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力

邹昀

                   压力
      
         母亲在世时总把表姐挂在嘴边，夏天的树荫下、冬天的火炉边，有一针没一针的纳鞋底，有一句没一句的叹息:可怜的容丫头哦，三岁没娘，七岁浆衣洗裳、烧火做饭、喂猪放牛，十一二岁的年龄只有人家七八岁的身个子，印象中容表姐精瘦矮小，眼睛闪闪发亮，满脸笑容，并非母亲口中可怜样子。
       ″容丫头这下好了，嫁了个好人家，独儿子，三间青墙到尖的大瓦房，公婆又年轻，落到天堂里了，前世修来的福气呀。"表姐出嫁，母亲开心了好大一阵子，总算不用挂念了。因为母亲的缘故，众多表兄妹中我独喜欢容表姐，好似多了一重亲情，每次表兄弟家有红白喜事，我都想办法过去喝酒，这样必能见到表姐，也算向我过世的母亲报个平安，免得她老人家惦念。
       又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春节，三表兄喜得龙孙，我顶着雨雪冒着严寒，赶到范府喝满月酒。门前礼炮堆成堆，烟花码上码，堂前四层大抬盒，一层六个六、一层八个八、一层百元大钞扎上扎、还有一层银晃晃的手圈脚圈大项圈、金灿灿的链儿下面连着笑眯眯的如来。表侄媳妇儿娘家挣足了面子扬爽了名气！
       满堂宾客，大家有说有笑，湖南话、广东腔，普通话、家乡音，南腔北调，叽哩呱哩，你说你的，我说我的，满脸的喜庆，都是"恭喜、高兴"的意思。
        我顾不上主人招呼，扫了一下全场，闪身溜进偏房四处瞅瞅，发现表姐夫妻俩坐在墙角的鸡笼湾，一脸尴尬的与别人搭讪。这可不是他俩的性格，表姐夫知书达礼，人称支宾先生，每次来做客，总是半主半客，要么写对联，招呼客人，迎前送后，要么陪客人侃大山，天上神仙、地下土俚、中央政策、地方对策、坡上钱财、水里富贵，无一不晓无所不通。表姐更是热情大方，回娘家从不摆起姑妈架子坐等台子吃，忙前忙后，不是厨房淘米洗菜、就是礼房端茶倒水，迎来送往，见急眼快，深得大家喜欢。
       带着满脑子疑问，我悄悄来到他们身边:″姐、姐夫"。
       "来了"表姐夫欠了下身子，给我挪出一截板凳，我挨着坐了上去。
       "老冬他们在楼上打牌"。
        表姐老了好多！岁月夺去了她的青春，也在她的脸庞上新添了许多皱纹，往日的勤奋、坚强与达观荡然无存，忧愁和疲劳挂在脸上，写在眼里。
        几年没回家，听老父说表侄结婚了，婚礼办得很隆重。
       "孙子都几个了吧？" 在农村这片广阔的天地，和五六十岁的老哥老姐聊他们孙子，那真是一个开心又绵长的话题。
        ″ 你莫说起，你表侄向阳去年结婚彩礼30万，另加金银首饰，各项礼品、酒席、房屋装修，等等花了40多万。不但花光了我几十年种地养猪打零工的积蓄还背上了一身债，儿子养不起呀！
        终于打开了老表的话匣子。
          ″幸亏赶上计划生育，只有一个儿子，现如今家有两个儿子的哪里娶得起媳妇，虽然欠了十多万债，总比让儿子打光棍好，我和你表姐高兴了不上一年，就前半个月……唉！亲戚朋友族人都给我送恭贺，我却一点高兴劲都没有，不知大家是真心实意还是别有用心，你姐总是唉声叹气，每天晚上睡不着，总一个人在房间踱来踱去。有时半夜说梦话都叨唠着一个就够了，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得多少钱？还有彩礼、婚房，几亩薄亩不能种金子吧？        
         "怎么啦？"说得我云里雾里，"什么事呀？"。
          说来也真是喜事，你表侄媳妇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我父母高兴得要命，三代人了，终于不单传了，你表姐乐极生悲，当场眼泪巴巴:阳儿这辈子腰都伸不直了，两个儿子读书都不容易，怎么给娶媳妇啊！长大了还不打光棍的像，乡里乡亲，见面给送恭喜，心里总酸溜溜的，鬼知道他们内心怎么想的，指不定等着看笑话呢。
        也是，我不敢吱声了，自己两个儿子都三十大几了，八字都还没一撇，我苦笑着随了个礼，酒都没喝默默回家了。



邹昀      白螺镇工农村      开心时分享，愤怒时发泄，无聊时也写写，给《江门文艺》写过，给《荆楚民俗》写过，给《监利人》写过，也给《佛山教育》写过……三十年打工生涯，教过湖南湖北广东广西全国各地五湖四海的学生，爱党、爱国、爱家乡、唯独没爱过自己。
来自: Android客户端