从床上坐起来,靠在床头。
  “李浩倡,不想看书,那我们聊聊天吧。画廊应该是专门买画、卖画的地方吧?”紫琼问。
  李浩倡简单先讲了画廊的起源、发展和承载的社会功能,然后说:
  “应该这么说,画廊是收藏、陈列或销售美术作品的场所。”
  “收藏,陈列,还不是为了最后卖出艺术家的作品。”紫琼说。
  “和钱相关的东西,你总是能一眼看穿它们之间的联系。紫琼,在这方面,我是服了你!你说的没错,收藏,陈列,最后都是为了卖出艺术家的作品。”
  紫琼接着问李浩倡:
  “李浩倡,美术作品有什么价值?”
  “很多。审美价值、文化价值、经济价值、历史价值和社会价值等。”李浩倡扳着指头说
  紫琼举起一只手说:
  “停!外婆的油画,都被关在一间阁楼里,没人看到,请问,审美价值怎么体现?艺术家创造出作品,毋庸置疑希望被更多人看到。同样,外婆的画,你难道不想让更多的人看到?你所谓的‘念想’一说,对所有想欣赏外婆作品的人来说,既自私,又不公平。从体现审美价值这方面来说,外婆的作品放在画廊肯定比放在家里好。”
  “说得我哑口无言!”李浩倡说完,耸肩摊手。
  外婆逝世后,紫琼一直想说服李浩倡,把外婆剩下的作品卖了。今天终于找到这个机会,她不想放弃劝说。
  趁着外婆画册刚刚出版的热度,这个时候卖出外婆的画作,肯定能卖出好价钱。再说,公司以后要花钱的地方多的是。把外婆的作品变现拿在手里,到公司要用钱的时候拿出来,既能解公司财务困难、赚一笔利息,又能在莫姐、区姐面前显示一下自己的实力。
  这是紫琼的真实想法。
  紫琼坐到浩倡对面,说:
  “外婆油画上的那些绿霉,应该是六月梅雨季节长出来的吧?梅雨年年有,绿霉也会年年长,你怎么维护这些画?”
  紫琼说完,对李浩倡笑着挑了一下眉毛。
  李浩倡知道她说的是五月给外婆的画拍照时,清洗油画霉点的事。他不好意思地苦笑了一下。说:
  “紫琼,我知道你说的意思。关于油画长霉这种事,在画廊里绝不会发生。你知道钟先生所属的那家画廊吗?他们是香港独家代理吴冠中大师作品的画廊。就他们那种级别的画廊,所有作品都会受到专业的保护。温度,空气湿度都有严格要求和控制。画廊还会定期给美术作品做专业的维护。就美术作品受专业保护这一块来说,普通家庭根本没法比。”
  “是吧?——”紫琼歪着脑袋、慢悠悠地,故意用疑问的口气问李浩倡。
  “是的!来个你希望听到的总结:综上所述,不论从哪方面来说,外婆的作品,卖给画廊最好!以后如果卖外婆的画,必须看看收藏方的实力,达不到钟先生他们画廊的这个级别,不卖!”李浩倡说。
  “哈哈,在紫琼女士的启迪下,李浩倡先生的认知能力,立刻有了一个质的提高。浩倡,不是我希望听到什么结论,而是事实如此。有些事,还是理智一点好!”紫琼轻轻拍了拍李浩倡的肩膀。
  “紫琼,有时候,我们的理智很难说服自己的情感。”李浩倡低下头,“我失去了外婆,我不想再失去和外婆相关的任何东西!”
  “李浩倡,我懂!”紫琼说。
  沉默一会后,李浩倡问:
  “明天我们回深圳?”
  “难得来次北京,我们在这边玩两天吧。”紫琼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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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州,别将我挽留!(八十九——九十)
在八达岭长城见到迎面走来的钟先生,李浩倡才真正了解到了“世界很小”的含义。

钟先生也显得很高兴。握着李浩倡的手直说缘分。

“真巧啊,李生、鲜于小姐!我今天早上都在想,是不是上午给李生打个电话,一起喝茶。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们。我可以和你们结伴而行吗?”

“欢迎啊!”李浩倡、紫琼说。

三人边走边海阔天空地闲聊。

三人从北京的天气,聊到南方的台风,聊到荆州的梅雨。

说到梅雨的时候,钟先生说:

“我知道这个天气,降雨持续一月左右,空气湿度大到衣服一周晾不干。听徐生(摄影师)说,李大师的画作,密密麻麻放在两间屋子里,没有任何保护措施。好多画作长了霉……真是可惜啊!”

“我们没保护好外婆的作品。主要是条件达不到。”紫琼说。

钟先生说,即使有相关的设备,也没有那么多时间、人员和场地来维护外婆的画作。普通私人家庭,完全没条件妥善保存美术作品。

接着,钟先生说到美术作品的价值。

“还有啦,从艺术品的审美价值来说,艺术品要给大家看的嘛。一、二百幅画,堆在一件屋子里,不给人家看。那它们的审美价值也无从说起了。也是可惜得很!”

李浩倡点头说,对紫琼说:

“钟先生真是行家,说得句句在理!”

“一点点浅见啦!”钟先生说。

李浩倡低下头,带着开玩笑的口吻,贴着紫琼耳朵小声说:

“钟先生是不是偷听了昨夜你和我的谈话?他怎么也拿外婆作品的保存和传播这两方面来说事?他这么一说,我还真不想把外婆的画留下家里了。万一出点问题,我可成了罪人。还有,我觉得你在和他说双簧,引诱、施压我把外婆的画卖出去!”

“你还别说,真有这种可能!”紫琼笑出声来。

“两位在说什么呢?”钟先生问。

“钟先生,怎么安排外婆留给我们的作品,我现在倾向于让画廊收藏。但这些作品,其中一半归我妹妹所有。现在我想给我妹妹打个电话,看看她对这事的看法。如果她和我意见一致,明天上午,不知您有没有时间,和我谈谈收藏外婆的作品。”李浩倡决定,留下三、五幅幅做个念想外,其他的都卖给画廊。

“有有有,”钟先生一叠声说,“我早就说过,我会一直等您电话!”

第二天上午,李浩倡和钟先生最后达成这样的协议:画廊独家代理外婆遗作。所有作品经画廊参加拍卖会出售,画廊按固定比例收取佣金。画廊收到外婆的作品后,先预付一笔现金给售卖人。

只要李浩倡答应出售外婆的作品,后面的一切都进行得快速而顺畅。

三人回到荆州。钟先生看外婆的作品,惊呼连连。外婆的作品给了他不小的震撼。

外婆的作品被李浩倡、钟先生分为两部分,一半捐赠,一半留下。

紫琼劝李浩倡给每个美术馆两、三幅画就够了,不必捐那么多。李浩倡没同意,外婆说捐一半就捐一半,他不想违背外婆的遗愿。

很多美术馆闻讯而来。李浩倡和安歌商量后决定,把大部分作品,捐赠给了外婆常捐赠的那几家美术馆。

剩下的几家,也得到了三、五幅的捐赠。李浩倡不想让那些仰慕外婆艺术才华的人们失望。

荆州市美协、文联和所有接受捐赠的美术馆,联合起来,在张居正街的家门口,举行了一个简短而热烈发布会。各大电视台在晚间新闻对此事也做了报道。

留下的一半,李浩倡和安歌各挑选了一些后,其他都留给了钟先生。紫琼看到李浩倡留下了十几幅画,问他为什么留这么多。

“这里面一半是送人的。”浩倡回答。

在钟先生的安排下,经过一天精心打包和装箱后,第二天两辆箱式货车在华灯初放的时候,从张居正街缓缓驶出。李浩倡从副驾探出身子,向安歌、岳父母、西宁妈妈和街坊们,不停挥手致意。

车过长江大桥,一路向南。反射着城市灯光的长江和城市的高楼逐渐消失在李浩倡回望的视野里。

回到深圳的第三天上午,李浩倡接到钟先生的电话,预付金已经打到李浩倡账号上。

李浩倡接完电话,走进紫琼的办公室,把这件事告诉了紫琼。

紫琼听到消息后,眼睛瞬间亮了:

“足额到账了?”

“全到了!”

两人正兴奋地说着话,紫琼的手机响了。

“安歌的电话。”紫琼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对李浩倡说。

原来,安歌也收到了画廊转给她的钱。她在电话里问紫琼,公司缺不缺资金。如果缺,她把刚刚收到的钱转给紫琼用。

听到这样的好消息,紫琼很激动。她对着电话说:

“你哥哥也收到画廊转的钱。缺资金,我会先找他要;如果还是不够,我会向你开口的!”

新的一天,紫琼早早到了办公室。看着窗外的高楼和天空,她满腹心事。

她的心里,想的还是那三块地。

现在的形势是,只要房子做出来,就有人排队来买。谁能拿到地,谁就赚钱。正因如此,国土局放出来的地,就像一块块被扔出来的肥肉;而房地产开发商像一群饿狼。扔出来的肉总是不够吃。明争暗斗,成为必然。

前几天,三人碰头,听莫姐说,对这三块地,好多开发商跃跃欲试。公司能不能拍到这其中的一块,三人心里真没底。

按现在这个形势,即使把地拍到手,那最后到手的价格,肯定远远高于起拍价。现在紫琼要考虑的第一是把地拿到手、第二劲量把价格控制住。

想来想去,这完全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紫琼转身坐到办公桌边,拿起了电话。

三个人该坐在一起,再次商量商量拿地的事了。

一连几天,三个老板关在总经理办公室。除了午饭时间,她们三人从早晨上班走进办公室后,很少出来。

李浩倡除了看房地产销售方面的书,对一款平面绘图软件发生了浓厚的兴趣,每天在电脑上学得很专心。

大部分员工坐在自己的办公位上,低着头,在键盘上敲击着,一副很忙碌的样子。其实他们并没什么事要忙碌的。三个老板老板在办公室一坐一天,他们也不敢坐在那里表现得无所事事。

公司的气氛有点压抑。

周六,紫琼没有休息,一早就出了门。

傍晚,紫琼回到家里,在客厅没看到李浩倡。等她走进书房,才看到阳台上的李浩倡。

李浩倡在画布上挥动着画笔,画布上是一片黄色的沙漠。

李浩倡抬起头,看到紫琼,好像回过神来说还没做饭。

“我马上去做。”李浩倡说。

他站起来,用旧报纸快速擦干净油画笔,收拾好阳台,就要去做饭。

“你不吃,就不用做。我反正没食欲,吃不吃都无所谓。”紫琼皱着眉头说。

“愁眉苦脸的样子,还是拿地的事?”李浩倡问。

“嗯。”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你啊,一头扎在一件事里太久也不好。不如不想这件事了,出去玩几天。或许哪天灵光一闪,好点子就来了。”李浩倡安慰紫琼说。

“真像你说得那样就好了!……你还是画你的画吧。”紫琼挥挥手,转回书房。

“好吧好吧……”

李浩倡不再多说,走进厨房去做饭。

刚刚紫琼的话,语气很不耐烦。这不耐烦里,透露的是轻视。特别是“你还是画你的画吧”这句话,极像小孩子要给大人帮忙,被大人拒绝一样。等同于“你做你的作业,大人的事不要问!”

不久,紫琼走进厨房,站了一会说:

“李浩倡,对不起。我刚刚不该跟你那样说话。都是烦心的拿地弄的……”

“没事!你知道刚刚轻视了我就够了。”李浩倡关掉水龙头,回头对紫琼说。

“李浩倡,这几天我们三个人不是一直呆在一起么?呆在一起想办法:怎么拿到中意的那块地,还要把价格控制住。想来想起,结果就是没办法!绝望后,莫姐、区姐反而轻松了,今天一大早约我出去小梅沙玩。而我,根本没心事玩,还是陷在那件事里。什么事都应该有解决方法啊!我不相信这件事会无解!”紫琼叹了一口气说。

李浩倡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好拍拍紫琼的肩膀,说:

“好吧好吧,就算每件事都有解决办法,那也得花时间啊!不急,有的是时间,慢慢想办法。”

深夜,虽然两人都躺下很久了,但是都没睡着。

李浩倡突然翻身,问紫琼:

“林总参加这三块地的竞拍吗?”

“不知道!他手里有两个住宅项目在做,应该不会一口气再拿下三块商业用地吧。如果他三块都想拿,其他人谁都没希望了!‘林疯子’到场,谁不是望风披靡!”

听到“林疯子”这个外号,李浩倡笑了:

“确实!”

“这三块地,只要其中之一林总不参加竞拍,我们还有希望拿到手,不过,经过多轮竞价,价格绝对低不了了。”紫琼说。

“我觉得,公司现在要弄清林总到底参不参加这三块地的拍卖。不参加好说;如果参加,他是要一块、两块还是三块全要?把这个弄清楚了,到时候避开他的公司,不和他公司抢同一块地。”李浩倡说。

“李浩倡,这个简单。谁要拍地,谁就要去国土资源局拿拍卖文件,到时候还要去法院缴纳拍地的履约保证金。林总参不参加拍地,参加拍哪块地,这个不难知道。”

“哦,原来是这样。”李浩倡说。“那到时候选一块林总不参加竞拍的地,按流程走,把地拿到手!”

“只能这样了!睡吧,李浩倡!”紫琼说。

房间再次陷入寂静。

“林疯子”是同行给林夕子爸爸取的外号。在拍地的拍卖会上,林总从不和其他人纠缠、每一轮每一轮地慢慢加价,而是在竞拍前两轮就将竞价拉到一个极高的价格,吓跑对手,抢到自己中意的地。

他这种竞价方法简单、蛮霸,简直像疯了一样,因此大家都叫他“林疯子”。

黑暗里,李浩倡睁着眼,默念着“林疯子”这个外号,毫无睡意。

虽然约见林总的想法是经过两天考虑后的决定,但是临到打电话的时候,李浩倡还是有点犹豫。不过,接通电话的那一刻,他还是控制住了情绪,平静得如往常和林总说话一样。

林总很开心,在电话里说,最近没什么事。此刻正在办公室闲坐喝茶。

“你不是喜欢喝乌龙么?正好有人送来一盒乌龙,快过来,我们一起品品!”林总在电话里说。

推开林总办公室的门,首先闯进眼帘的,是办公桌后墙上一幅外婆的油画。这是外婆的晚年作品,笔触狂放、色彩绚烂。

林总坐在办公室右边的茶几边,正在煮茶。见李浩倡进来,笑着招呼他坐到对面。

喝茶、闲聊,几盅之后,林总点燃一支烟,笑着说:

“不是说有件事想和我说吗?说吧,说了安心喝茶!”

李浩倡知道林总看出了自己的紧张和不自然,放下茶盅,说:

“林总,我不是生意场上的人,生意场上的规矩,我真不懂。不知道问下面的问题合适不合适?更不知道问题涉及不涉及您公司商业机密。涉及您公司商业机密,您直接告诉我,我就不往下说了。呃……还是不知道该不该问……”

“你看你,不问,我怎么知道你的问题涉不涉及我的商业机密?问问问。”林总一连声说。

李浩倡挺了挺背,坐直了,和林总说起了月底区里要发布拍地公告的事,重点说到了那三块商业用地。

“哦,我知道,那三块地无论开发成本还是未来前景,都差不多。选哪块都没什么区别!”林总说。

“那……林总,您的公司拍那三块地吗?”李浩倡紧张地问。

“问这样的问题,好像有点不符合生意场上的规矩呢!”林总说。

“那算我没问。林总,我们继续喝茶。”李浩倡有点尴尬。

“哈哈,紧张了?逗你的!不过,我不在乎。我就见过好多老板相互问过类似的问题。看来,他们也不怎么在乎。你的问题也不涉及我公司的什么商业机密。哪那么多商业机密。你拍不拍地,拍哪块地,你不是要拿拍地文件、要交保证金吗?这事能瞒得住?告诉你吧,不仅这三块地我不参加竞拍,这批放出来的地,我一块也不买。一是没我特别中意的,二是手头有两个项目在做,也忙不过来!”

“近些年来,凭您公司的实力和您积攒下来的名气,您要是参加拍地,其他人谁不是望风披靡。”

“哈哈哈,什么名气,说那么好听!就是得了个‘林疯子’的外号嘛!不过‘林疯子’看中的地,其他人确实难得抢走!”林总笑得很开心。

等林总笑声停下后,李浩倡说:

“既然您不参加竞拍那三块地,那我就继续说下去。是这样,林总,紫琼他们公司看中了那三块中的一块,很想把它拍到手,还想价格低一点。无论怎么想,这似乎都不可能。但是,我想到了您。不管有几家公司和紫琼他们公司竞拍同一块地,如果您的公司参加的话……”

没容李浩倡继续说下去,林总一笑,抬起双手往下压了压,打断李浩倡的话说: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想让我帮个忙,要我的公司去和紫琼他们公司竞拍同一块地。……嗯,其他公司一看‘林疯子’也来参加竞拍,都会选择放弃竞拍这块地,转而去拍其他两块地。因为这三块地没什么差别,还可以避免在那里和‘林疯子’竞价,何乐不为!然后,参加这块地竞拍的,只有我的公司和紫琼他们公司这两家公司了。后面的事……,不需多说了!这个点子,真不错!”

林总站起来,走了几步,连连赞叹。

“李浩倡,我理解的没错吧?”

“我的一点小心事,怎瞒得住您的火眼金睛!”李浩倡点点头。

“这主意是你想出来的还是紫琼想出来?”林总问。

“是我。这段时间,她天天陷在这个事里,心烦意乱。我想给她分担分担,就想出了这个点子,”李浩倡说。

“浩倡,你这点子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想得出来的。”林总拍拍李浩倡肩膀说,“紫琼在我公司两年,出过大力,我答应过她,她有事要我帮忙,我会帮她;再说,她是夕子干姐姐,就这个关系,我也要帮她。回去告诉紫琼,这事我帮了!”

“谢谢您,林总!”李浩倡站起来面向林总说。

“见外了,生分了,浩倡!”林总说,“现在还有什么事要和我说?”

“没了!”

“那……我们写会字怎么样呢?”林总问。

“好!”李浩倡站起来说,“我来研墨”。

下午,李浩倡回公司后,没有回自己的办公位,直接走到总经理办公室门口。他敲了敲门,走进办公室后,顺手关上了房门。

李浩倡没有理会紫琼满脸疑惑的的表情,坐到紫琼办公桌对面,倾身向前,隔着办公桌的紫琼说:

“我给你说件事,你听着!”

“没心事听。拍卖公告上午刚刚出来,我们还没想出一个好办法……”

“是吗,这么巧?看来我的策划方案出来得正是时候!”

接着李浩倡给她讲了上午见林总的事。

看得出,在讲述的过中,李浩倡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也尽量讲述得简洁一点。但是,紫琼却控制不住情绪,在听讲中,比李浩倡还要激动。毕竟,拍地这件事,她和莫姐、区姐三人绞尽脑汁想了将近一个月,也没想出一个好办法。现在,李浩倡却想出了解决办法!这怎么不让她激动!

即使自己想到了这个办法,考虑到生意场上的忌讳和规矩,紫琼也不敢确定她会去找林总帮忙!但是,李浩倡去了,还得到林总全力相助的承诺。

紫琼盯着李浩倡,一时间,觉得他完全不是原来想象的那个人。

“看什么看?我这办法还可以吧?”李浩倡仰身靠到椅背上。

“靠近点!”紫琼招招手。

李浩倡又倾身向前。紫琼凑过脸来,用力吻了李浩倡一下,说:

“岂止是可以,简直是天才的创意,完美!”

“琼总,请自重!”李浩倡夸张地揩了一下脸,露出嫌弃的表情,故作严肃地说。

“自己的老公,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这个吻就是对他的奖励和尊重!”紫琼笑了。

“这只是方案,到底能不能把地拍到手,拍到手的价格又怎么样,后面还有好多不可控因素,也还有好多事要做……”李浩倡说。

“你是策划大师,只用出点子就够。后面那些具体的粗活,我们来做。你不用操心了。你已经给公司解决了大问题。现在,我是不是要把这个消息告诉莫姐和区姐她们两个?”

“你告诉她们两个吧,我出去了。”李浩倡起身离开办公室。

一大早,紫琼带着几个员工离开公司,去领土地拍卖文件。

拿到拍卖文件后,紫琼带着员工正准备离开,却碰到了林夕子也带着的几个员工也来拿拍卖文件。

她们两人在国土局大厅里聊了起来。在聊天中,林夕子毫不避讳地告诉了紫琼,她要拍的是哪块地。

在两人聊天的时候,其他公司来领拍卖文件的人,在她们旁边来来往往……

晚上,紫琼按时回家,这有点出乎李浩倡的意料。

“怎么,文件拿回来了,不是应该忙起来了吗?”李浩倡问。

“公司有那么多专业人士,现在到了他们上场的时候。再说,就几份表格、合同,也没什么忙的。他们忙的时候,正是我们老板闲的时候!”紫琼说。

一周后的一个下午,紫琼打电话要浩倡到她办公室。

“是这样,拍卖文件我们都准备的差不多了。人家林总答应帮我们参加拍卖会,总不能拍地要缴纳的保证金也要人家交吧?”紫琼对坐在面前的浩倡说。

“那是!”浩倡回答。

“画廊转给你的500万,你能不能转到公司账户上,公司再转给林总公司去交保证金。这钱算公司向你私人借的,到时候会支付利息给你!等会你和会计去银行把转账办理一下吧……”

“没问题。是要拍地了吗?”浩倡没等紫琼说完打断她问。

“缴纳保证金,就是确认参加竞买。大家上交申请文件,区国土局进行审查,没问题的话,给个回执。过了一个月的公示期,马上开拍。”

上午陪紫琼出去一趟回来,李浩倡在自己的办公桌上看到了一封信,是安歌寄来的。安歌和自己说话,还需要用写信这种方式?

疑惑中,李浩倡撕开信封,里面是一封没开封的信,原来是曹佩璐从德国寄给自己的信,收信地址是张居正街五号。安歌只好把它再装进一个信封,邮寄到了深圳。

在信里,她问李浩倡,什么时候到深圳,以后会在深圳定居吗?她很详细地回忆了出国前,李浩倡送她回医院的那个夜晚。发生在那个夜晚的很多细节,在她的笔下描写出来,历历在目。

李浩倡没想到,那个夜晚给她留下的印象如此深刻。

“还有四个月,我进修期满。十二月头,我就回国了。回来后,我还能在‘北岸’看到你吗?还能在故乡的街头遇见你吗?”

信的结尾,佩璐这样问李浩倡。

看现在这样子,自己和紫琼会在深圳定居。今年年底,佩璐回到长江边的那座小城怕是见不到自己了。

多年后,在一个冬雪的夜晚,李浩倡给曹佩璐读这封信时,他们两人才发现,曹佩璐的这封信,居然是浩倡人生里收到的倒数第二封私人书信。以后,随着社交软件爆炸式开发和应用,特别是QQ和各种电子邮箱的出现,纸质书信完全消失在人们的生活里。

正因如此,过去的书信显得弥足珍贵。念旧的李浩倡更是把这些信笺珍藏起来。它们在李浩倡的心中,完全和他的那些获奖画作一样,被当作了他的人生财富。

读完信,李浩倡仰头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回想曹佩璐在信里回忆过去说的那些话。

办公室的冷气正好,温度不高不低。在这种气温下,李浩倡有了浅浅的睡意。

“哒哒!”有人在敲击办公桌。李浩倡睁开眼睛一看,紫琼正站在办公桌前。

“读谁的来信呢,这么值得回味!”紫琼意味深长地一笑。

李浩倡听出了紫琼的话外之音,笑了一下,说:

“这话问的!曹佩璐来的信,她在信里也问候了你。”李浩倡拿起桌子上的信,找到曹佩璐问候紫琼的那几句话,指着递给紫琼。“你看!”

和李浩倡结婚以来,他对自己真的改变了很多。本以为他对自己充满醋意的那句话会不屑一顾或者热嘲冷讽回怼几句,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紫琼立即改变了语气,说:

“她的问候,你转达就好。我哪里有理由看你的私人信件呢!”紫琼摆摆手,接着说,“你把信收起来,我们一起出去,看看附近在建的楼盘。”

和以前来深圳的感觉一样,李浩倡觉得这个城市里的塔吊比其他城市要多得多。

紫琼坐在副驾位,指引着他把车开到一个售楼部门前的停车位上。这个售楼部一看就是先建起来的,因为它后面围墙里的建筑物刚出地面。

刚上售楼部大门的台阶,玻璃大门就被人从里面被人拉开。

“欢迎光临!”

两个穿着职业装的售楼小姐,相对而立,握着大门的把手对两人笑着说。

一个售楼小姐走过来,接待两人坐下,递上宣传资料。

如果李浩倡不认识紫琼,只是一个旁人,听她和售楼小姐的交谈,得到紫琼给对方的信息是这样的:在深圳工作十来年,刚结婚不久,想买套房子。

紫琼先说买个三口之家的房子,售楼小姐向她推荐了九十七平的;然后又说可能到时候姥姥姥爷过来带外孙,售楼小姐又向紫琼推荐了一百二十多平的。各种户型,楼层也一一做了介绍。

在紫琼仔细地询问下,不同的户型、楼层价格又各不相同。

紫琼不紧不慢地和售楼小姐交谈,在不经意中把自己想了解的东西都不动声色地拿到了手。

没想到紫琼原来还是个市调高手!

离开售楼部时,售楼小姐把一个装着宣传资料和小礼物的纸袋,递到李浩倡手里。纸袋上写着楼盘名称,李浩倡看了看纸袋,觉得纸袋上图案的色彩搭配真是不错。

在一条更繁华的路段,紫琼又找了一家售楼部。进售楼部前,李浩倡左看右看,就是没看到售楼部后面或者附近有在建的房子,甚至没有一个工地。

等两人了解完情况,从这个售楼部出来,紫琼才告诉李浩倡:

“有的售楼部建在所销售的楼盘里,有的则建在人流量大的地段,那是为了获得更大的到访量。这样的楼盘,一般来说,位置相对偏僻点。但是,不论多么偏僻还是繁华地段的楼盘,坐在售楼部等客来,肯定是不行的。出去拓客很重要。一个楼盘卖得好不好,地段不是唯一最重要的。你看碧桂园,经过大师策划,在楼盘里建了所谓的‘贵族学校’,一下子抓住买房者一个很重要的诉求,房子马上卖疯了。”

说完,紫琼扣上安全带。

“哦,我原来以为,售楼部都在楼盘里。”李浩倡笑了一下,发动汽车。

“现在到哪里?”李浩倡问?

“回公司吧。”紫琼说,“刚刚在售楼部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话?接触新东西,肯定有很多不懂的,不懂你就问,这样你会学很多东西……”

“我在一边听你和售楼小姐谈话,也学到了不少东西。”

“是吗?我看这种学习方法一点都不主动!”紫琼打断李浩倡的话说,“浩倡,我们现在进入了这个行业,与之相关的东西我们都要多关注一点。”

“什么叫不主动?我一开始就打定主意听你和售楼小姐说话,默默学习。这不是我的主观意识?要是我进去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听,那才是不主动!你这样对我说话,是把我当做你的员工了吧?潜意识里,你还把我安排在了公司的销售部门里。我再说一次,我不是你的员工。我是你老公!”李浩倡说。

很明显,在内心里,李浩倡早把自己当做了公司员工,并且在用心学习相关的业务知识。虽然他一直对进这个公司不感兴趣,没有正式说加入。

现在自己对他错误的指责,惹恼了他。本来不明确的态度,现在变得明确了——“我不是你的员工,我是你的老公!”

想到这里,紫琼连忙对李浩倡说:

“老公,真误解你了,没想到你这么用心!对不起!”接着,紫琼把自己一直没有安排他到一个具体部门的原因说了出来。

相较于房地产其他部门,李浩倡更适合销售、广告策划这一块。如果公司将来成立销售部门,李浩倡肯定被紫琼安排在策划这一块。

这次他想出即将实施的拍地高招,更证实了他是个策划高手!

但是从成立公司以来,紫琼对一件事还在犹豫,没做决定。那就是公司以后开发项目,到底是请专业的代理公司做销售,还是自己成立一个销售部门做销售。

正因如此,李浩倡一直没有被安排到一个具体部门。

听完紫琼的解释,李浩倡说:

“我先前和你说过,我们之间,不论什么事,都可以面对面直说。这事你早说,我也好早做两手打算,不至于在公司不知道做什么,像一只无头苍蝇,显得又傻又可笑。”

“刚刚不是说不是我员工的么?你做什么两手打算?怎么在我的公司里显得又傻又可笑?!”紫琼笑着调侃李浩倡。

李浩倡没接话,笑着挥挥右手。

沉默了一会,李浩倡望着前方,说:

“紫琼,公司的事我还是做,如果真要安排我在公司任职,你得告诉我。老实说,我还真没考虑好进不进这个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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