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生南国 谢高模 我和余一卒曾做过南国梦，没想到

谢高模

红豆生南国
谢高模
我和余一卒曾做过南国梦，没想到这个梦想在儿子手里实现了。
南国的物质生活是十分富裕的，什么都不缺。出门不用走路，上下楼乘电梯，除了吃喝撒拉，一切都不必亲自动手，真的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小儿子说：妈，在我这里要吃的有吃的，要喝的有喝的，要穿的有穿的，什么都不用操心了，您怎么养不起肉来呢！我说：是呀，人家都说心宽体胖。生活条件好了，无忧无虑，是应该养肉的。我养不好，可能是还差点福份吧，养肉也要福气的呢！
儿子哪里知道，他的老妈子受的是什么煎熬啊。白天母子有说有笑，引孙子玩，容易打发过去。夜里虽然可以守在电视机前追剧，但总是心不在焉。躺在床上像翻煎鱼，只要一闭上眼睛，心里全部都是曾经的回忆。睡眠不好的人，能养肉吗？

只有看丈夫的手稿，才感觉到有温度有活力。
我对余一卒的童年很感兴趣，尤其是他写的那篇《老屋与狗》，令我难以忘怀。只有读了他的文字，我才能安然入梦。
古人云：书犹药也，可以医愚。《红楼梦》里说贾宝玉“愚玩怕读文章”，他的心事全在他的林妹妹身上，所以，宝玉的愚玩，只有林黛玉的文稿可以医治。如此看来，余一卒的文稿是医治我柳青青愚玩的灵丹妙药了。如果曹雪芹再世，知道了人世间有柳青青这个人，那他一定会有一部《蓝楼梦》横空出世。
我非常欣赏曹雪芹的小诗“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余一卒的文字一点也不荒唐，但读起来令人回味无穷。

老屋与狗

童年时候，我的老屋是两间平房，屋顶盖着燕子瓦，三面围墙，屋子中间与前面，是用芦苇夹成糊了泥巴的壁子。虽然十分简陋，却住着五六口人，还能养鸡鸭猪狗猫。尽管生活不富裕，却可以安居乐业，在那里我渡过了幸福的童年，永远留下了最真切的记忆。
那时，听得最多的一句俗话就是“猪来穷，狗来富”。大概是说:猪是又懒又憨的吃货，养猪会把家里吃穷。甲骨文的“家”字，宀豕会意，屋里养着猪，说明人类的祖先与猪的关系非常密切，从群居围猎，到家庭饲养。因为猪是原始财富，所以养在家里，以供肉食或陪葬。
猪不知道，也有做猪之险的时候，养肥了就要被人杀了食用。“猪来穷”，人贬低猪，由猪及神及人，于是有了天蓬元帅变成吃货“猪八戒”的形象，生活中增添了“猪脑髓”、“蠢猪”、“憨猪”、“肥猪”、“猪狗不如”“养儿不读书，好比是养猪”等粗俗词句。
“狗来富”，似乎说狗是富贵的象征，一听就给人希望。狗的确比猪聪明能干。古今中外，狗的种类繁多，养狗业经久不衰。牧羊犬，猎犬，警犬，看家犬，常能为主人效犬马之劳。富贵人家喜欢养宠物狗，法国巴黎香榭丽舍大街上，曾专门配有“狗屎骑士”。唐宋诗人因犬而得“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和“左牵黄，右擎苍，千骑卷平冈”之类的佳句。可见狗是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入得了诗情画意的物种。更有趣的是，英语gold(财富)与girl(女人)这类跟“狗”谐音的单词，学起来，也叫人兴奋。
虽然说“狗来富”这话非常喜庆，也有一定的文化底蕴，但不知怎么回事，在人们心目中，狗又是十分可恶的畜生，关于它的文化碎片，几乎都呈灰色。自“鸡鸣狗盗”以来，文字记载与口头流传的，都把狗看得很下贱，且常用来挖苦人，叫人分不清，是人不如狗，还是狗不如人。
狗欺穷，狗咬吕洞宾，狗眼看人低，狗急跳墙，狗屁不通，狗仗人势，走狗，狗咬狗，狗扯羊腿，狗拿耗子，鸡飞狗上屋，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笑人缺齿曰狗窦大开，认得几个狗脚板文字，为狗爬出的洞敞开着，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狗汉奸，狗行千里改不了吃屎，狗子记得七条路，狼心狗肺，忙忙如丧家之犬，疯狗，狗仔队，哈巴狗，狗腿子，走狗，狗屎堆，骚母狗，母狗不翘尾巴公狗不上背，狗入的，狗娘养的，瞎了狗眼，喜欢打架的狗子没有一张好皮，落水狗，打狗棍，狐朋狗友，猪狗不如，天狗吃月亮，吃了一世的长斋被一碗狗肉送终了……
不管狗如何讨厌，我对它却情有独钟。它听觉与嗅觉异常灵敏，不挑食，尤其是它很忠诚有义气，只要是自家喂养的，就是打死它，也不记主人的仇。
童年时我养过一只黄狗。
那时没什么学前教育，两岁至七岁，我们简直像野人，无拘无束。三岁那年冬天，我随大点的男孩跑到邻村去玩，看见草摞空里有几只毛茸茸的灰色小狗在爬动，我不管三七二十一，跑过去抱了一只小狗就往回跑，幸亏母狗出窝寻食去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回家后，我把小狗放在摇篮里摸它的头。
母亲看见了就劝导我：小狗眼睛都还没有睁开，刚学爬，难得养活的，把它送回去吧！
我揪住小狗的皮毛不放手。母亲无奈，只好找来旧棉絮把它捂好，又弄了热米汤来喂它。在一家人的精心照料下，小狗竟漫漫壮实起来，不知谁给它取了个名字:来富。
春天里，我们兄弟在屋檐下的墙角边，用砖头码了一个窝，垫了一些稻草，让它为我们家看门守夜。
一个小伙伴说，狗只有剪耳朵剁尾巴才听使唤才肯管家。于是我和哥哥寻来一把剪子，剪了小来富的耳尖，又找了一块砖头，在石头上斩断了它的尾巴，随手抓了一把土灰敷在它的伤口上。小来富痛得汪汪直叫团团转，甩着头，舔着尾巴，躲进了窝里。我们把剪剁下的耳朵与尾巴，埋在门角里。
半年以后，来富跟大人们跑到田野去，竟然衔回一只野兔。后来它隔三差五衔兔子野鸡回家，左邻右舍都沾了光。
平时，来富日夜在屋檐下的走廊上恪尽职守。别的禽兽不敢进门，如果陌生人经过门口，他就睁大眼睛站起来吼叫几声。夜深人静时，它趴在窝里把腮靠在地上，听着过往的脚步声，嗅着行人的气味，凡陌生的脚步与气味，都会引起它的警觉和警告。
一个冬夜，一只野猫从我家后门缝里挤进堂屋掀开鸡笼闸门，鸡受到惊吓咯咯乱叫，来富汪汪汪地抓着前门。母亲被惊醒喊父亲起来去看是怎么回事。前门刚开，来富便冲近鸡笼边吼叫着。父亲用手电筒在笼里照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
鸡太多挤在一起，野猫伏在笼子角落里。来富在地上嗅着，不肯离开。我们用扁担在笼子角里捅，野猫窜出来了。来富赶上去咬住野猫的屁股不放，野猫回头把来富的耳朵撕缺了，鲜血淋漓。猫狗纠缠一团在堂屋里展开了肉搏。野猫毕竟做贼心虚，不敢恋战，想找机会逃跑，挣扎起来往门框上爬。我哥赶上前给野猫当头一棒，把它击落下来。来富跑过去死死地咬住野猫的脖子，几个人围上去击杀了野猫。从此，我们的来富变成了缺耳朵。
有一次，我骑在牛背上渡河去远处放牛，来富也跳进水里跟着。上岸后我用鞭子指着它吼它回家。它抖抖身上的水，站在一边不肯走，我只好让它跟着。牛在下一个高坡时，兴奋地狂奔起来，我被甩在了田里跌晕了。来富拼命追赶牛，咬住绳子不放。牛在田埂上吃庄稼去了，来富气喘嘘嘘地跑回来吐着舌头，坐在我面前。
来富虽然精明，但也有判断失误的时候。一个细雨蒙蒙的傍晚，我爷爷穿着蓑衣从外面回家，来富迎面汪了几声。爷爷说：瞎了你的狗眼！来富一听，低下头夹着尾巴钻进了窝里，晚上不肯出来吃食，它在闭门思过。
秋天的一个晚上，月亮刚升起来，几个小男孩拿着棍子在我门口打玩架。来富看见一个陌生的小孩跑上走廊去了，它蹦出来朝小孩的大腿咬了一口，小孩坐在地上鬼哭狼嚎。我父亲怒不可遏，抄起扁担啪的一声，把来富打倒在地，它连滚带爬一路叫着，跑了很远，在外面呆了半夜，才小心翼翼地回到窝里。
几年后的一个早晨，父亲背了网去打鱼，来富跟着跑到湖里去了。父亲回家吃饭的时候，大家没有看见来富。我们兄弟几个跑到湖里去寻找。最后，我们在一道堤边发现草坡上有一滩殷红的血迹。那时候野外经常有人用猎枪打狗。原来，我们的来富在提前回家途中，遭到了猎人的暗杀！顿时，我们的泪水溅在殷红的血迹上。
从此以后，我常常怀念快乐老家纪念来富，心里很想盖间房子养条狗，然而一直没有如愿。为了生计，十几次的搬迁，像六跪而二螯的蟹，四海为家，无能为力。
许多年后，儿子上学时，同学送给他一只小狗，取名灵灵。养了三四个月后，灵灵行坐不安，很痛苦好像要绝食。当时只道它不适应艰苦的环境，于是父子俩乘车把它送回老家，托堂兄照护，过几天就去看它一次。第二次去看灵灵，它正围绕老家转，兄长说它每天都在找你们。我们喊声灵灵，看我们回来了，它在腿边蹭来蹭去，打滚撒欢。第三次回去时，感觉它没精打釆，喊它也不理睬我们，两眼绝望地疏远我们。我以为没有殷勤喂养，让它生气了。没过多久，第四次回老家，兄长惋惜地说，灵灵去河里喝水淹死了。有人说，在我们送灵灵回家之前，看见它被野疯狗咬了。我们为它黯然下泪，几夜无眠。
侄孙子周岁过后，喜欢跟着各种宠物狗跑。侄儿子不止一次地给他许愿:等你长大一点后，给你养一条小狗。两岁后，养小狗的希望成了泡影，侄孙子对宠物狗感到心灰意懒了。
如今经济繁荣了，成人添置外表豪华的商品房，给儿童提供包装精美的进口牛奶与付食品，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般的挤一流学校，揠苗助长般的提升儿童的智商。孩子们在纯白的墙壁包围下，接触大自然少了，失去了童年的欢乐，过早的成了社会人。“狗来富”之类的俗话，逐渐演变为童话。
宠狗的人，大概得有房有地有钱有闲，似乎还得灵魂失宠吧！

余一卒是个内心强大的人，喜欢读书，把世事看得很透彻，人家说他是“蚊子飞过都认得出公母”。水至清则无鱼，人至清则无朋。这么通透灵秀的人，自然是清高的。所以他不善于阿谀逢迎，讨厌攀高结贵。
内心强大的余一卒，在生活中却不善于谋生。别人说他只会教书，什么都不会，言下之意就是个书呆子。说他呆，确实是没有冤枉他。他连饭也没有做过，自理能力有限。他平时身体不舒服，从不主动上医院，往往就这么硬扛过去，还说人天生都是有免疫力的，打针吃药会降低身体抵抗力。简直是一根筋。这就是我始终不放心的原因。我在梦里都在想：他吃饭了吗？他生病了吗？
余一卒师范大学毕业后，当了老师，脱离了农村，拿着工资，多少有点自豪，是沾了书的光。但除了会教书，生活都难以自理，被人说成了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在金钱社会，走上大街，人家在他的身上看不到一丝丝名牌，只看到了三个字：书呆子！这个时候，在世俗的不屑一顾中，读书人的自豪感就被自卑感驱赶到九霄云外去了，在这样的背景下，让读书人感觉到教书人的余生多少有些悲凉。从这个层面来说，余一卒又吃了书的亏。
人们提到韩信的时候，总是要说，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我当然不承认余一卒是成也诗书，败也诗书。余一卒在我心目中，永远是一条好汉，这并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因为他的文章，在我看来，已经是出神入化了。苏东坡虽然在官场不得意，但在文坛上谁也不能否认这位旷世奇才。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身在岭南新世界，梦在江北古水乡，这就是我现在的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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