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

乡村新闻人

      祖父
监利市职教中心   陈建华

    祖父去世已经36年了。去世那年，祖父68岁。
     祖父去世那年，我13岁，依稀有些印象。据父亲说，可能是心肌梗塞，也可能是脑溢血，确切是什么原因，我们都不知道，只是猜测。我记得的是，已是深秋，那天比较冷，祖父平躺在一条有船篷小木船上，没有挣扎的迹象，全身冰冷。不错，确实是，那时候因为家里穷，祖父和祖母在船上讨生活，船就是祖父祖母的家。
    我对祖父的相貌已经没有了很清晰的印象，家里也没有留下一张祖父的照片。我估计祖父也从未照过相，所以我们每年过年和清明节上坟时只能看见祖母的照片。但我对祖父的有些事情还是记得的。
     祖父是一个很能干的人。祖父没有学过一天木匠手艺，但祖父一看就会，一做就成。家里的桌子椅子都是祖父自己做的，很耐用。我见过祖父打制家具的情形：用墨线弹出直线，用锯子锯断木头，用刨子刨出木料光面，用砂子打磨糙面，用凿子凿出卯榫……一会儿功夫，一件简单的家具就此诞生，比真正的木匠手艺差不了多少。我有时站在旁边看着，就像欣赏一件艺术品的诞生，眼里满满的是羡慕和佩服。那个时候，家里所有的农具都是祖父做的：什么简单的扬掀（一种扬起谷物，借助自然的风，使谷与灰、秕谷等杂质分离的农具）、冲担（一种挑稻穗的农具，两头铁质尖头）、铧犁、耙（一种把田整平的农具，人站在上面）、镪（一种把田整平的农具，人在后扶着）、木桶、脚盆乃至复杂的水车（一种浇灌稻田的农具）、风车（一种能制造风，使稻谷与灰、杂质、秕谷等分离的农具）等。
      不止如此。祖父还能够修船。大概六月初六前后，祖父会把自己的小木船拉上岸，找一个平坦、向阳的地方，让船体翻转过来底朝天，先晒船。用刀子和毛刷将船体外面的青苔和污垢擦洗冲刷干净，遇到有破损的地方，就会因势补上一块小的木板。晒到船板之间的裂纹清晰后，找出船的漏点，用油灰补缝。用一把弯头凿，将船缝的旧油灰全部剔除干净，并在船板缝里放入细长的麻线，用平头凿子将麻丝紧紧嵌进船板缝里，再用弯头凿把油灰抹在船板缝的麻丝上面。每天补填一次，补填后也要用弯头凿抹船缝，直至最后油灰紧紧地粘连进船缝里，再用平头凿子将油灰敲紧抹平，这样才能确保水不渗进船内。
     然后在炎炎烈日下，祖父会用白布粘上生石灰与桐油炼成的油膏把船身全部擦拭一遍，晒上几天；待桐油膏稍干后再抹第二次，连续抹上三次后，船体经过晾晒就会散发出黑中带红的桐油光亮，船就算完全修好了。
有时候，有邻居家不会修船油船的，就会请祖父去帮忙。所以整个夏天最热的时间，祖父都是在太阳底下度过的。我见到祖父脊背晒得黢黑黢黑的，还透出油油的光亮，那是劳动的光亮。
      当然祖父也会编竹篮竹筐，扎扫帚、做梿枷等等。但祖父尤其会打鱼。那个时候河网密布，各种捕鱼工具都有，最简单也最见效的有用电打鱼的，有用炸弹炸鱼的，也有用药毒鱼的，但祖父从来不用，说那是断子绝孙的捕鱼办法。祖父的绝活是用网、花篓（用竹编成，鱼可两头进去，不能出来）、搬罾、花罩、赶罾子等捕鱼。但我最喜欢看祖父用鱼卡子（把竹子削成细小的状态，弯曲成U形，用芦筒固定，芦筒里夹着浸泡过的大麦粒或谷芽，鱼一吃，芦筒断，鱼被卡住了。大概100个卡子用尼龙绳连在一起，成为一副卡子）捕鱼。我记得联产承包的第二年，1980年发大水，圩垸全部涝了，放眼望去，一片汪洋。祖父为了一家人的生活，驾着小船，在圩垸里捕鱼。下午，祖父祖母把浸泡过的小麦粒装在卡子上，用木盆装着，每次大概3-5副卡子。到了傍晚时分，祖父就摇着船去下卡子，我有时会跟着去。祖父在船尾摇着船桨，祖母坐在船头下着卡子。这需要两个人配合默契：船不能摇得太快，太快了连着卡子的尼龙绳就会崩的太紧；也不能摇得太慢，太慢了尼龙绳就会太松，可能会缠绕在一起。当然会用竹竿插在水里留下卡子开始的记号。大概不到2个小时的功夫，卡子下完了。祖父和祖母就会摇着船回来，这时候祖父摇着桨，祖母就用竹竿在船头敲打，把鱼惊动起来。
     第二天天没亮，祖父祖母早早起床，提着马灯，摇着船就出发了。祖父在船尾摇着桨，祖母在船舱收卡子，遇到卡子上有鱼，就用鱼兜（抄网）把鱼提上来，再把卡子从鱼嘴里取出来，然后鱼装在船舱里。（船舱开有一个小口与外面相通，所以船舱里是活水）两个多小时后，卡子收毕，船舱里有鲫鱼、黄颡鱼、有时候会有鳊鱼、鲢鱼等，都是活蹦乱跳的。祖父祖母留下家里需要吃的，剩下的就拿到街上去卖，换粮食。所以，那年虽然发大水，由于祖父祖母的能干，我们一家都没有饿着。
     祖父还会用阵网捕鱼。找一条水沟，在水沟两边插上塑料织帘布，中间插上地笼。这样鱼虾蟹游到地笼处，除了回头外，就只有进地笼一条路，所以每天祖父早晨去整理地笼时，就会收获满满：什么鳝鱼泥鳅，黑鱼鲫鱼、糠虾铁蟹、鳑鲏土憨巴等等都有。记得祖父去世那天，本来应该是去水沟里整理地笼的，没想到突发疾病，病死在船上。祖父去世后，我接过祖父的地笼，每天早上出去整理地笼，把一部分小鱼留给自己吃，大点的鱼拿到街上卖了换日用品，攒学费；还有糠虾，就趁着天气晴好晒干，集中起来卖给从湖南来收虾的人，这样一直持续到我上师范。
      现在回忆起祖父，我总记得祖父的能干和勤劳，使得我们家能在那个饥饿的年代生存下来，这种品质也一直在我们家传承和延续。直到现在，如有空闲，我就会到老街走一走，看一看编竹器的，卖老式农具的，卖捕鱼工具的，有一种天然的亲切感，有时也会抚摸一下，和卖家扯几句闲话，也许是在寻找儿时的一点记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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