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花的那片田野 谢高模 枣花的龙虾田里水稻收割后

谢高模

枣花的那片田野
谢高模

枣花的龙虾田里水稻收割后，田野上来了一帮城里人。
几个人在田埂上比比划划，一个高个子男人在本子上写着画着。
枣花心里有数，因为前几天就听到了风声，据说政府要在这里修建一个大粮仓，她种了四十年的那片责任田，将变成粮食库区。
枣花壮着胆子，走近高个子问：大哥，我的田是不是种不成了？
高个子抬起头说：是的，我们正在考察，准备在这里修建一个粮库。
枣花像被霜打蔫了的茄子，在田边呆了一会儿。她掏出手机，对高个子说：大哥，帮我拍个照片，可以吗？
行！高个子爽快地给她拍了一张照片。
枣花的农民形象被定格在那片田野上。
谢谢！她接过手机，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她伺候了大半辈子的那片田野，浑身像散了架似的有气无力地回到了家里。
枣花坐在木椅子上，打开手机，仔细看着那张照片。
六十多岁的她，头发已经花白，眉毛也脱落了一些，眼角的皱纹很明显了。
唉，不知不觉中就这么苍老了！
平时忙里忙外，她很少照镜子，不知道自己究竟苍老到了什么程度。
村里跟她年龄差不多大的女人，家里条件好的，一个个染发种眉毛除皱纹涂口红，显得细皮嫩肉，看上去像三十岁的女人。只有她枣花，生做死做，不修边幅，是个地地道道的奶奶了。
枣花把她最后的田野上修粮库的事，打电话告诉了在外地工作的儿子。
儿子说：我早就要您不种田了，您顽固不化，不到黄河心不死，这下您该死心了吧！
俗话说“人到栏檐下，谁敢不低头”。枣花终于体会到了了“逼上梁山”的味道。
最后不得不“接受招安”，跟儿子媳妇去城里过日子。
种了四十多年的责任田，虽然苦点累点，但自由自在惯了。陡然要她离开呆了大半辈子的老窝，简直是杀猪佬揪耳朵，要命！
有人说枣花有福不会享，去儿子跟前过日子，衣食无忧，偏要守在穷窝里受苦受累。有人则不客气地说她生得贱，叫花子背不动，自己讨的！
枣花四十年如一日，守着她家的责任田，在高低不同的土地上，种过水稻、兰花草、红花草、棉花、红麻、黄豆、豌豆、绿豆、芝麻、红苕、玉米、花生、油菜、高粱、萝卜、白菜、莲藕，养过龙虾。种田使她她感到了快乐与充实。
枣花留恋故土，更有她自己的苦衷或难言之隐。

枣花和春林是娃娃亲。
十六岁以后的枣花，长得像出水芙蓉，人见人爱。十八岁那年，母亲说女大不中留，于是给枣花准备好了嫁妆。可是春林却去当兵了，在西南某部队呆了三四年。
等自卫反击战结束后，春林退伍回家，提出与枣花成亲时，枣花却提出退婚了。
春林感到很意外，不依不饶，刨根问底为什么。
枣花见春林追问得紧，就痛苦地告诉他：自己已经不是黄花闺女了！
春林气得吐血：你太不讲良心了！
枣花只好如实地告诉他实情。
三月的一个晚上，枣花的母亲说：枣花，家里的猪明天没有食吃了，今儿晚上你去生产队田里偷点红花草吧！
生产队种的红花草就是紫云英，是一种绿肥。春雨中的绿肥，长得挤满了田垄。一到晚上，不少人家都偷生产队的绿肥去喂猪。
队长发现有人抓生产队的红花草，在开会时反复强调：大家不要抓绿肥，再抓就影响生产了！
胆子大的人依然我行我素，照抓不误。地毯一样的大片大片的紫云英，被抓得千疮百孔。
月亮从树林里升起来后，枣花极不情愿地提着篮子悄悄地下田了。
篮子还没装满，枣花就被人按倒在像地毯一样的紫云英上。
按倒枣花的是隔壁的癞子。他低声威胁她说：你不要吭声，不然，我就把你交给工作组长！
枣花明白：一个鸡蛋吃不饱，强盗名声背到老。今儿晚上落到癞子手里，无论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她万般无奈，躺在湿漉漉的紫云英上，透过泪水，只看到天上的月亮在云雾中滚动……
癞子爬起来，穿好衣服，他帮枣花抓了满满一篮子紫云英，把她送到村边后，心满意足地走了。
枣花回到家里，不吃不喝，睡了几天。她妈问怎么回事，她说感冒了。
春林听到枣花的哭诉后大叫：看老子不宰了这个王八蛋！
枣花跪在地上说：春林哥，你宰他一万遍也不能挽回了，你饶了他吧！
枣花听到了春林咬牙切齿的响声。
春林扶起枣花说：这个事也怪不得你！
春林和另外一个女的结婚后，枣花跟她母亲说：我不想出嫁了！
母亲做了无数遍思想工作，枣花才答应找一个上门女婿。
天真活泼如花似玉的枣花成家后，不像别的女人打扮自己嘻嘻哈哈的。她一心一意料理家务和责任田。平时省吃俭用，供儿子读书。儿子大学毕业后，在城里就业了。
枣花的丈夫是个老实人，除了吃饭睡觉，就是一门心思干农活。因劳累过度，刚六十出头，就因腰椎间盘突出，直不起腰来。儿子跟妈商量后，把他爸接到城里去治疗。丈夫腰疼好了后，就留在城里照顾孙子。
枣花跟儿子说：我在家里还可以弄几个小用钱，等我不得动了，再到你跟前去吧！儿子也不好勉强，枣花就留在家里，一个人伺候最后那片责任田。

四十年来，枣花的几处责任田越种越少了。
第一次修高速公路占了一部分。第二次修连接线又占了一部分。第三次扩建村部，再占了一部分。
这最后一部分土地，马上又要修建粮食仓库了，今后想种也无田可种了。
土地是国家的，枣花只有使用权，人家说征地就征了，她只好得点补贴，万事皆休。
枣花知道，呆了几十年的老窝，一旦自己归西后，儿子就没有继承权了。
儿子要她早点去照护两个小淘气的。枣花决定，进城前，得花几个钱去种眉毛除皱纹，老黄瓜刷绿漆，装嫩。
世事难料，生死有命。纪伯伦《沙与沫》里有这样一段话：
我的房子对我说：“别离开我，因为这里住着你的过去。”
道路对我说：“跟我走吧，因为我是你的未来。”
我对我的房子和道路说：“我既无过去，也无未来。我若留下，这留中便有去；我若走去，这去中便有留。唯有爱与死能改变一切。”
这正是枣花此时内心的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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