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外桃花 谢高模 田野上，桃花湾的中老年人正忙着

谢高模

竹外桃花
谢高模

田野上，桃花湾的中老年人正忙着收割油菜籽，赶插早稻。
今天王璐闲着没事，就去给谢息壤的伯父伯母帮忙，把收割了的油菜捆运回来。但她没有干过农活，老两口不让他动手，伯母说：“大城市里来的娃，连小麦和韭菜都分不清楚，哪里能干这些又脏又累的农活！”
王璐说：“小麦和韭菜，我还是分得清楚的啊！”
伯母说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的笑话，就是心疼王璐，不想让她受累。
王璐还是坚持帮他们把油菜捆放上三轮车运回家，又把油菜捆卸下来。
王璐喝了点水，走到息壤后院，看到翠竹边的桃树上已经结出了毛冬冬的桃子。树林间几只小鸟欢快地跳着叫着。树林边点缀着一些蒌蒿。
远处是一片稻田。稻田中间有一片芦苇。有几个妇女正在捋芦叶准备包粽子。这样的田园风光，真是无限美好。
然而，那片稻田中的芦苇又令王璐感到意外：桃花湾村头的内荆河边，是个荒滩，有大片的芦苇，是可以理解的。而这里是一片稻田，中间怎么会有芦苇生长？

息壤的父亲看到了王璐，叫她到屋里休息一下。
王璐说声“谢谢谢伯”就顺便跟他进屋了。
谢伯说：“息壤放假了，他也不回家来看看，不知在忙什么呢！”
“他不像我，放假了这么悠闲，他的事多着呢！”
“孙子不要他管，他肯定又在写什么作品。”
“您说他有空就写作？”
“是啊，他是闲不住的。一有空就看书写作，你看他头发越来越稀了，就喜欢瞎操心！”
谢伯把息壤留在老家的几篇散文草稿给王璐看。
王璐翻了几页，一篇《猫道》吸引住了她的眼球，她认真地看了起来。

猫道
我就像一只夜猫子，喜欢在晚上折腾文字与书本。夜阑人静的时候，我像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拼命读书。读李白，读苏轼。读卢梭的《忏悔录》，司汤达的《红与黑》，安妮埃尔诺的《悠悠岁月》，但丁的《神曲》，西奥多德莱塞的《美国的悲剧》，克莉丝汀汉娜的《伟大的孤独》，蕾切尔卡逊的《寂静的春天》，夏目漱石的《我是猫》，太宰治的《人间失格》，查尔斯狄根斯的《双城记》、《雾都孤儿》、《傲慢与偏见》、《大卫科波菲尔》，乔治奥威尔的《一九八四》，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埃米尔路德维希的《拿破仑传》，莫言的《蛙》、《酒国》、《檀香刑》，阎连科的《炸裂志》，贾平凹的《废都》、《浮躁》、《秦腔》，余华的《活着》，王安忆的《长恨歌》，迟子建的《群山之巅》，铁凝的《玫瑰门》……
我之所以拼命地读这些文学作品，是因为文学即人学。好的文学作品都是作者站在历史与时代的高度思考人生的结晶。我想从世界上诸多有思想深度的文学作品中悟出一点什么来。
然而，这类作品读得越多，我内心深处就感到越孤独。在现实生活中，有些人有些事总是逼着你去拷问，逼着你去悲悯，逼着你去痛苦，逼着你去怀疑。
春天的一个晚上，窗外骚动不安的夜猫子呼朋引伴，一片热烈。有一只猫竟然跳进邻居家的厨房去叫春，吵得主人睡不着觉，主人她拿着扫帚追逐：“到外面去叫，烦死人了！”
我掩卷沉思狂想：也是的，猫们爱就爱呗，干嘛还要跑到人家屋里去大喊大叫，这不是自寻尴尬自找没趣吗？主人也太残忍了，猫们不就是想找点温暖的地方卿卿我我地爱一次，以繁衍它们的后代么？你没年轻过吗？何必将它们扫地出门，逼迫它们到凄风苦雨中去爱得死去活来的！
现在，猫们不仅仅是恋爱有凶险，而且连生存都朝不保夕了。
去年夏天，我在老家的时候，看见老屋周边有白色的、黄色的、灰色的、大大小小的猫，它们都非常活跃。我每天都给它们喂食，它们在房前屋后逗留，家里根本看不到老鼠。
年底回家时，发现周边的猫越来越少了。
一天上午，我看见一个中年男子，在村里公路上放了一个铁笼子，笼子里系着一只麻雀。那个人在另一边按遥控器，受了电击的麻雀直扑腾。一只黄色母猫从菜地里钻出来，走到笼子边，好奇地观望了一会儿。那个人再按遥控器，麻雀拼命挣扎着。母猫不再犹豫，冲进笼子里去抓麻雀，猫不知是计，中了圈套。那个人赶紧用麻袋把母猫装了，绑在摩托车上。
我走过去说：“这是只母猫，还在给几只小猫喂奶，你把它放了吧！”
那个人抽出一根烟递给我，我没有接。
他把烟叼在自己嘴上点了火，然后说：“有人说这是一些野猫，叫我把它们都抓走呢！”
这时一个妇女走过来插嘴：“这些猫都是害人精，让他抓走算了！”
我心里的火不知向谁发，只好挥挥手说：“你走吧，下次让我碰到，小心砸了你的车！”
那个人收了笼子，骑上摩托车扬长而去。
我心里又恨又痛。这个人为了蝇头小利，一点良心也不讲。那个妇女更可恶，她以我家的芭蕉叶遮了她的菜地为由，活生生地砍掉了我家的芭蕉树。她宁愿把剩饭剩菜拿去喂鸡，也不许猫吃，因为她的鸡可以下蛋，猫与她半毛钱的关系也没有，有时还去她家里偷食，所以她要别人抓走这些“害人精”。
我为这些可怜的小猫感到悲哀，只好去给它们喂食，因为我走后，它们的生死难以想象。
等到我再次回到老家的时候，果然看不到那些温柔可爱的小猫了。
我常常扪心自问：
你对猫真的有爱心吗？
别人诱捕母猫的时候，你为什么甘当看客？
你怎么忍心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把母猫带走？
这仅仅是猫的生存危机吗？
猫道与人道有什么关系呢？
卢梭的《忏悔录》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就是人道毁灭者的忏悔吧。
猫有猫道，人有人道，万事万物，皆为天道。

王璐看完这篇文章，放下了草稿本。她说：“谢伯，想问您一个事儿。”
谢伯笑着说：“有事尽管说！”
“您后院外边的稻田中间怎么长着一片芦苇？”
“这个事儿说来话就长了。”
原来，这片长芦苇的地方，是王耀祖家的责任田。
在高速公路连接线动工前，王耀祖家的房子要拆迁，但政府补贴不够他另建新房，他就做了“钉子户”。地方政府知道他坐过牢，就多次上门做工作，但他一直不妥协。
一天晚上王耀祖被一帮人不知拉到哪里去了。等他回来的时候，他的房子被推土机拆除了。他就就去找管拆迁的人算账。因话不投机，双方发生了上冲突，王耀祖打伤了拆迁管理员。他又一次被判刑。
王耀祖家里的责任田就这样撂荒了。
王璐听了，唏嘘不已。

振兴小学由于声誉越来越好好，所以学生越来越多了。
在城区学校借读的孩子们纷纷回到了桃花湾。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几年的光景一晃而过，张超和李眉的儿子张学礼上幼儿园了。
张斌跟赵茜结婚后，也有了孩子。
五一小长假期间，息壤把他的儿子俊逸送回老家玩两天。息壤的父亲，接王璐到家里吃饭，俊逸非常喜欢王璐，里里外外跟着她转。俊逸的爷爷说：“这小家伙跟王璐很投缘的！”
王璐带着小俊逸和回桃花湾振兴小学教书的年轻教师在一起聚餐。王璐陪年轻教师她们聊天，王璐鼓励年轻教师们安下心来，努力工作，为家乡的教育事业做出贡献。
王璐平时独自一人，多少有点寂寞，这个时候，在她们中间有说有笑，感到了温暖。尤其是几个活泼开朗的小孩，你一言我一语，口无遮拦，讲着他们的故事，王璐也沉浸在儿童天真烂漫的世界里。
谢俊逸和张学礼，两个孩子说着各自的理想。
张学礼一边比划着动漫中的奥特曼动作，一边认真说：“我长大了，就去赚很多很多的钱，给桃花湾修一个更大的学校，让大哥哥大姐姐们都在这里读书，免得他们到外国去留学！”
谢俊逸毕竟大一点，又在城里读幼儿园，他一本正经地说：“这个你就不懂了，那是大学呢！乡村连办中学都非常难，哪里修得起大学呀！”
“那我就练成一根金手指，要什么就画什么，画什么就有什么。我就画植物大战僵尸。画一个大城市，让乡里人住。画银行，让他们随便取钱用。画超市，让他们免费购物。画医院，让他们免费住院。不过，还是让家里人优先！”
“我也这么想。等我长大了，有了很多钱后，我就买下一个城市，让我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先住下，再让其他没有钱的人住。我呢，就买一个房车，和老婆孩子一起，想去哪就去哪。爽吧？”
王璐都快笑晕了，如今的小孩，他们的想象太丰富了，几乎丰富到我们无法想象。
她笑着对老师们说：
“你们有这么强的想象力没有？”
赵茜笑得喘不过气来，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摇摆着：“我就只想到，自己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工资一年比一年高，如果攒到了钱，再买个商品房，弄一辆小车，让孩子上个好大学。”
李眉轻轻地拍了几下胸部，才镇静下来：“不得了，真的不得了！这哪里像三五岁孩子说的话，简直是超人啊！我就想，平时对老人多孝敬一点，工作努力一点，多教几个好学生，让自己的孩子乖一点，将来能有一点出息。”

王璐笑着说：“我们成年人的想法务实接地气，孩子们心地无私，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当然就是天马行空了！”
赵茜说：“这也是好事，说明现在孩子们的智力比我们好，在学习上肯定会超过我们。不管是文学创作，还是科学研究，都需要超人的想象力。”
她们在一起，谈家庭和学校对孩子的影响，如何培养孩子的情商。

王璐带着谢俊逸离开了学校。在路上王璐问俊逸：“俊逸，你长大了，想不想跟你爸爸一样当官啊？”
“不想，当官不好！”
“为什么呢？”
“我爸没有时间陪我玩！”
“就这个理由？”
“他也没有钱买房子！”
“还有吗？”
“还有，还有，我不想说了！”
“你长大了，最想干什么？”
“当个航天员，回家后赚更多的钱，开个大超市，让爷爷奶奶免费购物。”
“为什么不说让爸爸妈妈免费购物呢？”

“他们有工资，却不给我买吃的。”
“哦！”
“王阿姨，你有工资吗？怎么没有看到你的孩子呢？”
“我？这个……”
“你还没有结婚吗？”
“快了！”
“嗯，你这么漂亮，结婚后一定会生个漂亮宝贝的！”
“是呀，你真乖！咱们回家吧！”
王璐抚摸着俊逸的头，然后牵着他的手，把孩子交给了他爷爷。

王璐看着绿树翠竹间的农舍，看着林间小鸟的天堂，她眼睛有些湿润了。这迷人的乡村，对她来说，是充满了诱惑力的。但此时此刻，她心里有是喜悦，还有淡淡的忧伤。

王璐回家后，心潮难以平静，给谢息壤发了一条微信：

我看了你家后院的风景，吃了你妈的饭菜，看了你写的《猫道》，也跟你的儿子聊过天，我无限羡慕你和桃花湾的人们。这是我将继续在乡村道路上走下去的精神源泉。
息壤回复：
我代表桃花湾父老乡亲感谢你！无论你今后走到哪里，桃花湾永远都是你的故乡，桃花湾人民会永远记住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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