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夜雨 谢高模 谷雨季节，春雨绵绵。 桃花湾里

谢高模

乡村夜雨
谢高模

谷雨季节，春雨绵绵。
桃花湾里一片宁静。
清晨，太阳快要从地平线上露脸的时候，几只布谷鸟在林间草地上，呼朋引伴，“咕咕~，咕咕~”地叫个不停，好像是多情的少女在喊“哥哥~，哥哥~”，又像是在叫“布谷~，布谷~”，提醒农民按适时播种。
雨生百谷。充沛的雨水，适宜农作物生长。
乡村传统习惯，旱地种瓜点豆，几乎是妇女们的专利。四月闲人少，五月人倍忙。如今乡村种地，看不到半个年轻人的影子，农活基本上被未出门的妇女和老人包揽了。干农活虽然辛苦点，但比城里老人打太极拳更有意义，不仅仅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还可以使人延年益寿。

这段时间，息壤一直担心着他爷爷的身体健，由爷爷联想到乡村人口问题和社会养老问题。
俗话说，人生七十古来稀。但物质条件越来越好的今天，乡村高龄老人不断增加，活到九十多岁的人已不足为奇。
桃花村有一千多户人家，有五千多人。家家户户都有老人，有一半为高龄老人。在新冠肺炎流行的几年中，尽管本省本县相继建了方舱医院，但高龄老人还是死亡了百分之七八十，有基础病的六七十岁的老人也死亡了百分之二三十。

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桃花村出生的人口较多。一般家庭里都是三兄四弟五六姊妹，家长给小孩起名字五花八门：仁义礼智信，兴旺发达，道德楷模，文武双全，福禄寿喜荣华富贵，金银铜铁锡，充满了对文明社会的向往之情。
五六十年代是人口发展的高峰。孩子多了，起名字也就不拘一格。男孩从一毛到八毛，从一香到九香。女孩从大姑到九姑，有梅兰竹菊杏桃，有珍珠翡翠宝。最有意思的名字是二九，三一，三五，三六，四一，四五，四八，五一，五三，五一，五四，五九，六一，从这些数字名可以看出，乡村高龄妇女生育，一直生到油干灯草尽，生到人口爆炸，真的是“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八九十年代，桃花村里百分之九十的家庭都是独生子女，有少数家庭害怕断子绝孙，年轻夫妇铤而走险，加入了超生游击队。

息壤的家庭就是乡村社会的一个缩影。
息壤是独生子，他出生的时候，爷爷说，孩子少，乳名要贱一点，于是就起名土生，希望孩子像梓树的种子，落地生根，风吹不走，雨打不到。
土生的父母亲兄弟姐妹众多，小学或初中毕业的多，所以打工的人多。

息壤家里也有老爷子。
老爷子的老伴因心肌梗塞走得早，他一个人鳏居了三十余年。虽然说儿女一围桌，但如今靠传统农业难以养家糊口，大家都外出谋生了。老人平时挺孤独的，耳聋眼花，日日夜夜陪伴他的，只有一部小屏幕的电视机。老爷子年纪越大越寂寞难耐。
清明节前后，老人中风摔倒了，住了一个星期的医院。
回到家里后，老人突然提出，要小儿子给他买个手机。小儿子十分伤感，高龄老人的孤寂，没有几个人能懂。
息壤听父亲说老爷子要个手机，他二话没说，在周末买了一个，专程送回老家，教老爷子如何操作。
息壤跟他爸妈说，他想在老家过一夜。他母亲说你忙得要死，怎么想在老家过夜了？
他爸说，他是想多陪陪他的爷爷。息壤说，还是父亲与我心有灵犀啊。
这是谷雨季节的一个夜晚，电闪雷鸣，风狂雨猛。息壤陪爷爷聊了一会儿乡村历史，老人休息去了。他躺在床上，心潮澎湃，一夜辗转难眠。在朦朦胧胧中睡了半夜，老爷子的身影一直在记忆中浮现。从他上小学的时候开始，爸妈在外地谋生多年，一直是爷爷陪伴着他，直到上大学离开家。爷爷一个人在家，平时靠政府补贴，独自一人生活了几十年，他越想越心酸。

窗外，小雨依然淅淅沥沥，敲打在宽大硬朗的芭蕉叶子上。听到枯萎的芭蕉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他内心对人生的感慨油然而生。他不禁想起了宋代蒋捷的《虞美人·听雨》：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他又想到了宋代杨万里的《听雨》：
归舟昔岁宿严陵，雨打疏篷听到明。昨夜茅檐疏雨作，梦中唤作打篷声。
杨万里的听雨，意境很美，他对人生的感慨，似乎更加含蓄一点。
息壤由蒋捷的《听雨》，联想到了爷爷的艰苦岁月。人们都希望岁月静好，也许有些人的岁月静好，可是岁月静好根本就不属于他的爷爷。
他陪老爷子聊天时，老人给他讲了自己和村庄的历史。
爷爷自幼就听过日本人的叽里呱啦，在东洋刀下躲过。经历了内战和解放战争。曾雄纠纠，气昂昂，跨过鸭绿江，领教过美国人的炮弹。经历了土改、大跃进、人民公社化与文化大革命。见证了改革开放。看到了城市建设和乡村振兴。他儿孙满堂，最后成了一个空巢老人。
息壤看到了，今天的桃花湾，高龄老人已经是凤毛麟角。他的爷爷成了桃花湾的一颗活化石。他想，爷爷那辈人，是物质上最贫困的一代，也是最富有创业精神的一代，最有精神财富的一代。他们这代人对国家建设和人口的发展，作出了巨大的贡献，而他们享受的却是那么少。我们没有什么理由，让他们成为空巢老人，孤独终老啊！

“天上一天，人间一年”，大概是说，神仙过的日子是无比逍遥快乐的，而凡人绝大多数是度日如年。
桃花湾人的日子，既不是逍遥快乐，也不是度日如年，他们的日子不好也不坏。日复一日地劳作，虽然没有诗也没有远方，但总是心安理得，自得其乐，他们祖祖辈辈，年复一年过着平凡的日子，重复着生老病死。高龄一辈的人所剩无几，在外打拼了多年的中老年人，表面上看，都像是好人。一旦患病进医院检查，就会发现自己身上的各种器官都衰老得令人吃惊。乡村中老年人的亚健康成了普遍现象。

王璐在忙于村务工作的闲暇之余，也逐步了解到了桃花村百姓的疾病与痛苦。她最近与息壤联系得很频繁，息壤的爷爷和他父母亲身体不好，他时常回家看望，免不了要与她当面交流。两个人都非常关注同样的问题。

最近，王璐遇到了非常纠结的事情。
现实生活中，大多数人抵御不了各种诱惑，总会对人情世故做出让步甚至妥协。
远在美国宾夕法尼亚留学的钱卫国，他的学业已经快要结束了，但美国有关方面，一方面不断提醒政府决策层“善待中国人才”，为美国所用，另一方面软硬兼施，引诱中国留学生加入美国国籍。在当今世界复杂多变的环境下，美国在各个领域，对中国进行打压、封锁、围堵，无所不用其极，当然不愿意看到中国优秀的留学生回到自己的祖国，尤其是电子信息与生物化学、核工业等专业人才。他们始终认为，中国的强盛，会威胁到美国的霸权与安全，让中国留学生回国，无异于放虎归山，像早年禁止钱学森回国那样。
现在，美国有中国留学生约40万人。主要分布在哈佛大学、麻省理工大学、耶鲁大学、哥伦比亚大学、布朗大学和宾夕法尼亚大学这些名校。有近90%的中国籍博士选择留美，美国已经有近600万华人。中国985高校的高级人才，已有好几十万在美国加利福尼亚、旧金山、纽约和波士顿等地从事高科技研究。毕竟美国的科研环境和经济条件领先于世界，有很大的吸引力。
从国际国内的大环境来看，能不能回国，对钱卫国来说，是严峻的考验。
王璐想到这些，感到震惊与害怕，心里像是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最近，钱卫国给她发了一首李商隐的《夜雨寄北》：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谷雨季节，夜雨潇潇。
王璐和息壤同样在经历着不眠之夜。不同的是，王璐还有诗和远方。她收到来自大洋彼岸的这首古诗后，真是痛彻心扉。
钱卫国从骨子里是爱王璐的，但远水不能救近火，两个人多年没有实质上的相互恩爱了，人在特定的环境下，谁敢保证自己是一块不变的顽石？
有了如此的想法，王璐心里的痛楚难以言说。在桃花村，只有息壤和她有太多的共同语言。她的苦恼，只能向息壤诉说。
息壤了解到这些后，非常理解与同情王璐。
一个貌美如花，才华出众的年轻女子，从大城市来到一个偏远的乡村，独自一人，举目无亲，没有天伦之乐，唯一心爱的人，却像远在天边的月亮，遙不可及。日常接触和面对的，都是一些素质不高的人，麻烦事千头万绪。这些苦恼，是常人难以想象和忍受的。
息壤语重心长地列举一些内心强大的女子来跟她谈人生：
汪曾祺说过，人是孤儿。这世界上很多时候，优秀的灵魂都是很孤独的，孤独而优秀的人，内心一定是强大的。这些灵魂之所以孤独，是因为他们将温馨与欢乐不求回报地赠予了世人。如林徽因、杨绛、铁凝。
息壤送给王璐几本书：冷成金的《有一种境界叫苏东坡》，梭罗的《瓦尔登湖》，毛姆的《月亮与六便士》和《刀锋》，克莉丝汀汉娜的《伟大的孤独》。他希望王璐内心变得更加强大，从痛苦与烦恼中自我解脱出来。

王璐在大学期间也经常阅读经典著作，只是参加工作以后，读书的时间减少了。
“我相信钱卫国，更相信日益强大的祖国。我一定会等他回来的！”
王璐坚定的理想信念，让息壤感到无比欣慰。

息壤把王璐的事情告诉了他的伯父，让伯父伯母多主动照顾王璐的生活。伯父说他早已经认王璐为义女了。
他又找了王璐的公公婆婆，谈了王璐的忧虑。要他们多关心自己的媳妇，给儿子卫国一个满意的交待。王璐的婆婆回家看望儿媳妇，并陪她过夜，变得越来越勤频了。
王璐知道了息壤的善解人意与良苦用心，非常感动。她对息壤说：“桃花湾，我没有白来！”

息壤与王璐之间结下了纯洁的兄妹情谊，所有桃花湾人，都为他们感到幸运，感到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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